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探病

第二天中午，宋家明拎着两个大饭盒一个保温桶去了医院。

一个同性恋如何和另一半亲友相处？这是个比婆媳和丈母娘看女婿更加高深和复杂的问题。他早就实践过并且深知自己不是这块材料。当年他单纯到可耻的地步，吴峰说：他的父母已经接受他们了。他就一腔热血的跟人回了老家。所遇种种不足为外人道也。他试图跟吴峰交流，未果。索性就躲开他们吧。于是按时寄钱、物，不再跟他们打交道。谁料到一味的躲避是很愚蠢的办法。他们早先不来理会，到公司开始盈利，会计部的人都换成了他家的亲戚朋友，他每次去报账都要拿到吴峰那里核对一下午。

所以，他早知道，家人始终是别人的家人。可是交好也是必须的。不然任谁对着自己亲人日复一日的灌输也会信了一些的吧？他嘲笑完自己的势利和妥协，到底还是去了。总归看着许成虎的面子，他人真的还不错，最起码能看见那片真心，就努力让那点真心多维持一段日子吧。

宋家明鼓了半日的力气，还是没法敲门，硬着头皮站在门口。路过的小护士以为他没法敲门呢，立刻过来帮忙。许成虎颇有些紧张的等了一上午，连担忧母亲的心情都冲淡了不少，一看见人，立刻跳起来跟老妈介绍：“妈，这是宋家明，昨儿个晚饭就是他做的。”

宋家明极力压抑着想夺路而走的冲动跟老太太打招呼：“阿姨好。”

那边的人犹自兴奋：“这是我姐。”

“大姐你好。”宋家明在心里默默得吐槽，就没有人觉得这样很奇怪吗？

许成丽闪亮着眼睛挤上来：“宋大哥，你来啦！请坐！吃水果吗？俺帮你削个苹果吧？”

宋家明忙拒绝：“谢谢，不用了。”仍旧站在老太太床前。

老太太很稀罕地拉着他的手说：“这小伙长得真俊啊。虎子不懂事，还麻烦你做饭。……”

许成丽在边上抗议：“妈，你别老让宋大哥站着啊！”

“啊，对，对，大娘老糊涂了，来，小宋，坐这儿。”

老太太把人按在自己床边上坐了，开始狂问：干啥工作的？几岁了？哪里人啊？家里还有谁啊？……半个多小时以后拉着可怜的娃的手开始抹眼泪。

宋家明头回遭遇到如此热情直白的同情，还不能不理会，扭着头去找许成虎。许成虎正沉浸在“婆媳”见面的温情中，没看见他的眼神。许成丽暗自盘算着，原来他现在没结婚，就比我小一岁啊……许成秀备战状态瞪着花痴妹妹。他环视一周决定自救：“阿姨，我带了午饭来，您先吃点东西吧！”

宋家明打开大个的饭盒搁在老太太床上的架板上，满满一盒子都是菜，分了四个格子四喜丸子、酱鸡、烧冬瓜和凉拌海带。边示意许成虎拿保温桶，解释说：“成虎说阿姨爱吃面食，我带的是蒸馒头。这是汤，我问过医生，甲鱼汤阿姨可以喝的。”

老太太拉着宋家明的手：“这咋说的呢，这孩子，太细心了……”

宋家明眼角瞄到许成虎那边开了另一个饭盒就要去抓馒头，忍不住大声喝道：“许成虎！洗手！”立马的，另外俩姐妹也跟着往卫生间走去。老太太也磨磨蹭蹭地打算下床。他忙说：“阿姨我给你拿毛巾来。”

帮老太太擦了手，宋家明非常的庆幸自个的深谋远虑，多好啊，没话说的时候就拿吃的占住嘴：“阿姨您慢慢吃，我去那边坐会儿。”

“一块吃吧，这么多呢！”

许成虎知道他的洁癖，忙拦着说：“家明跟我那边吃就行，那还有呢。”床上已然摆不下了，许成虎坐在沙发上打开小盒子，觉得像是渴了两天碰上了下雨，满心都是湿润。全是他爱吃的，虎皮尖椒、陈皮牛肉、爆三样配着空心菜，就是空心菜讨厌了点。

许成丽蹭过来，立刻炸毛了：“哥，你咋吃的跟俺们不一样！”

宋家明很镇定：“阿姨不能吃辣的。”

“那咱俩换，你去妈那边吃去！”许成丽在家里是任性惯了的。

宋家明放下筷子：“小丽这边坐吧，我吃过饭来的。”

“还是宋大哥好！”

许成虎愤怒，他比你还小一岁好吧？这边俩人抢着吃上了。

宋家明一向对这种家庭气氛浓厚的地方比较的敏感，立刻说：“我去护士台问问情况。”

许成虎出来的时候看见宋家明跟那个小魏在聊天，小魏正笑得眉飞色舞，小小的酒窝若隐若现：“真的啊？那我下次试试！”

“试什么？”

俩人一起回答：“没什么。”

小魏立刻摆出付好医生的样子一本正经地跟许成虎交代：“正好，老太太的检查结果出来了，我们主任说是良性肿瘤，建议子宫摘除。如果不放心可以摘除后再做次切片。没什么问题的话，下午就做下准备，明天手术。”

这无疑是最好的结果，许成虎如释重负咧着大嘴直笑：“谢谢！谢谢啊！”

小魏大概见多了病人家属的类似的表情，跟着笑起来，一面叮嘱：“以后注意饮食清淡点，刺激性的食物少吃，还有没事开导开导老太太别把心事都闷在肚子里。我先回去了。”又跟宋家明说：“哎！家明，把你手机号给我个，方便联系！”

许成虎放下块大石头开始有心情吃醋了，这么快就给人号码，我都认识你多久才得着号码的啊？还没纠结完呢，许成丽也来了：“宋大哥，站这干啥？回屋里坐会儿吧！”

宋家明跟着回了病房，许成虎通报了结果，四个人高兴成一团的时候，他乘机告别：“阿姨，我下午还有事，就不陪您了，明天再过来看您。您有啥想吃的，让成虎告诉我声。”

老太太立刻点头：“啊，对，你还上班呢，快去吧，孩子。”

关了病房门，许成丽挤到哥哥跟前：“哥，他真是一个人？”

许成秀还有不明白这个妹妹的，立刻瞪了她一眼：“你得了吧啊！小宋比你还小一岁呢，人的气质一瞧就不是一般人，还是个硕士，别瞎合计了！你老老实实找个人过日子吧，都30多的人了！尽惦记些没影的事。”

“谁30多了，人家才刚过过30岁生日。再说了，缘分的事情说不清楚的，而且他不是还带着孩子呢么，大城市的女孩谁愿意好好的当后妈啊。”许成丽非常有追求真爱的精神，这么多年折腾下来犹不放弃。

许成虎一口气闷在胸口，他好像没法理直气壮地说：你别惦记了，那是你嫂子。

许成秀却笑了：“后妈怎么了？你没听见，人自个做着生意呢，有钱又长这么帅，多的是人要当后妈呢。”

许成丽想起那只看了一眼的屋子里的气派，也有些泄气，仍旧挣扎着表示：“可他跟俺哥很铁啊！”

老太太这回没帮着小闺女：“小丽啊，那孩子不是咱们攀得上的啊，你才初中毕业……”

许成丽立刻掩面大哭：“是俺愿意只上到初中的吗？是谁让俺下来干农活的，老五老六念书的钱还是俺挣的呢……”

许成秀眼看着又要开始翻旧帐忙制止她：“好了，闹什么闹，妈还病着呢。家里亏了谁也没亏了你，虎子把他的钱全留给你了还要怎么地！哪次家里有事你出过一分钱了么！”

“俺要是大学毕业俺也出钱！”许成丽抹了眼泪不号了，她到底有几分怕这个大姐的。

第二天宋家明来的时候老太太刚从手术室里推出来没多久。全麻还没有清醒，宋家明让他们去吃饭，自己在边上帮忙看着偶尔动手帮着把吐出来的粘液、清水什么的清理干净。许成秀看见人挽着袖子找吸痰器的时候坐不住了，忙走过去接了手。宋家明照旧找不出多少话题，只等他们吃了饭，又拎了盒子回去了。

一连几天，除了周末，宋家明都是每天中午过来，送些饭菜，老太太能进食后总是会变着花样带些粥啊汤的。他不善言辞，不过老太太很喜欢跟他说话，他就陪着嗯嗯啊啊的附和着，偶尔说几句S市哪里好玩哪里有好吃的，可以让许成虎带着她去转转云云，倒也很融洽。

许成虎前段日子住院耽搁了不少事情，老娘手术后第二天他就按时上班了，只晚上过来陪着母亲，顺便帮着守夜。说是守夜其实有些事情他也没法动手伺候，只能临时叫醒姐姐或者妹妹。其实也可以叫护士，但老太太坚持不肯，总觉得会多收钱似的，只能由着她。

转眼7天过去了，拆了线，切片结果也是良性的，剩下的就是回家慢慢休养了。一家四口都是长长的送礼一口气。出院前，许成虎的一帮战友都跑来医院看望老太太，热热闹闹一大帮人。

宋家明正准备乘机准备溜走，却被齐卫兵叫住：“家明，等我下，有事找你。”他在人群中跟着寒暄了几句就钻出来拉着宋家明到边上聊天，过了一会儿跟许成虎打了招呼，俩人一起走了。许成虎远远看见，有些郁闷。从五月底出院以来，他一直努力调整心态，虽然现在看起来一切正常了，可是他自己知道，他在面对宋家明的时候还是不太正常的，他没法分清是疾病的影响还是纯粹的心理作用，只能努力压制着。

出院回到家，娘几个安置好，许成虎去楼下拎了些外卖。几个人吃完饭，他终于得空说去隔壁借宿。家里都知道他有睡觉不得近人的毛病，连着7、8天守在医院里光打盹没睡熟过，两个眼睛里都是密密的血丝，连忙赶他走了。宋家居然没有人，他冲了澡倒在床上滚了一圈，抱着枕头睡着了。

宋家明一开灯，他一个侧滚到了床的一侧，看清人之后又咚的一声倒在地上：“怎么这么晚？”

宋家明走进衣橱，边换衣服边说：“跟齐少去看房子了。就是我上次说过要买的写字楼。”

许成虎真心不想听这个，又按不住好奇：“齐少的楼盘？”

“嗯，是啊，原先不知道。因为有点吃不动那些5层的，打算买门口那半座三层的，小刘他们跟开发商磨了两个星期了，今天才知道是齐少的楼盘。”

“他给你优惠了？”许成虎对着天花板翻了个白眼，说什么呢，在老百姓集几代人的收入贷款买房的时候，有人专门卖房子，还有人买写字楼，他自个的那点钱何时才够一个像样子的房子的首付呢？

“不是，是前面一期里有个客户要退一座4层的，他帮忙牵线看能不能直接转给我。也能省不少呢。你先睡吧，我去洗洗。”

许成虎爬起来靠着卫生间的门发呆，他想说谢谢你最近一直跟着忙，又觉得不像。想跟宋家明讨论下你觉得俺家咋样？似乎开不了口，他并没有告诉家人宋家明的身份……一直等到人擦着头发出来，才说了句：“这几天辛苦你了。”他接过毛巾拉人坐在腿上，毛巾里宋家明闷声说：“还好了，其他也帮不了你什么。你眼睛都红了，睡去吧。”

许成虎闷头擦了一会儿，到底没说出什么，抢了个枕头抱在怀里睡了。

33.妹妹

许成秀第二天就买票回了山东，她得回去上班。老太太和许成丽留下来休养，许成虎带了妹妹去小区旁边的菜场和超市转了一大圈，添购了些做饭的工具。

老太太非常诧异：“虎子，你这咋啥都没有啊，平时吃饭咋办啊？”

“中午公司吃，晚上家明那儿吃。”他答得随意。

老太太闻言很过意不去，非要请宋家明过来吃顿饭谢谢人家。许成虎想想宋家明的洁癖，推脱说：“他家还有小孩子呢，算了吧。”

老太太说：“孩子怕啥，妈带了你们大大小小这么多个，你姐和小丽家的不都是我带大的么！没事，我帮着看着，让小丽做几个拿手菜。”

许成虎想想连吴芳菲都不屑于去他家吃饭，何况宋家明。他琢磨着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老妈算了，又熬不过心底那点说不清地期盼，试探地跟宋家明提了一句，宋家明随口说：好呀。晚上拎了个水果篮和宋宝宝上门了。

老太太是真心的请客，那种小地方的好客非常的朴实。幸亏许成虎的那张小圆桌是可以撑开的，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鸡鱼肉蛋。吃饭的时候临时从宋家搬了两把椅子过来，才都有了座。许成虎发现宋家明真的是很给面子了，也没说什么公筷之类的，谁夹到碗里的菜都给吃掉了。尽管他紧跟在后面阻拦：“他不爱吃肉。”也只得眼睁睁看着宋家明碗里被堆了若干的肉类食物，不过桌子上就没有几个素菜。

老太太还在劝：“小宋，多吃点，你太瘦了。宝宝再吃块红烧肉。这是你小丽阿姨最拿手的菜。”

宋宝宝尽管嗜好吃肉，也只在最初每样尝了个新鲜就再也不动筷子了，他很果断的把碗里剩下的菜一股脑推给爸爸，跳下饭桌：“奶奶、阿姨、叔叔、爸爸你们慢慢吃，宝宝吃好了。”这其实是在宋家明叔叔家练习出来的本领，在那边挑食是要被奶奶训的，她结合爸爸的指导钻研出了这套礼貌下桌法，非常有效。

小人儿很乖的自己抱着本故事书坐沙发里看。许成丽走过去说：“阿姨给你讲故事好不好？”宋宝宝摇头：“宝宝自己会看的。”许成丽看了一眼，撤退了。要不要这么夸张啊？有这么小的孩子看全英文的故事书的吗？

她又去厨房端上来浮着一层葱花和油的蛤蜊汤，热情的推荐：“喝点汤吧。”

宋家明有种奇怪的逻辑，比如他认为自己碗里的东西是不可以剩下的，这会儿已经吞了一肚皮平时从不吃的肥肉和鸡皮之类的东西了，一抬眼又看见热情的许成丽和老太太，咬了又咬牙，终于把那汤也喝下去了，不过片刻就觉得得腹中一阵绞痛，连忙起身告辞：“多谢款待，挺好吃的，我得带宝宝回去睡觉了。有空过来玩啊。”

许成虎回来的时候，宋家明还在卫生间进出着，他虽然高兴这人好不见外，可这会儿看着脸色苍白的坐在那里的人也心疼，灌了个热水袋递过去：“你傻啊，不吃的就剩在碗里有什么关系！”

宋家明已经过了最痛的时候：“我不习惯碗里剩东西。是我自己肠胃不好。又不是吃的原因。”还有一句他没说，其实漠视比肥肉更难以下咽，所以他顶不住许家的热情。不过真的太腻了……

老太太成功地请了一次客之后，越发的上瘾，每天下班就叫许成虎去喊宋家明来家吃饭，说：“上一天班够累的了，就爷俩还费劲做啥饭啊，来家吃吧。”许成虎想到他那晚上的可怜样，虽然十八万分的想让宋家明跟老娘处点感情出来，可也不敢再折腾他的肠胃了，只得悄悄告诉宋家明躲着点。

宋家明一来正好忙着交涉写字楼的事情，二来眼看代理人考试要进行了，虽说事务所不差他这一张证书，但他是认真想做这一行，因此有空就复习到很晚。干脆带宝宝躲茶馆里去了。老太太问了几次，知道人忙着考试也放弃了。独独许成丽很巴着门等过几次。

这边的夏天实在是闷热，老太太又不舍得开空调，闷的难过，眼见着好点了，就想回家了。许成丽却想让哥哥陪着去买几件衣服。许成虎一直有些心疼这个妹妹，索性开车带着老娘一起去著名的步行街。兜了一会儿，把老太太安排在置地广场一楼的茶座里坐着休息，自个带妹妹上楼去逛。他更想自己也坐在下面等，无奈妹妹不同意。

等电梯的时候，却迎面碰上宋家明抱着宝宝旁边跟着宋家麒和一个女孩从另一部电梯里出来。“宋大哥！”许成丽上去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