茼蒿 下——猫大夫
猫大夫  发于:2015年08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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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别放了,吃不完了。这么小的内胆,米饭都得溢出来。”齐骧看他两筒米还不够,就要放第三筒米也放进去,忙不迭阻止他。

芮忱心里奇了,很怀疑这点米是否真的足够,但看齐骧露出了不堪忍受他愚蠢的表情,还是把嘴边的疑问吞进肚子里,暗想再怎么着,齐骧应该也懂得比他多。

偏偏洗米时又遭齐骧一顿说,他只好袖手旁观,看齐骧极其熟练地洗好米,加上水时把手指伸进去试了一下水量,然后擦干内胆放进电饭煲里。

原来水量是这样确定的,芮忱默默记在心里学起来,跟过去看他煮饭。

家里的电饭煲功能并不强大,就只是再简单不过的那种。齐骧把内胆放进去,合上盖子,通电,将开关按下去就大功告成。

芮忱才想问要多久能好,但忽然回想起来煮好以后是会自动跳为保温模式的,立即自行消除这个不过脑子的问题。

幸好齐骧在家里,否则如果只有芮忱一个人,他又得去网上查要多少生米、多少水了。

芮忱乐享其成,回到房间继续写卷子。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个智障?”齐骧坐回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芮忱听到,默默翻了个白眼,双手一摊表示无所谓,随他怎么说,兀自写他的题目。

没想到齐骧却抓住他的后颈晃了起来,“You lower the IQ of the whole street.”

“我又不是故意的,别拿台词来挤兑我。”芮忱拖着懒洋洋的声音,被他摇来摇去的,毫不反抗地抱怨道。

挤兑他的不止是齐骧一个人。外公外婆他们回来,进门就闻到了米饭的香味,芮忱他们听到开门声,走出房门问好,只听外婆问,“煮好饭了?”

“嗯。”芮忱点点头。

外公换好鞋,走进来漫不经心地说,“没烧焦吧?你放水了没有?”

芮忱听得心里一堵,脸上肌肉抽了抽。眼风瞅见齐骧忍着没笑出来,皱皱鼻子,跟着外婆走进厨房,邀赏似的说,“应该够我们吃吧?”

外婆打开电饭煲,满意地点头,问,“齐骧煮的?”

芮忱撇撇嘴,呵呵笑了两声,无话可说了。

芮忱母亲在小区外头的超市买菜,过了大概半个小时才提着菜回家。一回家便听到外婆贬低芮忱抬高齐骧,仿佛自己外孙的脸面并不重要似的。

外孙靠在房间门沿上,只得挂着一张自惭形愧的笑。

母亲理都没理他,径直走进厨房里,说,“我早猜到。他就是那种挂个饼在脖子上都能饿死的人。”

“哪里有那么夸张……”芮忱看看还在自习的齐骧,跟到厨房,主动说,“我来帮忙吧?”

“去去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母亲完全嫌弃他,看了一眼垃圾桶里的外卖饭盒,冷笑两声,“连饭都懒得出门吃,还说不懒。”

芮忱无辜说,“那时下雨啊。”

厨房里帮不上忙,芮忱只好灰头鼠脸地回房间自习,还没写几个字,就又溜出来跟外公外婆聊天。

齐骧背对着房门,听到芮忱在门边跟家里人聊天说笑,原本波澜不惊的心起了些波澜。

不知是不是所有家长在有外人在场的时候,都喜欢一个劲地贬低自家的孩子,仿佛这个孩子有多么不堪,生出来尽是自己找麻烦似的,巴不得趁早赶出门口让他去自立。但话说到这里,又会唉声叹气,说恐怕是独立不了,祸害社会不说,迟早饿死在街上,还不如就留在家里。

齐骧听了好笑,这才知道为什么芮忱平时嘴巴这么毒,大抵都是跟家里人学的。为什么?明明是听起来这么刺耳的话,从芮忱和他家人口中说出来,却是欢快的,甚至温馨的。

晚饭外婆给齐骧夹的菜,他都在谢过以后乖乖吃完,芮忱因此又被他的母亲数落挑食。

芮忱一顿饭脸上几乎都挂着无奈的表情,为了表现得像个好孩子,吃青菜的神情像是尝毒草就义。

“妈,你什么时候回去啊?”芮忱按耐不住问。

母亲斜过眼,“赶我走啊?”

他笑不像笑,“没有啦,随口问一问而已……”

“明天吧。”母亲吃着饭,跟自己的父母解释道,“要就各个学校的高考安排开第一次会,后天。”

外公理解,点了点头,忽然问不说话的齐骧,“齐骧,想过考哪里吗?”

齐骧筷子一顿,上面的米又落回了碗里。他有些无措地看看其他人,总不能让芮忱代为回答,窘促地笑了笑,“没有。”说完生怕老先生觉得他一个年轻人连目标都没有,又立即说,“打算考医学院。”

“临床?”看到齐骧点头,外婆笑弯了眼睛,欣慰道,“当医生好。辛苦是辛苦,不过成就感是很多工作都比不上的。”

外公若有所思地看着齐骧,微笑点了点头,转而问,“芮忱,你呢?还是不清不楚的?”

“没有啊,”芮忱想了想,说,“我也学医好了。”

母亲拧眉道,“你别又想一出是一出啊。”

“我没有,上回舅舅他们回来,也是鼓励我学医的。”芮忱不太高兴,辩解道,“再说外公外婆都是当医生的,是老前辈了。我学医的话,肯定比较方便嘛。”

芮忱母亲看他的眼神仍是半信半疑,齐骧在一旁看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他说不上来是为什么,他抿了抿嘴唇,低头吃了一口米饭。

“临床读起来很难,也难熬,要有毅力才行。读出来的日子也不一定好过。”外公这话不甜不淡,不知是跟谁说的,但又问齐骧,“想过考哪所吗?”

齐骧喉头一梗,促狭地笑笑,“没。”

外婆给齐骧夹了一块排骨,说,“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先好好考。分数出来再说。”

他看看芮忱,点点头。

没有想到吃一顿饭也吃得筋疲力尽,晚饭结束芮忱无论如何都要洗碗,把碗筷都收拾起来进了厨房。

长辈们看他也只是灵光一现想要表现,不做阻拦,都去了客厅吃饭后的水果。

齐骧在厨房里一起洗碗,洗到一半忽然吁了口气。

“很囧吧?”芮忱感同身受,苦着脸说,“最烦他们问这个了。”

他淡淡笑了笑,“是家长都会忍不住问的。”

芮忱嘴巴一努,不以为然。

被他的表情惹得发笑,齐骧极快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在芮忱朝自己干瞪眼的时候,笑出声来。

齐骧家里人从来不会问他的成绩。

以前他们不会问哥哥的,只等了一个阶段以后,成绩出来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孩子这么优秀,考上了当地最好的高中、考上了全国最好的大学,优秀得令人瞠目。

至于他自己,似乎在那年他因为跟朋友们一同出去玩,被带到派出所以后,就在父亲心里被定义为无可救药了。无论成绩好不好,都没有挽救的可能。

转学后和姑姑相处,周末总要听她跟旁边铺位的老板们吹嘘自己在上海读书的儿子。老板朋友们偶尔看到齐骧,便好奇问他的成绩怎么样。

不等他回答,姑姑就咂咂嘴巴,笑说,“马马虎虎啦,在师大附中读书呢。”

“哟,那不是和你儿子以前一样嘛!”对方脸上的表情很精彩,“肯定也是上名牌大学的。”

“谁知道?”姑姑修得又细又弯的眉毛翘了翘,吩咐齐骧把手边的货给进货商挑到指定地点,不忘叮嘱,“别撞着人,路走稳些。”

齐骧有时候猜想,是不是在父亲和姑姑心目中,他根本不需要有多优秀,只需要安安分分地过日子就好,将来当一名扁担工也无所谓,只要安安分分就好。

偏生他并不安分。

因为同性恋进过派出所,仍旧不知悔改,转学交男朋友,还闹了个考试不及格。齐骧连父亲最后的底线也踏过去了,难怪他举起扁担就打下来。

冬天的夜很长,他们洗过澡,又进入了新一轮专心致志的自习。芮忱母亲中途敲过一次门,隔着门在外头告诉他们有酒酿丸子,让他们饿了就去盛来吃。

芮忱当时正解一道题,闻言随口应了,而后就忘了。等到他再想起来,已经是饥肠辘辘,看了一眼时间,惊讶道,“都快一点了啊。”

“嗯。”齐骧也注意到时间,问,“刚才阿姨不是说有宵夜,你吃吗?我出去盛。”

芮忱就喜欢别人把吃的端到自己面前,笑着点点头。

没有想到这么晚了,长辈们还没睡觉。齐骧走出房间,看到从书房虚掩的门缝里泄露出来的光线,心里暗暗讶然。

他轻手轻脚带上门,出于好奇心,走过去想要偷偷瞄一眼,却恰好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齐骧的成绩怎么样?问过芮忱吗?”是外公问。

外婆回答说,“没,这怎么问?不过上回不是出了那件事?后来我看过晨晨班上寄回来的成绩单,齐骧那次数学是没及格。但其他科目都很好,跟晨晨差不了多少的,应该是心理负担比较大,所以波动大吧。按理来说,数学不好的话,其他理科也好不到哪里去的。”

老先生沉默片刻,问,“他能跟芮忱考上同一所大学吗?”不知他问的是谁,没人回答,他又说,“大学不在一起读,应该过不久就会淡了吧。孩子都这样,现在看着轰轰烈烈而已。”

“还没到轰轰烈烈的地步呢。”芮忱母亲的声音,“芮忱不是那种要死要活的人,我孩子我知道。”

外公叹了一声,“你要好好和他说明白。这不是只要有心有力就能圆满的事,他还天真,不让他好好想清楚是不行的。”

她略带不满,嘟哝道,“他现在已经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了。爸,我就怕他考虑来考虑去,还是头脑发热。到时候齐骧没考上,他就跟着齐骧填志愿去了。这不是胡闹吗?”

“这年纪正是逆反的时候,说太实了,只会让孩子反着来。”外婆忧愁着,轻声说,“你跟振华说过吗?他什么意见?”

“他?”芮忱母亲嗤笑一声,“竟然说别管了,这不是什么弯路子,以后能给国家和人民做贡献就行。什么人啊!”

这话一出,两位老人家都陷入了沉默当中。

“齐骧这孩子不错,但可能因为家里的缘故,活得挺吃力的。芮忱真要跟他在一块儿,也不是不行,可不能玩玩就过了。”外公过了很久以后说,“他不是要死要活的人,但齐骧是。”

第 70 章

——但齐骧是。

听到这句话,齐骧想,为什么老先生会这么说呢?明明没见过几次面,说的话也很少。

齐骧忽然想起上回姑姑给他办出院手续的时候提起过,说齐骧是好命,芮忱家里不计较孩子受了伤,但他们家不能就这么受惠,穷人也要有穷人的骨气,齐骧的爸爸和芮忱家里人好说歹说,无论如何也塞了一千元钱。

也许就是芮忱的外公和他爸爸谈过,不知那个时候,爸爸说了些什么。

芮忱吃过夜宵,胃里暖融融的,刷牙洗漱之后心满意足地爬进被窝里睡觉。他在床上找了找,将压在泰迪熊下边的那本死活题拿起来看,熊则夹在胳膊底下。

书看得不上心,瞥见齐骧洗漱回来,芮忱立即把熊给丢到角落里,往床里面移。

“你睡里面?”齐骧看起来不太专注,不知在想些什么,见状问道。

芮忱奇怪,问道,“一起睡还是分开睡?”

他想了想,说,“还是分开睡吧,我担心晚上抢了你被子。”

“这样……”芮忱扁了扁嘴巴,也不是很在意,钻进另一床被子里,“我睡里面吧。”

“我关灯了?”听到芮忱嗯了一声,齐骧钻进被窝里,关上灯,脱掉外套时上面的纤维起了静电,噼里啪啦作响,还看到了花火。

芮忱大概觉得有趣,笑起来,问,“对了,你跟你爸爸说你到我家来住了吗?都过了一天了,他没找你?”

齐骧躺下来,轻描淡写地说,“我跟他提过我要去长沙的同学家住,他没在意。后来我也不说了。他大概以为我在长沙吧。”

“这样……”芮忱思忖片刻,道,“不说就不说呗。不过我觉得初五你还是回一趟你姑姑家?你爸爸是那时候上来吗?”

尽管心里有很多不情愿,但齐骧确实是这么打算的。他说,“是有些东西放在我姑姑那里,初五正好过去拿。”

芮忱打着呵欠,没有精神再和他说话,道晚安的话语也是轻轻的,如同初生的羊羔一样软糯。

齐骧却睡不着。

他在黑暗里看了芮忱一会儿,不确定他是不是已经睡着了,尝试着叫了他一声。

“嗯?”芮忱声音很虚,像是梦呓。

不在乎他是不是真的听得真切,毕竟齐骧自己也是不确定的。他舔了一下嘴唇,柔声道,“要是我们没考上同一所大学——因为你成绩一直都比我好,到时候就各自填志愿吧?”

“为什么?”他一下子清醒过来。

齐骧吃了一惊,被问得心里不踏实,犹豫道,“这不是闹着玩的。人当然要往高处走。如果你分数能上最好的学校,你却没填,要怎么跟你家里人交代呢?”

芮忱轻轻哼了一声,说,“不用解释,他们心里清楚。”

闻言齐骧呆住,原来他和他的家人竟然是心知肚明、心照不宣,表面上还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怎么会这样……

“要是这样,你就更不能迁就我了。”齐骧皱眉道,“分开读书又没什么。大家都是男人,依附来依附去的像什么话?你家人那么疼你,你要是为了我,辜负他们的期望,这让我以后怎么在他们面前抬头?”

黑暗里,芮忱的呼吸一下子起伏得很厉害。

齐骧看不到他的表情,心底慌张起来,手伸到芮忱的被子里握住他的手,低声说,“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

“我知道。”芮忱开口时,声音平稳得很,但语调却是缓慢的,“你不会考不上的。所以没必要说这样的话。”

这其实不是芮忱一开始想说的,齐骧能够听得出来。他本可以像他一样,说咄咄逼人的话,齐骧在他先前的咬牙切齿里,就已经猜得到他可以说的那些措辞——他有的是口实。

可是芮忱没有说,正因为没有说,齐骧忽然为自己的出言不逊和他的忍耐宽容而感到头痛难当。

心里太沉,齐骧说不出话来。

“万一……”他忐忑道。

只是两个字,芮忱的耐心恐怕到了极限。

他突然掀开自己的被子,钻到齐骧这边来,用力把他抱紧。

齐骧怔住,一时忘了自己要说的话,半晌才讷讷叫了一声,“芮忱?”

“万一我们考不到一起,你不想一起读就不一起读。”他扣紧了臂弯,仿佛有千言万语要吐口而出,可终究却变成了安慰和鼓励的话,“但是你要有信心。你没你想的那么不堪,别因为你家人那样说你,你就真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没什么好紧张焦虑的,你做好你自己就可以了。”

话说到一句,似乎一下子就变了音节,他哽咽了。齐骧呆呆听着,不敢开口再让芮忱多说一句话。他喉咙好像被堵住了,眼眶很热,以至于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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