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甜品店出来的时候，张知起依旧有些闷闷不乐，第一是因为李蔚然的言辞，第二是因为今天的题目有点让他觉得丢脸。这还没到午饭时间呢。秦深想了想，决定把恢复高冷的张知起带到公司，永远素颜示人的秦菲菲大美女看到的时候还差点惊吓到花容失色，平日不甚言语的上司竟然带着一个小孩来上班，幸好当时因为位置不够，公司的全部部门以及另外两个小老板的办公室都在16、17、18层，唯独自家上司的跳到了19层。不然，这种花边新闻一定会引起各个部门的小骚一动。

19层还是他们公司的仓库，所有机密文件与物品都摆在这里。一层的距离也是距离啊，苦了秦菲菲大美女，用电梯跑上跑下的的次数比其他助理多的去了。因此，她最害怕的不是上司的黑脸，而是维修中的电梯。没办法，美女就是这么矫情。

差不多午饭时间的时候，张知起想起了从甜品店带出来的东西，丢下手中的字帖就从休息室里出来，跑到了秦深的办公室装作煞有其事地晃悠。秦深检查了一遍少年的作业，觉得不堪入目之外，照着抄写竟然也有三分之二的错别字。

“下午再认真抄一遍，现在先吃饭。”

秦菲菲订的饭盒味道还是不错的，但张知起随便动了几下就不吃了，不吵不闹地玩着筷子。秦深见状也没有强迫张知起吃饭，只是问了一句：“吃饱了？吃跑了继续抄，认真点。”

少年把筷子往茶几上一放，即使是生气中他也不敢用力发出声响，抓着到公司的时候秦深给他的纸笔跑到办公室内的休息室继续抄写。秦深今天早上明明答应了他午饭的时候给他吃甜品的，他觉得有点委屈。

这一次张知起认真地抄了，字体依旧，但错别字没几个。断断续续抄了四个小时，中途睡了一个半小时，在休息室里面翻番找找一个半小时，发呆休息上厕所自己玩半个小时，总之是没有出来打扰过秦深一分钟。

差不多下班的时候，秦深打开门，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收进装饰架的立体拼图都被拼好了，只留下了几个零件特别多的看上去十分复杂的。而他给少年布置的作业也被认真完成了。

回家的时候，秦深俯身给张知起扣安全带时顺便说了一句：“我把东西放在车里的冷藏箱了，回家再给你吃。”

回到家里，把各种琐碎的事情忙完，秦深再次把那位吃完甜品收拾好餐具、像一只慵懒的家猫一般软靠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少年叫到身边。其实也不过是沙发的另一端，但秦深希望少年的能够站起来受教。

“知道今天午饭时为什么不让你吃甜品吗？”

少年这次没有一如往常低着头，而是把头扭到一边。

“我让你做的事要认真做，做不好是要受罚的，知道吗？”

“你、答应的。”少年小小声抗议了一句。

“可是你也答应了我要好好抄写，是你先没有做好。知道错吗？”秦深听到抗议的时候心里些许不悦，他认为少年不应该立刻辩驳，这是教养问题，少年不应该挑战他的权威，而是先道歉再说明自己的理由。只在一些地方，秦深依旧维持着自己的铁血政策，虽然他没有把小孩儿当成他的员工。

“知道吗？”看着无动于衷的倔强少年，秦深还是放软了语气。

“……知道。”少年依旧把音量尽量放低地回答。秦深伸手抚了一把张知起的头发，当作是这一段的结束。

黑格尔的精神哲学里有载：在现象范围内，权利和责任是相类物，至少是对于我的权利，必有一个与之相适应的责任。例如，家长管理家庭成员的权利亦即他们的责任，正如儿女服从的责任是他们受教育而成为成年的自由权利一般。

如同轮轴一般，转完一圈便是下一轮。秦深让少年到身边坐下，他跟少年说了关于请家教辅导功课的问题、睡前故事复述的要求，和制定了晚饭后必须把一天的事情复述给他听一遍的规定。李蔚然说过少年的思维能力和语言能力的差距有些超过常值，语文的读写能力也比较薄弱，这与少年不太愿意开口说话有些点关系。

张知起不明白所有的这一切，因为明白能够听故事就点头答应了。

秦深看着旁边抱着靠枕的的少年，终于开口问道：“今天李蔚然跟你说什么了？”

少年看起来有点难过，还向上瞟了一眼问他问题的大人：“不记得。”

“……如果以后我让你复述回忆，你说一次不记得就抄写5张纸。”

少年敏感地感受到紧张的气氛，他害怕秦深生气。

“秦深不喜欢你吧，虽然他现在照顾你，但以后他可能会把你带到警察局或者送到孤儿院。十五次，说了。”少年把李蔚然的话语原封不动地复述了一遍。

“然后呢？”

“生气。我这样他，大力”少年轻轻推了秦深一下，停顿了一会，秦深也没有插嘴，他知道少年应该还有话，“出来找你，好久，找不到，你走了。”少年说完放下抱枕颤巍巍地上前搂了秦深一下。

今天早上事发突然没有感觉到，现在秦深倒是感觉到些许不自然。想了一下，最终还是顺势把少年抱到腿上，搂在怀里，“我没有离开，我在休息室等你找我，”秦深能感觉到少年埋在他的怀里安静地淌泪，“你看，我抱着你，喜欢才抱着的。如果你也喜欢我，以后你也可以抱抱我，多跟我说话。”少年的眼泪濡湿了秦深的衣襟一小片，没多久便靠在秦深怀里睡着了。

如果不是李蔚然亲自开，李蔚然那间诊疗室的门从里面是开不了的，所以李蔚然为了让张知起可以逃出去根本没有关门。李蔚然说了：其实张知起还小，之前的事给他的精神冲击虽然大，但是完全可以治愈，张知起应该是属于从小缺乏亲属关爱的小孩，属于症状轻微的类型，至少并没有患上皮肤饥渴症与孤独症，平时多关心一下；至于流浪原因，未明；家属信息，未知。

看着身边少年安静的睡颜，此间沉寂，不过是从一个人到一双人的变化，秦深感觉到了不可思议。思绪纷扰的星夜，他习惯性地拿起了床边的书随便翻看，直至睡意侵袭。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你们认为好的动机使战争神圣化了吗？我告诉你们，是好的战争使每一个动机神圣化了。这个小孩至今依旧呆在他的家中，或许并不是因为他的善心，而是因为少年本身。

5、离别时

在秦深的强势要求下，张知起过起了时而无聊之极，时而有趣万分，时而疑惑困解，时而温顾明新的学习生活，一个人的学习生活。

而秦深尚未来得及与少年长久接触、深入了解，便不得不将大部分心思投在工作上。

语文老师颜瑜是年逾六旬的退休女教师了，安享晚年的想法是有，但前半生的忙碌生活已经成为习惯，总是时而收些学生过过教瘾。

张知起不喜欢颜老师。因为她总是布置太多的抄写作业，还规定张知起必须每天临摹十张纸。最不可饶恕的是课堂上喜欢让他背书，背不过的结果就是抄写作业加倍。他有时候抄写临摹完了，根本就忘记还要背书的事，因为背书是最难的，有时候难得他记住了，却又因为背得不流利而紧张焦虑得忘记原句。

有时候秦深或者秦菲菲会教她怎么背书，但他总是记不住，只有颜瑜在课堂上教授一遍他才能记住和背出来。他总是困惑为什么颜瑜要求背的内容总是一些还没教的诗词段落。

张知起最喜欢英语老师蒙采妍，因为她是最温柔的，长得也美丽。李蔚然早就知道了张知起喜欢漂亮的东西，为了引起张知起的兴趣，在对方条件符合的情况下，建议秦深尽量挑一些外表不错的。

蒙采妍的课程很总是很好玩，在知道张知起对甜品的无度热爱后，也总是带上甜品作为张知起表现良好的奖励。

数学老师是一个大学生，张知起到现在都快要忘记他的模样了，因为他是最快从张知起的生活中离去的。他完全不给张知起布置课外作业，而上课的气氛总是十分严肃，喜欢让张知起做题，在半年的时间里，数学课上有三分之二的时间张知起都在奋笔疾书。

刚开始的秦深还经常把补习地点约在公司里，或者回家吃午饭。后来，只有在每天晚饭的时间才回家。但，张知起还是很高兴的，因为秦深总是很认真地听他说话。

一开始总是秦深先要求张知起回忆一下今天的生活，虽然内容都是差不多，平板单调。

过了几个星期，晚饭后张知起就会自己迫不及待地讲述：今天语文老师还是穿那样的衣服，我被她打了几下手板，很疼；数学老师今天让我做了多少道题，我几乎全部答对了；今天英语老师又奖励我了，什么什么很好吃呢，下次我留点给你。

有时候张知起真的会把蒙采妍送给他的“好东西”留一半给秦深，秦深吃一两口，称赞一二还是会让张知起把剩下的吃了。其实蒙采妍带来的甜品并没有他带张知起吃的好，但少年或许是从甜品中尝到的不仅仅是食物的味道，还有美丽的英语老师，以及她的赞誉之言。

秦深真的给张知起说起了睡前故事，并没有像之前想好的让少年再复述一遍，因为晚上少年说出的话已经足够多了。张知起从不愿意开口渐渐变的有一点聒噪，平时说一下生活琐事的时候还好，但背书的时候总是十分大声，他告诉秦深这是颜瑜要求的，秦深也无可奈何，就随他去了。

秦深能坚持像一个刚成为慈父不久的男青年那般讲故事，主要还是因为张知起喜欢听。

张知起尤其爱听童话故事，即使颜瑜已经强烈建议应该讲一些中外名着，秦深还是大多数时间给张知起讲童话，有时候遇到一个十分感兴趣的童话故事，讲七、八遍张知起还是会不厌倦。

大多数时候，在秦深毫无感情的四平八稳的语速语调中，少年总是听不到故事的结尾便被睡意带走，而秦深则降低音量，继续把故事讲完。

有一天晚上，秦深告诉张知起，明天以后，数学老师不会再来了。因为他的父母亲想念他，希望他回家乡陪伴他们，度过最后的晚年时光。

虽然张知起与这位老师交情不深，但是他还是觉得数学不错的，老师要离开了真可惜。秦深把家教费用结清，还主动承担了大男生的交通，另外还给出了他自己的私人号码。带上张知起送机的时候，少年犹犹豫豫，在最后的时刻冲上前楼了一下带着眼镜的大男生。

他有点明白离别的苦味。但是，并不是所有的分离都是值得为之而疼痛的，只有在自认为善良的朋友离开的时候，我们才会体会到这种苦涩。

又过了五个月，从花开到花落，从草荒到嫩枝萌芽，张知起和秦深一起度过了第一个温度并不是特别冷酷伤人的新年，一起迎接春花盛放、初夏暖阳。

在秦深在少年叽叽咕咕一大推英语老师如何待他好，语文老师又打了他之后，秦深再次告通知张知起，英语老师要出国了，她要到其他地方工作。

少年觉得只有一丝委屈，为什么每个人都要离开呢，陪伴在他的身边不行吗的念头在脑海中流星刹过。九个月的时间，除了秦菲菲之外，美丽的英语老师是张知起最喜欢的女性了，有点忧伤。不同的是这一次秦深并没有带张知起送机。

秦深是在张知起说话利索不少，而且愿意接触陌生人的时候，就是大概9岁时给他请的家教，经过一年零九个月，少年经过了两次别离。

张知起还没有学会埋葬忧伤的时候，已经学会了寂寞。

有人说，孤独是一颗值得理解的心灵寻求理解而不可得，它是悲剧的；无聊死一颗空虚的心灵寻求消遣而不可得，它是喜剧的；而寂寞是寻求人间的温暖而不可得，它是中性的。此间少年，尚未识得孤独的滋味，亦已忘记了无聊的感觉，张知起寂寞了，虽然他不知道。

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张知起足不出户，除了秦深带他出去，他喜欢留在家里。秦深偶尔问起，偶然得知，张知起出去后总是害怕找不到回家的路。

张知起的身边来来往往依旧是那几个人，每个人都是少年所无法企及的，睿智成熟，用锐利的眼神观察着尘世，但却是默契地，努力让相处不满一年的张知起被这个世界温柔相待。少年的世界还很小，大人努力经营，十分细致。

秦深给张知起请了一天的假，告诉他今天他不用上语文课了，他可以跟秦深一起去公司，下午的时候可以去甜品店吃东西。张知起已经学会了独自从秦深的公司到甜品店的路，那是秦深带着他走了一次之后学会的。

张知起第一次拒绝了秦深的邀请，还不自觉地自言自语：“如果蒙老师在就好了，她一定会给我带好吃的榴莲蛋糕。”

结果，张知起在家里睡了一天。所以晚上唯有把自己今天所做梦中的碎片告诉秦深。

张知起的寂寞一直持续到过了平日睡觉的时间，秦深的故事今天也讲到了结局。秦深背靠着墙壁，看着少年明亮的双眸：“蒙老师走了你很不开心吗？”

“嗯。”

“那我再给你请新的老师？”

少年枕着的头摇了头，他不想心里的人这么快就被替代。只是在往后的岁月，在少年的生命里走走停停，转身离去的微光又何止几束？

“数学老师和英语老师都走了，大概语文老师也是会走的，然后李蔚然走了，菲菲姐也走了，最后你也走了……到那时候我也会走的……。”张知起忧郁起来了，小孩子竟然也开始思考人生了。

“小王子经过了很多的星球，遇到了很多人，在地球上遇到狐狸，蛇和飞机师，但最后小王子还是回到自己的星球上，他想念他的玫瑰花。”

“小王子离开地球的时候一定很伤心，比我还伤心。”

“但是他也很快乐的，他虽然离开了地球，但飞机师和狐狸都会想念他，他也想念他们以及想到在地球的生活，他一定就会笑起来了。而且，那个星球上有他的玫瑰花。”

秦深用手一遍又一遍抚顺着少年的身体上部，自锁骨而下至腰腹地，直至少年的呼吸不再那么沉重。

“地球上有很多人，你以后还会遇到更多的朋友，留下更多的记忆，你也会开心的，”“而且，我是不走的，我在这里陪着你，如果你走了，我会等你回来。明天起我就是你正式的监护人了。”很早的时候，秦深知道自己已经背上了一份捡回来的责任，而他做事一向有始有终。

少年渐渐模糊了意识，习惯性侧过身体，搂住了秦深的腰腹。“我也会走的，我要走去找你。”

睡了一天的少年并没有招致生物钟紊乱，在这个没有月亮与星辰的黑夜悄悄进入梦乡。

如果最后你也走了，到那时候我也会走了，我想走去找你。

“我不曾体验过获取者的快乐，我常常梦想偷窃一定比收获更加诱人。

这是我的贫困，我的双手从未间断过给予；这是我的嫉妒，我看见期待的眼神和被星辰照亮的黑夜。”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秦深自觉不是超脱尘世的智者哲人，他在给予的同时希望可以获得收获，如果在事业上，他甚至希望更大的收获。秦深也看见期待的眼神和被星辰照亮的黑夜，他的幸运是他在满足期待后，还会收获信任与陪伴甚至追随。

如果你心有猛虎，还愿细嗅蔷薇，生命会自此充满花香，不因岁月无情而至始而终。

6、习惯时

最近一次李蔚然跟张知起东扯西掰后，李蔚然告诉秦深，张知起快满11岁了，而且应该要懂得交际了。当然他的潜意思是张知起应该上初中了，现在应该提前做好心理建设。

张知起理所当然会听从秦深的话语。

《精神哲学》里单一意志的解释是：当内容脱离时间感情和冲动中附属于它的那种混淆性和偶然性时，而安置在个人意志中与之接合——不是在冲动的姓氏上而是在其普遍性上，于是，它便成为它的习惯、脾性和性格，它就作为生活方式或惯例而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