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子谦的一天被那件事搅得心神不宁,心烦意乱的他决定听会歌看会书就早点睡,睡觉的时候不会想到这些烦心事。
但他躺在他的小床上翻来覆去的就是睡不着,脑中时不时地浮现秦沐铭流着泪的眼,墨色的眸子闪着泪花,一双眼中好像藏着述不尽的故事。那样灵气的眼如果真的失明了,会是什么样?
杨子谦叹了口气,他早该放下的,秦沐铭就是个不该爱的人,他是杨子谦这辈子命里的克星,只是每每想起他,杨子谦心里却还有暗潮涌动,早就该是一潭死水却还是起了波澜。真该死,杨子谦坐了起来,他没法不去在意秦沐铭失明的事,他爬起来把关于他失明的所有新闻报道都查了一遍,它们千篇一律,却都没讲过原因。
第二天杨子谦照例去上班了,虽然过去了一个星期,秦沐铭失明的事还是同事们茶余饭后重要的谈资。他们围在一个桌子前吃着盒饭,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着秦沐铭是怎么失明的,黎明会不会就此倒闭。杨子谦在一边默默听着,一言不发。
有个女同事红着脸说:“就算他瞎了,我还是愿意嫁给他,可惜生活在同一个城市那么久,我只在报纸上见过他。”
“是啊,听说本人比照片还帅呢!”另一个女同事接话,他们七嘴八舌地谈论起了秦沐铭的优秀,杨子谦在一旁听得烦躁不堪。
他迅速地解决了饭菜,放下筷子离开了那个吵闹的大桌,坐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整好桌上的文件,他打开了网页搜着关于秦沐铭的报道。
“眼角膜供体仍未找到秦沐铭摸黑走路摔倒”
第 108 章
在这条新闻下,有一段很短的视频,杨子谦点了进去,模糊的画面中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背影,即使像素低到不行,杨子谦仍能一眼认出那个人。
这段视频看上去像是擅闯黎明的人拍摄的,画面中的秦沐铭扶着墙小心翼翼地走着,刚要走上台阶,可能是因为地上有一滩水,他脚一滑,狠狠摔在了大理石地板上。拍摄的人发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声,秘书慌忙过去扶起他,秦沐铭跌坐在地上,裤子被那摊水弄湿,显得狼狈不堪。
他揉揉手腕,也许是摔的时候撑着地面扭了一下,他的表情有些痛苦。起身的动作非常缓慢,腰部可能也有轻微的扭伤。秦沐铭在秘书的搀扶下重新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远了。视频里传来了拍摄者调侃的笑声,再过了几秒便戛然而止,报道下面的文字杨子谦没有再看,或许是对这件事的评论,但他已经没有旁观的心情了。
他从来不知道那个天生的佼佼者可以如此落魄,秦沐铭仿佛褪尽了全身的光环,失明的他看起来垂头丧气,连背影都显得像是丢盔弃甲的战士战败而归的样子。这样的秦沐铭是杨子谦最不愿意看到的,他可以对自己的现状表现出愤慨,也可以对失明的事实感到悲伤,但无论如何他不能自暴自弃。
他可以被伤害,但不能被打败。肢体可以残缺,但心灵必须健全。
心好像被狠狠捅了一刀,杨子谦有些怨恨哥哥,明明已经得到了秦沐铭,却又不好好照顾他,那种感觉就像是别人要走了他最心爱的花,却放任其枯萎死掉。
他以前明明那么骄傲,杨子谦曾以为这个人一辈子都不可能变成这样。以前的秦沐铭在镜子前束着领带的模样,曾让他以为世界上没有什么可以打败他。但现在他完全变了一个人,好像经受了什么巨大的打击,自暴自弃的放弃了生活中的一切,头发长了不理,胡子长了不剃,衣冠不整边幅不修。
杨子谦有一刹那甚至怀疑,视频里的那个人是不是秦沐铭。只是他不知道,打击秦沐铭的不是看不见的世界,而是他的离去。
下班回家的途中他偷偷拐去了黎明一趟,诺大的公司丝毫不见往日的生气,员工们陆陆续续从大楼中走出去,杨子谦竖耳偷听他们的谈话。有些人在苦恼着董事长要是再也不回来了,黎明一定会倒闭,自己的工作怎么办。还有些人已经在黎明待了好几个年头了,对这个公司和秦沐铭都有了深厚的感情,一时接受不了秦沐铭失明的事实。
出去的人脚步沉重地仿佛拖着铁球,那个庄严肃穆的公司依然没有了当年的战斗力,杨子谦望着形形色色归家的人,看着他们落寞的背影,想起了以前共事过的同事。
虽然相遇的时间不长,虽然到后面杨子谦留给他们的是个叛徒的形象,但至少在一起工作时,他们都很照顾他。
就在这时,杨子谦看到了张越——那个往日嬉皮笑脸的青年脸上面无表情,他走出公司,站在很远的地方望着这座摩天大厦,长长叹了口气后夹紧了他的公文包,匆然离去。
杨子谦在远处看得心塞,他背过去抄小道逃回了家。那样的气氛实在太沉重,人们不再嬉闹调侃,所有人都开始为从不扰人的未来担忧,黎明早已是他们的家。现在源泉枯竭,草木尽焚,秦沐铭归期遥遥,所有人为着不明确的未来盲目的劳碌着,也许几个月后他们的垂死挣扎还是阻挡不住它灭亡的脚步,就像在黑暗中摸爬滚打找不清方向。
就好像秦沐铭失明之后,整个黎明都瞎了。那样无助的迷惘,怎么不能算深深的绝望。
回家的路上,杨子谦想起了以前王晖跟他们提到的他卧床了几年瘫痪的母亲,王晖没结婚,他娘因为一次车祸瘫痪了,终日卧床。王晖靠着在黎明辛苦挣到的工资买了房,雇了保姆专门照顾母亲,每个月攒下了一些,剩下全花在了他妈的恢复治疗上。
当时王晖红光满面的脸还历历在目:他骄傲地昂着头对大家说,等过几年他攒了钱有车了,就娶个媳妇回来,在母亲还在的时候让她看看自己的大胖孙子。
杨子谦不知道王晖现在是否已婚,但他知道不管有没有结婚,他母亲那笔庞大的治疗费都要靠他的工资支撑。也许黎明的员工中还有千千万万个这样的家庭,黎明公司遍布全国,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还有很多人隐藏着的苦难。
黎明一倒,必定哀嚎遍野,普天之下又将有多少家庭面临恐慌和灾难?那些挣扎在生存线边缘的人们,拼死拼活早出晚归不过就为了让家里人吃上一口饭,他默默握紧了拳头。
这个是非题实在太难。
辗转反侧一夜后,杨子谦在星期三早晨醒来盯着薰姐泪眼滂沱的照片半个小时后,终于做出了决定,他跟老板辞了职,去了一趟医院。
医生给他检查了眼角膜,供体很健康,年龄、共体性都与秦沐铭相符。医生觉得十分奇怪,这个年轻人除了营养不良,并没有其他的病症。这样年纪轻轻的人,怎么会想到把杨角膜捐献给别人?
只是年轻人签署捐献协议书的时候没有一点犹豫,他从容的在纸张的最后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看着医生平静地说:“我只有一个要求。”
“你说。”
“不要把我的任何信息告诉他。”
医生迟疑了一会,又抬头问他:“那他要是问起,院方怎么说?”
青年人放下笔:“你告诉他,捐献者得了绝症,要那双眼睛已经没用了。”
第 109 章
杨子谦从不认为自己伟大。
他只是觉得如果做出一点小小的牺牲,就能让千万人获得更多的利益,这交易没什么划不来。说白了,他并不觉得自己的利益和其他人的利益是分开的,只要这个举动能给社会创造更大的价值,他就认为是好的。
何况自己早就适应了黑暗,已经不需要光了。
几天之后摘除了眼角膜的杨子谦扶着医院的墙慢慢挪了出去,动手术的医生担心他出什么事,自掏腰包打车送他回去。
杨子谦一个人摸黑上了楼,又从口袋里摸出了那把钥匙。其实不难认,只要摸着花纹就能分辨出来。好不容易开了们,他脱下鞋,试图想起这间屋子的格局。
屋子虽然很小,但杨子谦才搬来几个星期,对构造不太熟悉。他慢慢挪到了厨房,才想起来现在瞎了,根本煮不了东西。无力地放下了锅,肚子开始叫了。杨子谦才想起,他现在是一个人住,非常有可能会饿死在这。
他摸出了几天前买的面包,也不管有没有过期,就配着自来水狼吞虎咽起来。
还是太冲动了,在做这件事之前他根本没有考虑过自己的未来。今后该如何谋生,该靠什么吃饭,他统统没有想过。但反过来想想,他要是先前把这些都考虑了,或许就不会去捐献角膜了。
黑夜提早来临,他摸着有棱有角的一切,心里一阵悲戚。没有自由的时候他终日面对黑暗,没想到得到了自由陪伴他的竟还是黑暗。他觉得自己应该去找点事做,就算瞎了也不能允许自己什么事都不做。
他摸出了口袋中的手机,解了几次锁后终于听到了解锁成功的声音,他不知道该打谁的电话,他只会背秦沐铭的。犹豫再三,他打了114。
客服小姐十分耐心,在杨子谦跟她描述完情况后,她推荐他到离家不远的一家盲人按摩店工作,那家店装潢和设施都挺好的,但由于地处郊区,鲜有人知道。他要了那家店的地址和电话,叫话务小姐帮忙转接到了那家店里。
“您好,天池足浴,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
“呃,我想应聘……”
“抱歉,我们现在不缺人手,还有别的可以帮到您吗?”
“……我可以只要很少的工资,多少都没关系,只要管饭就行。”
前台小姐犹豫了一下,通报了经理,过了一会,电话里响起一个沉着的男声:“行,明天来面试吧。”
杨子谦心里小小的雀跃了一下,且不说待遇如何,至少他有事可做了。
现在想想,没有光明的生活说不定也不算太差。换句话说,有属于自己的事业,没有秦沐铭的日子其实也挺舒坦的。不用整天为了他阴晴不定的性格担惊受怕,也不用听着秦沐铭的脚步声惴惴不安,更不用想着他和哥哥的事情泪干肠断。
如果说上辈子欠秦沐铭太多了,这辈子也该偿完了。从此两不相欠,把他从记忆里驱逐出境,也许就是最好的解脱。杨子谦可以为他付出生命,但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秦沐铭。
人的一生会有无数的境遇,美好的痛苦的,令人难忘的稍纵即逝的,时间会带走一切,刻骨铭心的爱恋,号恸崩催的悲伤,抛天弃地的疯狂……所有你认为可歌可泣的震撼,不过就写在一张泛黄的牛皮纸上,终究会在时间的火焰中枯萎碳化。曾经的人天各一方,曾经的事不复存亡。
曲终人散,他庆幸最后留给秦沐铭的不是一个狼狈萎缩的形象。也庆幸自己现在终于承认,杨子谦曾经爱过一个人渣。
晚上杨子谦躺在床上,因为没有闹钟,所以他不敢多睡,天刚刚亮就起了床。东方翻着鱼肚白,千里朝霞在天空上抹下耀眼的红,可杨子谦只能感受着清晨的微凉。
他站起来,在整齐的柜子里翻翻找找,找出了自己买的唯一一套便宜的正装。穿衣服就费了很长的时间,他费力地扣好皮带,又整了整领子,束上了一条才戴过一次的领带。他摸黑走到了卫生间,对着镜子刷牙,他不知道自己今天看起来怎么样,他想也许过了几年之后,他连自己的长相都会忘掉。
把自己忘掉该是一件多可怕的事啊,杨子谦笑笑,说得跟没经历过一样。
他想起了秦沐铭,想起了自己残缺的人生,空白的过去,漫长的黑暗,久违的自由。有时候在黑暗中孤独久了,他就会思考着自己做出的选择真的正确吗。他也怕,怕被这个世界抛弃,怕黑夜比白天长。
摸了摸自己有些刺手的胡茬,他在梳妆台上翻着剃须刀。幸亏杨子谦平时把房间收拾的有条不紊,物品归置明确,他才能很快找到自己需要的东西。
踢完须,他没吃饭就出门了。
他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但他听到了人群的谈话声和车来车往的呼啸,他闻到了忙碌的味道,大概已经到上班的时间点了,他用脚尖探着路,走上了盲道。
没有高级的装备也没有人搀扶,他一个人靠着方向感找到了大概的位置,又问了一个好心的路人,把他带到了建筑物的正前方。
那是一栋不高的商用楼,因为靠山向阳,空气清新环境清幽,顶层就是他们按摩店的位置,一排按摩椅上只有星星点点几个顾客。
杨子谦进门问了保安,坐电梯到了店里。
第 110 章
经理得知了他的情况后,看他面目清秀五官俊朗,便让一个按摩师找晚上的时间给他培训,让他早点上岗。
杨子谦好学聪颖,才学了三天就掌握了基本的按摩技法,又学了两天背会了几点重要的穴位位置和理疗机能,一个星期以后已经基本掌握了按摩要领,几个按摩师轮番指导之后,杨子谦正式挂牌上岗。
因为杨子谦的出现,女顾客的数量增多了近一倍,而且几乎都愿意排队点名让杨子谦按摩。杨子谦很认真,力量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不会让顾客疼到不适,也不会削减按摩的效果。他把师傅教给他的背得滚瓜烂熟,实操时得心应手,经常都依着顾客的说辞对症下药,很多顾客都反应经过杨子谦的按摩,那些病症明显有了好转。
店里的生意渐渐好了起来,有时候大伙儿从早忙到晚都来不及歇口气儿,老板看到渐渐鼓起的腰包,给杨子谦偷偷涨了工资。一时间杨子谦成了店里的金牌按摩师,甚至比很多老的按摩师还要受欢迎很多。
杨子谦每天都是最早来,最晚下班的。他会等到人都走了,偷偷擦一遍按摩椅,再拖一遍地板。保洁大姐经常偷懒,还没到下班时间就溜之大吉,自从听到顾客抱怨了一次地上有脏水后,他就坚持每天拖完地再走,虽然他看不见地上脏不脏。
中午经理会在给他的盒饭里多加一个蛋,反正谁也看不见谁的饭,有时候还会偷偷多放几片肉到他的饭里。杨子谦瘦的让人心疼,但他也有意识的在增肥,因为担心枯瘦的手会硌到顾客。
经理给其他人的工资都是打到卡里的,他们有亲戚可以帮忙看,而给杨子谦的则是现金。杨子谦也不数,收了钱谢过经理就往口袋里放,有时候经理看他自觉加班就会多塞点工资给他,而他第二天才会傻乎乎地跑去找经理,说钱给错了,还你五百。
经理只好骗他是客人给他的小费让他拿着,客人走了这钱他想还都没地儿还。杨子谦想了半天,只好半推半就地接受了,还嘱咐经理下次不要再拿客人的小费了,大家做的工作都一样,应该给一样的价。
杨子谦静静的在店里做了好几个月,那家店从默默无闻到人满为患,成了远近闻名的按摩店,杨子谦的工资也涨了不少,只是他不再想去美国找爸妈,他这幅样子只会连累二老。
虽然按摩师是一份辛苦的体力活,但杨子谦还是觉着这么工作挺开心的,很多女顾客会特意过去找他聊天,在她们口中他能得知很多近期发生的事件,而他也和很多顾客建立了深厚的感情。
杨子谦渐渐觉得世界变得美好了起来,他在黑暗中的不适和迷惘也渐渐散去,每天跟她们聊聊天说说话,他觉得挺开心的。有时候有些中老年妇女来做按摩的时候还会帮他牵牵红线,小伙儿长得俊俏,人又实诚,心地善良,办事也利索,很多大妈都在惋惜他怎么就那么不小心盲了眼睛,要是他没有残疾,现在肯定是个抢手的大好青年。
其实杨子谦也想过结婚的事,每逢给大妈推背时那些大妈有意提起的哪家姑娘,虽长相差了点但家境不错,善良孝顺云云,他都会有些动心。毕竟他很想要个家,一个避风港。
现在他才真正印证了那句话:你丑没事,我瞎。只要找个勤劳善良的女孩结婚,生儿育女过点平凡的小日子,他就觉得人生完满了。但他有想过嫁给他可能委屈了人姑娘,第一他是个瞎子,第二他是个同性恋。
同性恋这档子事吧,好像就是一张永远都撕不下的标签,你一旦爱上一个男人,看女人就再也没有心动的感觉了。就像现在接触他的女人不计其数,也有若有若无向他示好的,他却都只有对朋友的那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