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叶晨明白自己离开时特别的狼狈，他撂下一句话就消失了，仿佛郑淳是多么可怕一样，但是实际上叶晨是心里有些歉疚，因为他对郑淳的隐瞒。

醒来后卫炽还是没在，叶晨从床上起来，走到楼下去找吃食，楼下饭厅静如和贝熹对坐着，叶晨轻声问道，“你们干什么去了？”

静如瞧了眼贝熹，默不作声，贝熹冷哼一句，“本来打算出去转转，这蠢和尚却往景宁寺跑！”

“我就是想去看看师兄弟。”静如嘟囔着。

“你现在和他们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我还是景宁寺的和尚！”

“和尚？”贝熹冷笑，“你看你现在哪点还是和尚了？”

“我~~”贝熹的一句话就把静如问得没话了，静如心里是非常矛盾的，他已经不穿僧衣，头发也长了，还总是被贝熹亲来亲去，静如无言以对并不是被贝熹说中了心事，而是他自惭形秽。

叶晨冷眼旁观，他心里对贝熹的好感是零，心里闪过一个可能，如果把贝熹带到忘川去，让他永远在哪里，静如不就解脱了吗？只是，这样的想法又让叶晨想到他所要面对的风险，他想若是带贝熹去，势必瞒不过卫炽，他不想让卫炽知道他能去忘川，他不想卫炽看到郑淳。

叶晨瞄了眼大眼瞪小眼的贝熹、静如，他轻声问道，“贝熹，你什么时候去种沼泽幽兰？我看你并不着急啊！”

“你有什么事情吗？”提到沼泽幽兰贝熹就变得谨慎起来，这千辛万苦追寻来的东西贝熹是小心收藏着，生怕让人看见了夺去，此时叶晨忽然提起这个，让贝熹提高了警惕。

“我就是随口一问，看你天天折腾静如，我以为你都找到合适的寄主了呢！”

“寄主哪是容易找的？”贝熹冷哼道。

叶晨不自觉的摸着自己的心口，‘是的，寄主不容易找，那么死神将沼泽幽兰种在自己身上，就那么有自信它会活着吗？’

“贝熹~~”叶晨欲言又止，他抿着嘴唇，想到忘川那血腥的风和水坑里浮动的亡魂妖，“贝熹~~”

“干什么？”

“没事~”叶晨还是没有说出忘川来，他叹口气从椅子上站起来，“我上楼睡觉了。”

“叶晨，你没事吧！要不我陪你？”静如问道。

“不用了，我很好。”叶晨假笑着，他摸着心口的手并未松开。

一进卧室就看到了死神站在屋子里，她的精神看起来不太好，也少了那股阴沉之气，但是那眼睛却还是冰冷的，叶晨走到她面前，“有事？”

“带我去忘川。”死神说道。

“他们不想见你。”

“这些你不用管，只要带我去忘川就行。”叶晨无语，他知道自己是反抗不了死神的，于是只好点点头。

躺在床上，心口泛起丝丝的疼，叶晨无奈的想，他想躲开郑淳，却又要去见他，叶晨的思绪很乱，死神也感受到了，死神搭在叶晨肩膀的手收紧，弄得叶晨肩膀刺痛，“你干什么？”

“去忘川时注意力集中！”

“知道了。”叶晨撇撇嘴，经过了一片混沌之后，他们来到了忘川。

死神站在这广阔的草原上，茫然的看着四周，“他们在哪？”

“你一来到忘川他们就知道了，你找不到他们是因为他们不想被你找到，他们不想现身。”

叶晨的话句句属实，但是却并不中听，他说进了死神的心，戳穿了死神自说自话编织的理由。

死神压抑的情绪即将爆发，她眼含泪水，昂着头看着这灰暗的天，呢喃着，“我只是想见见他们，只是想说声对不起。”

叶晨不明白死神与风之间是怎么回事，他不敢上去劝说，也不敢探究，他只能悄悄的站在一边，耳边有细微的风声掠过，“你怎么又带她来了？你这样很让我们厌烦，如果再有下次，我就把你心里的秘密告诉郑淳！”风悄然远去，刚才的那句话好似从没有出现一样，但是叶晨知道这话出现过，就在刚才。

“嘿！叶晨！你又回来啦！”身后传来郑淳的声音，叶晨皱眉，他真不想看到他。

“是呀！”叶晨转身，他指了指死神，“她来找风，但是风不见她。”

“哦！”郑淳上下打量死神，他挠挠下巴，“为什么来找风？”

“不知道。”叶晨看向死神，死神也正打量着他俩，“死神，这是郑淳。”

“郑淳？”死神拭去眼角的泪水，“你和他们熟悉吗？”

“嗯，我们认识很多年了。”郑淳老实的说道，“有什么事情吗？”

“我想见他们。”

“如果他们不想见你，我也没办法，风是很固执的。”郑淳的话对于死神是再次的打击，死神的身体好似在摇摇欲坠。

“我一定要见到他们！”死神忽然大吼道，“你们出来！”叶晨和郑淳都默默的看着她，死神往前跑去，边跑边继续喊着，“你们快出来！快出来！”

郑淳见死神跑远了，他轻轻拽拽叶晨的衣袖，“你下次来别带着死神来，风很讨厌她的。”

“她和风怎么回事，你知道吗？”

“风是她的家人啊！风大叔是她先生，还有她女儿，她儿子，她父母。”

“家人？”叶晨想就算是让他再怎么猜，也不会猜到这一层的，原来死神也有家人，“但是她的家人怎么在忘川？”

“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就是风有次说了两句，说忘川只要他们守着，就不会让死神糟蹋。”

‘糟蹋忘川~~’叶晨看向渐渐跑远的死神，死神撕心裂肺的怒吼声随着忘川湿热的风传到他的耳畔，久久无法散去。

又是一次无功而返，叶晨坐在床上看着脸色青黑的死神，“我不可能再带你去了。”他轻声说道，风的话犹在耳畔，风说再带死神去就会说出叶晨的秘密，也就是说出卫炽，叶晨不想让事情变成那样。

死神冷笑，“因为郑淳吗？”

叶晨虽然震惊，但是他想到死神与卫炽早就相识，也就想到死神也知道郑淳了，他冷冷的回答道，“不要告诉卫炽。”

“那你就还要带我去忘川。”

叶晨瞧着死神，‘不’这个字卡在喉咙里吐不出，他处于左右为难的阶段，哪一边都能让事情发展到脱离他掌控的边沿，又也许，从一开始他就没掌控着什么。

看着叶晨难堪的表情，死神知道叶晨妥协了，今次再次失败，但是死神却并不打算放弃，她悄悄的离开，留下一脸茫然的叶晨。

许多的混乱压在叶晨的心中，他现在特别渴望卫炽能够替他分担这些，但是这些事情又偏偏是卫炽不能知道的。

茫然的看着窗外，直到太阳西下，叶晨到楼下去吃饭，静如并没在饭桌前，看到贝熹赌气的表情，叶晨想静如又被拔掉义肢关在画室了，姚栋梁晚上有个小的学术聚会，说是晚点回来，刘宝玲给他们做好了饭也走了，说是去看看乌倩倩，给她送些吃的，这下倒是让叶晨和贝熹有了说话的机会了。

“为什么总是欺负静如？”

“他笨！”

叶晨咬着筷子，他想到了郑淳看着卫炽时的表情，“你们妖狐有感情吗？”

贝熹因为叶晨的话而坐直身子，他斜眸看着叶晨，心里却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淡然，贝熹想难道叶晨发现我对静如很在乎了？“你什么意思？”

“卫炽和我讲过郑淳~~”叶晨低垂下眼帘，“那时候你也在对吗？”

“你想问的是~~”贝熹稍微放松了些，“你想问卫炽和郑淳之间？”叶晨因为贝熹的话抬起了脸，年少的他见过很多血腥残酷，但是提起感情却还比较懵懂，他不语只是看着贝熹，贝熹却淡淡一笑，“我不是卫炽，我不能准确的说他喜欢不喜欢郑淳，我只能说，他没杀郑淳。”

“他给郑淳种了沼泽幽兰。”叶晨静静的陈述着。

“又如何？”

“你会给静如种沼泽幽兰吗？”叶晨放下筷子，带着审视的目光看着贝熹，他太需要找到答案了，他太混乱了。

“不会，他身子是残缺的。”

“这是唯一的理由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还太小，不知道爱是什么，所以我想问你，你对静如的是爱吗？卫炽对郑淳的是爱吗？”

叶晨的话问住了贝熹，爱这个字贝熹一直不想说，因为牵扯着太多的顾忌，人与妖精之间本来就不该存在着爱，他们一个是猎物，一个是捕食者，一个肉身会日益衰老，而另一个却千年如昔，贝熹这伶牙俐齿的人竟然在这个问题上无言以对了。

“留他在身边，给他拥抱与亲吻，对他微笑，不希望他受到伤害~~”叶晨轻声的呢喃着，他眼睛直视着前方，卫炽就站在他的前方，叶晨嘴角带笑，“这是爱吗？”

叶晨的问话同样也让卫炽无言以对，他知道这是爱，但是他也知道自己的这份爱，叶晨要不得。

106.

虽然误会已然解除，叶晨知道卫炽的奔波是为了自己，但是夜晚到来，两人还是相拥无语，叶晨好多天没有和卫炽同睡一张床了，他感激卫炽对姚栋梁事情的上心，但是却因为忘川的事情，无法将自己的心扉敞开。

卫炽今夜没有出去找死神，叶晨想他也是累了吧！现在看来死神是故意在避开卫炽，至于为什么，是嫌麻烦还是有别的原因，叶晨并不知道。

“在想什么？”卫炽轻声问道。

“没什么。”叶晨淡淡的回应，“你明天还要去找死神吗？”

“嗯。”卫炽的回答让叶晨既松了口气，又担心起来，松了口气是因为如果明天死神来不会看到卫炽，担心却也是因为死神来必定要去忘川，风已经警告过他了，而死神也在威胁他，左右都难以应付，这让叶晨心里非常憋闷。

夜悄然而逝，早上醒来时卫炽已经不见了，叶晨想今天还有一天的假期，死神不知道会不会来，他茫然的躺在床上瞪着房顶，静如来叫他吃饭，他也说不饿，他脑子里只是在想着如何能摆脱死神的方法。

大略等到中午的时候，死神来了，她看起来比昨天离去时精神好了很多，叶晨看着死神，他还没有想到什么好方法来摆脱死神。

“带我去忘川。”死神直截了当的说道。

“若我说不行呢？”叶晨试探性的问。

“那我就把郑淳在忘川的事情告诉卫炽。”

“告诉他又怎样？现在能去忘川的就只有我吧！如果我不带你们去，你们谁也去不了！”

“你以为我没有手段让你屈服吗？”死神阴冷气息加重，她瞪着叶晨的眼睛闪烁着银灰色的光芒，“你以为卫炽和贝熹知道你能去忘川，会放过你吗？别傻了，他们都是妖狐！没有怜悯之心！”

“我自然知道他们没有怜悯之心，若我像郑淳那样把自己留在忘川，我会向风诉说你对我的种种迫害，我想风会更恨你吧！”

“难道你要让你外公死吗？”死神说着抬起她的手，手攥成拳头，在叶晨的面前慢慢的展开，手心有一块巧克力糖，包裹着糖的糖纸上写着姚栋梁的名字。

叶晨嘴角抽动，他当然明白死神有一千种甚至更多的方法来让自己屈服，但是叶晨却也讨厌这种被利用的感觉，当然，他最不能忍受的是，他害怕卫炽会利用他去忘川，不管是去找郑淳还是去找真元，都让叶晨接受不了。

“怎么样？有答案了吗？”死神玩着手心里的糖果，叶晨静静的看着，他一边的眉梢挑起，有些玩世不恭的摸样，死神觉得奇怪，叶晨这副表情是在想什么？“怎样？”

“你比我着急不是吗？今天你敢伤害我外公或者把忘川的事情跟卫炽说，我就用刀子把沼泽幽兰从身体里剜出来！”叶晨说着，手指着自己的心口位置，“大不了玉石俱焚，我看还是死神你要好好想想，我死了你就再也见不到风了。”

死神没想到自己反而被叶晨威胁了，现在的她已经接近疯癫了，她不可能任叶晨说不去就不去，那玩弄着糖果的手心，糖已经不见了，换而的是一把尖刀，死神握这刀柄，把刀尖指着叶晨的脸，“刀我给你找来了，就看你敢不敢剜！如果你剜了，我就不再找你麻烦。”

叶晨本来只是想吓唬死神，没想到死神真的拿来了刀，叶晨瞪着死神，死神明显的不信叶晨能够自己剜自己，沼泽幽兰扎根在他的心里，杀死沼泽幽兰就意味着杀死自己。

面对着尖刀，叶晨两难，他想他这是被自己逼上了死路，现在真的只有两条路了，要么死，要么活。

“怎么？害怕了？”死神揶揄着，她把刀子往叶晨面前凑凑，刀子都快戳到他的脸上了，“连接过刀的勇气都没有吗？”

“你一定要我选择一个？”

“是！”死神冷冷的回答道，“当然，你选择带我去忘川是对你对我都好的事情，也是我乐见的。”

叶晨看着刀子笑了，此时心里更多的情绪是尊严被践踏了，死神好似已经算准了他不敢去死，好似也算准了他一定会妥协一般，叶晨不喜欢这种苟延残喘的感觉。

只是，面前的刀子就像是悬崖，它树立在叶晨的面前，阻挡前路，此时叶晨想到昨天问过卫炽的那个问题，他问卫炽那是爱吗？卫炽却并没有回答。

在卫炽的心里，他以为叶晨问的是自己与他之间是爱吗，然而，叶晨问的是郑淳与卫炽之间，这误会的题目造就的欲言又止，让叶晨心里很不舒服。

“怎么？还没想好吗？”死神手往后收了点，刀子往上抛，再回到她手上的时候，已经是刀柄冲着叶晨，刀尖对着自己了，死神把刀柄伸到叶晨面前，“拿着啊！”

叶晨拳头紧握，他一把接过死神手里的刀，虽然不想让手颤抖，但是手根本就不听使唤，死神看着叶晨，她不信叶晨会将刀刺向自己，死神拍拍手，“真是好样的！终于接过刀了！来吧！做个了断！”

‘了断？’叶晨茫然的自问着，‘活着好吗？’忍受着杀戮，每一天都要看着陌生人在自己的眼前死去，却还要承受着他们的悲哀，而自己的命运却掌握在死神的手里，就像是一只随时会被捏死的蚂蚁一般，这样的生活，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叶晨冷笑着，他想到了这些年唯一交到的朋友，活着自然还可以和他继续在一起，但是却好似在他们之间被埋藏了一个炸弹，随时会爆炸不说，也让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卑鄙。

‘若是死？’叶晨想到了这个可能，他看着刀子，刀子就在眼前，在自己的手中，心口又传来疼痛，那是沼泽幽兰在作孽，叶晨想这种花就不该存活在这世上，该永远的绝种！

“叶晨，别挣扎了，还是乖乖的带我去~~”死神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刀子没入心脏只是一刹那的时刻，鲜血却立即喷涌了出来，染红了叶晨的浅色T恤，他双手握着刀柄，刀尖早已不见了踪迹，叶晨勾起一抹邪笑，他选择死去，他选择不妥协。

死神从没想过会有人选择去死，多少人跪在她面前恳求她给他们一个活命机会，然而叶晨却~~死神呆呆的看着叶晨，此时已经无法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