空蛊(出书版)BY 尘夜
  发于:2015年08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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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映台的脚毕竟是受了伤的,走了一阵后便打算再休息一下。为了梁杉柏,他也想要好好地对待自己的身体。两人正准备坐下来,恰在这时候,祝映台突然听到一处树丛中传来「窸窣」的声响,他飞快地看了梁杉柏一眼,后者立刻拔出罗睺,小心戒备地对着那处。

树丛又再动了一下,微弱的摇晃,似是被风吹过引起的,但周围的树丛却都没有动弹。

「我……看看。」梁杉柏说。

「一起去。」祝映台拉住梁杉柏,两人一同戒备地接近那处树丛。一株折断的树枝掩盖住了下面的样子,响动就是从这里发出的。

梁杉柏等了等,然后用剑小心挑起那丛树枝,露出了下面一个瑟瑟发抖的人,是一个女人。

「你是……」

对方滚了一身的灰泥,衣服破损,头发凌乱,狼狈不堪地望着他们俩,脸上露出既害怕又脆弱的神情。

「别害怕。」祝映台说,很快下了判断,「你……是不是韩玲玲韩小姐?」

发着抖的女人马上抬起脸来,眼睛里放出光芒。她拼命张合着嘴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一时半会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只会「啊啊啊」地发着哑音。

祝映台道:「你别着急,说不出话可以点头。」那女人立刻拼命地点起头来,眼泪从眼眶里缓缓地滑出。

祝映台让梁杉柏出去找点吃的,他陪着韩玲玲休息。刚刚有树遮着,看不清楚,现在在阳光下,就能看到韩玲玲身上许许多多、大大小小的伤口,有些地方已经结痂,有些地方还有血渍,祝映台在看到韩玲玲右手手腕处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时,不由得多看了两眼。韩玲玲好像受刺激太严重,整个人都痴痴傻傻的,此刻抱着膝盖坐着,就连祝映台检查她的伤口,都没有什么反应。

祝映台在心里叹了口气,既然找到了韩玲玲,这便坐实了他们是掉到了鬼山这一侧的判断,但是,失踪了快二十天的韩玲玲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

梁杉柏转了好久才回来,摊开的斗篷下摆上是几枚带着白色叶子,樱桃那样大小的黑色果实,果子散发出阵阵香气,很是好闻。

祝映台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果子,一时犹豫着该不该拿来吃,梁杉柏却推到他面前说:「吃……」然后抓起一把塞到他手里。

祝映台半信半疑地接过,小小咬了一口,果子肉甜多汁,吃在嘴里尚有一股芳香,十分好吃。不仅如此,才过了一会,就连脚踝上的伤口处都传来一股清凉的感觉,很快刚刚还肿得像个鸡蛋一样的踝部便消了肿。

祝映台吃惊地看着自己的脚,随后又看看梁杉柏,发现他的脸上有一个虽然僵硬但却大大的笑容。

「好……果子……」梁杉柏说。

祝映台不知道梁杉柏是怎么找到这种果子的,但显然梁杉柏知道这东西对他的伤势好,他只能猜测是不是梁杉柏的师门传授过的知识也随着他的复苏而渐渐醒来。

「你也吃吗?」祝映台伸手,梁杉柏却摇了摇手。

「不……用……」梁杉柏指指自己,「我……不用……」

既然梁杉柏自己这么说了,祝映台便将果子擦了擦,递给韩玲玲说:「韩小姐,吃点东西,对伤势好。」

韩玲玲瑟缩了一下,小心翼翼却也飞快地接过祝映台手上的果子,然后慢慢地捧着啃吃起来,动作就像是受惊的啮齿类小动物一样。

祝映台试着和她搭话,他说:「韩小姐,你不用怕,我们是特地来找你的。」

韩玲玲抬起头来,有些痴呆地望住祝映台。

「你的男朋友孙晓找到我们,希望我们帮他一起找你,但我们现在暂时失散了。不过你可以放心,我们一定有办法带你出去的。」祝映台以为提到孙晓的名字会令韩玲玲多些反应,但她仍然只是当在听旁人的故事那样,听完了又再继续低头吃东西,不发一言。

祝映台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韩玲玲,看她破烂的衣服,只穿着一只鞋子的脚,还有凌乱不堪的发。韩玲玲在失踪的十几天里瘦了许多,精神状态也很不好,但她毕竟还是活下来了。祝映台想,她是靠什么活下来的?在她失踪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韩玲玲一言不发地啃着野果,啃完了手里的也不敢再问祝映台要,只怯生生地望着他。

「还要吃吗?」祝映台问,韩玲玲马上拼命点头。

「要吃的话,就试着自己说说看。」祝映台认为韩玲玲并非丧失了说话这个机能,只是可能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不敢说话,才变成了现在这样。至于为什么不敢说话,想必是遇到了可怕的事情,不得不闭嘴。祝映台希望,能够先从韩玲玲嘴里尽可能地多得到点关于上归村的讯息。

然而,祝映台看着韩玲玲,韩玲玲只是看着他手上的果子,眼神里流露出渴望至极的神情,她张合着嘴巴,就是发不出声音来。

「啊……啊……」韩玲玲盯着果子想说话,她用力得几乎快要落泪,但还是失败了。

祝映台叹了口气,将果子递给韩玲玲,他想他们可能一时半会没法从韩玲玲那里了解到什么了。

既然这样,还是只能往上闯。祝映台又看了一眼表,已经是下午四点半以后,可是这里依旧阳光灿烂,祝映台告诉自己,这可能是因为在山上的关系。

「韩小姐,我们现在要继续爬到上面去。」祝映台指了指上方,「如果要回下归村,我们必须……」

他话还没说完,韩玲玲突然整个人从地上跳起来,拔腿就想逃。梁杉柏飞快地拦到她身前,挡住她的去路,韩玲玲一看自己逃跑不成,立刻像疯了一样,一面捶打撕扯着梁杉柏的衣服,一面嘴里发出极其难听的嘶叫声。

「啊啊……不……啊……怪物!」从激动万分的韩玲玲嘴里终于吐出了几个单词,她的精神处于极度失控的状态,好好的一张清秀脸庞此刻狰狞万分!祝映台忽然发现,韩玲玲有点不太对劲,她……

祝映台惊慌大叫:「阿柏松手!」然后猛然将梁杉柏扑倒在地,两人在地上滚了数滚,压倒了一片小树枝,与此同时,韩玲玲突然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只见她身上猛然腾起一股青白色的火焰,将她团团包围在其中。

青白色的火焰没有温度,燃烧的时候也是安静无比,却拥有普通火焰根本无法比拟的可怕摧毁力量。

韩玲玲捂着脸、抱着头在火焰中厉声嘶喊,她的身体,她所拥有的一切都在火焰炙烤下快速地化为焦炭,皮肤、肌肉、血管乃至灵魂!

再没有什么比看到一个人在面前被活活烧死更可怕的事情了,更何况韩玲玲是被叫做阴火的诡异火焰烧死。

她的惨叫声回荡在整个山谷间,惨状使得整个燃烧过程仿佛无限延长,但真实情况不过是短短一分钟不到,韩玲玲就被完全烧了个干净。没有残骸,没有骨头渣子,甚至没有尸油,青白色的火焰仿佛具有自主思考能力一般,除了韩玲玲以外,周围的任何东西都没有一丝损伤,若是现在有个人匆匆赶到,恐怕都不会知道就在刚才,有个人在这里被化为灰烬。

祝映台又等了一阵,然后才从地上站起身,又来拉梁杉柏。他的恋人表情严肃地看着韩玲玲消失的地方,不发一语。

「那是阴火,」祝映台解释,「阴火能够烧尽世上所有一切东西包括人的灵魂,我们曾经在金英岛遇见过,但我不知道为什么上归村的阴火没有烧毁上归村,现在还能自主选择目标,这似乎是……更进化了的阴火……」

「刚刚……」

梁杉柏才开了个头,祝映台就明白了他要说什么。

「韩玲玲……应该不是个活人。」祝映台说出自己刚刚发现的情况,「我发现她身上的伤口因为那个果子愈合,但是后背上就有痕迹留下来。既然果子无法愈合那种痕迹,那么那就不是伤口,而是尸斑。」

这么说的时候,祝映台忽然顿了顿,脑子里灵光一现。十年前跳楼死亡的姜云杰发现的秘密会不会跟她一样,所以他才会在记事本里写下了「归村是个死人村」这样的句子。

对,如果这么想的话,很多事情就能解释得通,比如在泥石流中不合常理地存活下来的村民,比如消失在医院的倪小丫……但是,祝映台又推翻了自己的推测,如果下归村的人真的都是活尸,为什么他在村里的时候丝毫没有感觉到呢?哪怕他失去了对气的直感,朱羽君总应该能感觉到,除非……

祝映台想到了胡三立说过的话,他说外头传言我复活了整村的人,我确实懂点占卜扶乩之术,但要说能复活死者,那就纯粹是谣传!既然胡三立能够将二十多年前的大火和十年前的三件怪事移花接木混为一谈,既然他能够派人跟踪他们,既然根据胡权的遗书,他的身分扑朔迷离,那么会不会被说成是谣传的事情反而是真实的呢?

拥有令死者复生如同活人的能力,胡三立,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看……」身旁的梁杉柏不知何时蹲到了地上检视着什么,这会儿手里托着一样东西,要祝映台看。

祝映台也弯下腰去,发现梁杉柏手心里赫然托着一枚小小的空壳。颜色是脏兮兮的黄,既薄又脆,但是保存得很完整,祝映台认出那应该是一个空蜕,不知道是什么昆虫的,还留着佝偻的完整节肢。

「好像是蝉蜕。」祝映台忽然想到了之前朱羽君在阻断两村交通的泥石堆里找到的东西,赶紧取出来看。

那一小块皱起来的半透明黑褐色脆片,单独看的时候还真是想不到是什么,当时他们都猜测那是什么东西的鳞片,但又觉得鳞片不可能这么薄脆,此时和梁杉柏掌心里的东西放在一起一对比,不由得就让人想到了这恐怕也是一种蜕,但究竟是什么东西的蜕呢?

祝映台再次低下头,小心闻了闻,带着土腥气的腐臭气息立时便传入了鼻中,看起来这东西是常年深埋在地下的。

地下的东西……

梁杉柏大概是看祝映台在闻,也跟着有样学样,低下头去闻了闻自己手里的空壳,然后马上皱起眉头,仰起脸来。

「臭……」梁杉柏说,样子好像个小孩子,虽然现在的情势不容乐观,但祝映台还是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梁杉柏把手伸得笔直地托着那个空壳,因为觉得祝映台好像很看重那东西,所以又不敢扔掉,只是嫌恶地看着自己的手。

「难道真的是蝉?」祝映台自言自语。蝉的幼虫在蜕皮成长为成虫前会长期蛰伏地下,仅靠吸食树汁存活,这就能解释他手头那块蜕的碎片上沾染的土腥气。但,为什么会是蝉呢?

祝映台回过头,忽然愣了愣。

「阿柏,把手伸过来我看看,左手。」

梁杉柏乖乖地伸出左手,祝映台打量着他手腕上的东西。那应该是在祝家庄时,他亲手给梁杉柏戴上的手链。棕色的麻绳正中本该是一块血红色长椭圆形的宝石,不知为什么,此刻看来,那宝石的颜色竟然好似淡了许多,仅仅泛着淡淡的水红色。

祝映台不记得梁杉柏换过手链,也不知道这条手链会褪色。这条红宝石的手链是他在成为祝映台,并且失去过去记忆中最早的那段时间带在身上的东西。虽然不明来历,但他下意识地觉得那是护身符,因此在祝府事件中特地送给了粱杉柏护身。为什么手炼现在会褪色?是因为这座山的关系吗?

祝映台又一次抬头仰望,高大的林木遮挡着他的视线,他能看到的东西极其有限。不管是眠灵山还是鬼山,都不肯露出真容,而天上的太阳也依旧高高挂起,就连流云都如同被胶水黏住了一般,好像从未有过变化。

祝映台心里「咯登」一声,抬手看了表。表盘上的指针已经走过了五点,但看这天色还是中午一般。归村的纬度并不高,实在很难让人相信会有如此长的日照时间。这似乎说明了一点,祝映台看了眼梁杉柏,看着他生动多了的表情。

难道,这真的又只是一个梦吗?

祝映台面上的神情渐渐由苦涩转为坚定,他下了决定,如果真的是梦,他也宁愿在梁杉柏醒来了的这个梦里长睡不醒!

第十二章

乌鸦鸦的蛊雕群终于完全过去,外头又再恢复了宁静,朱羽君也终于能够放松绷紧了许久的神经,拭去额上的汗水。

上官烈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根蜡烛,点起来,竖在窗台上,跟着在窗台附近如同随意但却快速地变换了双手的姿势,并用他的金刚菩提珠点了几点。朱羽君知道,他是在使用密宗不为人知的手印来尽可能降低外界的怪物发现他们的机率。

「你看到了。」上官烈做完这些,因为今晚消耗了太多的体力和心力而面色惨白地靠住墙壁,「就是这么回事。如同世界上所有的水最终都会汇聚到归墟一般,世界上的所有怪物死后,最终都会汇聚到这里。」

「所有的?」

上官烈想了想:「也不能说所有,或者该说,在世界上类似归山这样的地方不止一个,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比如百慕大三角洲也是这么个地方,它们的力量大小不同、影响的范围、影响的族群也各自不同,我说所有的,意思是指,世界上所有的一切最终都会消亡,都逃不过回到这么一个地方,包括你、我。」

「那么地府呢?六道轮回呢?」

「那不能算完全的消亡,肉体意义上的死只是另一种生的开端罢了,但这世界上确实存在着真正的死亡。那是一种彻底的虚无,一种完全的消亡,一切归零,甚至连零也一同消失。」

「你是指,那是一切生命的最终归宿,包括上……」出于礼貌,朱羽君没把话说完整,上官烈直接点了点头。

「三界生灵,无一可幸免,只是大家的寿数和归宿各不相同罢了。」

「难怪这里的死气这么重,我还以为是有人故意布阵造成。」朱羽君说,「那我们刚才看到的那些怪物究竟是活着的还是死去的?」

「它们曾经存在这个世界上,但当最终的死亡来临,便会来到这个地方。你可以说它们已经死了,也可以说它们还活着,归山是天下一切生灵的归宿,吞噬一切,抹平一切,像一双巨大的手,但这双手也会变魔术,我们看到的那些或许不能称之为现实意义的活物,但是归山却有将它们实体化的能力,能让它们具有形体,甚至具有在生时的一切能力,行动、思维、表情!但是这种力量到底是如何作用,又有什么规律,就连阴阳协会也不知道。」上官烈说到这里顿了顿,「所以说,你现在应该明白为什么这里会被阴阳协会列为绝密所在了吧,因为这里是个完全不可控的地带,太危险!」

「不对。」朱羽君却摇摇头,「如果照你说的,归山是世上一切怪物的归宿,那么上归村的人是怎么回事?如果他们已经死了,他们怎么会有后代在眠灵山继续生存,如果他们还活着,他们怎么可以生活在归山上而不被那些怪物所扰?」

上官烈脸上立时露出了一个踌躇的表情,似乎不知道当讲不当讲的样子。

朱羽君等了一会,然后微微呼了口气:「算了,我也不为难你,我们俩的交情本来就没那么好。」

「羽君!」上官烈有些微的焦躁。

朱羽君低垂下眉眼:「也请上官代长老以后莫要用这种令人误会的方式称呼贫道,贫道高攀不起。」

向来波澜不惊的上官烈似乎被这句话逼得有些急了,伸手一把抓住朱羽君的肩膀,然后想到他受伤了,又赶紧松了手,手足无措的样子。

「不是这样的,我不是不想告诉你,而是……而是连我都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什么。」

朱羽君扬起眉毛,望住上官烈:「连你都不知道?你不是对这里很熟吗?」明明刚才,上官烈还曾带着他们在这座小镇中穿梭。

上官烈有些尴尬:「我只是曾经查过这里的地形而已,以我的许可权最多到这里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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