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之镰葬魂。

“出手吧，修。你我之间，那场未决的胜负。”冰冷的声音，不见丝毫感情。

面对动了真格的克洛德，修伊只觉得胸口泛起一缕隐约的疼痛。

他们从相识之日起，便前前后后进行过无数次明中暗里的较量，却从未有一次真正分出胜负。这场约战，或许也是宿命的一种，即便是，迟到了整整二十年。

有着同样高傲与棱角的他们，都不会轻易向对方认输与妥协。彼此都欣赏着对方，却彼此都不肯丢弃自身的信仰。那么，纵然相知相爱，终究免不了相对相杀。

魔族与神族史上的最强者，如果真的拿出全力拼死一搏，谁会赢？

修伊不知道，大概在那之前，也没有人会知道结局。

平静了多年的血液，竟然因为那面对强者所感受到的压迫而本能地沸腾起来。或许，这也是他羽化之后灵魂依然停留在世间的理由，他与这个男人，还有一场未决的胜负。

不管那是爱，是恨，他们之间终有一战。这才是，属于最强者的问候与较量。

耀眼夺目的光华在修伊的身后汇聚，与对面浓烈的魔气同样的浩瀚与庞大。

在那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极光之中，有什么东西，在缓缓地凝聚成形。

待绚丽的光芒散去，才看清楚那是一柄银色的长弓，弓身纷繁的羽族图案和微微闪耀的光泽使得它显得美轮美奂，圣气逼人。而再仔细观察下，会发现这柄银弓竟然既没有弓弦也没有羽箭，因为普天之下，能够动用这把弓的唯有一人。

——神之弓，焚星。

在修伊握住焚星的同时，指间银色的光芒凝聚成了弦与箭。相传焚星射出的箭的速度与力量，好像燃烧的火焰可以瞬间焚尽一切。哪怕是天上的星辰，也可以被这把弓射落。

而他的对面，冥皇举起的死亡黑镰也做好了蓄势待发的姿态。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相对而视的两人，几乎在同一时间展开了行动。葬魂的镰刃如同看不见的鬼魅，在半空划开一道黑色的轨迹。而焚星的羽箭也破空而出，朝着那迎面袭来的人影射了出去。

“轰——”

半空之中传来力量的巨大冲撞，连退到远处的莱伊和亚鲁迪斯也有些站立不稳。

地面的震颤停止了，凝聚了全部力量的一击之后，是漫长的死寂。

鲜红的液体，滴滴答答地落在脚下的地面，将那身鲜丽的衣衫染上一片刺目的血色。

停在修伊脖颈边的黑镰，在克洛德的手中化为魔气消失不见，却只是削断了一缕紫色的长发，缓缓地，从空中飘落在地。而那支羽箭却洞穿了克洛德的肩膀，此时已是血流如注。

“你……”焚星从手中跌落，修伊只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他不应该……

在修伊惊讶的目光中，克洛德笑了，那种放下一切的释然笑意。

事到如今，忽然发现心中所放不下的，早已不再是胜负与输赢。算计一生，到头来最终赢得的又是什么？纵然得到天下，却不能与最爱的人常相厮守。赢的同时，又什么都失去了。

这么简单的道理，我却非要，想上二十年才想明白。

“所以，是你赢了，修。”

他笑着这样说道，缓缓地倒了下去。

第134章：苍之卷·33

浓郁的血腥拉回了修伊的思绪，他慌忙上前扶住了倒下的克洛德。

透过接触的掌心修伊立即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克洛德体内的魔力竟然微弱到不正常。这样的力量，哪怕是凝出葬魂都已是极限，又怎么可能再承受住焚星全力的一箭。

封印？是月冥渊的封印，极大程度地削弱了魔的力量。

你是知道的，你早在一开始，就知道的么。

“别露出这么一副伤心欲绝的表情，放心，我还死不了。”克洛德开玩笑似的说道，说话间，又有大量的鲜血从口中涌出，让他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羽族圣天使的纯澈神力，对于魔身体的伤害是致命的。如果他不是冥皇，怕是早已经去见阎王了。

“你……又骗我……”修伊喃喃道，流淌的血液很快就将他的双手也染红。

淡淡的魔力光芒从指尖发出，虽然治愈的魔法对于焚星造成的伤口效果微乎其微，但修伊此刻只想要把那狰狞的伤口止住，让它不要再流血。

“别浪费魔力了，我一向都……命大的很。”克洛德艰难地笑了笑，咬紧牙关想要将修伊推开。他知道修伊讨厌见到血腥，羽族圣洁的天使不应该被肮脏的血液所沾染。

“你闭嘴。”修伊打断了他，抱着克洛德的手臂却微微收紧了几分。

“不行，我忍不住。”克洛德一边咳嗽着，一边不正经地调侃道，“咳咳，这么多年不见，你不能狠心地把我说话的权力都剥夺了，万一不小心把我憋死了怎么办？”

“那你就去死好了！”修伊怒道。

这种口是心非的骂声让克洛德哑然失笑，加上真的很痛便听命地不再动。

“这情景，倒是让我突然想起那一年在魔界养伤的时候了。”克洛德的神情，像是陷入了什么回忆之中，“让我想一想，你到底重伤过我几次？巴夏总是骂我是个被爱情冲昏头脑的笨蛋，明明差点就被杀了那么多次。后来我也觉得，我的确是变笨了……”

“克洛德……”修伊说不出话来，为什么这个男人这种时候还可以笑得如此。

“真好，又听到你这么叫我了。下一次再叫我冥皇的话，我可是会真生气的。”

克洛德边说着，修长的手指抬起，抚摸着修伊俊美的脸。长长的睫毛在微微轻颤，莲色的眸子满带着心痛与自责的神色。克洛德不由地在心里笑起来，如果他不是伤得这么重修伊怕是会立马狠狠地扁他一顿，生气的美人可是恐怖到他都不敢招惹的。

就是这张脸，让他记住了一生一世。仿佛再怎么看，都看不够。

他突然有些凄然地笑道，“可惜，我还是没有骗过你。”

本来以为焚星的那一箭可以直接洞穿心脏的，对于魔而言，只有这里受到重创才会立即结束生命。但在最后一刻，修伊还是让焚星的箭稍微偏离了轨迹，而只是射中了他的肩膀。

所以说，你还是太善良，不忍心让我陪你一起死啊，修。

肩膀上的伤口在魔力的治愈下渐渐停止了流血，修伊放开了克洛德。

在众人的注视下，圣天使的身影开始缓缓地变淡，透明，是灵魂即将消逝的征兆。

“修伊……”亚鲁迪斯叫道，看着往昔在神界最好的朋友。

就算知道灵魂的消失是所有羽族最终的归宿，却为什么，还会舍不得。明明都是对生老病死看淡了的神族，却为什么，还会感到悲伤呢。

“亚鲁，要好好地珍稀他，我会在那个世界祝福你们的。”修伊说。

“嗯。”亚鲁迪斯握住莱伊的手，用力地点了点头。

“还有，莱伊。”修伊抬起手，路西法之翼在他的手心呈现，流转着明暗辉映的光华，“虽然这件圣物选择了你，但是，就当作是我个人的私心。我希望在那一日到来之前，可以将它暂时交给克洛德保管。”

“这本来就是羽族的东西，应该让你选择归属的。”莱伊也点了点头。

修伊浅浅地一笑，身形变的更加透明虚幻。他早在二十年前就该消失了，停留在此刻的灵魂，仅仅是为了尚未了却的心愿。如今，他已找到了路西法之翼的归属，见到了当年的那个孩子，以及，与冥皇最后的一战。所有的爱、恨、执念的所在，也将在此刻化解。

“我走了，克洛德。记得你答应过我的，好好地活下去。”

即使是一个人，我也相信，你已经足够坚强。

“修……”

这是克洛德最后一次唤他的名，那个在他的心中活了一生一世的男子。

无言的注视之中，修伊的身影逐渐化为了漫天飞舞的光芒，好像夜空中划过的星辰，在最后一刻燃尽所有的光亮与热度。他直到死亡，都可以走的如此潇洒，如此的轰轰烈烈。

那对羽翼状的耳环，从空中轻盈地坠落，被克洛德伸手接住，细细地端详。

黑白两色的光芒，与右手上那枚猫眼石的尾戒，交相辉映。

——为什么，会喜欢猫眼石？

——因为它的秘语，像眼睛一样，一直注视着你。

缓缓地合拢掌心，将路西法之翼小心地收起，就好像，握紧了整个生命。

我答应你，会好好地活下去。你在那个世界，也不要寂寞。

等着我，修。终有一日，我们还会再见。

穿界之门的光芒开始逐渐变弱，修伊的灵魂消失了，这里缺少了羽族神力的支撑很快就会与外面的世界隔离开来。如果不小心被困在封印里面，就别想再出去了。

“亚鲁，你先带莱伊离开这里。”克洛德沉声道。

“嗯！”亚鲁迪斯点头，莱伊的眼睛看不见行动起来不方便，他干脆直接把小家伙抱了起来。根据光芒削弱的程度，穿界之门大概还能再维系一刻钟的时间，他们得赶紧离开。

突如其来的变故，就在这一刻发生。穿界之门的光芒突然急剧发生了变化，透明的光芒演变成了黑暗的涡流，亚鲁迪斯尚未反应过来便和莱伊一起被那异变的黑色漩涡吸了进去。身后的克洛德吃了一惊，两人的身影却已经不知去向了。

穿界之门的光芒再一次亮起，意料之外的来客出现在了面前。

那意味深长的危险笑容，让克洛德的脸色沉了下来。

——是兰迪。

第135章：苍之卷·34

兰迪在微笑着走近，那目空一切的眼神全然不见当时来圣玛丽亚求学时的温驯和谦卑。

“看到我，你好像很惊讶的样子啊？克洛德校长，不，该说是，冥皇大人。”

克洛德没有作声，果然，能够操纵羽族“穿界之门”的方法，只有拥有羽族血统的后人才可能知晓。面前的少年看起来年纪轻轻，竟然可以忍辱负重做到这一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呵，这步棋能走到这一招，也算是非常人等了。

“你把他们传送到哪里去了？”克洛德冷声道。

“谁知道呢。”兰迪摊手，漫不经心地答道，“大概，是地狱吧。”

“你……”克洛德的语气开始变冷，可怕的杀气在碧色的瞳孔中汇聚。

但他并没有轻举妄动，强大的理性提醒他不能因为对方几句言语的相激就乱了分寸。兰迪的真正目标并不是莱伊和亚鲁，而是他。或者说，是修伊交给他的路西法之翼。

“不愧是冥皇，你不说话，是在考虑脱身的方法吧？”兰迪冷冷一笑，笑容变得狰狞起来，“没可能的，能够离开这里的只有这扇穿界之门，而它很快就要关闭了。我得感谢圣天使的那一箭，虽然没能杀得了你，但对你的力量也造成了重创吧？”

“……”克洛德没有说话，兰迪说的的确是事实没错。

“克洛德，你根本不可能在穿界之门关闭之前离开这里，识相的，就照我说的做。反正那件羽族的圣物本来就不属于你，交给羽族的后人也没有什么关系吧。”兰迪停止了说服，朝他伸出了手，“——把路西法之翼交给我，我就放你一马。”

“呵，真是不高明的交易。”克洛德微微一笑，“你既然已经知道我冥皇的身份，而这里又是魔界的地盘。我如果现在把羽翼交给你，你拿到了东西，自然不可能活着离开苍国。所以，为了自身的安全考虑，我答应或者不答应，恐怕都难逃一死。”

“哼。”兰迪冷哼一声，“一个人太聪明，有时候未必是件好事。”

“那你也要当心，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克洛德回敬道。

话音未落，早已蓄势待发的黑色闪电便朝兰迪射了出去，却被圣光铸造的护壁挡了下来。克洛德一惊，才意识到他低估了面前的少年。虽然混血的血统致使他的灵气并不强，但在光魔法造诣上他却完全继承了羽族的天赋，而它恰恰是魔的克星。

克洛德又尝试了几次，还是没能顺利通过光魔法的封锁，反倒消耗了剩余不多的魔力。

有血从肩膀渗出来，渐渐染红了衣衫，是刚才被焚星重创的伤口又裂开了。

克洛德咳嗽起来，情形对他相当的不利。月冥渊的封印还在，而他的力量又在与修伊的一战中消耗了大半。兰迪虽然只是混血的羽族，但这样拖延下去他根本没有胜算。

而且，克洛德扫了一眼前方的穿界之门，那光芒变得更加微弱了。

短暂的失神之际，只觉得手臂一痛，一柄光华闪耀的匕首划伤了他的胳膊。

与疼痛同时传来的，是一股仿佛被灼伤般的麻痹之感。克洛德随即意识到这是被灌注了圣光符咒的魔法匕首。这种神族的宝器专门针对魔族设计，可以有效地封锁魔的力量。

他的这只左手，短时间内是无法使用了。

碧色的瞳孔瞬间泛起露骨的杀意，心高气傲的冥皇，竟然会被这种低劣的东西所伤？克洛德只觉得脑海中的理性正在被杀戮的本能所吞噬，他现在，真的想要杀人！

“感觉到自己的无力了么，冥皇？”兰迪冷笑起来，玩转着那柄华光流转的匕首，“像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纯血，哪里体味过因为血统不纯而被岐视，被践踏的耻辱？不过，我要感谢你对我这种人的不屑一顾，才能够让我找到反客为主的机会。”

锋利的匕首抵住了无力抵抗的男人的喉咙，“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遗言要说么？”

“遗言啊……咳咳，那我可要好好地想一想。”克洛德又咳嗽了两声，像是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突然便无端地问了一句，“你说过你的名字，是叫欧利兰迪？”

“那又如何？”兰迪微微一怔，不清楚克洛德又想耍什么诡计。素闻这个聪明的男人擅长用言语迷惑人心，但如今他奄奄一息的样子应该玩不了什么花样。

“只是想到了修曾经向我说过的一个爱上人类女子的同族罢了。碰巧的是，他的姓氏也是欧利，而他爱上的那个女子叫作柏丽莎。听说他被召回神界的时候，那个女人刚刚怀了他的孩子。可惜他在后来的战争中不幸战死了，也就再没机会去看望他们母子……”

“你……你胡说！”兰迪的吼声打断了他。

他的表情，从开始的惊讶，逐渐演变成了崩溃的疯狂。这不是真的，绝对不是！

“是那个男人抛弃了她！是他贪恋神界的生活才一直没有回来——”

便在兰迪因为情绪的波动而戒心松懈的同时，克洛德挥手将那把抵住自己的匕首打飞了出去。尖利的刀刃在指间划开了一道深深的血口，但克洛德却顾不得伤痛。一道黑色的闪电直击在兰迪身上，尽管威力因为虚弱而大打折扣但还是让对方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

趁着这个机会，克洛德飞身便朝着不远处的穿界之门奔了过去。

门扉闪耀的光芒越来越微弱，他可不想，陪着一个疯子在里面呆一辈子！

他要离开，他必须要离开这里！

在克洛德伸手触及到门的同时，一股力量将他反弹了回去，受创之下克洛德捂住胸口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抬起头，面前穿界之门的光芒完全暗了下去，门从内部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