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如默默的穿着义肢，从他第一次穿上义肢到今天也快二十年了，从不甘到现在的平常心也已经快二十年了，偶尔静如会觉得义肢是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但是当在浴室洗澡看到其他师兄弟的双腿时，静如还是会唏嘘感叹，有时候他也会想，难道真的是上辈子做了大恶之事，所以报应到了今生？

贝熹撑着头看着静如的背影，“喂！你腿是怎么回事？”

“十来岁的时候掉到水泥搅拌机里了。”静如轻声回答着。

“那是怎么到寺里的？从小就在？”静如又问道。

“残废了，爸妈不要我了。”这句话静如说的声音小小的，却透露着无尽的悲凉。

贝熹无法体会这种悲凉，他们妖精的亲情关系特别淡漠，他一有了捕食的能力就自动离开了他的妈妈，而且他知道就算是他不离开，他妈妈也会离他而去。

“因为这个原因就不出寺？”想到拉静如出寺时他激烈的反应，贝熹猜测着。

“嗯。”静如的声音更小了，他知道这是自己的心魔，但是他无法克制。

“白痴！真会联想！你爸妈不要你，关你什么事情？”贝熹说着大手往静如后背一拍，“还真是不折不扣的蠢和尚！”

“啊！”静如捂着后背从床上站起来，像睡裙的病号服正好到达他的膝盖以上，贝熹看着这双冰冷的腿，又看看静如的脸，他在想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在经历了生死考验之后，面对着被父母遗弃，是用了多大的毅力才站在了这付义肢上的。

“练了多久？”贝熹问。

“什么？”静如的僧衣干干净净的摆放在床头的桌子上，是护士给他洗干净放在哪的，也许是因为他是和尚的原因，护士对他比对其他的病人略微用心。

“能穿着假腿走路，你练了多久时间？”贝熹补充道。

“几个月吧！”静如拿起僧衣披在身上，虽然病房里有暖气，但穿着单薄待着还是有些冷。

“我大衣在椅子上。”贝熹瞥了眼椅子上搭着的大衣，静如默默的走到椅子前坐下，把大衣披在身上，之后看着贝熹。

贝熹把枕头重新堆堆，半躺在床上看着静如，静如双手抓着大衣的两个衣边，把自己裹起来，若不是脖子处厚厚的纱布，还真是看不出静如有什么大毛病，“我差点把你杀了，你恨我吗？”

静如摇摇头，“施主最终没杀我，还救了我。方丈说，人都有迷失之时，能回头是岸就可以了。”

“我吃人，这件事是真的。”贝熹轻轻的说，他看到静如略微惊讶的表情继续说道，“我咬你脖子是为了喝你的血，我本想掏你心脏来吃的。”

“为什么？”静如讷讷的问道。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吃人？不吃人会死吗？”

贝熹想想摇摇头，“不会死。”

“既然不会死为什么要吃人？”

贝熹想了下，他觉得这要是说起来要牵扯很多的事情，再看静如这蠢摸样，“和你这蠢和尚也说不清。”

“我想~~这就是施主的心魔。”静如说出这话来之后释然的笑了，他为终于知道了贝熹的心魔而开心，他想也许找到了心魔就能帮助他。

“心魔？你还真是爱用这种牛鼻子老道，秃头老和尚爱用的词，跟着你那个敬爱的方丈，你就学会这些了。”

“不管心魔叫什么，它都是不好的。”静如说着想到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施主，您没有杀我吃我，您有杀别的人吗？”

静如的话让贝熹想到了那冰冻的羊排，还有半个在肚子里的豆沙包，这些都像是在嘲笑贝熹，他觉得自己竟然做了这么唯唯诺诺的事情，他感到丢脸。

“施主？”

“干嘛？”

“您有杀别人吗？”

贝熹抿着嘴唇，他想要不要老实回答，说没有自然堵了静如的嘴，但是好像就让自己觉得更丢人了，如果说有，那么静如会怎样？想到静如也许会激动，这头蠢货倔驴一定会让自己更加生气的！贝熹撇撇嘴，低低的哼了句，“没有！”

“施主，恭喜您了！回头是岸！其实很多事情没有这么难！”静如笑呵呵的，他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磕磕~”门口传来敲门声，随后护士进来了，她看到躺在床上的贝熹先是一愣，而后看到坐在椅子上围着大衣的静如又是一愣，“我记得和尚是病人吧！”

“护士姑娘，是小僧是病人，但是昨天晚上贝施主陪了小僧一个晚上，今早上他觉得累，小僧就让出了床。”静如说着从椅子上站起来，“护士姑娘，我觉得我身体好了，今天能不能出院？”

“我觉得出院倒是可以~~”听了护士的话，静如露出祈望的眼眸，“这样，你去问问医生，他说没问题才真的没问题，不过~~你昨天怎么了？干嘛非要走？好吓人啊！”

“对不起！小僧昨天醒来就发现自己在医院，有点害怕，小僧好久没出过寺院了，认生。”

“哎~~行啦！看你这和尚也没坏心眼就算了！你想出院就去问医生，医生每天上午会挨个病房查房。”护士说着走到床边撩开贝熹的被子，“我说这位先生，就算是再累，您也不能抢病人的床吧！”

“他都不介意，你管什么闲事？”

“这里是我的地盘，请您下去，让和尚躺着！”护士厉声说道。

贝熹侧脸看静如，静如站起身拉拉护士，他主要是怕贝熹生气，怕贝熹一出手伤害了护士，“护士姑娘，没事的，就让他躺会吧！”

“不行！你可是病人！”

贝熹直起上半身，他对着静如勾勾手指，静如走进贝熹，“什么事？”

“再近点！”

“嗯？~~哎呦！”贝熹大手一拉，把静如拉倒在床上，按在自己的身边，他对着护士挑挑眉，“怎样？这下总行了吧！”

护士撅着嘴生气，静如几次试图挣脱贝熹的钳制却都没成功，于是他只好干笑着和人家赔着不是。

81.

护士是被气走的，静如想到护士离开时气呼呼的表情，他就觉得不好意思，人家护士从他住院就一直用心照顾他，结果还让贝熹给气着了。

“施主~能不能放开我？”静如在贝熹的怀里挣扎着。

“你老实点！”

“护士姑娘生气了，我去道歉！”

“她生气关你什么事？你这和尚不会是喜欢上护士了吧！”贝熹说着挑起眉，一只手抱着静如的腰身，另一只手掐着他的下巴，一脸玩味的看着静如。

“施主，小僧是出家人，您不能胡说！”静如双手推搡着贝熹，但是贝熹的手臂实在是搂得太紧了，静如怎么也挣不开。

“咱能安静吗？”贝熹放开静如的下巴，手抓着静如的双手，“如果你老实，一会儿医生来了说你身体没问题了，我就带你回寺里。”

“真的吗？”静如小心的问道。

“我骗你做什么？”贝熹说着放开了静如的双手，“既然你精神这么好，给我捏捏后背吧！”贝熹说着把后背转给静如，“我昨天晚上睡在凳子上，全身都是僵的！”

听贝熹这么说，静如也觉得自己应该给贝熹按摩一下，但是按摩他也不会，倒是看见过寺里的小和尚给师伯捶过后背，于是他有样学样，轻轻的敲起来。

贝熹闭着眼睛享受着静如的服务，“捶的还不错啊！”

“施主~~小僧能问个问题吗？”静如小心的问道，他在得知贝熹没有伤害其他人的时候就决定要帮助他了，佛说导人向善，佛说救人一命，静如觉得也许方丈让他陪在贝熹身边就是让他去赎前世的罪过，来解救今世的孽障。

“说。”

“您要是不吃人，吃什么？是什么都可以吃吗？像小僧这样吃素也行吗？”

“你想干什么？”贝熹声音低了半度，他想到在叶晨家咬的那一口冷冻羊排他就憋气。

“小僧是想，知道您喜欢吃什么，回到寺里就让静信师兄给您做。”静如老实的说道，他还想如果静信忙不过来，他都可以去帮忙，只要贝熹从此开始不杀人就行。

贝熹觉得自己闭着的眼睛眼皮在跳动，他要说什么？说他昨天吃了半个豆沙包吗？“我爱吃人肉！”贝熹冷冷的说道。

“其实菜包很好吃，白菜的，韭菜的，小僧觉得都不错，还有红糖包和豆沙包也都很不错呢！”贝熹本以为静如会愣一下或者又开始唠叨，没想到静如却自顾自的说起来，“小僧偶尔会去厨房给静信师兄帮厨，小僧包子包得挺好的。”

“我说我爱吃人肉！”贝熹再次强调。

“爱吃是爱吃，不吃是不吃，这不一样啊，施主，小僧觉得施主只要忍下来，一次两次持之以恒，一定能坚持下去。”静如的声音扬动着一些开怀，因为内心里想帮助贝熹的关系，让他暂时忘记了自己，忘记了正身处在他最不喜欢的医院里。

贝熹皱皱鼻子，静如的话就好像是把他当做一个小孩子，好像静如手里拿着糖在哄他开心一样，贝熹不喜欢这种感觉，他高高在上的自尊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别捶了！”贝熹口气不太好，他从床上坐起来，回过头看到茫然的静如，贝熹想自己怎么和这蠢和尚在一个床上了？还被他像抓到把柄一样问东问西的。

“施主，怎么了？”静如也跟着坐起来，他无措的摸摸脑袋，“是不是可以回寺里了？”

“医生还没来~~”贝熹说着从床上下来坐到椅子上，“我给你送到寺里，我就不待了。”

“为什么？”静如最先想到的是贝熹是不是要去杀人了？

“我修道的，不愿意在和尚庙待着。”贝熹没有说他不想被管着，他不想放弃以前的生活。

“施主，你想吃人肉是不是？”

“你想干什么？”

“施主，为什么一定要被自己的心魔所左右呢？”

“光说我，你呢？不是一样？你自己都管不好自己，又怎么能说我？就因为父母不要自己了，就躲在寺庙里，你有没有想过你怎么办？要躲一辈子？”

贝熹的质问让静如愣了，这也是他的心魔，静如抿着嘴低下头，他深深叹了口气，“其实~~小僧并不恨他们~~小僧只是气自己~~若不是当年贪玩~~”

“所以你恨你自己？”

静如抬脸对贝熹惨淡的笑了下，“那时候以为他们不会离开我，我看到好多阿姨叔叔给他们钱，妈妈还和我说~说有人捐款了就能给我装上假腿，装上假腿就和正常人一样了~~”

“他们拿着钱跑了？扔下了你跑了？”

静如轻轻的点点头，不再说一句话，贝熹看着静如头顶上的戒疤，他心中升起了对于静如的怜悯，这种感觉很奇怪，这千年来从未对任何人有过这种情感，他做过的残忍事情多不胜数，但是此时他却觉得静如的父母真该死。

贝熹上前一把抱住了静如，将静如的头按在自己的怀里，“想哭就哭吧！”贝熹为自己难得的怜悯心感到不可思议，不过他并没有深思为什么会出现怜悯心，他手轻轻的拍着静如的后背，像是要安抚他受伤的心灵。

静如被贝熹闷在怀里呼吸困难，他挣扎开来疑惑的瞪着贝熹，“施主？”

“你没哭？”贝熹瞧着静如的眼睛，并没有红了，也没有落下一滴泪水。

“为什么要哭？”静如不明就里的问。

“你不是在讲你父母不要你了吗？难道你不想哭？”

“其实刚到寺里的时候有偷偷哭过，但是后来觉得他们也许有难处，而且我也在寺里过得不错，假腿也装上了，师兄弟对我都好。”

“既然你都没有恨他们了，为什么还不敢出寺？”

“我只是~害怕遇见他们。”静如轻声说道，“只是~~”静如没有接着说下去，因为就连他自己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汇来形容了。

贝熹手掌按在静如的头顶，手掌往后逼使他看着自己，“你这家伙！”

“你为什么老欺负和尚？”气呼呼的护士再次出现，这次连门都没敲直接进来了，她冷冷的看着贝熹和静如，“小和尚，这个人总是这么欺负你吗？”

“护士姑娘，你误会了！”静如急忙解释着，“贝施主没有恶意！”

“和尚，你就是太好心了！”护士白了贝熹一眼，贝熹也看护士不顺眼，他抿着嘴唇，想象护士在临死前喘息的好听声音。

静如看看贝熹又看看护士，他感受到了贝熹身上传递出来的不同讯息，他一把抓住贝熹的胳膊，“施主，不是说带我回寺里吗？”

贝熹侧脸看静如，“这护士真讨厌！”

护士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惹了贝熹，她又翻了个白眼，“我看你更讨厌！”

“你这小丫头真不知道天高地厚！”贝熹冷哼着，他感觉静如扯着他的手臂越来越用力了，贝熹不耐烦的嘟囔，“你干嘛！”

“回寺里！”静如死命的抓着贝熹，他真害怕贝熹会对护士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回去！”

贝熹看静如恳切的表情，他咂巴咂巴嘴，对着护士大吼，“听见没！办出院！”

“吼什么吼啊！”

“混蛋！”贝熹一把甩开静如，身体猛的前扑，一只手直接掐住了护士的脖子把她按在了墙上，贝熹的双眼迸发着凶残的光芒，护士吓傻了，她的脸色煞白，还没搞清楚自己是处在什么状况之下就已经开始呼吸困难了。

被甩开的静如后背撞到了身后桌子，他奋力的站起来，感觉脖子处的伤口好像崩开了，但是此时哪管得了这么多啊！静如扑过去抱住了贝熹的腰，使劲往外拉扯，“施主！不能伤害别人啊！”

“滚开！”贝熹吼叫着，静如额头急出了汗，他也不知道怎么办了，慌乱中静如咬住了贝熹的脖子，忽然一阵疼让贝熹分了神，他松开了掐着护士的手，反手把静如从身后拽了过来，静如喘着粗气看着贝熹，贝熹把他按在墙上，“你想干嘛？”

“小僧~小僧~~”贝熹另一只手摸摸被静如咬的地方，微微渗出了血，静如看见了也吓着了，“施主，你没事吧！小僧不是故意的！”

“怎么？你也想尝尝肉味儿？”贝熹看到缓过气来的护士正在往外爬，他眯起眼睛，像是一头豹子正在伺机而动。

“施主！”静如大叫，他双手抓住贝熹按着自己的手，“施主，回头是岸啊！”

贝熹皱眉，他并不是因为静如的话，而是看到了静如脖子伤口处的纱布满是鲜血，他看着那鲜血，不自觉的舔了舔上嘴唇，“我饿了。”

“回寺里小僧给您做饭！”

贝熹摇摇头，他挑起眼睛看向静如的脸，希望可以忽视他的伤口，“你真是会坏我的事！”贝熹的话从牙缝里渗出来，护士已经爬到了门口正在试图开门，贝熹抓着静如到床边，把大衣裹在静如的身上，打横抱起静如，跨过护士的身体走出了病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