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书怀要读书交友,我这破身子也离不开汤药,这一天一天过得真是没有滋味,唉,可怜我的书怀小小年纪就要为生计打算,不能够安心读书。”声音虚浮无力,听得出来说话的人也是个体弱之人。
“为了生计奔波,的确会耽误了读书。”母亲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端庄。
“可不是嘛,我家书怀长得好、读书好,这就是状元的苗子,就算是现在家世看起来有些不好,但以前也是大家出生,什么样的姑娘配不上,我看柔儿就是个好姑娘……”
“嫂嫂说了那么多,口渴了吧,喝些水润润嗓。”又有一个声音传来,听起来水润多情,尾音处带着些缱绻多情的味道,和江南的水一样,绵绵的。
“我不渴。”秦书怀的母亲秦夫人也是个拎不清的,这对母子也不知是脸皮够厚,还是够无知,仗着是府中柔儿姑娘的婶娘、表哥硬是在大将军府住了好几年,还老是张嘴要钱,当然要钱的对象并不是楼夫人而是妾侍秦氏,也就是母亲宅心仁厚,容得了这对母子住在府中,没有将之赶出去。
前世,楼沂南对家中之事并不在意,但也没有到漠不关心的地步,对秦氏母子知道的也挺多,秦夫人在府中磨了那么多年为的就是能够娶一个楼家女当儿媳妇,她相中的是柔儿,但她的好儿子心可不小,看中的是府中的嫡出姑娘。
在六娘出事“失节”后,秦书怀跑出来说不嫌弃六娘“失节”,愿意娶她。也不看看自己那副狗样,连府中的烧火丫头都配不上。
第四章
秦氏母子所图,无非是权势富贵,为了钱权,就连尊严都可以舍弃,没脸没皮的赖在大将军府,还恬不知耻的想要娶府中的姑娘。
楼沂南看不起秦书怀,特别是秦书怀投其所好的功夫,真是炉火纯青,知道他回京后不喜束缚,就整日跟在楼沂南身边,推荐他去些“好玩”的地方,带他见所谓的好朋友,无外乎是一些官宦人家的纨绔子弟,不懂得为家中分忧解困,斗鸡走狗倒是一把好手。回京后的一年是楼沂南过得最颓废的一年,名声败得差不多未尝没有秦书怀在里面推波助澜。
楼沂南本身并不看重这些,只要自己开心就好,但累得父母姐妹担忧,却是自己大大的不是了。
屋内还在继续说话,秦夫人被秦姨娘阻拦了一下,不怎么清楚的脑筋里也明白现在不是提起儿子婚事的时候,便说起了别的事情,她今日主要的目的还是来要钱的,眼看着儿子渐渐长大了,却连个正经的营生都没有,她作为母亲的也十分的焦急,想要用钱去通融通融,当然最好的是大将军府直接给个官位给自家宝贝儿子。
“书怀文武双全,他的先生总是夸赞孩子有本事、有灵气,就是时运不济,被学舍里的其他人排挤,我要是有钱肯定为儿子打点打点,他的先生说了,书怀此次下场一定可以蟾宫折桂,金榜题名。”
同样的话,楼夫人已经听了三遍,第一次还附和一下,第二次就淡了很多,第三次她根本就不想理会。田地别家好,儿女自家好,虽然看不上秦书怀,但听了秦夫人言过其实的夸赞她也不会反驳,浅浅一笑就算是应付过去了。
可是总有人自作多情,歪解你的言语表情,秦夫人就是这样,楼夫人一笑,她就觉得有戏,“夫人此次也不用给太多,百八十两就够了,日后我们书怀飞黄腾达了一定会记得夫人的恩情的。”
楼夫人错愕,她什么时候说要给钱了。楼夫人的表情让秦夫人心中不快,“难道夫人连一点儿小钱都不愿意接济我们一下,虽然小门小户出生,但也不能把银钱看得那么紧。”
秦姨娘想要开口阻止秦夫人已经来不及,楼夫人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给说了。
楼沂南哂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弹了弹衣袖上莫须有的灰尘,他走了进去,“娘,孩儿回来了。”
堂内装饰并不奢华,但一桌一椅、摆件帷幔都带着低调的雍容华贵,有着百年世家积淀出来的厚重,其中气韵是其他人家怎么模仿都模仿不出来的。
中间榻上坐着的端庄雍容的妇人便是楼沂南的母亲楼夫人荣氏,荣氏出生并不是大家,其父只是个大夫,楼沂南的几个舅舅不是行医就是教书,并未做官为将,可以说是世代书香却绝对不是世家大族。秦夫人那话便是在攻讦母亲出生不高,将楼家的钱捂得太紧。
“楼儿回来了,昨日去了哪儿,你只让石墨回来禀告一声,可把母亲担心坏了。”荣氏站起身,连忙迎了上去,看到儿子其他人在她眼中就什么都不是了。
楼沂南走上前扶住母亲,看着娘亲红润的面庞,眼睛有些酸涩、喉间就跟堵了棉花一样,怕母亲看到自己脸上的异样,楼沂南连忙将脑袋搁在了母亲的肩膀上,喊了一声,“娘。”简简单单的一声,却饱含了只有楼沂南一人能够明白的辛酸,上一世他没有守在母亲身边,致使母亲惨死,这就成为了楼沂南心中的一个结,也使得他与祁承乾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僵。
过去多说无益,将现在将来的日子过好才是真的。
荣氏能够感觉到孩子喊声中的难过,心中虽然疑惑,但也没有直接问,只是抚摸着儿子的发顶,“真是越大越回去了,还撒娇呢。”楼沂南从小要强,小小年纪就扬言要独立,除了小时候根本就没有如此依赖过她,长这么大了弄这么一回,心里面疑惑的同时也觉得异常的满足。
“在娘的眼中,儿就算是再大那也是孩子。”楼沂南稳定了自己的情绪,抬起头来嬉皮笑脸的说道。
这下子算是暴露了,脸上的伤口毫无遮掩的呈现在了荣氏的眼中,荣氏心疼的想要触碰他面颊上的伤,但又怕弄疼了他,手悬在空中,满目的心疼,“脸上怎么受伤了,还疼吗?”
“没事的娘,就是不小心碰了一下,搽了药过两天就好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要是留下疤痕就不好了。”父亲是大夫,荣氏也学过一些医理,能够分辨伤口,楼沂南脸上的伤一看就知道不是碰到的,而是被人打的,但在外人面前她也不会去追问。
“不要紧,外公的药很好,搽药后不会留下痕迹的。”他还指望着自己一张俊脸抱得美人归呢,要是留下痕迹,不知道会不会被祁承乾嫌弃。
母子说话,气氛融洽温馨,但总有那么些人没有眼力见儿的,秦夫人就是其中翘楚。
“楼外甥也太过不小心了,磕磕碰碰的伤到了可不好了,还是我家书怀文静,一向守礼。”
说她,楼夫人可以平静以待,但涉及到的儿女,楼夫人就是豁出去也要争辩清楚。感觉到母亲的怒意,楼沂南按了按母亲的手,秦夫人这样的人还用不了母亲出手。
楼沂南这才正眼看向秦夫人,长得也还算是好,穿得落魄却在头上插了两根金钗,显得不伦不类,眼神过于灵活,面相带着尖酸凄苦和仅剩的一丝傲慢,总体来说是个看不清自己的病弱妇人,而她身边站着的秦氏就显得温婉多了,就算是穿着老气的石青色,也挡不住身上的颜色,反而衬出了几分的娇嫩柔弱,柔儿长得很像她,只是柔儿身上少了些成熟的妩媚。
府中妾侍都不是父亲有意要纳的,都是别人送的,其中秦氏以前是宫女,是被皇帝送进了府中。观府中三个姨娘,唯独秦氏生下了女儿,就可以看出这也是个厉害角色,最起码让父亲乐意了。
秦氏恨不得堵住秦夫人的嘴,心中愤恨,她怎么有这样拎不清的亲戚,突然感觉到了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抬头看去,正对上楼沂南的眼睛,心中一跳,总觉得楼沂南此刻的目光森寒无比,跟嗜血的狼一样。
楼沂南轻轻一笑,视线平移到秦夫人的脸上,貌似随意的问道:“母亲,舅舅、舅母们未来府中,怎么有人称呼我为外甥。”不等荣氏回答,楼沂南继续说道:“秦夫人还请慎言,要知道嫡庶有别,一个妾的亲戚还攀不上我们楼家,这要是让别人误认为我们认了这门亲戚,会被全天下人耻笑的,有一就有二,要是日后随便来个什么阿猫阿狗的说是我们家的亲戚,难道我们也要认,还请秦夫人自重。”
秦夫人气得手都抖了,秦氏面色也不好看,楼沂南一向是踩人踩到底,从来不留情面,“出了这个门,我就当没有听到过,要是让我在外面听到什么风言风语,可别怪我不客气。竹烟,到管家那儿拿八十两银子,当做是做善事了。”
“你,你……”秦夫人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一张苍白的脸此刻也涨得通红。
“难道秦夫人不要,那就算了,松烟……”
“算了,我不和你计较。”看在钱的面子上,秦夫人也傲不起来。
“秦氏你送送秦夫人,我这边不用你伺候。”楼夫人唇角微扬,显得心情很好。
秦氏应了,拉着不甘不愿的秦夫人往外走,将将要出门时,她听到屋内楼沂南说道:“娘,你不必花时间浪费在不相干的人身上,要是觉得秦氏添堵了,你就卖了她,一个妾而已。”
之后说了什么,秦氏就没有听到了,一个妾而已,可不就是一个妾嘛。敛下所有的情绪,秦氏恭顺的带着秦夫人往外走,倒是秦夫人骂骂咧咧的,全是市井之中骂人的脏话,她还埋怨起了秦氏,“你比楼夫人年轻貌美,怎么就把不住爷们的心,但凡你有用一些,我和书怀也不用这样艰苦,楼夫人也真是小气,真是小家子出生上不了台面,八十两,打发叫花子呢,教出来的儿子也是个混账东西,比不了我们家书怀一个手指头。我们书怀要长相有长相、要学问有学问,日后是当宰相的料,柔儿跟着书怀是不会受苦的,柔儿年纪也大了,还是个庶女,嫁到别人家总归不踏实,你什么时候和将军、夫人提提,把他们两个人的事情定了。”
秦氏厌烦不已,听闻此言,不耐烦的说道:“这件事日后再说。”
“什么?!”秦夫人尖叫,“什么叫日后再说,书怀都等柔儿这么长时间了,他们两个这么要好,你忍心看着孩子们不能够在一起吗?要不是我和你哥,你能够有柔儿嘛!”
“够了。”秦氏厉声,眼神逼视着秦夫人,让她闭嘴。
看秦氏狠厉的模样,秦夫人讪讪的不再说下去,但嘴巴里嘀咕,“要不是你哥哥当年把你送进宫,你有现在的荣华富贵吗,真是富贵了忘记穷亲戚,白眼狼,活该当妾。”
秦姨娘强忍怒意,现在还不是翻脸的时候,秦氏的手中抓着她的把柄,她只能够忍。
有人选择忍,有人却不会忍,前者忍得心肝疼,让自己难过,而后者只会让别人难过。很显然,楼沂南就是后者。
实在是无法向母亲解释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楼沂南又熟练了运用了一次兵法,连忙跑了,一出福熙园,他身边的另一个小厮石墨就迎了上来。
第五章
楼沂南身边有两个小厮,分别是松烟和石墨,松烟胆小怕事、为人处世却八面玲珑,石墨沉默寡言,但行事周到、心思细腻,一般出门他都带着松烟,将稳重踏实的石墨留下处理别的事情。
这一次便是如此,昨晚楼沂南让石墨回来禀报,而带着松烟去了倚红院。从福熙园出来楼沂南看到石墨在外面等候,就知道对方有事情找自己。
“少爷,秦少爷方才在内院走动,小的让人请他出去了。”石墨见礼后就直接说道,说是请,其实没有那么客气。
楼沂南蹙眉,“没有让他惊扰到府中的女眷吧?有多少人见到他在内院走动?”
“回少爷,并没有惊扰到府中的女眷,见到秦少爷在内院走动的人并不多,所有见过秦少爷的丫头婆子小的都让人控制住了,共有九人。有丫头说,柔儿姑娘与少爷、六姑娘分开之后,曾经见过秦少爷。加上柔儿姑娘主仆,共有十一人。”石墨做事向来周到,很让楼沂南满意。“秦少爷今日是跟着秦夫人一同来拜见夫人的,后来夫人与秦夫人说话,他便说自己有事先行离开,但二门处的婆子并没有见到他,小的曾让人跟着秦少爷,但那人将秦少爷跟丢了。”
“吩咐下去,二门处的婆子杖三十,跟丢秦书怀的丫头杖三十,降为末等,如再有过错就卖了,告诉所有人,要是谁敢说出去在内院见到秦少爷的事情,杖杀,包括柔儿。打板子就在那九人面前,让她们认真看。”外男进入内院,可是事关府中上下女眷清誉的事情,柔儿见到过秦书怀竟然不劝阻其离开,其心可诛。事涉家人,楼沂南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一定要将所有的危险扼杀在摇篮之中。“先随我去见见秦少爷。”
秦书怀长相周正,穿着青色儒衫,颇有几分风雅,他舍得花钱装点自己,故又添了几分的贵气,借着大将军府的名声没少为自己谋利。此刻被几个小厮架着,衣衫凌乱、口中骂骂咧咧的,就没有往常的风流公子摸样了。
“放开我,我可是你们家柔儿姑娘的表哥,是你们府上的亲戚,有这么对待亲戚的嘛,小心我告诉将军,到时候你们吃不了兜着走。”秦书怀拼命挣扎,发现挣脱不开后就开始胡说八道,好歹是个读书人,尚保留一分斯文,没有骂出难听的话来。
看到楼沂南进来,秦书怀眼前一亮,觉得自己有救了,“任之兄,看看你们家的仆人,简直目无法纪、没有尊卑上下,你还不快快让他们松开,打他们几十板子,卖他们去挖矿。”
“是嘛!”听到挖矿,楼沂南就心中一紧,楼家被安上叛国通敌之罪后,父亲被腰斩闹市,祖母、母亲、小妹就是被送到矿场做苦力,被人欺辱后上吊自缢,死后尸体还被伪帝侮辱,楼沂南连为他们收尸的机会都没有。
楼沂南微眯着眼睛,因为前世的事情心中充满了暴戾,手上的力道加重,他现在就恨不得弄死秦书怀,前世就是秦书怀拿着“罪证”报官。
父亲书房出现通敌卖国的书信、家中私藏有敌国的信物,这些都是秦书怀带人搜出来的。楼沂南相信秦书怀只是个小虾米,在当中并没有扮演多么重要的角色,究竟是谁什么要陷害楼家,前世时他已经知晓,但重新来过,他必须要弄清楚对方究竟是怎么做到,自己如何将危险的苗头扼杀,相比于逞一时之快,这才是最重要的。
秦书怀就是饵,要钓出更大的鱼,他还不能够杀。
想到这一点,楼沂南手上一松,因为窒息而翻白眼的秦书怀一下子软倒在了地上,按着脖子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他根本就不敢面对盛怒中的楼沂南,双股战战,背脊上都是冷汗。
楼沂南居高临下的看着秦书怀,身上的气势压得秦书怀控制不住的发抖,楼沂南很满意自己看到的景象,“益华兄,昨日与我吃酒,可玩得痛快?我可是非常高兴呢。”
“咳咳,任之兄玩得高兴就好。”秦书怀脑海中拼命在想,自己究竟在哪里得罪了眼前这个活霸王,思来想去,难道是倚红院里出了岔子,送过去的人伺候得不好?
“玩得是不错,那药也很尽心,就不知,益华兄从哪里弄来了药?”
“呵呵,什么药?”秦书怀笑声中可透着心虚。
“嗯?原来益华兄不知道啊,那么……”
明明楼沂南也没有说什么,但秦书怀就觉得心跳难安,就好像楼沂南下一刻会说“那么就将他拖出去砍了”,秦书怀不怀疑这个可能性,楼沂南真的什么都做得出来,不按常理出牌。
“别别,别,我想起来了,我之前没有说明,是我的错。”扯了一个难看的笑容出来,看起来十分的狼狈和猥琐,“去倚红院那儿,吃喝上都有加助兴的东西,我看任之对花魁很感兴趣,早早的就给任之安排好了,花魁可还是个雏儿,干净得很,任之兄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