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暗流
三年后,坎德兰的一处酒馆内。
“事情就这么说定了,阁下。”中年男人恭敬地低下头。
“好的,我很高兴能和你们合作。”坐在对面的金发少年笑着拿起酒杯,向他致意。
中年男人仔细端详着眼前的少年。对方有着坎德兰常见的金发与蓝眼,看起来像是十五岁,样貌俊秀,一身平民服饰已洗得发白,举止风度却有着贵族的优雅大气。
那双海蓝眼眸现在正带着笑意,温和平静,但之前少年前来谈判时,眼神却锐利得如同蓝天上的雄鹰。
他实在摸不清眼前少年的底细,却莫名地向和对方多说一些话。
“你听说了吗?”即使身处在人声鼎沸的酒馆内,他仍谨慎地压低了声音,“光明教廷传出的消息说,国王身边的皇家魔法师是恶魔。”
“哦,真的?”
“怎么可能呢……坎德兰的国王可是深受光明神眷顾的啊。”男人叹了口气,“但是,如今的军队据说是那位魔法师弄出来的,现任国王也只听他的,搞不好他真的是恶魔吧?我们的日子可从来没那么艰难过。”
“那就算他不是恶魔,所作所为也胜于恶魔了。”
“也对。”男人点了点头,随后说道,“大概是日子太艰难了吧,前几天又开始了奇怪的谣言,据说先王的孩子还活着呢。”
“大家都知道,先王的子嗣都活不长,连最后一任的王子也早就病死了。”
“可是,要是殿下真的还活着,那他就能从现任国王手中解放我们,对吧?”男人无奈地苦笑,“我也知道这个希望过于渺茫,但仍然忍不住想要相信。小哥你相信吗?”
“大家都想要相信,不是吗?”少年笑着站起身来,并把一袋银币放在桌子上,“多谢你。我先失陪了。”
少年走出了酒馆。街道上有军队在巡逻,行人不多,喧嚷人声像是都被封锁在酒馆里了,街上安静得宛如死城。
父王在世时,这儿可是热闹得很。
看着死寂的街道与卫兵们毫无表情的脸孔,艾诺斯不知道自己的感觉究竟是讽刺、愤怒,还是悲伤。
艾诺斯拉上兜帽,快步离开。正常来说,像他这样打扮可疑的人物会引来军队注意,但这件斗篷是阿斯莫德给他的,在附魔效果下,大街上没人留意到他的存在。
用掉一个瞬移卷轴后,艾诺斯回到了森林。
他轻巧地迈步向前走去,不久后,他便看到了熟悉的房屋轮廓。灰色砖块搭成的双层小屋像是几乎消失在灰蒙蒙的雾气中,爬墙虎沿着石墙缝隙勾勒出复杂的花纹,墙下的野草茂盛得没过膝盖。看起来就像是无人居住的房子。
伊尔撤习以为常地抽出砍刀开始割草。在阿斯莫德的房子附近,野草总是长得特别茂盛,也特别快速。哪怕他凌晨出门前已经把杂草全都割干净,下午回来后杂草还是会生得膝盖高。阿斯莫德可以从窗口飘出去,艾诺斯可以从窗口跳出去,结果被野草挡得没法开门的只有伊尔撤一个。
他实在有点哀怨。
“老师,我回来了。”
阿斯莫德正在壁炉旁阅读,脚下的软垫是熟睡中的艾诺斯。听到伊尔撤的声音后,阿斯莫德微微抬头,但目光仍未离开书页。
“这次的收获如何?”
“成功和平民势力达成长期联系。目前看来,平民对国王与光明神仍保持敬畏心态,只是被威廉逼得不得不反抗。我会把今日的成果告知贵族方,让他们不至于采取错误的行动。”伊尔撤认真地说,“时机到时,我会对平民们宣布我的身份。”
“勉强合格吧。”阿斯莫德的眼中不禁浮现笑意,“你的功课在那边桌上。这本我快看完了,下次出外时给我带新的书来。”
“好的。我今天在劳伦斯公爵那里翻出一本与失传的空间魔法有关的古书,不过有许多缺页,我现在就拿给老师。”
石砖般厚重的魔法书籍咚地一下砸在艾诺斯身上。
“嗷——!!!!!!!”
坎德兰王宫内。
“大人,仆人们最近所找到的,附有魔法痕迹的物件都在这儿了。”宫女小心翼翼地说道。
贵重精致的工艺品与画像整齐地排列在地毯上,每一件都是工匠的精心杰作,带着魅惑人心的奇妙魅力,裹着猩红斗篷的魔法师却只是低头看了一眼,就不感兴趣地转过身去。
宫女不由得惶恐地低下头。
“这是你们搜寻的第几座王家城堡了……第五座了吧?没用的东西。”魔法师冷淡地说着,悦耳悠扬的嗓音没有任何情绪。
“大人……”
“行了,退下吧。”
宫女努力压下想要马上逃跑的想法,尽量优雅有礼地退出房间。关好门后,她发现自己的衣裳已被冷汗湿透,银制的光明护符被汗水贴在她的皮肤上,如蛇鳞般冰凉湿冷。
神啊……
宫女一面慢慢地向前走,一面在心里默默念诵光明圣典,好让自己安心点。可当她看见在王宫里站岗,面无表情的骑士时,那点安心感马上就消失了。
刚开始时,骑士与卫兵们的变化并没有多少人留意,严谨肃穆更被当成是好的转变。后来他们越来越沉默,情绪越来越淡薄,到了他人上前聊天说笑也毫无反应的地步,如同人偶一般,众人才开始察觉不妥。税金提高后,平民开始表达不满,卫兵们的巡逻次数随之增加。后来随着税金不断提高,民众也开始有暴动的迹象。一些平民被身在军队的亲人毫不留情地斩杀后,暴动便被压制住了,但平民的怨恨只有越演越烈。
后来,威廉在邻国使节拜访时被使节的言行激怒,大吼着要杀了对方,随侍的骑士们便整齐一致地走上前去,把使节砍成了碎块。血溅上了她的裙子,她当场就昏厥过去。事后,她听说像她那样昏过去的贵族着实不少。
愚蠢的威廉完全不觉得自己那里做错了,皇家魔法师斯戈勒也支持他的决定。那些骑士所属的家族严厉地训斥他们,他们却只会一次次木然地重复回答说:那是陛下的命令。
邻国借此事出兵讨伐时,他们都对此忧虑万分。坎德兰在圣王埃尔格雷统治期间达到最强盛时期,圣王驾崩后,国力就逐渐衰落,不少小国与地方贵族纷纷脱离。邻国为了这次战争已准备了许多年,情势对坎德兰非常不乐观。
最后,坎德兰赢了。在那场战争中,坎德兰的军队既不疲累也不恐惧,哪怕同伴在眼前被大型魔法轰成肉泥也毫不在意,即使被腰斩或刺穿也仍能砍下敌人的头颅,直到头部粉碎、力气耗尽后方才倒下。
原本战情还在胶着状态,但斯戈勒亲自上战场后,情势立刻逆转,邻国被打得溃不成军。两年过去了,被雷霆轰成焦土的战场仍然寸草不生,斯戈勒是恶魔的传言也是那时开始出现的。
但传言是一回事,光明教皇的判定又是另一回事啊!虽然教廷没有正式声明,但连平民都听说这件事了,是谁把消息传出去的呢?国内的光明神殿嫌疑最大,但他们目前仍然不发一言,威廉与斯戈勒亦对此毫无反应。
从半年前开始,斯戈勒就开始在王室拥有的各处城堡中寻找年代久远的附魔物品,后来要求更是下降到了有魔法或意念痕迹的物品。他到底想干什么?想对王室,对坎德兰干什么?
父亲已把伊尔撤王子的事情告诉她,要她仔细留意魔法师的动向,但她忍不住担忧害怕。
光明神啊,求求您庇佑坎德兰真正的国王,让国王不受邪恶与黑暗侵袭,就如您千年来所做的一样。
第四章:异动
坎德兰真正的国王正在恶魔盘踞的森林里挖矿石。
伊尔撤规律地挥动镐子,敲下一块块闪耀的秘银。老实说,这种体力劳动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但阿斯莫德当场增加的双倍课业真的让他很想吐血。艾诺斯被书砸是因为阿斯莫德一时松手,根本不关他的事吧!
那堆三角形圆形线条数字符号还有天体轨迹什么的……不是魔法师才需要学的吗……qwq
阿斯莫德所传授的文学、帝皇学、魔药学及一些活用简单工具的实用技巧,伊尔撤都很喜欢,也很快就上手。但这些魔法师才需要的特殊计数绘图及天文学……根本就是要了他的命……
当伊尔撤忍不住微弱地提出抗议时,阿斯莫德很干脆地把他做的课业全砸了过去。
“你竟敢这么说?是要了我的命才对!”阿斯莫德怒吼道。“我总算找到你和埃尔格雷的相同之处了,可为什么是在这种事上头?哪怕你不必占卜和推算季节历法,你也至少能辨认方向推测天气吧!哪怕你不能使用光明系以外的魔法,你也至少能绘画正确的光明系魔法阵,或是稍微辨认出魔法阵的功能吧!哪怕你解决不了稍微复杂些的演算,你也至少能快速正确计算数量庞大的金钱,或是了解正常的物价与税金吧!”
最后一项我明明没问题!而且金额计算和魔法演算除了都需要数字以外,哪有任何关系啊?
伊尔撤觉得这番话有些牵强附会,但还是乖乖地把“至少能”的部分悉数掌握好。
结果阿斯莫德随即要求他往更高的层次迈进,真是够了……
伊尔撤把采集到的秘银装进袋子里后,便无精打采的走回家去。
现在已是夜晚,月光与星光都无法穿过树冠组成的厚厚屏障,森林里一片浓稠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有神之光辉在,伊尔撤得以在夜中视物,但现在的漆黑程度却超出他所能,他又不敢在这森林里随意使用光明魔法。
伊尔撤伸手模向腰间,却没摸到火石与火把。
不会吧?我居然忘记带这么重要的东西?
伊尔撤只好在没有照明的状况下小心地慢慢行走,以免被树根或石头绊倒,已出鞘的利剑垂在身侧。回家的路线他记得很清楚,但在漆黑的环境下,很容易就会走错方向,非小心谨慎不可。
忽然,几只萤火虫飞了过来,在伊尔撤身边闪动着点点光芒。
就这么点光根本帮不上什么忙,当伊尔撤如此想时,萤火虫也越来越多,光芒越来越亮。一片漆黑的森林在点点萤火的照耀下宛如被月光照耀般明亮,却又更为神秘梦幻。
一些萤火虫纷纷飞往伊尔撤回家的方向,伊尔撤赶紧跟上去,其他萤火虫也欢快地跟在他身边飞舞。
终于看到那栋熟悉的小屋后,伊尔撤却不禁呆在原地。
阿斯莫德正靠在屋外的柏树旁,身上是一贯的宽松黑袍,狭长的眼帘低垂着,目光不知飘往何方。月光般的雪白长发柔顺披散,双手拢在袖中,肌肤比平时更显荧白。无数萤火虫停留在房屋上、飞舞在夜空中,萤蓝光芒星星点点,在他身上映出淡淡的柔和光晕。
像是某种不知名的魔法,那个身影清晰地烙在双眼中,深深地刻进脑海里,消散不去。
“……老师?……艾诺斯呢?”
等等……我这什么蠢问题啊!伊尔撤懊恼地低下头,耳根通红,脸颊烫得厉害。
“他在。”阿斯莫德的嗓音带着奇异的沙哑,目光远远地穿过萤火,飘往漆黑昏暗的虚无之中。
“啊……也对,肯定是在房子里嘛!老师你感冒了?这些萤火虫是你带我回家的吗?”
怎么又来了!这样手忙脚乱下去可不行啊!我到底怎么了?伊尔撤有些欲哭无泪,脸孔涨得通红。他决定了,在心情平复下来,能够好好说话以前,绝、对、不、开、口!
但阿斯莫德也不再说话,两人一时陷入沉默,只有萤火虫安静地飞舞。
许久之后,伊尔撤才开口说道:“老师,你所吩咐的魔晶与秘银份量,我都采集好了。我居然忘了带火把出门,结果还得劳烦老师帮忙,真是惭愧,以后一定不会再犯。”
嗯,虽然好像还有点怪怪的,但比之前好多了!
阿斯莫德没有马上回应,神色看起来十分疲惫,眼下有着青黑的阴影。
“……你说过,皇家魔法师正在王室所有的城堡中大肆搜索附魔物品?”他轻声问道。
“是。”
“这些拿去。”
一个小皮袋忽地从窗户飞出来,轻盈地落在伊尔撤手上。伊尔撤打开一看,里头有卷绑好的羊皮纸,一封信,一条项链,一卷魔法手札,还有许多瓶自己制作的隐蔽药剂及其他魔药。
“喝下药剂,披上那件斗篷后,就算是大主教也没法发现你。教皇就免了,你制药技术不够。”阿斯莫德缓缓闭上眼睛,“踏出森林前就穿好斗篷喝下魔药,不要给任何人发现你的机会,也不要让任何人发现你的目的地。信上有指示,羊皮纸是地图,东西拿到手后就放到这个袋子里,可以避开精神探查。当然,其他东西也是可以放进去的,刚才采集来的魔晶与秘银你也全部带走。”
“好,我明早立刻出发。”
“明早?不,你现在马上出发。”
“啊?”
“功课免了。这些萤火虫会为你指出离开森林的道路,可别跟丢。”
“……知道了。”
伊尔撤一脸郁闷地离开,萤火虫在他跟前飞舞着引路。萤火虫全部飞走后,阿斯莫德身边恢复了浓稠的黑暗。
阿斯莫德沿着树干缓缓坐下,全身酸软,下身麻木得几乎失去知觉。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那双手干瘪枯槁,和死在森林里的人一模一样。干瘪的双手在他的注视下渐渐鼓起肌肉,恢复饱满,最后完全回复成原来的样子。
“艾诺斯。”阿斯莫德低声呢喃道,“我们都快撑不下去了吗?”
伊尔撤走到镇上,住进旅馆后,才发现自己似乎……被赶出去了?
楼板很薄,凭着优秀的听力,伊尔撤可以清楚地听见楼下酒馆传来的喧嚷笑闹,但那种情绪不能感染他,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伊尔撤一直想着阿斯莫德安静地待在点点萤火中的样子,美丽而虚幻,仿佛不属于现实的时光。
不只是他,那座茂密阴森的森林也给伊尔撤一种奇怪的、仿佛位于现世之外的感觉。它阴森恐怖,每一分每一寸都由浓重的黑暗组成,但偶尔却会露出美丽的一面,陌生人贸然接近便会被无情地杀死,但它亦是一座取之不尽的宝库,这世上没有比它更富饶的地方。
伊尔撤又想起了阿斯莫德。
阿斯莫德看起来很累,心情也很糟糕,不要紧吗?我还是赶紧办妥这件事,早点回去比较好……
他盖上被单,安静地沉入了梦乡。
第五章:不祥
坎德兰光明神殿。
约翰主教正独自待在办公室内,面前桌上摆着一颗传讯水晶,他正通过那颗水晶和教皇通话。
“陛下,据可靠消息说,伊尔撤王子已统领了先王留给他的势力,并开始扩展。”
“不过是个盗贼,但盗贼也有本身的棘手之处。”虽已年迈,但教皇的声音仍然平缓温和,并无大多老人的沙哑颤抖,“约翰啊,你找到了他的藏身处吗?”
“属下不才。他身上有隐蔽类的附魔道具,而且总是使用瞬移魔法离开,每次的瞬移地点都不一样。有好几次,属下派人在他身上放了追踪法术或道具,但每次都不是被解除,就是被引到不相关的地方去,跟踪者也会被甩开。属下正在努力寻找能够有效破除隐蔽的魔法。”
“十二使徒的回答和你一模一样。”和蔼的笑声从水晶球中徐徐传来,“好了,这不是你们的错,他背后一定有个强大的魔法师,或许和现在的皇家魔法师一样,是恶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