茼蒿 下——猫大夫
猫大夫  发于:2015年08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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芮忱记得,自己当时还难以想象作为一个男孩子,怎么能用这么柔软的声音和人说话。如今回想,自己彼时想象不到自己会那样,而现在也仍然不会。

一个人把另一个人驯服是什么光景?他还是没有见到。

为此芮忱自嘲地笑了笑。

而现在的齐骧却已经和从前有诸多不一样。尽管人仍是不开朗,但已经不会那么不合群了。虽然在学校出柜闹得满城风雨,就连家长也来大吵大闹过,可他也没有再回到以前那个封闭的自己。

齐骧还是有很多话、很多事,不愿意告诉芮忱,更不愿意告诉除了芮忱以外的任何人。不过他现在常常笑,身边有许多接纳他的同学,他们互相开玩笑,如同每一个普通人一样。

一个人把另一个人驯服是什么样子……

芮忱趴在教室外的走廊上,看着楼下那片明晃晃、空荡荡的广场。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又看到了血光,但只是一念之间,很快就消失了。

下课铃声响了起来,没一会儿,放学后的学生们就从楼里涌了出来,吵吵闹闹、熙熙攘攘,多半是欢声笑语的模样。

他打了个呵欠,揉揉眼睛,打算吃过午饭以后小憩一番。转身回教室,还没坐下来,芮忱手机里就收到了齐骧发来的消息,让他帮忙拿一下饭盒,自己在食堂等他。

第 72 章

“他来跟我说今年他们学校的招生计划。”两个人沉默着吃饭,吃到一半,齐骧突然说。

芮忱把菜汁和米饭搅拌均匀,闻言点了点头。

齐骧半晌没听到他回话,进一步说,“我说我不考他们学校了。”

他又点了点头。

从头到尾芮忱连头都没有抬过,齐骧抓紧了手中的筷子,强忍着,也闷下头来吃饭。

吃着吃着,芮忱忽然说,“联考以后樱花应该就开好了,我们去看一看吧。再之后应该就真没时间出去玩了。”

他说得若无其事,齐骧却听得一怔。“去哪里看?”他问。

“磨山啊,还去哪里?”芮忱好笑道。

齐骧望着他,不知怎么的,也觉得好笑。他点了点头,才要继续吃饭,芮忱突然把饭盒挪过来,将里面的油麦菜都放进了齐骧碗里。

考试前两天芮忱毫无征兆地感冒,齐骧每天帮他把热水和饭打回来,除了考试的时间,芮忱都在床上睡觉。

宿舍里的其他同学知道他生病了,回到宿舍里,说话都是轻声细语。偶尔芮忱迷迷糊糊醒过来,听到他们说话,仿佛是从遥远的时空传来一般。

这回发烧比从前几次都要严重,最后一天下午理科综合,芮忱坐在靠窗边的位置上,因为中午吃药发过一身汗,人清醒了一些,但仍旧昏昏沉沉。但他不能像应付英语一样应付理综,老师看到他萎靡的模样,本打算要将窗户拉上,被芮忱出言拒绝了。

他得让风灌进来,才能保持头脑的清醒。

考完试他累得不想起身,直接趴在桌上睡着了。等到醒过来,是齐骧来找他。

“还能走么?”他单腿跪在他身边,轻声问,“我背你去医务室吧?吊瓶水就好了。”

芮忱转过头,好不容易睁开眼睛,只看到视网膜上仿佛蒙了一层灰,齐骧清晰英俊的面容如同镜花水月,朦朦胧胧。

他吃力地撑起脑袋,在齐骧的搀扶下站起来,声音沙哑,“不吊水。抗药性强了以后再病,就更难好了。”

“但你现在就……”齐骧摸到他浑身发烫,无可奈何说,“我们先回宿舍吧。晚饭想吃点什么?”

他毫无胃口,甚至有些反胃,皱着脸摇头,手上打了个转,示意齐骧转身。

齐骧半蹲下来背对着芮忱,把他背到了身上。

从教学楼回宿舍,一路上不少同学注意到他们,少不了对昏昏欲睡的芮忱投来好奇的目光。齐骧判断不清楚,芮忱是不是快要不省人事,他抱着他颈项的手有点松,齐骧中间提了好几次才没让他从自己背上滑下去。

清明节以前正是冷热交替日夜反复的时候,学校里不少同学都生病了,流感如同一场浪潮一般传来,有人先一步戴上了口罩。宿舍在班主任的组织下,开始燃烧醋精消毒,一进门就能闻到一股酸溜溜的味道。

芮忱用在齐骧背上省下来的力气爬上床,钻进中午没有叠的被子里继续睡觉。没多久齐骧爬上来把他推醒,用电子温度计在他额头上试了一下体温,拍拍被子说,“吃了药再睡。”

“多少度?”黄重阳在下边问。

“38度3.”齐骧把温度计给他看,找到芮忱的水杯倒水。

庄亚宁正收拾东西要回家,提醒道,“你一直照顾他,自己注意一点,别被他传染了。”

齐骧淡淡一笑,“没事儿,他不是病毒性感冒。”说罢,他爬上床,把芮忱扶起来,“芮忱,吃药了。先别睡。”

芮忱有气无力地靠在齐骧怀里,心里有些不耐烦——他不想吃药。但转眼间药片和温水都送到了面前,他蛮不高兴地努了努嘴巴,药片放进干燥的嘴巴里,和着温水吞进去。

“齐骧,你看着他点。我和阿长去外头吃饭,给你们带粥吧?”黄重阳看芮忱乖乖吃完药,交代道。

齐骧连忙点头。

芮忱嘟哝了两句,钻进被子里合眼,也不再管齐骧要做什么了。但他感觉到齐骧爬下床,忽而想起一件事,急忙又睁开眼吃力地叫他。

“怎么了?”齐骧爬上来问。

芮忱眼睛热得发潮,说,“你查查看怎么去磨山,明早去。”

闻言齐骧一愣,失笑道,“你都病成这样了。别去了。”

“还是要去的。”芮忱不知为何执着起来,伸手拉住他的毛背心,说,“我发了汗,就会退烧,明天就能去了。你查一下。”说完这句话,芮忱手松开,很快就睡了过去。

齐骧万般无奈地看着他,摩挲了一会儿他发烫以后变得更柔软的脸颊,轻轻在耳垂上拧了一下。

梦中的芮忱感觉到疼痛,眉心懊恼地皱了皱,吸吸鼻子,脸往被窝里面钻。

齐骧帮他把被沿拉下来塞在下颌以下,免得他呼吸不顺畅,又看了他一阵子,才爬下床,在柜子里找到一包泡面解决自己的晚餐。

芮忱昏头大睡了一场,醒过来时,视线里灰蒙蒙的。他觉得很热,把被子掀开,坐了起来。

呆呆坐了几秒钟,芮忱看到墙上的光晃了晃,转头便看到在下边自习的齐骧起身,爬了上来。

“醒了?”他悄声问罢,手覆到他额头上,松了一口气,“退烧了。”

芮忱似乎早有预料,心满意足地笑,像一只刚刚睡饱的猫,“出了一身汗。”他作势下床,“还有热水吗?我想洗澡。”

齐骧下来,把梯子让给他,道,“别洗了。浴室里这么冷,别又着凉。”

“可是汗腻着很难受。”芮忱感觉很不舒服,借着齐骧的应急灯,在衣柜里找了换洗的衣服,回头看看寝室里,竟然只有他们两个人,这才讶然道,“大半夜的,人呢?”

庄亚宁和欧志明回家了,黄重阳跟赵铨去校外吃饭,给他们带了宵夜以后,伙同其他几个同学通宵上网去了,跟先前考完试后的惯例一样。芮忱茫茫然听着,还是说,“我先洗澡。”

齐骧拗不过他,只好说,“你用热水把汗擦掉就行了,真别洗。现在才几度?”

“知道了,你比我妈还啰嗦。”芮忱没心没肺地嘟哝了两句,趿着拖鞋往浴室走了。

明明平时不是篮球就是跆拳道,身体免疫力却比一般人还差了一大截,赶在流感以前就第一批倒下了。齐骧一边顾着考试,一边还要费心照顾他,没想到芮忱竟然说话这么没良心,不禁皱起了眉头。

芮忱才提着两只热水壶走进浴室,把脸盆和桶子也放进去,门没关,抬头便看到齐骧冷着脸走了进来。

“你要用?”芮忱放好了东西,正打算把洗手间让出来,齐骧却拽住了他的胳膊。芮忱不解道,“干什么?”

齐骧捏住他的下巴,道,“帮你洗澡。”

“喂……”芮忱还没来得及反抗,就看到门被关上了。

……

健康总归是无比重要的,芮忱坐在靠窗的位置,望着窗外的风景摇摇晃晃,心想万一高考那几天自己也生一场这样的大病,那可真是得不偿失了。

前一天晚上没睡好,公交车搭乘的时间长了,眼睛被光照得有些发晕。齐骧先一步靠到了他的肩膀上,完全放弃了意识,身体便显得重了。芮忱吃着手里剩下的薯片,算一算抵达换乘站需要的时间,调整了手表上的闹钟,微微把身子侧了侧,靠着齐骧的脑袋,合上了眼睛。

天空还是灰蒙蒙一片,只隐约可见天际泛出的淡淡光芒,阳光尚未来得及穿透云朵,照耀大地。

但这并不妨碍游人们的兴致。春天来得早,樱花园里的早樱白白粉粉,一株株早已次第开放。正是赏樱时节,湖边随处可见携家带口来踏青的游客,不少人手中端着长枪短炮,要记录下这一年一次的动人。

入园后没多走几步,便看到了湖岸对面的日式五重塔,在一簇簇枝垂樱之中安安静静。

湖边那几株樱花开放得尤为灿烂,仿佛粉红色的瀑布,倾泻在平静的湖水上。

齐骧双手插在口袋里,陪芮忱在人群之间悠然迈着步子。许多家长在周末带小朋友来玩,到处可以听到孩子们的欢声笑语,他们奔跑着、追逐着,不小心摔倒在地上,要么很快爬起来,连衣服上的污渍也不拍一拍就继续跟小伙伴们打闹,要么哇哇大哭,在家长安慰几句以后就破涕为笑,笑得比先前还要开心。

不知何处传来了笛子清幽的声音,他们对视了一眼,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竟然有几个身着汉服的年轻人在湖边吹奏笛箫,声音此起彼落,调子或悠扬或轻快,大概是在切磋的模样。也许是装扮和手中的乐器,吸引了许多人围观。

芮忱他们正看着,身边忽然窜过了一个小男孩,把他们两个冲得分开,还没回过神,又跑过了一个,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

“双胞胎啊。”芮忱惊奇地眨眨眼睛,只见其中一个已经一把抱住了正在吹短笛的那个戴眼镜的青年。

青年的几个朋友都愣住了,停止了演奏,四处找寻这对小男孩的家长。

只见一位年轻母亲手里拿着两串花见团子急匆匆地跑过来,看到两个小不点缠上了叔叔阿姨,哎哟了一声,皱着眉头催促,“快回来!买的东西也不吃!”

芮忱看到那两串花见团子,不禁眨了眨眼睛。

这时齐骧在他近旁问,“要不要吃?”

他点点头,只感觉腿上一紧,低下头,便睁大了眼睛——是双胞胎的其中一个抱住了他的腿,仰着头对他咯咯直笑。

“诶,不要这样……”年轻母亲话还没说完,另外一个就已经有样学样地抱住了芮忱另一边腿,他险些栽倒下来。

芮忱莫名其妙,弯腰要扯开他们,脸上还强装着微笑。

年轻母亲见状把其中一个拉开了,教育道,“不要这样,很不礼貌。快跟哥哥说道歉!”转而尴尬地说,“不好意思哦,这两孩子看到好看的就想扑。”

这话让齐骧不易察觉地挑了一下眉。

两个孩子对彼此之间的同步率仿佛十分执着,哥哥要做什么,弟弟就要跟着做什么,弟弟做了什么,哥哥也不甘落后。看到兄弟被拉开了,另外一个也自然松开了芮忱,却还是牵着他的裤脚,大眼睛扑闪扑闪望着他。

“谁是哥哥,谁是弟弟啊?”芮忱客气地笑笑,好奇问。

年轻母亲把花见团子交给这对小朋友,教道,“跟哥哥说,你们谁是哥哥,谁是弟弟。”

脸长得稍微圆一些的那个立即举起手,“我是哥哥!”

“我是弟弟!”另一个马上也把手举起来。

叫的一个比一个厉害,重复着同样的句子。齐骧在一旁看着看着,便柔软了目光。

“不太像呢。”芮忱喃喃道,回头对齐骧说,“是异卵双胞胎吧?”

齐骧同意,“应该是。”又问年轻母亲,“请问团子在哪里买的?”

母亲用温柔的目光看着两个津津有味吃团子的孩子,闻言回答道,“凉亭那儿,还有其他日式小点心,挺热闹的。就是贵了些。”

齐骧点点头,看到芮忱已经蹲下来陪两个孩子玩了,自己也稍微提了一下裤子蹲下。

第 73 章

仔细看的话,哥哥似乎长得更好看一些,他想了想,问,“你们两个谁比较漂亮?”

刚刚问完,芮忱就皱起眉头古怪地盯着他。

齐骧努了一下嘴巴,不以为意。

没想到哥哥十分自觉地指了指自己,眼睛笑得弯弯的,恐怕是早就习惯被人夸赞是漂亮的那一个。弟弟见了,拉住齐骧的手往自己脸上放,眼巴巴望着他。齐骧一愣,轻轻一拧他的脸颊。

弟弟笑着往他脸上一亲,转眼间,哥哥在齐骧另一边脸上也啄了一下。

齐骧呆了呆,失笑揉揉他们的小脑袋。

他们又和这母子三人聊了两句,便作别去找点心吃。

果真如同那位母亲所说,走到园子深处,随处可见售卖日式点心的小摊。

在摊位面前徘徊的多是被小孩子带着走的家长,还有少年少女,他们穿梭在瀑布般的樱花树间。

每一位摊子的老板都像是花精,笑容亲切地给客人们造型精致的点心,风一吹过就浸没在花海里,要消失了一般。

齐骧在章鱼烧的摊位前面等丸子烤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前两年自己和王纪轩一同去大学校园看樱花的情景。

那时他还是第一次听说,进大学校门还要购买门票。但多亏王纪轩在里边有同学,把他们带了进去。那正是报道里樱花最盛的季节,樱花大道上人头攒动,本来并不宽敞的道路热闹非凡。

人太多了,到处都是拍照留念的人,樱花却开得不怎么好,许多都伴随着绿叶。在齐骧的观念里,赏樱本来就是要图一份安静,偏偏身前身后都是人,就连说话也要贴得特别近。也许就是因为心情算不得太好,才一心想要黏着王纪轩,谁知道他却是和自己的朋友交谈甚欢。

后来齐骧听芮忱说,喜欢一个人是很容易发现的,被喜欢也是。

何必当事人?那时齐骧就发现那两个人互相喜欢了,由此才显得牢牢抱着王纪轩胳膊的自己特别不堪一击和俗不可耐。

在分手之后的一段时间里,齐骧曾经想过自己究竟输在哪里。

当时心里想的是什么呢?

头脑聪明、相貌出众,性格更是随和亲切,这样的人很难不喜欢吧?

是他先喜欢王纪轩的。因为他,齐骧才发现自己喜欢的是男生。一直暗恋的人在校园广播里对自己表白,他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这不是一个需要思考的问题。广播节目还没有结束,齐骧就已经奔到了王纪轩面前。

学校找来了在长沙打工的父亲,他在教务处办公室里当着主任和老师的面对齐骧又踢又打。学校给他和父亲都做思想工作,结果平静下来的父亲把齐骧带到了医院精神病科,找到给母亲看病的那位医生,非要他给齐骧开药。

因为这样,他就要放弃吗?当然不能。为了证明自己是对的,齐骧当然不能放弃。他相信真爱会突破世俗、突破万难,也要亲身证明这一点。

他全心全意喜欢王纪轩,一门心思、义无反顾,生怕少了一份心思就会断送恋情,在家人面前败下阵来。

是付出的不够多吗?为了他,齐骧向周围所有人都出柜了。那时他才十三岁,跟着王纪轩去了GAY吧,被警察带往了派出所。哥哥好不容易在假期回家,齐骧为了和他在一起,连哥哥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再见到母亲,也不是清醒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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