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如指着木架子说道，“衣服放在这里，拐进去就是水龙头。”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静如摇摇头，“您在里面洗，小僧端盆水在外面擦擦身体，然后再一起回去！”

贝熹无所谓的耸耸肩，他已经懒得和静如就一个问题反复说了，反正这倔驴主意正的很，一般不会改变。

贝熹自顾自的脱着衣服，把脏衣服放到木架上就进了里间的大浴室，静如见贝熹进去了，他也小心的脱去身上的衣物，怕太剧烈会扯动伤口。

里间传来哗哗的水声，静如也在外间的洗手池接水，但是外间的洗手池只有凉水，静如也无可奈何，谁让他身上有伤不能碰水呢！

“喂！肥皂！”贝熹湿漉漉的从里间走出来，他看到静如的背影，静如的身上满是伤痕，他听到贝熹的声音回身，贝熹走到静如身边，从他的水盆里抓起肥皂，却因为水温皱了下眉头，“凉水？你还苦修？”

“不是，是外间的水只有凉的。您先进去吧！别冻着！”

贝熹瞥了眼墙边的椅子，他默默的走过去抓起椅子，“你跟我进来！”

“嗯？”

“我说跟我进来，别废话！”

静如迷迷糊糊的跟贝熹进了里间浴室，贝熹把椅子放到离着自己用的水龙头最远的位置，然后指着椅子，“坐。”

“您要干什么？”

“我说了，别废话！”

静如老实的坐下，贝熹又走出里间把静如的脸盆拿进来，放到水管下接着温热的水，在接水的空挡他又走到静如面前对他说道，“把假腿脱了给我！”

“可是~~”

“别废话！”

静如抿着嘴又老实的脱去了义肢，贝熹拎着义肢放到了门边，这时候水盆里的水已经满了，贝熹端着水盆走到静如身后，把毛巾浸湿，他深吸口气，拿着毛巾的手慢慢的伸向静如的后背。

当温热的毛巾附在静如的后背的时候，静如才明白，贝熹是想给他洗澡，“施主~~”

“干嘛？”

“您要给我洗澡？”静如有些不置信。

“别废话，听到没有！”贝熹口气特别不好，他对于自己伺候静如洗澡这件事很介意，当他有这念头开始行动之后他就后悔了，但是这就像是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

静如脸上堆起了笑容，他轻声的说道，“谢谢施主。”

84.

浴室里很安静，连贝熹与静如的呼吸声都好像不存在一般，连外间没有关紧的水龙头的水管滴下的水滴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贝熹给静如擦背擦了好久，其实之所以这么久的原因是他还没有做好心里准备站到静如面前，继冰冻羊排与豆沙包之后，贝熹又做了一件伤了自尊的事情，静如木讷的眼睛看着前方，他心里也纳闷为什么一直在给他擦背，但是想到贝熹不高兴的口气，他也觉得自己太罗嗦了，他也害怕把贝熹念烦了。

贝熹深吸口气，他跟自己说，反正也做到这一步了！贝熹把毛巾扔进水盆里，洗了下拧干走到静如的面前，静如昂着头看着贝熹，贝熹一把把毛巾捂在了静如的脸上，一只手扣着他的后脑，另一只手粗鲁的在静如的脸上抹着，静如皱眉，强忍着不阻止。

终于把静如的脸蹭红了，贝熹也住了手，拿着毛巾的手往下，在擦脖子的时候却放轻了，他身子半蹲，脸与静如的脸靠得很近，两人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呼在脸上的呼吸，静如觉得这样的感觉好尴尬，这种尴尬他说不上来是因为什么，但是就是觉得别扭，“施主，我可以自己来！”

贝熹把视线从静如的脖子转移到他的脸上，静如白净的脸上红彤彤的，主要是因为贝熹粗鲁的给他擦脸，但是贝熹却好似没想到这么一个原因，静如的红脸再加上他被自己瞪着微微垂下的眼帘，这些在贝熹看来就是向他传递了一个讯息，当然这个讯息也有很多贝熹认定的旁证做基础，比如静如抱着他不让他离开等等，所以综上所述，贝熹认为静如是喜欢上他了！

“施主，毛巾给我自己擦吧！”静如抿着嘴唇，他伸出手去拽贝熹手里的毛巾，贝熹捏着不松手与静如对视，两人竟然形成了一种拉扯，静如不解，“施主？”

“你为什么非要我留在寺里？”贝熹问，他也在心里问自己，静如喜欢他，他是个什么感觉，一个残缺的人，还是个和尚，本应该觉得厌烦才对，但是心里那泛起的小得意是怎么回事？难道他贝熹会栽在这蠢和尚的身上？贝熹皱起了眉头，他给自己的答案是否定的，他要成仙！这个愿望从他懂事起就不曾动摇过！

“因为施主在寺里可以不杀人。”静如老实的回答道。

但是静如的回答显然在贝熹的心里是不老实的，贝熹手里的毛巾没有松开的打算，他首先是为自己心有些动摇而生气，其次是生气静如竟然不老实的说喜欢他！

“施主？”静如试探性的拽拽毛巾，“施主，剩下的小僧自己洗吧！施主也赶快去洗澡吧！要不冻着了！”

贝熹本想再张口问静如是不是喜欢他，但是又觉得这样问让自己处于被动了，他也没打算和静如有什么，如果这样问，是不是就让静如以为自己很喜欢他？贝熹在心里算计着，他本就是阴险敏感之人，就算是简单的事情，在他的心里也会转好几道弯翻来覆去的寻思着。

“好！给你！自己洗！”贝熹松开手把毛巾给了静如，他决定采取敌不动我不动的策略，他倒要看看静如还有什么把戏！

静如点点头，自顾自的擦着身子，贝熹端起水盆，又到水龙头下接了一盆温水，他端着盆站在静如面前，“喂！”

“嗯？”

“待好！”贝熹说着，把水盆的水避开静如的伤口一点点的倒在了他的身上，之后是第二盆、第三盆，“洗干净了吗？”第三盆水倒干净之后，贝熹问道。

“谢谢施主，可以了。”静如拧干毛巾擦着身体，“施主能不能帮小僧把假肢拿过来？”

贝熹轻轻的把水盆放下，在静如以为贝熹去给他拿义肢的时候，贝熹却一把抱起了静如，静如略微吓着了，他惊呼道，“施主！”

“别吵！”贝熹没几步就走到了外间，把静如放到木架子旁的凳子上，架子上就是静如的衣服，贝熹又把义肢从门口拿过来塞给静如，“我去洗澡了，剩下的你自己来！”

“谢谢~施主~”静如还有些惊魂未定，他自从有了假肢之后从没有让别人抱过，而贝熹却已经抱过他好几回了，更何况这次竟然还是在两个人都没穿衣服的情况之下，肌肤相贴给静如带来了更大的尴尬。

水声传来，贝熹已经在里间开始洗澡了，静如不自觉的手背抚上自己的双颊，脸颊好热，他希望靠凉些的手指降降温。

水管下，贝熹一边搓洗着皮肤一边想起静如，他这一生前几百年一直在找修行的方式以便可以以最快的速度成仙，后来被卫炽害又不得不在众多的人类替身中苦苦挣扎，等到终于杀了卫炽报仇之后，他却又回到了人类替身之中徘徊，等他终于下定决心重新修行并且找到了一个小妖狐做替身的时候，静如这家伙却出现了。

静如扰乱了贝熹的心湖，贝熹知道这种并不算是爱情，当然他也不知道爱情是个什么鸟摸样，他倒是非常看不起爱情，因为爱情在他看来是吃饱了没事干的人类和如卫炽那种让妖精丢脸的狐妖才会干的蠢事情。

不过，贝熹不得不承认，静如在他心里成了一种很奇特的存在，这种存在让贝熹找不到理由杀他，然后贝熹却忘了，妖狐是不用理由就可以杀人的。

贝熹从里间出来时，静如正在用冷毛巾擦脸，或者说在敷脸，见贝熹出来了静如急忙忙起身，把手里的毛巾递过去，“外面水池的水是凉的，施主还是到里间洗下毛巾吧！”

贝熹头发上滴着水，他抓过静如手上的毛巾又进了里间，静如看着贝熹的背影，双手又不自觉的抚上了脸颊，他纳闷为何脸颊还是烫的，这个浴室就他俩洗澡，连水蒸气都没有什么，浴室里也不热，他脸上的热度为什么没有丝毫的减弱？

贝熹再出来的时候静如已经站在门口了，他看到贝熹便指了指门，“浴室好热，小僧到门口等您。”

贝熹‘嗯。’的应了一声，静如就出了浴室，此时浴室中就剩下贝熹一个人了。

贝熹走到水池前看着水池上安着的一面镜子，镜子不大，只能看到贝熹的上半身，他用毛巾擦着脸，镜子里是一张白净俊美的脸庞，黑发黑眸，他昂起下巴，这样看镜子，眼神中有一种孤傲的感觉。

贝熹回到木架子前，他面前是两套衣服，一套是他自己的，又脏又臭，一套是静如给的，很干净，但是这套干净的却是僧衣。

贝熹叹口气，他现在根本就没有选择了，只能选择这套僧衣，心中怀着不快与蔑视的情绪，套上了这套僧衣，再次站到镜子前，他觉得现在这个时刻才是他这一天中最大的讽刺。

别扭的拉拉僧衣的领口，脚下还是塑料拖鞋，他深吸一口气向门口走去。

一推门就看到静如站在门口，静如上下打量贝熹，因为贝熹身上的僧衣，静如由心往外的愉悦，“施主穿这件僧衣正好！”

贝熹黑着脸，“我要洗衣服！你要不先进来等我！”

“噢！好！”

静如又进到浴室来，此时他已经不热了，贝熹直接把衣服扔进了水池，胡乱用肥皂蹭一蹭就算洗过了，静如默默的坐在凳子上看着他，光看贝熹的背影，还真是像那些带发修行的和尚。静如觉得现在的贝熹已经走在改邪归正的路上了，只要有人陪在他的身边，在他要做坏事的时候提醒他，直到他完全放下屠刀就好了。

“施主，今晚上要不小僧搬去和您一起住吧！”静如的话让贝熹一愣，贝熹想难道今夜他想投怀送抱？在这寺庙里？这蠢和尚胆子也太大了吧！

贝熹回头看静如，“你要和我一起住？一个房间？”

“嗯！再搭一张床就可以了。”静如想的是要好好的看着贝熹，以防止他晚上饿起来发狂，自己在他房间睡还能在第一时间采取措施。

贝熹放下手里的衣服，他转身走向静如，静如也站起身，“施主，怎么了？”

贝熹纤细的手指轻轻的抚摸着静如的脸颊，划过他的鼻梁，停留在他的唇间，中指慢慢的向里，摸到了静如的牙齿却还不停手，静如身子后撤了点，躲开了贝熹的手指。

贝熹看着自己的手指，他喃喃自语，“蠢和尚，你真的敢和我一个房间睡？你就不怕我？”

“施主是不会杀小僧的。”静如笃定的说，但是却看到贝熹神秘的笑了，静如心中对于贝熹这样的笑容有些胆怯，总觉得贝熹这样子笑后面准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谁说会杀你了？我说的是别的事情！”贝熹说这话越靠静如的脸越近，他一把揽住静如后撤的身子，他的呼吸都喷在了静如的脸上，“我在说你很希望发生的事情，就是你心里一直期待的。”

静如有些茫然无措，他心里期待的不就是贝熹老老实实的待在寺里，直到不杀生为止吗？怎么好像贝熹说的不像是自己心里想的那个样子？

85.

医院的天台是张红娟最喜欢的地方，因为只有在这里她才能表露最真实的自己，那丑陋的面目只有在这里才是最赏心悦目的。

叶晨收到张红娟邀他到天台来的邀请，那是在一个小时前，张红娟穿着护士服出现在乌倩倩的病房，虽然她戴着口罩但是叶晨还是能认出她，张红娟进来看看病床床尾挂着的病例，她的眼睛却偷偷瞟了下叶晨。

卫炽在叶晨身边凉凉的说，“这女人没安好心。”

叶晨微微点点头，他偏着头看着张红娟，想知道她是单纯的进来看病例还是有其他的目的，张红娟放下病例，她走向门口经过叶晨时意味深长的看了叶晨一眼。

叶晨心中觉得好笑，他不清楚张红娟的敌意从何而来，不过在叶晨感受来，张红娟也绝非是因为病人的死而对他耿耿于怀，张红娟身上透露着一种阴森的气质，但是这阴森的气质又不纯粹，里面还参杂了卑微。

随后，叶晨找了个理由出了病房，果然门口站着张红娟，她已经摘掉了口罩，嘴唇紧紧的抿着，一双眼眸布满了血丝，看来相当疲惫。

叶晨对着她笑并不说什么，他也不知道和张红娟说什么，他只能等张红娟开口。

“十二点整，天台见。”张红娟撂下这话，就急匆匆的走了，叶晨看着张红娟的背影，他觉得这个女人其实挺狼狈的。

“你要去？”卫炽问道，叶晨想了下，他好像找不到理由不去。

当时针与分针在时钟的‘十二’交合的时候，叶晨推开了天台的铁门，卫炽在他身边劝他不要来已经是十分钟之前了，此时他已经迈上了天台。

雪在天台上还有些痕迹，毕竟这里除了张红娟无人踏足，张红娟听到了脚步声，转过身来，今天中午的阳光好似并不炙热，微微的一点却已然让张红娟的脸隐藏于黑暗之中。

“你找我来做什么？”叶晨双手插着口袋，他是从乌倩倩病房偷跑出来的，一会儿就要随着刘宝玲回家去。

“你到底是谁？”张红娟问，她慢慢的向叶晨走来，叶晨却被其他的事物吸引，不得不将注意力转到其他的地方。

在天台的角落，窝着一个男孩，他双膝抱着，缩着肩膀，脸埋于双膝之间，叶晨看出来他是一抹幽魂，但是这个孩子的幽魂却给他一种奇怪的感觉，说不清是什么，但是却让叶晨移不开视线。

“怎么了？”卫炽看向小男孩的幽魂，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奇特的地方。

“他~”叶晨没法说清楚是什么问题，张红娟瞪着叶晨，但是叶晨却当张红娟不存在，他走向角落中的男孩。

随着叶晨的走动，手腕上的红绳铃铛微微的颤动，男孩忽然抬起脸，脸上眼睛处两个黑黑深深的空洞，他侧耳倾听，试探性的问道，“妈妈？”

叶晨因为这一句‘妈妈’而顿住了脚步，这声音他听过，不止一次在医院里听过的声音原来来自于这个男孩，卫炽走到男孩面前蹲下，“小孩，你叫谁妈妈呢？”

“妈妈~是妈妈么？我害怕！妈妈！”男孩并没有回答卫炽的话，他焦急的对着叶晨的方向喊，那声音含着些许害怕与委屈，叶晨心底沉寂的悲凉又再次躁动，他迈起脚步又往前走，手上的铃铛也随之响起，男孩激动起来，他从地上跳起来飞扑到叶晨的面前，他想抓叶晨，但是幽魂的身体就像是无形的风一样，并不能触摸，男孩着急了，他大叫着，“妈妈！”

叶晨蹲下身子，他很想给男孩一个安慰的拥抱，但是他做不到，他轻轻的说，“我不是你妈妈，我叫叶晨。”

男孩听到了叶晨的声音一愣，他不置信的摇摇头，“我妈妈呢？你怎么会有妈妈的铃铛！”

终于，叶晨找到了问题的纠结点，是这一串铃铛，来自于那个癌症晚期的温柔女人，叶晨与卫炽对视着，如此残忍的话语他不知道怎么表达，也许还是不知道的好吧！叶晨如此想着。

“你在干什么！”在叶晨身后的张红娟大吼道，叶晨这样对空说话给她带来的恐惧显而易见，张红娟觉得诡异，叶晨说过他是死神的门徒，越是这样，张红娟越找不到理由反驳。

“没什么，就是~~”叶晨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原因是，他看到了男孩在剧烈的颤抖，“你怎么了？”叶晨关切的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