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公子的故事 下——陈留王
陈留王  发于:2015年08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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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仆微微抬起头:“所以呢?”

子离很和善地一笑:“为什么霸占人家小朋友的身体不放呢?你又不缺这个,你若喜欢,赶明儿我抓一百个小美人的身体给你。”

昌仆冷笑一声:“休想。”

谈判就行到这个段落,算是彻底破裂了。

子离站起来,伸开蒲扇大的巴掌,啪啪啪地朝昌仆的后脑勺打,嘴里有节奏地嘀咕:“出来!出来!出来!”

子离的这个打发,看似普通,其实蕴藏了极大的力气,寻常妖精受这一掌,脑浆都能从眼眶里飞出来。昌仆道行很深,虽然不至于飞出脑浆,但还是被打得五内翻腾,满眼都是小星星。

昌仆光棍一条,根本就不惧怕子离,他呵呵冷笑道:“你有本事把这具身体拍成肉酱,那时我才肯出来。”

子离咬着牙,气喘吁吁地重新坐回了凳子上,眼睛盯着昌仆,满脑子思索着古今中外的酷刑。但若是真的把这具身体弄坏了,最后心疼的又是子离自己。

“你为什么要跟元流火过不去?”子离好奇地问:“人家又没得罪你。”

昌仆深深地舒了一口气,良久才说:“这个就叫做缘分吧。”

子离想了想,还是没忍住,抬脚踢向他的肚子,恨恨道:“大家都是上古灵兽,我就没见过你这样小心眼的。”

昌仆扬眉:“我也没见过你这样冤大头的,连个凡人都搞不掂,还要去偷偷摸摸地把人家拐上床。”

“嗯……”子离倒是不生气,双手支着下巴,他解释道:“我是狐狸嘛,所谓狐狸精,就是专门勾引那些有家室的人,诱人家走上邪路。”他笑了一声:“你倒是知道很多事情,是你跟林惠然告密的?”

昌仆坦然点头:“林公子是良家子弟,跟你们不是一路的,你不配跟他做朋友,那个小贱人也不配做他的爱人。”

子离几乎要狂笑了:“哦,我们不配,你配?”

昌仆平淡地看了他一眼,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哦,我想起来了,你好像对那个姓林的很有些执念,怎么,爱上他了?”子离讥诮地问。

昌仆似乎有些错愕,低下头想了一会儿,他认认真真地摇头:“不是爱,是不忍。”

昌仆其实并不是一个快乐的灵兽,他出身很低,曾经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遭受了很不公平的对待,他见识过这个世界里最黑暗最冷酷的一面。这也就导致了,即使他再多活几万年,也同样是如此的狠毒乖戾,离群索孤。

他认识了林惠然,那个人是完全和他相反的性格。昌仆见了他,并没有觉得嫉妒和反感,而是隐隐约约地想,如果我能像他那样……

只是这么一个想法,使他对林惠然生出了一种很奇怪的感情,他关心他,也愿意常年地陪伴在他身边,跟他一起喝茶聊天下棋,或者就只是在冬日的午后,待在屋子里看书写字,就觉得很安宁。

“你一定喜欢他。”子离很笃定地说。

子离侧过脸,轻蔑地看他:“你真粗鄙。”他轻声说:“人与人之间,除了男女之情,朋友之情,亲缘之情,难道就没有其他的吗?天地万物,相生相克,又有丝丝缕缕的联系和牵绊,怜悯之情、赏识之情、崇敬之情、又有憎恶、厌弃、仇恨、轻蔑等等,包罗万象。”

子离匪夷所思地盯着他。

“你见我跟林公子好,就以为我们俩有私情,可见你这几万年也白活了,我瞧你也不过是一个用生殖器思考的畜生而已。”

子离霍地站起来,气的鼻孔里几乎冒烟,他来来回回地在地上走了几圈,终于冷静下来,感觉自己跟他扯了半天,已经离题万里了。他再一次站在昌仆面前,叉着腰吼道:“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交出他的身体。”

昌仆冷淡地说:“拿你的内丹来换。”

子离点头:“这可是你说的,什么时候要?”

昌仆蹙眉:“你疯了吧?”停了一会儿又说:“你敢给,我还不敢要呢,上古灵兽的内丹,我怕吃了折寿。”

子离抬脚踹向他的头:“去你妈的!”骂骂咧咧地走了。

昌仆挨了这一下,差点跌倒,他重新盘腿坐下,手上和脚上都缚了沉重的金刚链,琵琶骨被长剑穿过,导致他不能施展丝毫法术。他轻轻挪动身体,潮湿的泥地里,钻出来一只白色的小蜈蚣。昌仆用手推推它的脊背,嘀咕道:“快去吧。”

子离气哼哼地回来,小厮跑过来说晚饭已经做好了,叫他去吃饭。子离来到屋子里,看见元流火正握着筷子吃菠菜,见子离进来,他放下筷子,抓起手帕擦嘴巴,转身要走。

子离吩咐小厮出去,然后才拍着桌子吼道:“你跑什么呀,我难道会强要了你不成?”

元流火慢吞吞的坐回了原位,眉眼低垂,默不作声地继续低头吃菜。

子离叹了一口气,拉过一张椅子,挨着他坐下,认认真真地打量他的侧脸,开口道:“昌仆不肯把身体还给咱们。”

元流火咀嚼着青菜,用白瓷勺子扒拉米饭,嗯了一声。

“不如我们杀了他,然后你跟我回家,咱们在沙漠里快快乐乐的生活,好不好?你跟了我,能长生不死呢。”

元流火停下筷子,出神地想了一会儿,忽然睫毛眨了眨,落下来一滴泪水。子离已经很久没见他哭过了,当时就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赔礼道歉:“我没说什么啊,你怎么就哭了。”

元流火声音哽咽,几乎是有气无力地说:“我现在每活一天,都是煎熬,还敢长生不死吗?”

他知道自己是做错了事情,所以要承受这种生不如死的痛苦。元流火并不抱怨什么,安然接受这种惩罚。他在心里给自己立起了坟墓,自己心甘情愿地做一个守墓人。

子离被转过脸,无声无息地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跟他是无缘了。夏夜初见时,若是自己肯俯就一些,若是态度温婉一些……子离不敢想,他一想到元流火当初对自己天真无邪地示好求爱,心里就痛得要死。

他从嘴里取出一枚光滑滚圆的小白珠子,举到元流火面前,说:“你把我的内丹吞下去,以后就不用依赖我了。”

元流火略略扫了一眼,不太感兴趣:“我不要。”他觉得,既然不能跟林惠然在一起,那么跟谁在一起都不重要了。

“傻孩子。”子离微笑着说:“你吃了内丹,然后去找林公子,把他追回来呀。”

元流火怔怔地看着他,好像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似的,心中那片荒凉的墓地里,一瞬间生出无数的小绿苗,吱吱喳喳地乱响:把他找回来,把他找回来。

“但是,”元流火迟迟疑疑的,因为激动,声音都带了哭腔:“他已经不爱我了啊。”

子离温和地笑:“哪能说不爱就不爱了呢。他那是气话。再说了,你可以让他重新爱上你啊。”

像是被一语点破了似的,元流火顿时觉得自己活了过来,漆黑漫长的人生里,忽然显出了星光。事情并不是无可挽回,自己还能把他追回来的。

一旦确定了这个想法,元流火一刻也不等,他扔下碗筷,嘴都来不及擦,抬脚就跑:“我走了。”

子离一把将他拽回来,安抚道:“你别这么冒失,他现在在西南边陲,离咱们这里几千里呢,你准备盘缠马匹了吗?家中的事情交给谁打理?”

听他这么一说,元流火挠挠头发,笑了,一面笑一面跑出去,说道:“我先把管家叫来。”他蹦蹦跳跳地跑出去,眉眼弯成了月牙,脸颊也染上了桃花般的红晕。

临行前,林家的诸般事务,都交给了管家来打理。元流火准备一些碎银子和银票,以及两件换洗的衣服,认认真真地装在了包裹里。他举着子离的那一枚内丹,想了想,倒了一杯茶水,把内丹放进去清洗了一遍。

子离吼道:“干净的!”

“我看见你从嘴里掏出来了。”元流火说着,用手帕把小珠子擦干净,想了想,问道:“我吃了你的内丹,你怎么办?”

子离说:“我带上昌仆,去我的界里面修行。另外我的内丹只是借给你,等你找到了林惠然,还要还给我哦。”

元流火笑:“嗯,谢谢。”他凝视着子离的眼睛,轻声说:“要是我有下辈子的话,咱俩做个伴儿吧。

子离鼻子一酸,别转过脸,低声说:“下辈子再说吧。”

气氛低沉了一会儿,元流火把小珠子含在嘴巴里,说:“可以咬吗?”

子离立刻张牙舞爪:“不可以啊笨蛋,咬碎了咱俩都死了。”

元流火用舌头砸吧了一会儿,尝不出是个什么味道,只好咽下去。眼看外面天色大亮了,他抓起行李,带上长剑走出去。外面停着一匹半大的枣红色马,管家率领着仆人一起送他。

元流火跨上马,对众人摆了摆手,又朝子离微微一笑,夹紧马腹,绝尘而去。

众人目送元流火离开,子离打算带后院里的昌仆走。他来到院子里,见昌仆还委顿在泥地里,浑身脏污不堪。子离嫌弃地啧了一声,抓起金刚锁的一头,伸手扯断,牵着昌仆往外面走。

两人出了林府,即乘风而行,两边尽是匆匆而过的冷风,昌仆诧异道:“去哪儿啊?”

“我家。”

“为什么不带上元流火?”昌仆问道,随即意识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元流火可以自由移动了。他心中狂喜,默默打量着子离的背影。依旧是长身玉立,湛然若神的潇洒模样。

没有内丹庇佑的灵兽,比没了躯壳的蜗牛还要脆弱,昌仆虽然没有十成的把握,但是他决定赌一把,身上的长剑已经被小蜈蚣们蛀蚀得差不多了,他的灵力却仅恢复了两三成。

昌仆暗暗挣开了手腕上的金刚锁,他凌空幻化出一把长斧,身形暴涨,骤然朝子离身上劈过去。

子离察觉到身后的阴影,他有些诧异,还没有转身,锋利的斧刃切开了他的天灵盖,继而整个身体被劈成了两半,倒在无边无际的风中。

天空中骤然升起了无边无际的烈焰,火焰正中央,是一只巨大而雄伟的白狐,身体被竖着切成两半,鲜血宛如红莲般迅速蔓延到了无边无际的尽头。一瞬间天地呼啸,电闪雷鸣。

昌仆呆呆地在火焰边缘,手中的斧头无声无息的滑落。无数嘁嘁喳喳的声音从子离的尸身上传来,那是他的幽魂,被切成了丝丝缕缕的小精灵,飘荡在半空中,最后化作雨滴,静静地坠落下去。

子离的尸身也慢慢地消失在天际。那些升腾起来的烈焰,无声无息地燃烧,轻烟缭绕处,还在幻化着子离最后的影像,嗜杀凶恶的灵兽,潇洒落拓的浪子,儒雅温润的书生,清冷孤傲的天神……这位三界之中绝美的男子,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风里。

元流火刚出了城门,忽然天崩地裂似的,一阵惊雷席卷而来,继而狂风呼啸,电闪雷鸣。那雷电惊天动地,像是要把凡间震碎似的。闪电过处,房屋倒塌,树木折断,烈焰丛生。

周围的行人都惊得魂不附体,急急忙忙地找躲雨的地方。

元流火并不觉得很害怕,他坐在马上,低头寻找雨具,忽然下起了噼噼啪啪的雨,那雨落在头发、脸颊和肩膀,带着丝丝温暖柔软的气息。

他举起手掌,接了几滴雨在手心,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不知为何,眼泪像是忍不住似的,簌簌地流了出来,和着雨水纷纷扬扬地落在地上。

51、坏心眼

这场雨来得莫名其妙,元流火急着赶路,并没有在意,他戴上斗笠,穿上蓑衣,沿着官道打马而行。路上的行人都被刚才的雷电吓到,躲到别处避雨了。隔着蒙蒙雨帘,元流火努力看路,忽然瞧见不远处走来一高一矮两个男子。

两人衣服华美,体态闲适,高个子的男子撑着一把油纸伞,给矮个子的男人挡雨。两人走得近了,方看清了容貌,俱是俊美无俦的人品相貌,高个子的男人更为成熟稳重,矮一点的少年则甜蜜妩媚一些。

元流火好奇地看着这两人,总觉得有些眼熟。那少年扁着嘴,手里捧着一个陶罐,罐子上面放着漏斗,雨水透过漏斗流进罐子里。少年一边接雨,一边嘀嘀咕咕地抱怨。

这两人如此俊美优雅,却行走在阡陌之间,元流火经过他们时,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谁知那少年是个坏脾气的,忽然脚下使劲,踢了那马的屁股,马受了惊吓,长嘶一声,把元流火掀翻在地。元流火滚了一身的泥水,淋淋漓漓地爬起来,要抓住那少年算账。

少年比他还横,嘴里骂骂咧咧道:“害人精,要不是你……哼!”

元流火觉得莫名其妙:“你有毛病吧,干什么踢我的马?”

旁边的男子止住他俩的争吵,又递给元流火一块手帕,说了声抱歉,同时刻意地扫了元流火一眼,才带着身边的少年离开。

元流火擦了擦身上和脸上的泥,他想自己孤身在外,又无家仆护身,只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忍气吞声地走了。

那边的安灵犹自愤愤不平,他一边收集子离的魂魄,一边哭泣道:“都碎成渣渣了,我要什么时候才能凑齐啊。”

青曦王不甚在意,他本来就不喜欢子离,只是淡淡地说:“慢慢来。”

雨水顺着漏斗流进陶罐里,半日里才收集了一丁点魂魄,连子离的一根毛都凑不齐。地面上还有无数的雨点,若是太阳出来,这些雨水被蒸发,就更加难办了。安灵仰起脸,果然看见乌云渐渐散去,似有阳光渗透出来。他心里一急,把陶罐扔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青曦王见他哭成这样,没奈何,只好伸出右手,念了咒语,一瞬间天光大亮,阳光普照,地面上干干净净,好像从来没有下过雨似的。

安灵睁开朦胧泪眼,正在迷惑。只见青曦王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摊开掌心,里面有一团毛绒绒的东西,带着微弱的光,像是一只兔子。

青曦王把子离的魂魄装进陶罐里,合上盖子。对安灵说:“他现在还很虚弱,要休养一段时间。咱们去会一会那个昌仆。”

安灵想了一会儿:“你要杀了他吗?”

青曦王摇头:“关他几千年,煞煞他的性子。”

安灵摇着他的手臂:“先带子离回去吧,人间的事情,管那么多干嘛,我瞧那个昌仆尘缘未了呢。”

青曦王低头一笑:“你这个小家伙,还懂什么尘缘未了吗?”他一向很听爱妃的话,于是托着陶罐,拎着安灵,回家去了。

安灵与子离交好,跟元流火的交情可不咋地,加上这次的事情也是因为元流火而起,所以安灵刻意留下昌仆这个祸害,跟元流火为敌。而昌仆果然也不负众望,杀了子离之后,就急急忙忙地下界,寻找元流火的踪迹了。

元流火骑着枣红马,穿过了一座座山村和城市,他的手里捏着几封家信,那是从林家老太太手里求来的,信里留了林惠然所在的位置。元流火在地图上查过,也计算了路程,自己每日骑马行一百里,大概一个月就能到达了。

他是个缺少行路经验的人,生的又面嫩,少不了被人欺负诓骗,一路走来,真是千险万难,说出来都是一把辛酸泪。不过他既然下定了决心,就绝不肯回头,这一点倒是得林惠然的真传。

这一日傍晚,天色昏黄,隐约下起了小雨,元流火牵着瘦马,走进一座小镇,只见镇上飞沙走石,人烟凋零,街上的店铺生意寥寥,店老板躲在门口打瞌睡。

元流火穿过大街,终于找到了一处勉强算的上旅店的地方。他把马拴在门口的木桩上,抬腿进去,里面一阵噼里啪啦的爆炒声,满堂都是火爆的辣椒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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