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
“其余两扇门一个是陷阱一个是迷宫,千万不能踏错。”
阿路为难的搔搔头,“可是小芹菜,这个……这里只有一扇门啊。”
“怎么可能!”秦又白吃惊,难道在他不在的这段日子里,连姚府的地牢也改头换面了么。姚大人座下门客三千,因为不想雇佣太多勇士,所以为了防御外敌人,就在府中设下了不少奇巧机关,尤其是这座关押犯人的地牢,更是满布缜密的机关暗道。
因为秦又白曾有幸亲自来过,知道这里非同一般,所以他才能如此笃定。
阿路暗暗拍头,哎他差点忘记了先前骗秦又白的谎,秦又白铁定以为他们现在是在姚府,所以才记忆上的矛盾冲突。不过话又说回来,小芹菜不是住在白首山么,又怎么会对临州的姚府地牢如此清楚。
阿路暗自疑惑,秦又白也不会再想透漏,多年前他曾有机会来过一次姚府地牢,而那一次,正是与夏渊有关。
那时候的他还未与夏渊翻脸,秦律亦身在其位,武林盟上下和乐而融洽。
那一日,正在书房习字的父亲将他叫到跟前,交派给他一个很奇怪的任务:把夏渊带回来。原来夏渊数日前在川蜀之地一举击溃渊水帮,救得数千无辜民众,可是打道回府后,人却迟迟没有在武林盟出现。秦律派人一打听才知,夏渊竟是滞留在临州城的姚府,已经小半月不曾回了。
秦又白一头雾水的应下,立刻动身到姚府去找夏渊。路过万景楼时,顺手买了两坛夏渊最喜欢的酒。夏渊爱酒且嗜酒,无论面对多大的困难和挑战,只要一壶美酒下肚,就没有他解决不了的事情。
走到半路秦又白又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哪根筋抽了居然对姓夏的那么温柔,一定是父亲说话时露出的担心太明显,才无形中影响了自己的情绪。秦又白一边为自己编造蹩脚的借口,一边仍是忍不住的疑惑,好端端的,姚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吸引了夏渊的前去,还是说有什么人出现了,叫他再也离不开那里。
但不管哪一种,他夏渊如今都是武林盟的弟子,没理由一个人晃荡在外。如此想着,秦又白敲开了姚府大门。姚大人亲自接见了他,而且开门见山的直言,夏渊不在这里,准确说,这么长的时间夏渊都躲在姚府的地牢中,日日不肯离开,更不肯回武林盟。
秦又白越发狐疑,心底不由得也升起几分担心,三两步赶过去。姚府的管家半路拉住了他,原来因为在姚府居住的大多是不会武功的家眷家仆,所以为了避免江湖邪恶的骚扰,姚大人命人在姚府上下设了许多机关暗道,若是陌生无人带领人第一次闯入,难保不误入险地。
秦又白跟着管家深入到姚府地牢,如果说武林盟的地牢关押的都是些恶名昭彰的江湖败类、匪头贼首,那么姚府的地牢则更多关押了市井泼皮、贪商与恶棍。
“夏渊?你在不在?”
地牢很暗,纵然秦又白提了一盏油灯进来,可双眼一时间还是不能适应。无人应答他,秦又白全神贯注的走下台阶,一排排黑漆漆的牢笼出现在眼前。地牢里出奇的安静,没有人叫骂也没有人争吵,偶尔某个角落里会传出嘿嘿的冷笑,令人毛骨悚然。
“夏渊,你在……”秦又白住了口,抬高油灯,在走道尽头发现了他要找的人。夏渊盘腿坐在地上,仿佛是坐了太久的缘故,整个身子微微向前佝偻着,有种说不出的僵硬。头发好像很久都没有打理,有点乱,而一双眼睛却直勾勾的盯着面前的牢笼,就这样一眨也不眨的盯视着。
“夏渊?”秦又白上手推了推,夏渊没有回答,可是触手温热的感觉传递过来,叫秦又白总算松口气。夏渊在地牢里这一副吓人的勾魂样,他真怕自己一推之下人就倒了,然后再发现身子早已冷了什么的。
秦又白甩去这些乱七八糟的胡思乱想,顺着夏渊的目光看到他们正前方的一个牢笼。秦又白把油灯举的近了点,勉强看清。这只牢笼不大,只是凹凸不平的地上铺陈着一层油腻黑乎的东西,看起来十分反胃,笼子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衣衫褴褛,萝莉出来的皮肤脏的看不出原本的眼色,只有一口黄褐的牙齿往外咧着,嘿嘿的淌下口水。
秦又白厌恶的撇开视线,不想再多瞧这腌臜东西一眼,可是夏渊仍是一眨不眨的盯着,那股认真专注的劲头,好像在看的不是一团难以入目的污秽,而是自己刻骨铭心的恋人。秦又白被自己的比喻深深寒了一个哆嗦。
“夏渊,回去了,盟主在等你。”
夏渊默无声息。
秦又白很有耐心的摇了摇手中的酒,清澈的酒液在壶中来回颠簸,发出好听的声音,可惜夏渊依旧目不斜视。见酒不管用,秦又白干脆伸手在夏渊面前晃了晃,也不知那牢里的人到底有什么好看,夏渊整个人就跟丢了魂儿似的盯在那里,怎么都收不回神思。
秦又白总算知道秦律所谓的“把夏渊带回来”是几个意思了。
不过秦又白向来没有那么些个弯弯肠子,夏渊既不回神,那便点了他穴道,直接将人扛走便是。等回了武林盟,再问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也不迟。就在秦又白打算动手的时候,牢笼里突然传来一阵响动。
牢里的人突然被呛住似的不住咳嗽,这人身干骨枯,一咳起来好像整个人都要散架了的乱摇晃,污垢和黑水从他身上形成细小的溪流,脏臭无比。这还不算,那人咳到最后猛的吐出一口腥痰,可也不知怎么弄的,最后有一半都溅在了自己脸上,直叫人倒足胃口。
秦又白瞧的脸都绿了,他算是名门出身,自小家教良好生活上乘,哪里见过这样恶心的场面。夏渊的神情却第一次有了松动,怔怔看了那人半晌,忽然不知不觉的伸出手,手指穿过牢笼,竟是要去擦掉那人脸上的浓痰!
“大师兄!”秦又白本能拽回夏渊的手,不叫他触碰到那人分毫,夏渊的眼睛眨了眨,如梦初醒的望向秦又白,好像刚刚才察觉到师弟的存在。
“又白,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好半天了,”这会儿秦又白无心再跟他计较称呼问题,只想快点把夏渊从这个腥臭肮脏的地牢里拖走,“先不说这个了,我们快离开这儿,我爹急着要见你。”
夏渊的脸上忽而泛出淡淡的笑容,“你刚才叫我大师兄了是吗?你很久都没有这样喊我了。”
看到夏渊还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不紧不慢,秦又白不禁有些气鼓鼓。谁知夏渊又道:“又白再喊一声吧,喊我大师兄。”
“姓夏的你在这儿发什么神经,”秦又白上手就去拉人,“快走了,见鬼的你到底在这鬼地方坐了几天,屁股都跟石头长一起了吗!”
夏渊哑然失笑,手上猛一用力,秦又白站立不稳,结结实实扑到了夏渊怀里。酒壶被夏渊毫不费力的夺去,夏渊弹开盖子,浓郁的酒香顿时弥漫开来,驱散了地牢不少阴气。
“不愧是又白,总知道师兄最爱什么,这壶万景楼的好酒,为兄就不客气了。”
“拿来!”秦又白劈手把酒夺回,“如果你不跟我回去,就别想喝到一滴酒。”
夏渊摇摇头,愁苦着脸道:“我在这儿不休不眠坐了整整三天,地牢阴湿潮寒,我膝盖实在冻的难受,师弟就叫我喝一口吧。”
“说、说什么胡话!”秦又白嘴上仍旧强硬,可是握酒的手已不再那么紧绷,神是鬼差的就被夏渊接了过去。夏渊这人一向要强,人前人后都不落半分软弱,这还是他头一次主动在秦又白面前示弱,反而叫秦又白无措下先乱了手脚。
当然,一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后,秦又白才知道自己被这位表面谦谦正气内里深不可测的夏大侠给戏耍了。
27.救
品佳酿,对美人,原该是人生畅快无比的美事。可如今对污秽,临牢笼,同样是美酒,秦又白却怎么也下咽不了。但是夏渊看上去却毫无介怀,一口接一口的豪饮,大喝的同时,眼睛还时不时落到牢里的那人身上,不知道怀的究竟是什么心思。
秦又白心不在此,便默默留了个心思,偷偷打量牢里的犯人。那个人应该年纪很大了,严重营养不良的骨骼会脆弱至此,要么有药物的加促,要么便是年龄的影响,可惜这人的头发稀拉拉所剩无几,又脏的厉害,硬是看不出灰白还是苍白。
犯人不知怎么的接触到了秦又白的目光,咧开嘴嘿嘿的傻笑,留出难闻的口水,虽然待了这么半天稍稍能有点习惯,但秦又白还是忍不住的皱了皱头。
夏渊为什么如此重视这个人,看起来好像认识,有交集、有亏欠还是有情感?可能性太多,秦又白猜不过来。不过唯一一点他可以断定的是,就这么一个半死不活从垃圾堆里扒出来的污人,就足以叫那个无所不能的夏渊失神难返,驻留不前。
真难得,秦又白不找边际的瞎想,在他的认知里,一直觉得只有夏渊未来的媳妇才能有这样大的影响力。没想到媳妇没见到,反而是一位老人。
秦又白小口小口的抿酒,没喝几下,夏渊的手又伸过来,要把他的这壶抢走。“喂,你适可而止了!”秦又白敲打着夏渊的手背,谁知夏渊大手不拙,移形换影就将秦又白的酒抢了去,等秦又白好不容易甩开他一双大手的纠缠,夏渊已经就着他刚才的口痕咕嘟咕嘟往下灌酒了。
然而叫秦又白想不到的是,在盟里一向号称千杯不倒的夏渊居然就这样被两壶酒灌醉了。
好在夏渊的酒品不错,喝醉了也不过红红脸咧咧嘴,安静的坐在那里,复又继续看向牢里的人。秦又白心里不大舒服,这回便不由着夏渊了,打算醉就醉着把人拖走。夏渊任他在那儿费力的拉扯,突然一笑,对秦又白道:“你爹是谁?”
秦又白哽住,转念又想这家伙已经醉糊涂了,和醉鬼又有什么可计较的,只好硬着头皮道:“我爹就是咱们的师父,如今武林盟的盟主。”
夏渊琢磨似的动动嘴,又问:“那我爹是谁。”
“你爹……”秦又白下意识去想了想,每个入门弟子的身家都会在武林盟登记在案,他依稀记得夏渊的父母乃是北方的一家佃户,虽然不富裕,但总是清白身家。“你爹是夏家村的佃户,你年前才回去看过他的。”
夏渊迟钝的晃了下脑袋,不知第几次目光飘向牢笼:“……那他是谁。”
“他……”秦又白无语了,他还真不知道这牢里关押的人是谁。不过答不上归答不上,手下却没停,一点一点把夏渊往外拖。夏渊像失了牵引的木偶一样被他拖曳着,自言自语的张开嘴:“江州奴籍,越位弑主,鞭妻卖儿。呵呵,屡次入狱却不知悔改,又与外族私通,偷贩民粱……这一次,这一次则是当街凌辱幼女,被路人殴打至痴傻瘫痪,命不久矣……”
秦又白一心要把夏渊带走,对于他口中断断续续的话却没大放在耳中,只在嘴上“是是”的应着。好不容易走到牢门口,秦又白总算松口气,回头一看,夏渊脸上竟不知何时满布湿润,一滴一滴的眼泪就这样默无声息的浸透了他的半边脸面。
那是秦又白短暂的人生中第一次见到夏渊落泪,也是最后一次,姚府的地牢,傻笑的罪人,以及醉酒下泪的夏渊。到底是谁,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感,到底隐藏了怎样不可告人的秘密,那时候的秦又白不禁无措迷茫。
夏渊颤巍巍的闭了眼睛,大手攀住秦又白的臂膀,微微的发抖,未干的泪迹还挂在眼下。
“又白,你再叫我一声吧。”
这一次秦又白没有再推托,认真且清晰。“大师兄,我们回去吧。”
阴影覆盖上来,秦又白躲避不及也无法躲避,被夏渊噗通一下重重压在身下。夏渊滚烫的温度重重擦过他的唇角,灼人又刻骨。
秦又白睁大了眼睛,左胸膛里疯跳如鼓——那一刻他下意识的躲开了,正因为躲开,所以才无比清晰的知道,夏渊原本想落下的是一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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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
阿路拉着秦又白左拐右边,很快潜入了地牢深处,一路上没有再碰见一个守卫。殊不知今日姚大人寿宴,武林盟上上下下都分得了杯盏佳酿,自然牢狱的看守也不例外。加上夏渊有意放行,他们就这样轻而易举的深入无人之境。
与记忆里姚府的地牢大不相同,秦又白的鼻子嗅了嗅,这里的地牢干燥阴凉,几乎闻不出腐臭和血腥的味道,只有一层冷淡的人息。
“在这儿!”阿路轻呼着扑到一间牢笼前,哆嗦着囫囵不清:“阿鸣,阿鸣是你吗!我跟小芹菜来救你了!”
牢里人发出咕哝不清的呻吟,秦又白的心脏漏跳了一拍,慌忙伸手去摸。他没“看”到过段一鸣的长相,只能毫无方向的触摸牢里人的轮廓,高挺的鼻子,干裂的嘴唇,深深的眼眶……秦又白的手心滑过对方的眼睛,对方浓密的睫毛扫动,带出一丝轻薄的痒意。
“是段大哥!”
不必他说,阿路早就着手开凿牢门,对于段一鸣与阿路他们这样的盗墓贼来说,普通地牢的门锁根本形同虚设,可既是如此,为什么段一鸣这么长时间都没能逃走呢。秦又白不知触到了哪里,段一鸣忽的手脚一阵痉挛,昏晕过去。
秦又白震住,颤巍巍的收回手——是肩膀,段一鸣的肩膀以一种极其古怪的姿势蜷缩着,与正常人的感觉略有不同。阿路或许不知,可秦又白却再清楚不过——江湖人为了挟制那些武功高强的犯人,经常卸去他们的双臂,错骨分筋的剧痛就连成年男子也会痛的失去知觉,以此卸力,叫犯人们彻底失去行动能力。
同时,一旦将错骨的胳膊恢复原位,只要稍加调养,人还是能恢复如初,比之血淋漓的严刑拷打更不易为人所诟病。因此,对外以侠义标榜的武林盟常常用这种方式封住犯人行动,秦又白自小耳濡目染,对此再了解不过。
确定段一鸣身上再没有其他刑伤,秦又白终于松了一口气。阿路成功把门撬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把段一鸣小心翼翼抱出,段一鸣已经不知道第几次疼晕过去,但秦又白知道他暂时并没有生命危险。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出去再说。”
两人背着段一鸣刚走到牢门口,就听到外面传来零零碎碎的说话声。
“找谁?戏班子?这里可是地牢,你们戏班子的人怎么可能会在这儿。”这是史巫奇的声音。听他的口气,像是自己替换掉了牢门的看守,蹲在门口一边放风,一边等着接应秦又白他们。
另一个声音则有点陌生,“小爷您有所不知,刚才那出舞刀可抢眼的很,大伙都在叫好呢。老寿星如今正在兴头,说什么也要再看一遍,可我们却死活找不到那小子了。这儿的地儿那么大,他八成是迷路到了哪,您就放我进去找找吧。”
“呵,我怎么就知道你不是进去偷人的。告诉你了啊,这儿没其他人来过,你趁早回去吧,爷最烦的就是你们这帮唱戏耍花枪的。”
对方没有再回答,不一会儿传来几声闷哼,接着便是兵器落地的声音。
打起来了!?
秦又白心下一急,两步跃了出去,可是牢外的空地上却没有任何杀人。史巫奇看了他们一眼,一脚把打晕的人踹进树丛,哼道:“说什么戏班老板,上来就跟我动手,我看他们已经有所觉察了。”
28.秦又白VS夏渊
“段大哥已经救出来了,我们先离开。”
“等一等,”史巫奇摆摆手,竖起耳朵,只听一阵阵极细极小的响动正以飞快的速度往地牢方向汇拢。“来了好多人,而且都是练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