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公子的故事 下——陈留王
陈留王  发于:2015年08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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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惠然见他醒了,手帕往盆里一丢,大步走过来坐在床边,满目柔情地盯着他:“在小床上睡得惯吗?”

元流火迟疑地看着他,不知道是应该继续发脾气还是应该忍气吞声。想了想,他伸手推搡林惠然的胸口,凶巴巴地说:“走开。”

林惠然只好退到一旁,从柜子里取出新衣服和鞋袜给他穿上,又把他推到梳妆台前,拿出梳子给他梳理头发。元流火晃动着脑袋不挨他的梳子,像一只滴溜溜的骰子。

林惠然把梳子递给他,叫他自己梳,然后拉过来一张凳子挨近他坐,开口道:“流火,夫妻之间可没有隔夜的仇啊。”

元流火摆弄着古朴的象牙梳子,一脸的不以为然。

“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昌仆若真的得罪了你和子离,或者结了深仇大恨,你们只管杀他打他,我半点也不会拦着,我跟他不过是萍水相逢,交情尔尔。子离和你是我的挚友和恋人,是我最重要的人。”

元流火这才赏脸瞄他一眼,脸颊依然紧紧地绷着:“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是个恶棍,你为什么要和他做朋友!”

林惠然耐心地解释:“我并不知道这些事情,初时他自称是后院里的小厮,后来我虽然疑他就是蜈蚣精,但是那妖怪毕竟只冒充你的样子而已,并不曾做过坏事,因此我才和他有了一些交情。早知道他那样坏,我就直接撵他走了,但是……”林惠然话锋一转:“他到底杀了什么人?”

元流火低头不语,林惠然凑近他,用一种质疑的眼神看着他,问道:“流火,你和子离是不是瞒着我什么?”

“他杀了我的爹爹妈妈。”元流火把梳子摔在桌子上,红着脸愤怒地说:“还有我家的奶娘和奴仆,还有我。”他目光盈盈地看着林惠然:“我全家上下一天之内被他杀尽,我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这种人渣,岂是一个坏字能够概括的。”

林惠然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停了一会儿起身倒了一杯茶端给他,低声说:“你慢慢讲。”

元流火就从那天夜里被昌仆袭击丧命开始,讲自己在地府的经历,如何遇到了子离,如何回到凡间,后来又再次被昌仆打伤,四处求医问药,终于治好了伤回来。当然他还是有脑子的,巧妙地略去了与子离和共工氏之间的私情。

林惠然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感觉今日所听到的话实在匪夷所思。元流火拉起他的手就往外面走,嘴里说道:“你不信,我叫子离证明给你看。”

子离早已经起床,正摇头摆尾地在踩着院子里一处干枯的葡萄架散步。被元流火叫下来后,他用手指摸着下巴,对林惠然说:“流火说的都是真的。你细想想,元家夫妇临死前后,那个假冒的元流火语言举止是不是很反常。上次你父亲病重,流火与你感情深厚,若非性命攸关,怎会不随你同去。”

他说完了这话,后退一步,忽然化作一道疾风。

林惠然和子离只听得一声排山倒海的野兽嘶吼,一股强风骤然刮过,眼前闪过一只雪白庞大的野兽,盘旋在屋顶。身长八尺,目如闪电,齿如利刃,周身皮毛雪白蓬松地垂落下来,狼行虎步,威风凛凛,这是子离的本相了。

林惠然正看得发呆,旁边元流火轻声说:“林公子,你再看看我。”

元流火虽然没有变成一只狐狸,但是双耳耸立变尖,耳廓粉红,毛茸茸地从头发里冒出来竖在两边,背后也露出一条洁净蓬松的尾巴,前端雪白,末端有些发红,是烈火燃烧的颜色。

林惠然拽了拽他的耳朵和尾巴,耳朵柔软,上面的还有细细的静脉,尾巴干净,连接着脊椎骨。这回他不得不信了。

林惠然牵着子离和元流火的手,一起进了屋子,关上了房门,三人坐在一张宽大的罗汉床上,中间摆了一张小方桌,林惠然给他俩倒新鲜的果茶,又叹气道:“两个傻孩子,纵然找不回那具身体,只要你们两个平安无事,我就安心了。子离是我的挚友,流火又是我的小心肝,咱们三个快快乐乐地住在这个宅子里过一辈子,不是很好的吗?”

子离正在发呆,听林惠然这样说,干笑了一声;“是……”心想要是林惠然知道他俩上过床,恐怕分分钟就要撵他滚蛋了。

元流火咬牙切齿地说:“我还要报仇呢。”

林惠然这会儿很能理解元流火的愤怒,不过他到底是理智一点,淡淡地说了一句:“不要意气用事。”毕竟昌仆是得道的妖精,连子离都对付不了,凭元流火一己之力就想要报仇,无疑是痴人说梦。

元流火咬了咬牙,很冷静地说:“我不会意气用事的。”

子离劝解道:“这也不急在一时,横竖我会帮你的。他有本事就永永远远躲起来,但凡敢露面,我定会杀得他片甲不留。”

三人正说着话,管家穿着皮袄一溜烟跑过来,打了个千,回禀道:“三位少爷,今儿个是冬至,是在家里热闹一场呢,还是去外面酒楼?”

林惠然想了想,说:“花园里的池子还没有结冰,咱们在湖心亭摆上酒菜,旁边升了炭盆,又好玩又暖和,怎么样。”

子离欣然同意,元流火有些心不在焉,自语道:“已经是冬至了吗?”他从床上跳下来,一面往外走,一面招呼管家:“我要换一件新衣服,找两个小厮给我把衣柜打开。”

元流火跑进卧房里换衣服,半天没有出来,子离和林惠然趁机摆上棋盘杀了一场,后来酒菜都端上来后,子离和林惠然一起来到了花园,院子里霜结百草,一片肃杀之气,架着小舟划到湖心的亭子。大理石做成的桌子上,摆了几样热气腾腾的牛肉鹿肉汤等滋补之物,下面有小火炉加热,不至于让饭菜冷掉,旁边的小火炉上放着一个大茶壶,小厮拿着蒲扇在扇风,见主人过来了,忙起身热酒。

林惠然挥手,叫他不忙着伺候,和子离分别坐下后,并没有动筷,毕竟元流火还没有来,他俩正等得不耐烦时,管家踮着脚尖往岸上往,忽然拍手道:“元少爷来了。”

只见一片碧波残荷处,划出来一艘小舟,船头站立一少年,红衣黑发,衣袂飘飘,神态风流,灿若朝霞。

管家先赞叹了一声:“元少爷穿红这般好看,竟是把子离少爷也比下去了。”

林惠然与子离只是一起望着船上,微笑不语。

小船靠近了湖心,元流火踩着船舷,蹦跳着上来,林惠然伸手扶住他,轻声斥道:“怎么这么慢?快入席。”

管家笑着说道:“今日元少爷这红衣服很漂亮,像个新郎官。”

子离贱兮兮地说:“我看像个新娘子。”

元流火不搭理他们两个,一本正经地坐在石桌旁,他敛容认真道:“今天是我生辰,我当然要穿红色了。”

这一句话说出来,周围人都是又惊又喜,管家脚不沾地地跑出去,去预备过寿辰的物件,林惠然握住他的手,笑道:“我不知道你的生辰,来不及准备贺仪了。”元流火展颜一笑:“没关系的。”然后看向子离,张牙舞爪地说:“给我准备礼物!”

子离点头说:“没问题。”他端起桌子上的温酒,随手洒进湖水中,只见灰色的湖水渐渐由灰褐色变成了透彻的青绿色,湖中几处水花翻滚,钻出十几支拇指粗细的莲蓬,湖面上迅速铺开了蒲扇大的荷叶,瞬间成了接天莲叶无穷碧的形势,荷叶中间的花骨朵依次盛放,开出一团一团碗口大的荷花。整个花园一时间水光潋滟,荷香飘荡。

子离足尖踏着荷叶,采摘了五六只粉嫩雪白的荷花和莲蓬,握成一束,送到元流火的手边,又用手帕覆盖住枝干,以免他被尖刺扎到手。

元流火已经看呆了,欣欣然地握住了这一束茂盛清香的荷花,他凑上去嗅了嗅,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然后又交给小厮,叫他插到花瓶里。

过了一会儿管家预备了几样贺仪,交给了林惠然,林惠然一样一样的交到元流火的手里,是一对金灿灿的小锞子,一对玉如意,然后又摘下手里常佩戴的黑色玉石扳指,歉意道:“都是小玩意儿,自己拿着玩吧。”

元流火接过来每样都认真看了,将金子和玉如意交给小厮放起来,自己戴上了扳指,抬起手指看了看,又说:“扳指太大了,我戴不上。”吩咐小厮找一个红绳过来,穿起了扳指,挂在胸前,他抬手摸了摸,很开心地说:“我很喜欢。”

三人热热闹闹地吃酒,又猜拳行令,元流火挽起了袖子,一副血战到底的样子,不过他斗不过林惠然和子离,一坛酒倒有一多半全灌进了他的肚子里。

林惠然和子离在平时都很宠爱他,唯独在喝酒玩闹的时候,好像是商量好了似的,非要联合起来欺负他。元流火这一局又输给了林惠然,他摆摆手,几乎坐不住了,身子一个劲儿地往地板上滑,子离端起满满一杯酒,揽着他的肩膀要灌他。

元流火挣手挣脚地:“我不行了,不能喝了。”

林惠然正色道:“愿赌服输,你酒量不行,酒品可不能亏。子离,你按住他。”说罢捏住了他的鼻子,将一杯酒全部灌了下去。

元流火喝完了这一杯,也就倒了极限,直直地要往地上栽,林惠然忙抱住他,又对子离说:“你先扶他回房间休息,我找人把这一堆东西清理一下。”

子离答应了一声,抓起元流火的衣领,足尖一点,飞到了地面,拖死狗似的把元流火拽到了房间里。

午后的房间空无一人。脱离了众人的视线,子离才温柔地把元流火横抱起来,放在窗台下面的软榻上,丝丝缕缕的阳光落在他光洁粉嫩的脸颊上。

元流火蹬直了小腿,微微睁开眼睛,浓密的眼睫毛一闪一闪的,他轻声说:“子离。”

子离低头凝望着他,忽然俯下身,激烈而缠}绵的亲吻他的嘴唇。

元流火轻轻张开嘴,闭上眼含住他的舌尖,在一阵甜蜜的酒精气息中,几乎感到了窒息般的快感。

47、秦楚

林惠然在院子里忙碌了一会儿,心里惦记着元流火喝醉了只怕要闹,忙忙地跑回屋子里,一眼瞧见他孤零零地躺在窗下的小软榻上,衣衫半解,一脚蹬直,另一条腿长长地垂在地上,睡得满脸通红。

林惠然恐他着凉,走过去想把他抱到床上,刚碰到身体,元流火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林惠然喜欢他,觉得他无论做什么都很可爱,于是弯下腰柔声问:“你是醒着的吗?”

这一问,元流火又没有动静了。林惠然觉得诧异,伸手在他身上一摸,觉得十分灼热,又探到了腿间,愣了一下,又暗暗发笑,心想,这大半天的,真是……

林惠然欠身把门窗关了,半跪在地上,用略有些粗糙的拇指抚摸元流火的嘴唇,粉嫩嫩的薄唇柔软得像一汪软水。

元流火双眼紧闭,脸颊微微发红,如同涂了胭脂水粉一样,他身上还穿着大红色的长衫,衣领袖口压着暗纹。林惠然想起了子离说过的话,这家伙还真像个新娘子,千娇百媚那种。

揉弄了片刻,元流火气息不稳,微微张开粉唇,吮住了他的拇指,吃奶似的固执而认真地吸吮。林惠然心里痒痒的,觉得他可真有意思,玩一整天都不腻。

抽出手指,林惠然一手抱着他的肩膀,一手托住腿弯,想把他抱到床上。元流火却在此时忽然清醒了,非常激烈地挣扎了一下,他几乎是急切地制止:“林公子还在外面!”

林惠然怔在原地,浑身宛如被冰水浇过,整个都冷透了。

他把元流火放置在椅子上,转身端起桌子上的一壶水,揭开壶盖,哗啦倒在元流火的脸上。

元流火被水浇了一遍,略略睁开眼睛,看见了林惠然,登时酒醒了一半,张口结舌,一双眼睛睁得溜圆。

林惠然心中本来有疑惑,见他露出这种表情,更是气得火冒三丈。

“你以为我是谁?”林惠然弯腰抓紧了他的衣领,咬牙切齿地说:“流火,现在醒了吗?”

元流火慢慢坐直了身体,抬起衣袖,擦了擦湿淋淋的脸颊和头发,手指在袖子里发抖,然而脸颊上却依旧是纯良无辜的模样。

“你怎么朝我身上泼水?”元流火心平气和地质问他。

林惠然牙齿都要咬碎了,铁拳攥紧了又放下,放下了又攥紧,还是不忍心打过去,他的声音里带着怒火和寒意:“不把你叫醒了,我怕你又认错了人。小家伙,你以为刚才摸你抱你的人是谁?”

林惠然的目光寒气森森宛如利刃,元流火迎着他的目光,半晌才慢慢说:“我刚才……做梦了。”

林惠然点头,冷冷地等他说下去。

元流火却没再说了,起身走到外间的衣架上,拿起一片干净的毛巾,慢慢地擦拭头发,又说:“我白天陪你,夜里陪你,难道梦里还不许梦见别人吗?你要为了这个生气,随便你。”扔了手帕跺脚走了出去。

林惠然刚才急怒攻心,如今听他这么一番话,自己细细一想,好像的确是自己小题大做了。元流火是他心里最美好纯洁的存在,他觉得元流火蠢笨天真,连正经的情爱欢愉都羞于启齿,又怎么敢去偷腥呢。

窗外冷风呼呼地吹着,阳光惨淡地落在院子里的青石板上。元流火手里拿着树枝,坐在走廊上,百无聊赖地捅蚂蚁窝。林惠然坐在他身边,抬手撩起他的头发看了看,又和和气气地说:“你衣服湿了,去换一件吧。”

元流火低头看着蚂蚁,停了一会儿才说:“咱们在一块儿还不到一个月,你就敢冲我发火,朝我泼凉水了。不出半年,你大概就要把我赶出去了。”

这话说得非常刁钻,林惠然又气又无奈,拉着他的手道:“今天这事,难道全怪我吗?换做是你,听见我在床上提起别人,你会不会生气?”

元流火表面上是负气又无辜,其实心里惭愧得几乎落泪,他如今遮掩过了此事,就不想在继续谈论下去,忙忙乱乱地转换话题。但是林惠然偏要揪着此事不依不饶。

“你到底在梦里见了谁?”

元流火起身要走,被林惠然强行按住了,他只好不耐烦地说:“别问了,做梦而已。”

林惠然认认真真地想了一会儿,问道:“是前几日一起吃过饭的张家小公子吗?”

元流火摇头微笑,又用手去堵住他的嘴巴:“别问了,真烦。”

“那就是上次在王府里见到的王爷喽?人家可是一表人才呢。”

“不是啦。”

林惠然凝视着他的脸颊,忽然开口:“是子离?”

元流火表情一僵,两手胡乱拍打他:“你就胡乱猜吧。”

林惠然何其聪明,一下子就明白了,果然是子离。

子离是天上地下第一美人,所有见到了他的人,无论男女,大概都会被他的风采迷住。元流火会梦见他,其实也在意料之中。林惠然虽然不忿,也无可奈何,他总不能霸道地连人家的梦都要控制。

元流火心虚,见他终于不再追问了,就抓住林惠然的手,小鸟依人地说:“困了。”

“去屋里睡。”林惠然说。

元流火见他语气仍是淡淡的,就抱住了双腿,把脸埋在膝盖上,闷闷地说:“我就要在走廊上睡,谁也不准扶我。”

林惠然苦笑了一声,伸开了双臂:“来。”

元流火高高兴兴地蹦到他身上,蛤蟆似的伸开手脚,缠住了他的身体,脑袋搭在他的肩膀上,软绵绵地说:“我要去院子里看花。”

林惠然抬脚往屋里面走,抱小孩似的托抱着他,笑道:“那花是子离的法术,这会儿已经谢了,没什么可看的。再说咱们现在这个样子,是能给别人看见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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