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呢？”莱伊问，尽量让语气听起来比较平静。

“后来，在我回到神界的某天，亚鲁突然跟我说，他喜欢上了一个人。”

“喜欢……的人啊……”莱伊的脸色微微一变，而这细微的变化没有逃过修伊的眼睛。

情知莱伊心里的复杂，修伊却坏心思地没有立马说破，“我当时听到只觉得是天方夜谭，虽然追求那家伙的女孩不少，不过亚鲁其实对谁都没用过真心。这样花花公子的他，竟然突然郑重其事地告诉我，他喜欢上了一个人，让我觉得惊奇的不得了。”

“嗯……”莱伊附和着，表情依然显得不太自然。

虽然知道过去亚鲁喜欢上别人也不是没可能，但总觉得有种莫名的失落感。

“我便开玩笑地问他是哪家貌美如花的姑娘，要不要我帮他去拉拉红线什么的。而那小子竟然破天荒地露出了害羞的表情，有点为难地辩解说，他连对方是男是女都不知道。而我当时是笑了，真的觉得很可笑所以笑到不行。”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亚鲁喜欢的，竟是一个存在于未来时空中的少年。”修伊收起了嘴边的笑容，静静地将目光转向茫然不解的莱伊。

“——而那个人，就是你。”

第131章：苍之卷·30

“……我？”莱伊眨了眨眼睛，半晌没反应过来修伊的意思。

“我，我那时候，应该……还没有出生……”话语变得吞吞吐吐的，因为这种事情实在有点匪夷所思。

“是，所以我说，是存在于未来时空中的人。”修伊的语气却听不出半分惊异之色，“亚鲁应该对你说起过吧？他拥有混乱时空界限的异能，所以经常会感应到某些平常人感应不到的事物。不过也不是随便是个人就行的，仅限于那些与他有重要关系的人。”

“可是……”

眼见莱伊还是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修伊换了一个角度解释道，“以人类的理解，会将它当作是‘梦境’的一种形式。想想看，你是否做过与此相关的梦？”

“梦……”莱伊不说话了，他的确做过这样的梦，不止一次。

很多个梦里，他会看到亚鲁独自坐在神界的天音泉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流淌的金色喷泉，缤纷的花树不断有落英洒在水面，随着泉水的流动漾开丝丝缕缕的涟漪。如此美丽的地方，神界的其他人却害怕遭到牵连而根本不敢靠近。

偶尔，修伊会来陪他说说话。大部分时间，亚鲁总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会眺望风景或者练练剑法。有时候，会沉默地望着那流淌的金色泉水，一看就是一整天。

修伊曾经劝他向天神大人认个错，但亚鲁却执意坚持说，他没有做错什么。

那双寂寞却又倔强的眼睛，让莱伊喜欢上了陪他在树下一起看水。

不说话，也不露面，只要在身边静静地陪着他就好。

反正，这不过是一个梦。莱伊心想。

至于这样的梦境持续了多久，却是太长回忆不起来了。

“你的意思是，我在梦里见到的，是真实的过去？”莱伊惊讶道。

修伊点头，嘴角勾起了一抹轻柔的笑意，“也许对你，只是陪伴那么简单。但是对亚鲁，这段陪伴却是唯一的。你让他并没有在那些黑暗的日子里迷失自我，好像温暖的阳光一样。”

“可是，我并不知道……”莱伊的声音低了下去。

“感情的诞生，本就不需要理由。”修伊微微一笑道，“爱一个人，可以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亚鲁便是从那时候喜欢你了，喜欢上了，一个不知道会在什么时空相遇的人。”

莱伊眨了眨眼睛，他还是觉得这种事情有违常理的想象力，有点思绪混乱。

“当他对你的感情变得越来越强烈，亚鲁开始苦恼。他很想见见你，哪怕只是短暂的一面也好。但是亚鲁的能力并不足以穿越时空，所以他向我询问有没有什么办法？而我便提到了‘月之契’，传言它是神的契约，可以超越时空的界限。”

说到这里，修伊的声音停顿了片刻，似在调整内心起伏的情绪。

“——但是，它的代价，是无法逃离的背叛。”

“我不太明白……”莱伊皱起了眉头道。

“总而言之，很沉重便是了。”修伊回避了他的疑问。

“那么亚鲁他……”莱伊说到这里，脑海中不禁想起了后来的梦。

那应该是他陪着亚鲁很长时间之后的事情了，不知不觉，莱伊已经习惯了去喷泉边找他。

那一天，亚鲁还是独自在树下看水，乌黑的发留长了一些，在风中微微扬动。

“亚鲁。”莱伊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叫完之后才想起来他听不见。

一直一直，都是这样，他们只能够相知，却不能相遇。

连莱伊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不会对这样的日子产生厌烦。起初，大概只是抱着好奇与同情的心态接近这个寂寞的人。而渐渐的，莱伊发现他越来越想要了解亚鲁的全部，他的喜怒哀乐，高兴的事情，烦恼的事情，都希望他能够对自己说出来。

而的确，大部分时间他都是一个安静的倾听者，听亚鲁讲述很多神界的故事。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那股心底的失落感也变得越来越强烈。

莱伊好想，让亚鲁也听到他的声音，感受到他的心意。

——我好像，有点喜欢你。

莱伊想着叹了口气，要走开的同时亚鲁迪斯停在了他面前，“你来了。”

莱伊抬头，正对上那双冰蓝的星眸，凝望着他，里面带着浅浅的笑意。而随即莱伊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第一次，从亚鲁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你，你你你——”

莱伊承认当时的自己被惊吓到了，就像一直躲在暗处的偷窥者被主人发现一样。

糟糕！莱伊慌忙低下了头，被他看到自己脸红的样子了……

“呵呵，你真可爱。”亚鲁迪斯托起了下巴。

在脑海中无数次想象过，那个未曾谋面的“他”究竟是什么样子？高的，矮的，胖的，瘦的？这些无邪的幻想，构筑成那情窦初开的年华，将一根看不见的红线牵在他们之间。

虽然亚鲁迪斯没想到莱伊竟然是男孩子，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叫什么？”

“莱伊。”

彼此的交谈，就从这简单的一问一答开始。

第132章：苍之卷·31

莱伊终止了关于梦境的回忆，脸上浮现出喜悦与悲伤交织的复杂神色。

“这么说，我，我们……”难道说，他和亚鲁——

“你们早在二十年前就相爱过，只可惜，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情……”修伊肯定了莱伊心中的猜测，却迟疑着收了口，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后来，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情？”莱伊抬高了声音。

“……”修伊没有说话，大段的沉默让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尴尬。

“日后你会知道的。”最终，修伊以一句敷衍的话语结束了他们之间的交谈。

莱伊低下了头，右边的眼睛似乎涌起一股真实的灼烫，不安的阴影笼罩了内心。

如果，梦里的这些场景都是二十年前真实发生的往事。

如果，他和亚鲁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是恋人。

那么，为什么亚鲁会在二十年后才与他再一次相遇？

莱伊突然便回想起第一次与亚鲁在现实的重逢，那双好像在怀疑一切的冰蓝色眼眸，冷得似冰，里面充满了深沉的怨恨与不安。是什么，让曾经开朗的亚鲁变成这种样子？又是什么，让他失去了过去的记忆和龙族的力量？

修伊所说的，只是故事的开始，却不是最终的结局。

在那之间，空缺的那段记忆，是什么？

莱伊试图去回忆，却发现只要想起这件事心口就会蔓延上剧烈的疼痛。

“还好，亚鲁再一次找到了你。就算付出再多的代价，应该也是值得的。”

修伊笑了笑，望着那双不愿屈服命运的眼睛，与当年的自己是那样相似。这个孩子是虚无之神的血脉者，是赛尔维克的族人。这双不祥的眼睛，注定将带给他一生的诅咒。

可是，修伊由衷地想去相信，他可以用自己的力量改写虚无之眼的未来。

因为，你是月之契的主人，是那枚不在棋盘上的棋子啊。

“那么……”修伊正要说什么，地面突然传来的震颤打断了他的话。

莱伊也惊讶地回顾四周，只见光芒环绕的结界竟然变得时明时暗，似乎正要瓦解的样子。而身后，修伊不出所料地叹了口气，“龙族和夜狼族的神力，那两个爱添麻烦的家伙。真想不到，会以这样的方式重逢，多年不见的三大神族……”

莱伊没有听到修伊的低语，他只觉得地面摇晃的厉害，这座宫殿马上就要崩塌的感觉。

而这时候，身体忽然被一双手从背后揽紧，只听修伊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抓好。”

莱伊于是听命地抓住了他的手臂，这一刻，汇聚的神力在莲色的眸中熠熠生辉，一对巨大的纯白羽翼在修伊的背后浮起，绽开的万千光华让日月之辉也黯然失色。

冲天的光柱拔地而起，直冲云霄，整个魔界都被这道绚丽的极光所照亮。

张开羽族之翼的圣天使，掠过月冥渊的上空，凌空而翔。

与二十年前的一幕，同样的壮丽与震撼人心。

离开了湖底的结界，莱伊眼前的景物也重新化为了一片黑暗。看来他之前能看到的确是因为封印的影响，现在离开了湖底自然也就恢复了原状。

只能够感受到疾速的风擦过脸颊，和羽翼扬动所发出的轻盈声响。

莱伊想，如果他能够看到的话，眼前的一幕绝对相当的壮阔。

能够在天空飞翔的经历，是很多人类穷极一生也做不到的事情呢。

渐渐的，莱伊感觉风的速度减缓了一些，应该是修伊在下降高度。伴随着落地之时的一阵冲力，紫发的人影稳稳地停在了地面上。修伊放开了他，背后的羽翼也化为光芒消失不见。

莱伊正想发问他们降落在了什么地方，便感觉到身体被另一个迎面扑来的拥抱所环住。

熟悉的气息与温度，不似修伊那般淡漠疏远的距离，而是发自心底的喜悦与关切。

“莱伊！是你？真的是你？你没事，你真的没事……”亚鲁迪斯像是要确定他没有受伤一般抱着他不肯放开，激动的声音显得有点语无伦次。

如果是之前莱伊会觉得难为情而挣脱开，总觉得这样的亚鲁有点孩子气。好像丢掉了什么宝贝的玩具，又突然在某个地方失而复得一样欢喜的不知所措。

但是，抬起的手臂动了动，最终转而以同样的力道回抱住了他。

如果你与我的相恋，是一个穿越时空阴差阳错的误会，我也，绝不后悔。

这样想着，莱伊缓缓地，露出了一个发自真心的笑容。

“——我回来了，亚鲁。”

相依的画面便定格在这一刹那，与此同时，站在不远处的凯撒转身走了。

甚至没有留下一句问候，没有让莱伊知道自己来过的事实，或者为他所做的任何事情。

修伊抬眼，隔得有些遥远的距离，他看不清楚凯撒转身时脸上流露出的神情。

生命里最后的一次相逢，却只是静静的遥望与目视，直到银发的背影独自消失在了视线里。不知为何，修伊突然回想起当年凯撒孤身一人离开神界的时候，与现在的情景格外相似。他的内心究竟埋藏着什么，是否不甘，是否会恨，凯撒不说，也永远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穿界之门的光芒突然再一次闪耀，修伊的脸色微微一变。

除了神族，难道还有其他的人……

下一刹那，莲色的眸底漾起一抹掩盖不住的惊讶之色。那勾勒在记忆深处的男人，便那样闯入他的视线，如同黑暗幕布上一抹绚丽极致的色彩出现在面前。

四目相视，头一次，修伊发觉那已经心如止水的心，竟也会乱。

而克洛德同样在凝望着他，他一步步走近，直到伸手就可以触摸到他的脸庞的距离。碧色的眼睛里似有悲鸣在响彻，埋藏的千言万语，皆化为那句一如往日戏谑的问候。

“——修，好久不见。”

第133章：苍之卷·32

“克洛德……”修伊怔怔地立在原地，似乎忘记了下面要做的动作。

而克洛德也没有说话，灼灼的目光失神地注视着面前的男子，像是要将那张脸上每一个神情的变化都烙印在记忆里。设想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那些积蓄的爱与恨交织在一起的复杂心情，让最简单的言语也变得难以启齿。

克洛德抬手执起一缕修伊耳边垂落的紫发，那好像丝绸一样柔顺的触感，才能够切实地提醒他，这真的是他朝思暮想多年的人，而不是梦中转瞬即逝的幻影。

“修……”再一次低声唤起他的名，克洛德伸手想去摸他的脸。

与此同时，仿佛突然如梦初醒的修伊，退后一步避开了克洛德的手。

轻抿了一下淡色的薄唇，修伊深吸了一口气，那双起伏万千的眼眸压下了所有的情愫，而恢复了他一如既往的淡漠与冷静，“你来这里做什么？冥皇。”

冥皇。一个称谓的变换，却足够划清界限，让那些失控的情感变得清醒。

克洛德的面色微微一滞，碧色的眼中掠过几分别样的复杂。但终于，他恢复了属于冥皇的自负与傲慢，露出了那目空一切的冰冷笑容，“我想做的事情，用不着你来管。”

修伊没有答话，这个男人在流露出这种笑容的时候，往往意味着，致命的危险。

微微眯起的瞳孔，感受着空气中细微的魔力波动。下一刻，修伊飞身跃起，避开了从身后袭来的黑色闪电。紫发飞扬，飘逸的动作彰显着华丽绰约的美感。在让人惊艳的同时，杀机浮动，光魔法凝聚的刃也刺了出去，击打在地面上裂开了一地沟壑。

“克洛德？修伊？你们两个到底在搞什么？！”

作为旁观者的亚鲁迪斯却是没办法理解这两人剑拔弩张的对峙，空气里凝聚的杀气越来越强烈，像是要生生地将狭小的空间冲破一般。魔族的冥皇和羽族的圣天使，如果真打起来谁都不可能赢过谁，只可能是，两败俱伤的结局。

“亚鲁，你不要出手，这是我跟他的事情。”修伊冷冷地下了命令。

亚鲁迪斯不作声了，修伊很少会以这样冷厉的语气对他说话，他是认真的。

为什么，明明是那么相爱那么珍视对方的两人，却至死没办法化解仇恨的源头。

“我们有很久没有过招了吧，冥皇？”修伊面向克洛德道。

“不错，很多年。”克洛德淡然一笑，慢条斯理地将一缕飘落的金发别到耳后，“刚才的‘圣光箭’威力不减，可见圣天使的魔法修为一点都没有退步。如此，甚好。”

那最后吐出的两字，却是冷冰冰的。

说话间浓郁的紫黑色魔气从克洛德的脚下升腾而起，金色的长发无风自动。

是他解开了魔族的束缚，召唤那把死亡祭器的仪式。厚重的魔气仿佛不祥的阴云笼罩了众人的上空，顷刻间紫芒大盛，一柄纯黑的足有一人多高的巨大黑镰出现在男人面前，被克洛德挥手持起，碧色的眼里杀意陡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