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翁羽喊他“大郎”,凌清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随即又恢复冷然,只是揽着重离的手臂略僵了一下。
看到这样的凌清瑄,翁羽在心里笑了一下,真的是那个孩子,那个不到两岁就会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他的孩子。“……大郎,拿去。”他费力从怀里慢慢拿出一个旧锦囊,一字一顿说道。见凌清瑄不为所动,而少年则警惕的看着他手中的锦囊。翁羽苦笑了下,看了一眼躺在不远处已死去多时的炎泺商两人,缓缓闭上眼睛,那被刺穿的伤口竟然呈粉红色,血也停止了涌动。
第31章:后续
“……阿离,去看看他怎么样了。”凌清瑄指着翁羽拍拍重离的肩膀说道。
重离却没有动,看了一眼地上的炎泺商又看向凌清瑄:“……我不是有意向炎泺商出手的,当时……”不等他说完凌清瑄就紧紧抱住他,片刻后双手按着重离的肩膀注视着他的眼睛,“阿离……你不需要道歉,还记的我在马车上说过的话吗?”见重离依旧定定看着他的眼睛,好像要从中看出他可有言不由衷,便无奈的笑了下,“就连翁羽都已经认出我来,可他……方才是一心要取我性命……是你,救了我。”
凌清瑄那抹无奈的笑伴随着略显难过的话语,无论怎么看都像强颜欢笑。重离眼中闪过一抹同情,随即拍拍凌清瑄的背,想说些什么又觉得这种时候应该让对方自己去缓一缓情绪。
凌清瑄看着重离的样子心中暗笑,在重离转身去查看翁羽的伤情时,他的脸慢慢沉了下来,回头走到死相狰狞的炎泺商面前。就是这个除了阴谋算计没有一点担当的男人断送了自己母亲的性命,得知所有的真相之后,他心头的怒火已然熄灭,只剩无尽的杀意,却不想这无耻之徒会这么干脆的死掉……无视那双不甘闭上的眼睛,凌清瑄在炎泺商早已僵硬的尸体上找寻他想要的东西。
看到那个一头是方私印另一头形似猪的钥匙,凌清瑄冷笑了下收起来。除了一沓银票再没有发现什么,转头见重离正在给翁羽包扎身上可怖的伤口,好在翁羽房里不缺治外伤的药和薄棉布。
“他还有救吗?”凌清瑄接手包扎的事情问道,这翁羽活着会让他们计划的事情简单很多。
重离显然也想到这点了,让凌清瑄把人扶到床上放平,在几处大穴以不同的手法下针。忙完后把他刚捡起的旧锦囊递给凌清瑄,“半个时辰后我才能知道……他之前就被炎泺商下了毒,那毒叫魅僵,无色无味,但只要伤口沾染到一丁点,先是肢体有些麻木,直到最后在美梦中僵死。”重离找了干净的湿布巾小心地擦洗翁羽右手背上变成紫色的小伤口。
“之后他可能发觉了,便用了剧毒‘落花’,大概想同归于尽吧……‘落花’遇见外伤立时毙命,倘若没有‘醉岩须’即便只是嗅到,半个时辰之内也会毙命。其中所含的木驼子就是加速血流让毒素更快运行至心脉的,但同时也能复苏心律,是以缓解了魅僵的发作。他运气不错,中和之后的魅僵只是让他血流减缓,否则即使没中毒,这样大的伤口也会让他失血而亡。”重离说完又改变了几处穴位的入针分寸。
凌清瑄看着锦囊里装着的兵符和令符,再看看不知能否醒来的翁羽。倘若他能醒来最好,否则即便有兵符和令符想要收服这几十万兵马依旧要大费周章。
半个时辰后,重离将穴位上的银针收起。让凌清瑄帮忙除去翁羽脚上布袜,在其手指和脚趾上均刺上银针。只见粉色的血顺着银针不断滴落,两刻种后流出的血色才变得正常。重离迅速收针,这些用过的银针都要烈酒消毒之后才能再用。
他打开自己的荷包指示凌清瑄拿出一颗九芝丹喂给慢慢苏醒的翁羽,自己则打水净手。
一刻钟后,正待院外炎泺商的亲卫军等候的有些焦急的时候,便看见紧闭的房门从里面打开,副帅向他们招了下手便又进了房间。
一群人不疑有他都跟着进了院子,之前他们就知道这个副帅是他们主子的心腹。
重离看着屋中几个戴着罗刹面具正在忙碌的亲卫军,不得不佩服七杀阁无处不在,难怪方才易容成副帅的凌清瑄进屋后就戴上了罗刹面具。
等七杀阁的弟子搬运完房间和院子里那些亲卫军死尸,处理留下来的痕迹之后,又都消失在浓厚的夜色里。
房间里,也许是九芝丹起了作用,翁羽已经能虚弱坐起,让凌清瑄在柜子的夹层中拿出一个弹丸在院子里点燃。
片刻后院子里闪进十二名身穿甲胄的部将,在听到房里翁羽的唤声后有序地进了房间,一字排开站在床前空地上,皆有些疑惑的看着虚弱靠在床边的翁羽,又默默打量站在他旁边面无表情的“副帅”和面容冷俊的少年,手都虚放在佩刀旁,不等他们仔细察看,便被翁羽的咳声打断。
翁羽望着面前跟了自己多年的部下,这些人和他一样都是翁廷月身边的暗侍,一起从冥教出来的。想到自己当初进冥教的目的,翁羽有些愧疚的看看凌清瑄,轻咳了一下咽下上涌的血气。
“……今夜,炎泺商来找我。”部下疑惑的眼神让他有些尴尬,最初看到那个日思夜想的人,所有的理智都交给巡营的带走了,只想和那人静静呆着……所以他暗中制止了部下要在院子周遭警戒的意图,他知道他们在得知翁廷月病逝后就对炎泺商很戒备。
“他来不是犒劳我们墨甲营为他拿下三十万袁军……而是来夺兵符和令符。”翁羽缓慢地说完便有些难受的喘出一口气。
身旁的重离见状又拿出一颗九芝丹让他吃下,随后又默不作声地站回旁侧听那些人愤慨的话语:“他炎泺商凭什么!我们留在这是因为这是小姐的嘱托,那兵符和令符也是留给我们大郎的!”
“就是!我们还没有和他好好‘聊聊’小姐究竟是怎么死的……”
“我这就回去和手下的弟兄们商议下,是时候逼着炎泺商让位给我们大郎……那个太子之位我们大郎不稀得做!”
“就是,如今我们还怕谁,这些年为不暴露身份只能窝在这里,那叫一个憋屈……现在也该让我们透透气了。”
“老大,也该适时联络下冥教了,相信老教主会帮忙的,到时里应外合把那位子给大郎拿下来,我们也能回冥教养老了。”这人说完其他人都看着翁羽。
“……我中了炎泺商的暗算,要不是大郎和这位小兄弟相救……我早就去九泉之下和小姐陪罪了。”翁羽说完看了眼站在一旁的凌清瑄。
待看到凌清瑄的真容,这些汉子都有些怔愣……这青年眉眼让他们想起那个已逝去多年的主子……遂反应过来,按耐住心中的激动,齐齐抱拳行礼:“……见过大郎!”
在知晓凌清瑄如今已是冥教教主,而且炎泺商和他的心腹及近卫们都已消失,这些人在短暂的愣神之后,都无比钦敬。接下来的事情就顺利了许多,那九人分别领命下去部署。
等九人离开之后,房间一下子显得宽敞起来。翁羽欣慰地看着表情冷然的凌清瑄下达着一道道命令,还有那些部下仿似有了主心骨一般神情坚定,眼神雀跃的样子都让他觉得心酸。倘若不是凌清瑄的到来,他和这些部下的结局显而易见,他是罪有应得,可是这些跟了他多年的弟兄们是无辜的……所以在他发觉自己中毒时,为了不被炎泺商拿他要挟那些部下,才抛出落花要和对方同归于尽……
凌清瑄回过头,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翁羽,昨日他得到七杀阁的消息,才在今夜走了这一趟,却不想这趟“收获”真不小……除了眼前这人,母亲的仇也终是得报了。这人最后的所作所为让他有些不忍心下手。又是一个被爱蒙蔽了神智的人……
“……大郎,等你登上大位,我自会去向小姐赔罪。”翁羽看着眸光复杂的凌清瑄淡然说道,其实他没脸见那个真诚待他的女子。
“不用去向我母亲赔罪,”凌清瑄看着表情瞬时僵住的翁羽,冷然说道,“要想赔罪,就在你的毕生之年全力辅佐清珉坐好那个位子。”
“……大郎,你怎会不想——!”翁羽有些焦急地看着凌清瑄,他没有见过二郎,但他清楚面前这孩子的能力绝对能让焰国百姓安居乐业。
“阿珉绝对有那个能力胜任,他不会让我母亲失望的。更何况他还有我,还有冥教和七杀阁,如今又有了你们相助……我母亲也会在九泉之下瞑目的。”那些人对母亲的忠诚让他心惊,母亲已经模糊的形象在他心中倏然变得清晰。凌清瑄不去看眼眶微红的翁羽,径自走到看着他发呆的重离面前。
“阿离,这段时间你就留在这,为了清珉,也为了我……只有辛苦你治好他了。”凌清瑄自然地接过用烈酒清洗过的银针仔细地收进针夹中。“等大局安定,我们一起去凌国,我有预感,那些事情绝不简单。”凌清瑄丝毫没有考虑一心想要离开皇宫的亲弟是否会对他的决定有怨念,觉得为了自己的将来,牺牲下亲弟的自由也无可厚非。
“月龙教的事情虽然诡异,但还没到迫在眉睫的时候。”重离皱了下眉剩下的话咽了回去。以凌清瑄睿智又怎会不知那个位子即使顺利接手,还要让朝野上下在权力更迭时平稳过渡,否则之后会更麻烦。方才凌清瑄和翁羽谈话他都听到了,本以为凌清瑄这样安排是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毕竟冥教和七杀阁的管理都是费心劳力的事情,却不想他只是为了兑现曾经的承诺。
这人之前对他说过会陪他去凌国,他感激之余却没有奢望能够真的实现。因为他知道一旦坐上那个位子,之后很难抽身,即使到时炎清珉会为他坐镇焰都,他也不敢让凌清瑄鱼龙白服去淌月龙教这淌浑水。
见重离一脸不赞同,凌清瑄暗自忍笑。重离的顾虑他当然都考虑到了,没有十足的把握和稳妥的安排,他又怎会这样决定,毕竟自己早已过了易冲动的年纪。想到“年纪”,凌清瑄看了眼对方竖起的眉和紧抿的唇,不动声色用手背蹭了下自己的脸……还好没有出现他担心的情形。
“你不要以为鹰堂碰见你母亲消失多年的贴身婢女只是巧合,如果我没有猜错,背后的势力谋算的不只是你还有冥教。”凌清瑄严肃的看着若有所思的重离,“我们在明,而那些人却潜伏暗中伺机而动,没有强大的冥教做后盾,焰国就会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即便越国已是我们的盟友,楚国暂时无暇他顾,但胆敢主动招惹冥教的……这势力还真不能小觑。”
凌清瑄的一席话成功地让重离陷入思虑之中,一旁虚弱的翁羽也大致明白了凌清瑄为何会有方才的决定,月龙教这股神秘的势力他也听说过……而大郎对局势的分析和后续的布局让他再一次由衷的钦佩。
见重离又陷入忧虑中,凌清瑄有些自责,但唯有这样才能说服这倔强的家伙。“现在有墨甲营还有翁羽他们在暗中帮着清珉,我们就能腾出手……被动挨打可不是冥教的作为。”凌清瑄揉了一把连头发丝都沉浸在思虑中的脑袋,“好了,先不要想这些,现在最重要的是治好翁羽,有他协助清珉,我们就无后顾之忧,可以全力解决月龙教的事。”
旁边的翁羽看着凌清瑄和重离相处的情形,还有凌清瑄看着少年时眼中快要溢出的暖意,弥漫在两人之间淡淡的温馨……瞬时,翁羽好像明白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羡慕……大郎和他父亲全然不同,长相肖似其母,观其行事却有其外祖父风范,重离这孩子……会幸福的吧。
第32章:遇刺
胥阳山上一片雪白,偶尔有风刮过,还没有被冷风凝实的雪团簌簌从树上掉落。
主帅的院落依山而建,院中有几颗梅树和一棵高大的雪松,都覆着厚厚一层雪。重离从主院小厨房里提着一个红色漆食盒向主屋走去,门口有小兵正在铲雪,见状急忙过来打起棉帘子。等重离进了主屋后惆怅地看着对方背影,恋恋不舍放下棉帘子,刚回头脑门上被狠狠敲了一记,刚想发火余光就看到明亮的鱼鳞甲,不用回头也知道来人是十二副将之一,遂低头后转继续去铲雪。
却不料来人跟着他走到院中,“抬起头!”听声音是中军四副将之一的翁霄。硬着头皮看了一眼对方冷峻的面容又赶紧低头看着对方墨靴。
“我只说一遍,记清楚了。离公子身份贵重是将军的贵客,不要再有任何想法,否则我会让你无声消失,免得被你们连累!”翁霄低声斥道,感觉对方身上散发的低落遂又叹了口气,“与其仰望人家背影,不如踏踏试试找一个过日子。”翁霄抚着跳动的额角转身向主屋走去。
内室里生着炭盆,角落薰炉燃着木蜜香,翁霄刚挑起帘子就有一股淡淡暖香迎来。
重离打开针夹准备给刚换好药的翁羽针灸驱毒,见他进来回头冲他点了下头,便开始忙碌。翁霄见此便在旁安静等候,专注与针灸的重离有种让人移不开眼的冷俊,想起那些近日总是找借口来主帅院子的兵士……那还真是赖蛤蟆的想法,翁霄在心里为自己的部下惭愧了一把。
半个时辰后重离收针,翁霄赶忙上前帮翁羽。经过重离近二十天的诊治,翁羽脸上渐有血色,伤口随着余毒的排出开始愈合。待重离离开主屋之后,翁霄才上前禀报了近日军中的异动。当初他们清剿袁军亲信时,故意留下破绽放跑了几个亲信,就是想看看他们还有什么后招。这两日连降大雪,那些隐在暗处的估计受不住冻要有所行动了。翁羽思索片刻低声向翁霄嘱咐一番,并让他秘密告知其他人,务必要在炎清珉登基前肃清残余袁军。
翁羽若有所思看着翁霄领命准备退下,想了下又指着偏院低声叮嘱几句才让他退下。
偏院。
重离暂住的院子,其实也是之前乐离和乐朗一直住的地方。院中有几棵乐朗当年带着小乐离一起栽种的绿梅,近二十年过去长得很是精神,满院冷香萦绕。重离折了几枝花苞半开,无论哪个方位看去都很令人心怡的梅枝放置在桌上梅瓶里,整个房间都有着若有似无的梅香。重离站在窗前看着渐落的夕阳给院中覆雪的梅树蒙上了金红色,闻着杯中梅花茶的香味,片刻后关窗磨墨。
半个时辰后,跳跃的烛光映得满室温暖。一幅《墨梅》悠然落到淡黄色的净皮宣纸上,远望去疏落的梅花竟泛着浅浅的绿色。本想题字时想起上次和凌清瑄合作的那副《残荷图》,连小印也被他拿走了。重离怔了片刻放下笔,自凌清瑄返回焰都后也只在半个月前传回一封平安信,之后事情进展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重离吹熄蜡烛,室内陷入黑暗之中,片刻后窗外雪光映着冰冷的月光漫进房间。宁静的暗夜能让人不再焦虑,重离倚着软榻躺下,随手扯过皮裘盖在身上,双眼茫然的盯着房顶。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重离恍惚觉得那人回来了。房顶上细微的声音猛然间的惊醒了他,侧耳半天再无其它动静。屏息听了会,原来是给他这偏院增加了八个暗哨,原来的五个明卫还如往日在偏院值守。外面适时传来二更时分的等鼓声,看来今夜会有事情发生,既然翁羽不想让他插手,那便装作不知好了,重离侧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和衣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