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凡，我想回家”夏星不知何时敛了嬉皮笑脸的样子，皱着眉说道。

“医生问话呢，我们得回答清楚是不是？”吴凡拉过他的手。

“苏医生，我接下来只要按时来做封闭针的疗程就行了不是吗？”

苏烨还在心中努力分析这急转直下的事件发展，一时没反应过来：“额，是的。”

“那我受没受伤跟现在腰扭伤有什么直接关系吗？”

“这个我还得等片子全出来之后才……”

“看吧，就是这样我要回去了。”话还没说完，夏星就挪着身子要下床，脚还没沾地就又疼的直冒汗，只觉得人一阵阵发虚。

“好好好，我们回家，改天再看医生吧。”一看到他忍痛受苦的模样，吴凡哪还管得了苏烨的问题。加上苏烨作为一名医生看起来实在是缺乏说服力，而且还是个实习医生。他也就不再犹豫，只想着把人带回去安顿好，等好些了再找个专家来看看。

见对方话已至此，苏烨心下了然，也不再多说，微笑着看吴凡不由分说地背起夏星，对自己礼貌的道谢后走出了观察室。夏星的脸埋在他肩上，看不清表情。跟在他们身后的吴卓想说些什么，但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措辞，只能也冲他道了声谢便匆匆出去了。

踩到地雷了么，苏烨耸了耸肩。嗯，看来我这脸有时候也挺添乱的，长得这么又嫩又帅也不是我故意的是不是。想到这儿，他不禁摸摸鼻子笑了起来。

你以为都到了这个份上，病人详细病史提都不肯提，一听见问受伤就炸毛跑了，留下份只填了姓名性别年龄的急诊病历，他就肯定没辙了？

你一定没有听过流传在华山医院本部外科的传闻。

你一定不晓得关于苏医生的两个凡是。

凡是苏医生的决定，都是正确的。

凡是苏医生想做的，绝不会失败。

你看，他正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最近通话，很快的把位列第一的号码设置了保存。

歪着头略想了想，通讯录姓名：吴zhuo。

C2. 我是谁 我在哪里 我要做什么

凌晨两点。恒隆50楼。

吴卓站在办公室里，看着窗外星星点点的灯光，手指摩挲着已经第五次自动锁屏的手机。忍不住低下头再次点亮屏幕，上面显示着三通未接来电。这是他的私人手机，非工作用，很少有陌生号码打来。

他认识这个号码，这是苏烨。

夏星摔伤那天没有带手机，是苏烨通知的他。清亮的声音他不会听错，作为对数字有着天生敏感的天才，区区11位的数字他也不会记错。

三通来电都凑着用餐时间打来的。两次来电时间显示是中午12点半，那时因为下午就得跟客户开确认会，他正焦头烂额的盯着团队检查合并报表，确认报告初稿，再有一次是傍晚7点，他开会回来忙着开小组会议传达客户意见做最后修改，于是又一次错过。现在终于忙完看到提示，一秒都没等就想回拨过去才忽然意识到已经是凌晨。情绪猛地刹车，让他被迫冷静下来。

苏烨为什么打电话来？

自然是为了夏星的伤，上次见他听见乌木手杖四个字表情都发亮了，这个信息对他来说显然很重要。夏星拒绝的态度丝毫没有影响他，反而一副颇为理解的样子目送他们出门。

看来初见时自己的失态早已经被他看穿，所以苏烨多半在被拒绝时就决定要利用他为突破口得到夏星的病史。且不管利用不利用，苏烨既然看穿了他还打电话来，代表什么？

那时看到吴凡和夏星的亲密，他的表情也没有变化始终微笑着。是不是代表至少他不反感？想到这里，微微的希望在心头冒了出来。回想起当时全身僵硬，目光完全黏在苏烨身上的窘态，吴卓真是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光。

简直像着了魔，身心瞬间都失去了控制，令他这么多年的伪装瞬间破功。是的，爱同性这件事情，在外人面前吴卓一直都隐藏的很好，除了家中的两位兄长外，再无第三人知晓。

不是因为不能认同自己的选择，而是在自己还不足以撑起一方天地之前，他自认还没有资格有所求。尤其是在看到自家亲哥和小星所经历的艰辛之后，这个念头更为根深蒂固。

所以现在要问小吴经理为什么年纪还小却如此拼命么？答案显而易见。

为了那个命中注定的人，为了让他不用担忧未来，为了让他不用为自己被家族除名而愧疚，为了让他只需要微笑着享受现在，为了保护那不知何时会来到的爱情。

苏烨。

光是念出这个名字，吴卓就感到自己心口像吹进了一股四月天里的暖风，柔和的、温暖的、仿佛带着光亮的，勾起心里一阵麻酥酥的痒。为什么这个人仅凭着一张温润无害的笑脸就如此吸引他？吴卓自己都觉得有些荒唐。

管不了这么多了，他甩甩头，试试看吧。

凌晨一点半，第七次点亮屏幕，拨通了那个未接来电。

“喂？吴卓吗？你好，我是苏烨。”电话被迅速接通，依然清亮的声音非但没有任何困倦，反而清醒无比，似乎能看到电话那头神采奕奕的表情。

“你好，我是吴卓，抱歉没有及时看到你的来电。苏医生今天值班吗？”对方的反应让吴卓花了一两秒才回过了神，接着想到了最合理的解释。

“没啊，今天不是我轮班。没关系啦，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你刚忙完？吃晚饭了吗？还在公司？预备下班回家了？”没给他多想的机会，苏烨的问题连珠炮似的发射了过来。

好似盛夏午后那随着雷声坠落的雨点，接二连三敲打在碧绿的荷叶上，轻轻在他的心头画了一个又一个圈，最后汇成一个清澈的圆。

吴卓笑了起来，看着眼前玻璃中映出的自己，一向不是表情热烈的人此刻已是笑的见牙不见眼，平日凌厉的眉眼早已笑弯如新月。

聪明人之间不需多言。

“我忙完了，正预备去吃个夜宵，一起吗？”

“好。”对面的声音笑意更深了。

我是谁？

我是吴卓。

我在哪里？

复旦大学医学院研究生宿舍门口。

我要做什么？

我要接一个名叫苏烨的人去宵夜。

坐在车里的吴卓手指轻轻的敲着方向盘自问自答了一番，之后不禁自嘲的摇了摇头。此刻已经快到凌晨两点半，自己明天十点还有个重要的会议，还嫌平时糟践自己糟践的不够狠么？

电话里因为苏烨急切的语气、上扬的语调，他毫不犹豫就提出了邀约，显然自己被动地跟着对方的安排在走。如此轻易上了对方的钩让他有些懊恼，但在看清奔跑过来的那人时，刚发芽的小情绪立即就被抛到了火星。

苏烨。

苏烨苏烨。

裹着棉袄穿着牛仔裤背着双肩包，随着奔跑的动作，头发轻轻的扬起。精致的脸被清冷的灯光映的更加白皙。圆圆的眼睛闪着光，透着极单纯和清澈的气息，这么这么的可爱。可爱的他都不忍心叫他的名字，觉得非得有什么更亲昵的称呼才行。

小苏，小烨，真好，不如就这么叫他吧。

吴卓被自己的胡思乱想引的笑出了声来 。回过神来只见苏烨早已经站在车边，透过副驾驶窗玻璃用看深井冰的表情看着他。见他敛了笑容，苏烨才拉开车门坐进来，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说：“你这是累过头了大脑受损么？华山医院神经外科也挺好的，你要不要去看一下？”说完表情严肃的又撇了他一眼。

“哈哈，我只是觉得今天的月亮真是圆。”吴卓真是佩服自己脸皮之厚，竟然能面不改色理直气壮的接了话头。

听他说完苏烨就笑开了：“我们去哪儿呢？你想吃什么？哥请你吃。”

“哥？”吴卓糊涂了。

“必须的，我二十八了朋友。”苏烨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说你决定了没啊？你这是往哪儿开？”

“我无所谓，不过填填肚子而已。”吴卓被二十八这个数字震得头晕。

“哦，那去新旺吧，都这个点儿了，你还没好好吃晚饭吧？喝点汤吃碗粥去，嗯？”

“哦，好……”

“你不是吧？”苏烨的脸凑了过去看他的表情，“有这么惊讶吗？”

“不……不是就是有点意外……”我去！难道我要叫哥吗？那我计划的小烨这个昵称怎么办？怎么办！

不理会吴卓微微有些抽的表情，苏烨兀自笑了一通，不客气的打开了音响，夜的钢琴曲静静的流淌出来，一时间两人无话。

二十八！！28！！！

这个数字呈黑体加粗初号字在吴卓脑子里满屏滚动。这个坐在他对面，捧着个冰火菠萝油啃得不亦乐乎的人，二十八！！

二十八……多严重的年龄！有人二十八孩子都打酱油了好吗！你看看这人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你叫他去打酱油还担心他被拐卖了！

仔细一想，苏烨已经在实习了，医学院本科就要五年，研究生毕业实习的话年纪似乎也相当。要怪只能怪这人的脸长得太过逆天！

想到这里，吴卓愤愤的往嘴里塞了颗虾饺皇。

“对了，你的名字怎么写的？”苏烨消灭了一颗菠萝包，拍了拍手上的糖屑 把手机递了过来。

对面的人看着吴zhuo这名字哭笑不得，只得放下筷子修改了起来，想都没想就顺手把时时带在身边的工作号码也存了进去。

“哦，原来是这两个字。嗯，好名字。”苏烨接过手机认真看了看，却仿佛没看见他新增加了个号码，宣布了总结性发言后，他转而向第二颗菠萝包进攻。

要比谁沉得住气么？内心默默OS之后，吴卓先开了口：“不问我么？”

“问什么？”那人眨了眨眼，一副状况外的样子。

“夏星的伤。”

“不问啊。”这回轮到吴卓状况外了。

“你不是很想知道吗？”而且还特意约我出来打听……

“我是很想知道，这对我的判断有直接意义。所以他下次来治疗的时候我得好好问他，上次检查拍的片子也都在我那儿呢。”苏烨边说着还边决定似的点点头：“我预备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跟他剖析清楚误诊的巨大可能和延误治疗的危害，还要好好憧憬下治愈后光明的未来。”

“那你……”约我出来干什么……话刚说出口吴卓就后悔了，生生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聪明人之间不需多言的恒例再次出现。

看着吴卓被话噎得够呛的表情，苏烨扬起了嘴角笑了起来：“是你约的我呀，你不是让我陪你宵夜吗？”

靠！！

吴卓心里那四月的暖风早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无力感。他一直知道自己是聪明的，在哪里都能被称作天才来夸奖一番的，但眼前这人，智商显然远在他之上。若是下围棋，他能算到五十招，这人早已算到百招，以至于现在把他捏在手里逗着玩。

可是看着苏烨一脸的笑意，他连反抗的意识都没有了，就这么被牵着鼻子走。

哼！让你去问夏星去，他会告诉你才有鬼！挖了勺粥往嘴里送，吴卓愤恨地想。

终于回到家躺在床上是四点半了，城市已经渐渐苏醒。吴卓揉了揉眉心，眼前浮现出送苏烨到医院后，他冲自己挥手道别的样子。路灯给他的脑袋罩上了一层淡黄色的光晕，在冬夜里显得很温暖。

看他冲自己挥了挥手，吴卓想摇下车窗说点什么但又觉得矫情，犹豫之间只见他用口型对着自己说“快点回家休息”，说完便转身，快步往急诊大厅走去。

这个点去医院，是有急诊？不会，不然怎么能悠哉的吃点心。何况苏烨只是实习医生，有什么事非要他去？不可能。去上班？那也太早了点，门诊要开还早的很。他都不用睡觉的吗？

既然不是要打听小星哥的伤，那暗戳戳诱导自己约了他是为了什么？为什么呢？

与苏烨看似一眼能望到底的清澈眼神相反的，吴卓忽然感到苏烨很复杂。到底是为什么呢？

不能再做更多思考，深重的疲倦铺天盖地的压来，闭上眼他便睡了过去。

要问为什么，换上褂子挤在急诊分诊台边的苏烨同样只能对你耸耸肩。因为他也不知道。

原先他是怕遇不上夏星复诊，所以想经由吴卓去联系。但三更半夜接到电话的那一刻，他的想法却变了。看吴卓的模样那么年轻，他几次饭点打过去也没接电话显然在忙碌，这么晚也还在工作，是个努力的人啊。

初见时那愣愣的样子让他觉得好笑又觉得很可爱。看到他愣住的大有人在，能呆到像灵魂出窍的吴卓是第一个，待他回过神来敛了神色却又是一副正经拘谨的样子。苏烨面上不动声色，其实偷偷观察了他。抿着薄薄的唇瓣，笔挺的鼻梁，还有与之相应的深刻的眼窝和挑起的眉骨，他的头骨一定像雕刻艺术品那样漂亮。

深邃的眼睛里像黑丝绒天空上缀满了璀璨的星，如墨画出的眉微微皱着，肩膀平且直，脊背也始终挺着。整个人像一幅最细致的工笔画，生怕出一点错，坏了精英的外壳。正是他那全副武装又不时崩坏的样子，让苏烨起了感兴趣的念头。

看他惊讶、憋屈，分外有趣。看他愤愤地塞着食物更让苏烨在心里笑掉了下巴。

真有趣。吴卓，很有趣。

这个世界上能让他感到有趣的人和事实在太少了。DR杜对他说要遵从自己内心最基本的渴望行事，压低其他一切念头，不要多想不要犹豫。景秀啊，听到他看到他就是我刚才最基本的渴望。DR李对他说，要不断努力去发现生活中的光，让它引领生命的路。晨宇啊，这就是我最近发现的光。

我是谁？

透过布满水气的大玻璃窗看着窗外已经微微发亮的天，苏烨自问。

我是苏烨，又不是苏烨。

我在哪里？

我在华山医院急诊室。外科诊室里仿佛有争执声传来，但那与我没有关系。今天不是我值班，轮不到我瞎掺和，我来这儿只是因为无处可去而已。

我要做什么？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要用尽全力在这条路上走下去，它是能带我到达我想去的地方的唯一途径。

所以吴卓，既然你这样不由分说地冒了出来，那就陪我走完征服急诊的路吧。

C3. 大黄蜂的飞行

吴卓再见苏烨已经是过了一个多星期了，期间他没有再联系，一是他实在太忙，忙的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快忘了，二是心头的疑问缠绕着，使他犹豫不前。

所谓一见钟情也只不过是瞬间体内激素的井喷，一旦过了那个坎，要克制自己并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还有堆积如山的工作等着他燃烧生命去完成，既然一时之间想不到答案，那就暂时搁置吧。

而苏烨则仿佛猜到了他的顾虑一般，同样没有主动联系过，或许也是忙吧。

直到夏星第二次的封闭治疗，吴凡得到香港处理未完成的工作，吴卓只好无视夏星“老子自己能去”的呼喊把人押上了车往华山医院门诊去。由于提前预约好了诊疗时间，也没排什么队。

给夏星治疗的是另一位医生，个子和吴卓一般高，185的样子，几乎不用多做表情就神采飞扬的脸上，眼睛闪闪发亮，年轻帅气并且一眼看上去有些不靠谱。但在被苏烨的二十八真相颠覆过三观之后，吴卓只是扫了眼门口的名字，淡定地道了声麻烦靳医生了就退了出去。

他隐隐有些期待的在外面晃了一圈，结果没见到苏烨，可能今天休息吧。于是他走到角落站着，看着人来人往发呆，放松疲惫的脑神经。

“苏医生今天不在吗？”

吴卓循着声看过去，原来是两个不知哪科的小护士正在向分诊台的人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