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没什么了，走吧。”

东陵虽然不擅长辨识植物，但这种大叶片特征鲜明，摆明了就是天南星科芋属的物种，北地森林中少见海芋，那这大概是芋头？

不过芋属的植物不少，能吃的却不多，东陵还没本事从一片叶子分辨植株的本体究竟是不是芋头。

就算真是芋头，现在他们手头没有什么工具，只能慢吞吞的徒手挖掘，否则一个不小心就弄得满手发痒，在别人地盘上花这个时间显然不值当。既然此处适合这种植物生长，附近一带应该都会有，等到了稍微安全的地方再让博格帮自己注意也不是不行。

可能会找到主食替代品的惊喜让东陵整个人都明媚起来，甚至连身上的蚊子包都显得不是多么痒了。

比起前一日下午，这一天的行程甚至算得上安逸，或许是进了兽王领土的缘故，林中稍小型的凶兽都少见。东陵也不知道是好是坏，路上倒是安稳许多，可看这架势，万一遇上领主可不一定能善了。

这一带地貌渐渐有了变化，虎族部落所在的位置方圆百里皆是平原，偶尔看见一两个小山包，可越往林子里走，地形改变就越大。昨日被猎鼠群追着感觉尚不明显，今天继续走了一段才觉出来。

周围土地高低起伏明显，是典型的丘陵地貌，就连此间生活的动物，与部落周围相比也有着微小差异。两头雄性的午饭里有长耳鼠，东陵就发现它的后腿比平原上的同胞短了许多，爪子也更锋利一些。

越是人迹罕至的地方爬虫越多，不仅要注意身边的草丛，就是普通的树木也不能随便靠近，说不准就从头顶上掉下什么来。东陵受过相关训练，对付这些虫蛇倒很有一套。往往是博格他们还没发觉异常，树上的毒虫就已经被小巧的刀片扎透要害见了阎王。

为了解决刀片的非自然损耗，东陵在刀片尾巴上拴了根绳子，手腕用个巧劲就能把飞刀收回来。

离开意外闯入的地区之前，他们见到了这片森林的主人。

那是一头一人多高的黑色豹子，正伏在几十米外远的一片草地上撕咬猎物。他们隔着层层树木与对方打了个照面，豹子警惕的抬起头，盯着这群外来者穿过它的领地，头顶的一簇白色毛发尤其显眼。

除了一开始放下自己的食物，黑豹毫无其他动作，直到那片草地从东陵的视野中消失，它都蹲坐在原地，只有一双眼睛随着众人移动，仿佛就是为了要目送他们离去。

但东陵能感觉到，两个雄性明显加快了前进的脚步，他也必须要牢牢攥紧缰绳才能抑制住自己想要飞快逃离的渴望。

路边的树上又出现标识领地的爪痕，深刻且光滑，一如燕然山下，勒石为功。

离开黑豹的领地十数米，东陵呼出堵在胸口的一口浊气，稍微松开紧握的右手，才发现手心里都是汗水，用作缰绳的皮带已经湿透了。

他苦笑一声，从随身的袋子拣了个青色的浆果丢进嘴里，口腔里一时间酸气弥漫，才勉强压制住体内不断叫嚣警报的声音。

杀手对危险的事物总是过度敏感，不过上一回被逼到这种地步，却也是上辈子的事了。过年时旁观老头子和旧友手谈，明明只是楸枰之内、方寸之间，未见杀机，偏生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审慎而从容，自持而睥睨，势强而有度，不怒而自威——

综之种种，是以为王。

老头子一生历经风浪，最终才归成一身气度。他原本出身书香门第，遭逢国内大乱，几百年传承的大家族在军阀斗争中破亡，只余下一个六七岁的幼童。后来他是怎样逃脱又是如何进入不归的修罗道，自是无人得知，就算是被他捡回家养大的和田和东陵，也是出师后在别人的只言片语中方得知家师威名。

偌大一个世界上杀手很多，能称王的却极少。和田与老头子像了七分，形似而神缺，只欠火候；东陵自己则是连形也学不到七分。

只是不知道他离开这许久，和田是否又有进境。

虎族部落里世代流传的地图并不是普通物件，多少雄性以身犯险才得出几条线路，只要按照地图上标明的路走，一般都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他们刚出发就遇上猎鼠是意外中的意外，第二天东陵再看到地图时就瞧见兽皮上用族里特有的符号做了标注，估计以后也是要加进地图里的。

之后的几天勉强算是有惊无险，除了安德鲁被一头鬼面狮咬伤后腿，其他人都只是带了点不打紧的皮外伤。

值得一提的是在博格和板牙的帮助下找到了那种天南星科植物，块茎确实可以食用，只是口感方面实在有些抱歉，东陵觉得这东西应当是晒干磨细了充当面粉用，不过苦于食物短缺也只能硬着头皮吃下去。

到了第九日傍晚，爬上他们落脚点背靠的小丘，已经能远远望见东南方向一座头顶雪盖的高山，便是赤山了。

第56章

赤山，顾名思义，是红色的山。但却不是

说这座山看起来是红色，而是山中岩石多为赭色，来过此处的兽人觉得奇特，便有了这个名字。

进山的前一晚，博格与他讲了一些赤山的事，其中大多是曾来此寻找姻缘石的雄性的经历，中间还穿插了两个小故事。

后者就是兽人部落里口耳相传的传说，外婆讲给妈妈妈妈又讲给孩子，相当于现代的床头故事。每个兽人小时候都听阿姆讲过几个类似的段子，而且大家听过的都差不多，连在一起编个故事集，就可以写个标题叫乌古神的一生……

青铜器时代生产力底下，兽人们需要为了衣食日日劳作，东陵觉得他如果能算个恩格尔系数，估计直冲着百分百就去了。大家吃饭穿衣都成问题，自然也没有哪个幻想家闲的蛋疼的特意腾出时间来写劳什子童话寓言，于是现在的故事大抵来自人们对自然、对神灵的敬畏。

但是……不得不说享受资料的匮乏并没有影响兽人们想象力的发挥，按照他们口中讲述的故事，乌古神当真是官场得意情场失意的代表人物。这位大神心系苍生，只顾着成全别人的姻缘，结果自己打了几万年的光棍，好不容易找到个心仪的姑娘，结果还是嗜杀成性的魔女。这种相爱相杀的狗血大戏……最早编出这个故事的前辈您真心不是穿来的网络写手？

相传乌古神在途经赤山时遇见美丽活泼的伊洛儿，对其一见钟情，但伊洛儿却是个蛇蝎美人——她本是赤山山神，其父堤亚真身是树精，一日在森林边缘休憩时被兽人所伐。伊洛儿就此发下毒誓，要杀一千雄性、一千雌性与八百亚雌性为父报仇。

等一下……这个奇怪的人数差异是肿么回事？性别歧视吗？

——这是完全没找到重点的东陵。

后来乌古神与她日日相处，发觉她憎恨兽人且暗中杀人，难过之余决心为天下除害。二人缠斗三年未分胜负，第四年时巴兰（风神）前来助阵，伊洛儿败走藏于赤山之中。她本是此处山神，树木山石都帮她遮掩行踪，塔塔目（日神）在天上见到，用阳光为兽神指路。于是乌古神在山洞中抓住伊洛儿，将其斩杀于赤山之巅，鲜血洒遍山坡，让岩石都染上赤色。

故事讲了不知几百年都没见花样翻新，估计土生土长的兽人都听腻了。不过东陵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哪怕早已经过了需要睡前故事的年纪，听这些神话传说也听得津津有味。

尚有另一个版本是说伊洛儿爱上乌古神，不愿屠杀爱人的子民，又思及自己过去犯下杀生之罪无数，想来对方定不会宽恕，悲痛欲绝之下，自绝于赤山应誓。狗血天雷较之前者只多不少，槽点过多已让人吐无可吐。

东陵顶着张囧脸被泼狗血，回想傍晚时看到赤山的模样，联系博格口中所说随处可见的红石头，再加上这两日少见大型水域，心里多少有了计较。

希望是他想错了。

结果第二天站在赤山脚下，来路上看着一块块遍布孔洞、好似新出炉发糕的玄武岩，东陵哪怕再想自欺欺人都不行了。

没错，赤山实在称不上巍峨壮丽，单论高度比部落里的小山也高不了多少，可再小它也是座火山啊！

那赭色的奇异岩石，可不就是火山伴生的赤铁矿？少见湖泊则是因为玄武岩不存水！

此时东陵的心情十分复杂。

也不知道这是休眠火山死火山还就干脆是一座蓄势待发的，这么大喇喇走在山上总觉不踏实，生怕运背赶上火山喷发。而且刚到山脚就能闻出硫磺的刺鼻气味，估计山中该种矿物储量丰富，若是一个弄不好可就得死在这上面了。

判断火山活动的方法是什么来着？东陵冥思苦想，最后却只能想起趴下听听山腹里有没有动静……这个即使真有，不到了要喷发的时候估计也是听不出的。

嘤嘤嘤，和田，我果然不该太依赖你。

博格与安德鲁不知此中利害，还在为平安抵达赤山而高兴，只是鼻子被硫磺味熏的不舒服。

面对如此淡定的二人，东陵少不了叹一声无知者无惧。

是了是了，无知者无惧，全知者无惑，就他这种一知半解的最能自己吓自己。

东陵有心在几人兽口鼻上都裹上湿布防毒气，可他身上没有这么多手帕，又不好撕了衣服做面巾，这时候倒是怀念起那个被他丢掉的布袋子。

可谁知道竟让他们跑到硫磺矿区里来了？

不是他欠稳妥，而是这世界变化大……

好在往山上走了一段后也并未觉出气味如何加重，估计空气里的硫磺含量也就与温泉池边的浓度差不多，而且路上也能看见鸟和小动物，要说伤人可能还差些。

东陵瞅了个安德鲁去前方探路的功夫，偷偷拦下博格，叮嘱他注意周围的情况，一旦空气里的奇怪味道变浓郁，一定要及时提醒自己，原因却没有细说。

现在有自己一个人穷操心也就够了，有什么话下山再说也不迟。T^T

火山带来灾难的同时也带来许多宝藏，由于岩浆性质不同，火山喷发后产生的矿藏不下数十种，从这满地赤铁矿上看，赤山底下蕴含的岩浆含铁量丰富，就是不知道这姻缘石到底是什么矿物，又要如何寻找。

安德鲁去的有点久，东陵丢下博格一个警戒，自己蹲在地上拣石头，想看看能不能翻出其他矿石，不一会儿，眼前的树丛里钻出一头棕黄色的老虎，走到一人一兽前忽然恢复人形。

未及起身的东陵：话说刚才我好像看到【哔——】了……o（╯□╰）o

“附近并没有大型野兽活动的迹象。”安德鲁疑惑的抓抓脑袋，“但半山腰上有个奇怪的池子，就好像有人在下面支了火似的冒热气，我靠近它一点就连打了几个喷嚏，可能需要绕开。”

此番描述极为模糊重点，东陵听得一愣，然后脑子慢慢恢复运转，迅速抓出关键词：池子、热、硫磺味……

特么的温泉啊！

第57章

当“温泉”这两个字在东陵脑子里冒出来时，紧随前后的就是温泉对人体的好处之一二三以及温泉鸡蛋和放有清酒小菜的托盘……

只可惜现在有要务在身，时间地点也都不对，否则在这个没有浴缸花洒，洗澡只能下河的年代，有机会泡温泉喝水酒也是人生一大乐事。

咳，都市人么，原谅他一生放荡不羁爱生活……

填补脑洞后，东陵开始思考安德鲁的发现能带来的好处。天然浴池强身健体暂且不提（都说了执念君先闪边啊喂！），温泉周围多产雄黄辰砂，雄黄驱蛇，实乃外出旅行、探险狩猎必备之良品；辰砂色艳，是天然矿石颜料，在兽人们只发现了蓝褐紫等暗色染料的情况下一定很受欢迎。

而且——等等，这里的而且还是算了——他们还要在森林里走十天才能回到部落，即使只为了万蛇辟易这条，他都得去那个热水池子一游。

不过看现在这样子，这几只嗅觉灵敏的是绝对不能同行，也不知道博格肯不肯放自己单独行动。

答案毫无悬念的是不。

不仅是博格，就连安德鲁也不赞成亚雌性离开两个雄性的视线，哪怕东陵一再强调自己足够警惕，也富有经验和自保能力，两个雄性异口同声的咬死了不肯他一人前去那个“不正常”的水池。

你们才不正常，你们全家都不正常！

东陵差点一口血喷他们一脸，他不是已经解释过了，那和山间奇怪的气味一样，同属于赤山的“土特产”好么？表和个土包子一样少见多怪好么？

天然温泉他见得多了，雄黄味重且有消化系统毒性，普通的野兽不会接近，可以说温泉池方圆数百米内，根本就一点危险性也——

咳，危险性只有那么一点，自己又不是不会注意。前杀手因为吸入硫蒸气身亡……他赌上身为杀手的自尊都不会让这种乌龙发生。

后来博格与东陵各退一步，两边才算是说妥：由博格等在温泉百米外，而东陵必须在一顿饭（二十分钟）的时间内回来。

临出发前东陵从自家雄性手里要了个兽皮袋，目睹对方变回人形在原本空无一物的腰间取下带子，他表示已不想吐槽雄性自带的四维空间。

越接近温泉，空气里的硫磺味道越重，还掺杂了淡淡的臭味，东陵打湿手帕捂住口鼻，打手势让博格停下，自己放缓了呼吸接近不远处的水池。

温泉不大，不过一米见方的池子，周围怪石嶙峋，说是池倒不如说是泉眼。水面上雾气蒸腾，透过白色浓雾，影影绰绰露出石缝间夹杂的杂色矿石。

东陵捡了几块颜色纯杂质少的丢进袋子里，表面上压着的几块石头滚进温泉里，显出靠近地面的淡黄色晶体。

过于浅淡的颜色刺的东陵眯了下眼。这种矿物与雄黄雌黄或辰砂都不同，是不含砷的硫单质，斜方硫，俗称硫磺。

硫磺能干什么呢？

做炸药？

不不不，当然是做烟花啊！

硝石在这个年代已经被发现并投入使用，虽然兽人们对其了解匮乏，但雌性与亚雌性都知道将山里产的灰白色石头磨碎泡在水里，可以用来制软毛皮。只是由于原料取得不易且处理困难，比不上草木灰应用广泛。

东陵的冬衣是莉莉帮忙处理的毛皮，小姑娘家里还有一大块硝石，回去倒是可以借来用。

一硫二硝三碳的配比哪怕是个初中生都知道，可杀手先生实在不怎么看得上土炸药，且不说他没什么想炸的东西，就算是有，他对土炸药的使用也生疏的很。反正硝石与动物油脂都不缺，有那个功夫想破脑袋计算用量，还不如多花时间做几滴硝酸甘油。

土制火药在现代最大的用途就是做爆竹，爆竹里加入加热剂与金属化合物就可以制出彩色烟花。正发愁格里结婚要送什么贺礼的东陵表示，他对此行的意外收获尚算满意。

东陵动作很快，二十分钟不到，已经重新站在博格面前。后者倒是难得的没有保持虎形，东陵猜测他是为了减轻硫磺气味对自己的影响，纵使如此，博格还是皱着眉头，一副无法忍受的模样。

东陵心里有些不舒服，不过这种时候，即使他再怎么没心没肺也干不出责怪对方多此一举这种混帐事，随口说了几句有的没的，加快脚步与博格回到与安德鲁约好的会和处。

树荫下趴着一头斑斓猛虎，猎食者的威势吓得小动物都不敢接近此处，只有一头鹿不怕死的站在近处，时不时拿头顶独角戳一下老虎肚子。

东陵远远的望见安德鲁不停翻身躲过板牙的独角攻势，顶着对方怨念的眼神上前拉走自己养的畜生，就是他这么厚的脸皮都觉得有些扛不住。

如果板牙也能变成人，绝对是狗腿小人的不二人选。原本跟着自己在森林里时还看不出，后来见到博格，无师自通的学会了狐假虎威；但博格身为成年雄性的威势仍在，实力又强它占不了便宜，也就是偶尔闹一闹。等阿诺来了家中，这狐假虎威就彻底升级成了仗势欺人，小孩被折腾的都不敢独自与自己师父的坐骑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