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未双看着莫离深不见底的双眼，有些犹豫了。莫离干脆地站了起来：“我去给你倒杯水。你还没想好。”

“不！”叶未双一把抓住了莫离的袖子，“我想好了。”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我想好了……我觉得，和所有的东西比起来，莫叔叔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不想……不想再看到你离开我的样子了……”叶未双的声音很低，透着莫名的寂寞。莫离抛弃了他两次，第一次是在小时候，第二次是这一次。莫离突然觉得心里有根弦绷坏了，他听到张飞吹了一声口哨：“真情告白吗？”周瑜“啪”地给了他脑勺一个巴掌，然后拽着他出去了。

房间里顿时寂静了下来。

“我没有了爸爸，也没有了妈妈，虽然我有沐栗和冥，但是我想过了……我真的想了很久很久。没有谁比得上你……我想变得和周瑜张飞一样，如果你整天干的是这种事，那我也要在你身边。莫叔叔你从来都是一个人，从来只把我当作包袱，我不想再被当作包袱了。我只想站在你身边……”莫离承认自己的确曾经有过这种叶未双是个麻烦的想法，但是那种想法毕竟只存在过一瞬间。他知道自打叶未双闯入他的生活之后，他就无法再过自己一个人的那种平静生活。他知道自己如果答应了叶未双就可能等于随身带了个自动引妖装置，也知道叶未双可能根本不是他要负的责任。如果他一走了之，上界的那群老家伙完全可以派人把他接上界去。但是莫离只要一想到让叶未双上界的结果，他就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他会被保护起来，被关押起来，被圈起来，像个动物一样，像个实验品一样。只要想到叶未双被拦在贴满符咒的铁栅栏后，他就觉得全身发冷。

莫离重新坐了下来。“我曾经有个很要好的搭档。”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烟，像是想到了什么，手停住了，然而叶未双却从床头掏出了一把打火机，给他点上。莫离看了他一眼，凑到嘴边深深吸了一口。清淡的烟草味让他跳动的神经渐渐平静下来。“他不是人。他是鬼和仙的产物，绝对禁忌的混血。但是我遇到他的时候我完全不知道长老安排给我的任务是为了监视他。我们是非常契合的搭档，他就像是我的左右手，我也可以完全交由他掌控……他的身体里有一半流着仙人的血，一半流着亡者的腐液，但是他完全能压制自己往好的一方走。直到那一天……”莫离陷入了更深的沉思，“他爸发狂了。他爸是鬼，和他妈结合后得到了更强大的力量，长老们日夜监视他的动静。终于，他发狂了——长老命我和他去处理这件事。我先前一点也不知道，直到指令下达。我和他都没有选择。他知道自己是去杀了自己的父亲，他一直都知道。我看着他杀的。因为是我贯穿了他爸，打得形神俱灭。我出完任务之后才知道死的是他亲爸。生下他的亲爸。他亲手杀死的。

“后来他也发狂了——”莫离吸了一口烟，烟雾缭绕在他周围，“长老似乎老早为这一天准备好了，就等这一时刻。他们把他捆起来，用了八道上符。仙和鬼的孩子力量强大，几个老头费了很大劲才把他制伏……他们扒了他的皮，想要用他来炼药。”莫离又一次吸了一口烟。叶未双猛然睁大了眼睛。“那个怪物是……”

莫离一句话也没说。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我就站在他旁边。他的惨叫让我做了三个月的噩梦。我一遍遍在梦里面看着他被活生生剥下皮——”

叶未双只觉得心里揪得难受，仿佛尖锥狠狠刺着他似的。那个怪物就是莫叔叔原来的搭档。那个要杀了他的怪物。就是他好得可以把性命都交给对方的搭档——

“对不起……”叶未双突然觉出了自己的任性无理。他无力地发现自己永远不能站在莫离的身边，他的身边始终为那个人空着一个位置。他是他的小侄子，但也仅此而已。他没有那样强大的力量，他仅仅只能看到鬼魂。要让莫叔叔等待一个什么也不会的小鬼成长到能够与他比肩，那对他太不公平了。叶未双的肩膀耷拉了下来，茫然地看着自己被腐蚀的小腿。沐栗就趴在一边，他的嘴也受了伤，但那是军功伤。所有人中只有他叶未双是最没用的那个，永远只给他们添麻烦，永远只能缩在一旁……

“别跟我说‘对不起’。”莫离烦躁地掐灭了烟头，狠狠瞪着叶未双，“别告诉我你刚刚还雄心壮志现在这会儿就想打道回府了！既然打定主意了，那就给我听好，要成仙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成的，在这里就只有吃苦头了！”

叶未双睁大了眼睛，几乎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我先跟你约法三章，”莫离将窗户关起来前，随手挥散了房间里的烟，“第一，跟我修炼之后绝对不能轻易碰水，尤其是脚。”

“啊？可是……”

“没有可是。第二，绝不能轻易透露给别人任何关于你我的信息。”

叶未双连忙点头。

“第三……没有我的同意不准擅自动手和上界。”

叶未双有些发愣。“莫叔叔……为什么我不能……”莫离用手挠了挠头发：“你很快就会明白的……本来我还想你一辈子都不会碰上这些事，没想到反而提前了……”

叶未双看着他皱起的眉，决定暂时听从莫离的指挥：“莫叔叔，我还有一个问题……”

莫离看了看他身边的冥：“是周瑜和张飞吧？”

叶未双点了点头，瞪大了眼睛：“张飞他……就这样……那样……”他的手在半空胡乱地比划着。莫离看着更头痛了。他整理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开口说：“能成仙的人，有很大一部分人出生月份都很特殊。”

“特殊？”叶未双听着有些糊涂，一年十二个月，每个月都有人出生，要说特殊点的恐怕只有二月份，那个月份有28天的。

“张飞出生在十三月。”莫离的话让叶未双呆着有一会儿没回过神，“他们出生在十二月和一月之交——十三月。出生在十三月的孩子都拥有变成武器的能力。因此一般来说，搭档之中都有一个‘十三月’。”未双呆愣地盯着莫离看，突然明白了他刚才的叙述中那句“是我贯穿了他爸，打得形神俱灭”是什么意思。他看着莫离，迟疑着说：“莫叔叔……你，也是十三月生的？”

莫离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第十章：2/2

“周瑜……你们，是怎么成仙的？”叶未双趴在张飞的位置上，张飞正被老头子带去训话，就他成天上课睡觉的恶习好好教育。周瑜正在整理笔记的手停顿了一下：“成仙？”

叶未双点了点头。虽说打定了主意，但是要怎么干他却一点头绪都没有。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像周瑜张飞有那样高超的身手，但当要开始做时，他才突然之间真正发现和他们相距太远了，简直是两个世界。

“我们从生下来就在界上。上界有训练我们的学院，那里什么人都有，没有想过怎么成仙。”周瑜说道。叶未双愣了一下，也就是说，周瑜和张飞，生下来就是仙人……

“要说不上界的方法，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我知道虽然下界的硬件软件都很差，但是仍然有能不凭借上界的锻炼就成仙的，我们把这种人叫做地仙。”

“……上界的都是天仙吗？”

周瑜犹豫了一会儿点点头：“是有这么个说法。”

“……”

“怎么，你难道不准备上界就在下面修炼成仙？”周瑜的表情有些诧异，叶未双趴下来说道：“莫叔叔不让我上界……我说，那儿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周瑜用手指了指天空：“就在那儿。”

“啊？”

“其实上面的人之间互称并非仙人，而是‘天人’。我们居住在大气层较高的高度里，人的肉眼无法看到。其实古时候就有天人，只是那时候飞升的技术还不到水准，所以在古人看来那些人都是得道成仙了。”周瑜耸了耸肩，一脸理所当然，“为什么你叔叔不让你去？上界的气饱满得多，不似下界混浊。”

“不知道。”叶未双已经听得目瞪口呆。如果按照周瑜的说法，他们的头顶上难道真有一块常人无法见到的领域？

“真可惜，阿飞在他寝室里养了一条人鱼，本来想给你看看的。”周瑜万分可惜地说。叶未双以为自己听错了。“如果你哪天改变主意了记得来告诉我啊。”

“人……鱼？”

“嗯，不过是最新研发出来的只有人头的人鱼啦，现在真正的人鱼都快绝种了。”周瑜叹了口气，“都是出了这么个怪物，长老派了大批次的人下来，结果少了人管，天人宫研究处被盗，损失了最后几条人鱼。”

叶未双听得有些晕乎。

“研究处的那群家伙正准备把鲛人的血引进去，看看能不能造出几条人造人鱼来。鲛人倒是还有少量的几条……”

“鲛人？”叶未双听得更晕了。周瑜愣了一下，这才想起叶未双压根儿不知道这些，于是用手指点了点桌子，看着黑板自言自语说：“人鱼是从哥本哈根引进的，那里应该还有剩……”

“哥本哈根？”

周瑜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你该不会不知道吧，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流传下来的传说，并非无凭无据。历史研究人员早就研究到，哥本哈根的人鱼传说是真的，我们天人费了好大劲才从那哥本哈根那群家伙手里弄来几条，我家老头子对我说那几个老头吝啬得要命，我们送去了好几只魑魅才换回来一条人鱼，还是个智力障碍。”

叶未双怔怔地看着周瑜，觉得他在说童话故事。“你不会连魑魅都没见过吧？”周瑜端了端眼镜。叶未双尴尬地别过头：“魑魅……是什么？”

周瑜看了未双一会儿：“你真是什么也不知道啊……”

叶未双点了点头。别说不知道，对这些周瑜口里吐出的东西他有一些连听都没听过。周瑜又推了推眼镜，终于放下笔，和叶未双介绍起上界的新鲜事来。“每一个国度都有它自己的传说，因为从前并不崇尚科学的人类的强大精神赋予，而使得人类、空间当中有一部分成为了这些幻想的真实，所以，我们接触到的世界，仅仅只是自己所属的这一个支系而已。

“日本的忍者、英国的巫师、法国的血族……都是支系的一脉。而中国所拥有的——是被古人称之为仙的天人……”

叶未双恍恍惚惚来到校门口的时候，发现那里靠墙站着一个穿着黑衬衫的人。叶未双下意识地叫起来：“莫叔叔。”沐栗在他脚边欢叫了一声，随后摇着尾巴奔了过来。莫离转头看看四周，随后低声说：“跟我来。”

叶未双看到了他的表情，似乎和平日没什么不同，但仅仅是今日他竟然来接他这一点就让他紧张起来。叶未双上了莫离的那辆黑色的Evo，车子没有向他们的住宅驶去，走的方向是郊外。叶未双更为确定了他的想法。莫离，要开始带他修炼了。

四周的车和人渐渐少了起来，一个小时后连大路也窄了，渐渐只剩下一条小道，很平坦，四周已经没有高档的住房。又过了半个小时，在一片田野之中叶未双忽然发现前面有一个非常大的建筑群，占地大约有几亩，非常开阔。莫离的车果然在那附近停了下来。

“下车。”叶未双赶紧跟着莫离下车。入口是一扇锈蚀的铁门，莫离没有掏出任何钥匙，直接掰着铁栅栏跳了进去。叶未双看得傻了眼。莫离走了两步才发觉身后没人跟上来，一转头，看见叶未双正在试图跳起来够着最低的那一档横栏，不觉摸了摸脑袋，重新跳了出去。“莫叔叔……”叶未双耷拉着一张脸没敢看他。“抓好了！”莫离突然叫了一声，抓起叶未双的腰将他扔了进去，随后自己也在他身边落下了。叶未双在地上摔了个马趴，咳嗽着站起来时看到沐栗正从一旁的狗洞里轻轻松松钻了进来，不觉一阵冷汗。

“莫叔叔……我们到这里来干什么？”

莫离头也不回地向前走着，一边从地上挑选着随地散落的枯枝。最后他终于找到了一根，随手扔给了叶未双，此时他们已经站在这宽阔无比的场地中央了。叶未双蓦然发觉在他们五十米远的地方立着十个老旧的靶子，带心的。莫离已经走到了那靶子的附近，对着叶未双喊：“停下。”叶未双连忙站住。

“用你手里的东西砸靶子。”莫离的话远远飘来。叶未双顿时傻眼。这……这可能吗？枯枝很轻，而那个距离有足足五十米！莫离以为他没有听懂，不耐烦地从地上捡起了一根枯枝，做了一个投标枪的姿势。叶未双只听到耳边“嗖”的一声，一样尖利的东西擦过他的脸颊远远蹿到了身后。“这种程度是最基础的。看懂了吗？”

叶未双看了看手里的枯枝，战战兢兢地举起手，学着莫离的样子，鼓起全身的力气——“啊！”叶未双尴尬的叫了一声。枯枝在地上唧唧歪歪跌出了五六米远。莫离在那头哀叹了一声，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包烟，点燃抽了起来。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直到九点半，叶未双已饿得肚子叫了十几遍，他才勉勉强强投到了二十米远。那还是乘了一阵风的缘故。莫离叹了一口气：“回去吧。”

坐上车后叶未双委屈地坐在一边，抱歉地看着莫离。“对不起……”车子发动了，朝他们来的方向驶去。

莫离用手捂了捂前额。“没关系，才第一天……”虽然这么说，但是他觉得自己的任务太重了，简直是无法完成的事。他们还剩下一年，最后一年。而在这个时候这小子偏偏选择了要到那个世界去。如果他的选择是成为一个普通人，他会省力很多，只要找到一个足够强劲的封印，他甚至可以让叶未双从此不再拥有看见鬼怪的能力。但是这小子却……

莫离不知道为什么会答应他，也许是他的那双眼睛，也许是他的血脉，这一切都与他所熟知的那两个人太像太像……

“怎么样？第一天的训练如何？”张飞笑嘻嘻地靠在窗边看着未双。叶未双叹了一口气。

“训练？什么训练？”林玉华抬起头来问。

叶未双摆了摆手：“别说了，糟糕透了。”从莫离回来的那幅表情就知道，他一定让他失望得很彻底。叶未双想到了周瑜和张飞。他们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年纪，但是却能和莫叔叔并肩作战，自己却是个连五十米都投不到的软弱家伙……

“莫离的要求应该很高吧？他要你用的是什么武器？”张飞兴致勃勃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