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叶看看谢子逸，答道，“亲戚。”这是实话，虽说不知道究竟亲到那种程度，最起码还是有那么一丁点血缘关系的。谢子逸被捏了脸蛋也不哭，只是搂着傅叶的脖子使劲往怀里缩，逗的一群人哈哈大笑。

在工棚里带着谢子逸勉强住了一晚，第二天傅叶就托人找了一间出租房，那房间只有十平米的阁楼，傅叶的带着简单的家当住进去，只一张床就占了大半个房间，虽说快九月了，天气还是闷热，晒了一天的阁楼到晚上就像是蒸笼，浑身都出汗。

傅叶抽空带着谢子逸回了一趟谢家村，果园的苹果收成不错，卖了一千多块钱，傅叶留了五百给谢老三，又把地留给他种着，只呆了三天就回去了。

工地的老板在大楼竣工的时候跑了，工资全数落空，给他们带工的李哥离婚了，原来那个年轻漂亮的女人不是他的老婆，是他的相好，只是在李哥再没钱给她以后，就再也没出现。傅叶没像其他工人那样等着要那遥遥无期的工资，他要养一个小孩，还要交大哥和妹妹的学费。

幼儿园开学的时候傅叶带着谢子逸去报了名，交的钱用的是谢子逸爸爸的赔偿金。傅叶开始打一些散工，只需要在幼儿园放学的时候去接他。

刷盘子，发传单，到菜市场去扛活，只要能赚钱，傅叶都去做。

十一月底的时候，谢子逸的幼儿园已经放假，傅叶上工的时候经常带着他。年关将至的时候，傅叶接到一个活，是跑一个长途，送的是水果。两人轮流开，来回总共一星期，回来就给五百块。

本来是想将谢子逸带回自己家让爸妈带着的，反正早晚都要告诉他们，想了想，还是带着他上了长途货车。小家伙第一天兴趣很高，一路上都趴在车窗上唱着幼儿园老师新教的数鸭子，还时不时的回头冲傅叶乐，漂亮的眼睛弯成好看的形状。

到达目的的的时候是第二天的午夜，天气冷的彻骨，谢子逸穿的是傅叶买的新棉衣棉鞋，卸货的时候傅叶被叫去帮忙，谢子逸就在驾驶室里睡觉。

新年的钟声响起，伴随着五彩缤纷的烟花，雪花飘飘洒洒的落下，地上很快就变成一片雪白。傅叶搂着谢子逸缩在驾驶室，小家伙睡得香甜，两人就这样迎来了崭新的一年。

这天傅叶正在菜市场卸大米，他妈让人带来话，让他赶紧回家，进了门才知道，傅睿申请了美国的学校，获得了奖学金，再过两个月就要出国念书了。傅叶坐到他大哥身边，说了声恭喜，傅睿也随便问了几句傅叶的近况，傅叶答了，两兄弟就陷入沉默，再也找不到共同的话题。

傅睿有出息了，要出国了，他妈高兴的直抹眼泪，就连他爸都拿出了平时不沾的白酒，和傅睿对喝起来。他妈只顾着说傅睿出国了，这是光宗耀祖，光耀门楣的大事，没注意到她粗糙的手指抚摸上傅睿黑亮的头发时他明显的闪躲与讨厌。或许是酒喝多了的缘故，傅睿的话开始变多，将平日里那些看不惯的富二代纨绔子弟的不良作风大大批驳了一番，用词之犀利，可谓一针见血。傅叶想，傅睿盼这一刻盼的太久，否则以他清高自恃的性格不会说出那些恶毒的话，不会如此得意忘形，也不会如此失态。

傅叶也喝了两杯，平日滴酒不沾的他有些不胜酒力，头有些晕。酒足饭饱之后，爸妈都回了屋，傅晴去写作业，桌上只剩下傅叶和傅睿，傅睿将剩下的酒倒在两人的杯子里，“这杯酒我敬你，我走了以后，爸妈就拜托你照顾了……”傅睿说的一本正经，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很严肃，傅叶看着眼前的酒杯，想笑，居然真的就笑出声来，只是笑声里有三分可笑七分嘲讽，到最后连眼泪都笑了出来。傅睿有些窘迫的看着傅叶，傅叶止了笑，接过酒杯，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说道，“我会的。”

傅叶醉了，站了几次没起来，倒是傅叶最近一段时间常常和同学聚会，酒量比他好了许多，“我扶你。”

傅叶靠在傅睿身上，他的大哥架着他，纤细的身体被压的有些摇晃。傅叶推开大哥，“我没事，你先睡吧，我出去吹吹风就好了。”

夜晚的凉风吹在脸上，天空上有几颗星星若隐若现，月亮躲在云朵后面，只露出半边脸，谢子逸现在应该睡着了。傅叶将双手举到眼前，这双手太粗糙，伤口布满整个手掌，不似大哥的白皙滑腻，傅叶想，那样的手实在太软弱也太自私，或许能够支撑住的只有他大哥自己的重量。他的妈妈心心念念只要他的大儿子学成归来，定能改变一家人的生活，那种希望，实在是太渺茫，渺茫到不可实现。

傅叶没在家睡觉，回到了那个十平米的小阁楼，谢子逸趴在床上睡得正欢，旁边散落的是一张画和几支画笔，小家伙最近迷恋上画画，纸上只有两个人，大大的傅叶领着小小的谢子逸，笑的一脸开心。小家伙依旧固执的只叫他叶，傅叶无所谓，反正只是一个称号。

阁楼太小，住在里面的人会觉得闷，只是傅叶烦闷的心情却突然变好了，弯腰在谢子逸的额头亲了一下，小人儿因为被打扰了美梦，皱了皱好看的小眉毛。

第三章

谢子逸很招人喜欢，这点傅叶是早就知道的。小家伙在入住阁楼的第一天就俘获了房东太太的心，每次回来，那个房东总会塞给他各种小孩子爱吃的零嘴和玩具，说是给谢子逸的。傅叶真正见识到谢子逸的魅力是在幼儿园要在六一儿童节表演节目的时候，要表演的节目是白雪公主，老师要谢子逸演王子，结果班上十四个小女生都哭闹着要演白雪公主，老师怎么劝也没用，小女生们回到家都哭着向家长告了状。家长们宝贝自己家的孩子，纷纷抱怨老师为什么不让自己家可爱的宝贝来演公主，老师没办法，只好把所有家长都叫来，准备开个家长会研讨一下，当老师不容易，家长就是他们的衣食父母。

谢子逸读的是县城最好的幼儿园，傅叶进来的时候，谢子逸正在和一群小朋友玩，只是小朋友之中可爱的小女生居多。小家伙一眼看见他，丢下手中的玩具，迈着小腿一路欢快的跑了过来，眼睛笑弯成新月的形状，傅叶弯腰将他抱了起来。家长们陆续到来，穿着都很时尚靓丽，只有傅叶是白衬衫，黑裤子，那是他最干净的一套衣服。

小女生们依旧争着要演白雪公主，刚才正和谢子逸一起玩的几个小女生哭的最凶，谢子逸坐在座位上举起白白嫩嫩的小胳膊，“老师，我喜欢小矮人，我要演小矮人。”

孩子们的吵闹，家长们的抱怨，老师被闹得有些头疼，正想开口说不行，那群要演白雪公主的小公主们却也改变主意，纷纷嚷着要演小矮人，很显然，小公主们只是想和谢子逸一起玩，根本不在乎是不是演公主，家长会顿时被闹翻了天。

家长和孩子是分开坐的，傅叶远远地看着谢子逸，那小小的人儿端坐在座位上，不似周围孩子那样的吵嚷，神色安然，看到傅叶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傅叶那一瞬间突然想到以前偶尔在小书摊上翻过的武侠小说，书上说的浊世中的翩翩佳公子，或许就是谢子逸这样的吧。

老师再三询问了谢子逸的意见，小家伙意志坚定，一定要演小矮人，家长们也纷纷为自己家的小宝贝争取演小矮人的名额，最终在一片忙乱中，老师终于将角色安排好，家长们满意的带着宝贝们回家。

谢子逸的幼儿园生活异常精彩，那些小女生每天从家里带好吃的给他，只是他从来都不要。傅叶会做简单的饭菜，两人很少出去吃，都是自己做饭，只是谢子逸的碗里会有一个鸡蛋，偶尔会出现一个鸡腿。

白雪公主最后得了一等奖，每个小朋友得到一个崭新的文具盒还有几块大白兔奶糖，小家伙吃了一块，剩下的全留给了傅叶，虽说最后还是被傅叶以各种借口塞到他的嘴里。傅睿去美国已经半年，傅叶最大的感受就是不用再寄钱给他，钱一下子宽裕许多，不用一天兼好几份工作。傅晴才初二，用钱的地方不算多，傅叶慢慢的居然也存了些钱，数目不多，却也足够做一些事情。

傅叶不再到处做散工，他到杭州批发了一些小商品，开始做小贩，傅叶眼光好，价钱又合适，慢慢的生意倒也红火起来。谢子逸上了一年级，小男孩长得漂亮又聪明，被班主任委任为班长，还兼了一个文艺委员，上任的当天晚上小家伙还仰起小脸向傅叶炫耀过。

又到了去接谢子逸放学的时间，傅叶收了摊，骑着自行车去实验小学，路过一个偏僻的小巷子的时候，突然冒出来几个人，手里拿着钢管，正是前几天找他麻烦的人，为首的那个一头黄发，想不认出来都难。

“你们想干什么？”傅叶从自行车上下来，未见丝毫的慌张。

黄毛惦着钢管走向傅叶，一句话没说，钢管直接就砸向傅叶。傅叶一闪身，钢管砸在自行车上，车子倒在地上时发出巨大的声响。黄毛身后的几个人也走上前，傅叶身体还算强壮，单对单的话还有胜算，一对多就只有挨打的分，傅叶闪躲了几次，最后不再还击，只是护住要害，任凭钢管打在身上，心里还想着谢子逸马上就要放学，小家伙耐性不怎么好，免不了要听他抱怨几句。

黄毛带着人临走的时候，告诫他以后要识相点。傅叶明白，黄毛身后的人是“黄半仙”，那是他本家叔叔，他叔叔是搞批发的，县城那些小商贩都是在他那儿进货，那人算有点本事，看东西的眼光挺准，进的货都很畅销，因此得了个半仙的称号，只是太爱财，又拉帮结伙弄了一伙势力，就为非作歹起来，警告那些小商贩只能在他那进货，俨然把自己当成了真神仙。那些个小商贩向来信奉和气生财，不愿得罪他，怕招惹什么是非，宁愿少赚些，也都听话的从他那儿进货，这些年倒也没出过什么事情。傅叶在小商贩的行列里是新人，没在黄半仙那儿进过货，所有的东西都是他一件件从外面的市场里精挑细选的，东西好，价钱公道，生意自然也比其他的小商贩红火的多，只是难免招人嫉恨，一状告到黄半仙那儿，无端引来一场飞来横祸。

傅叶慢慢从地上爬起来，额头上有温暖的液体留下来，浑身疼痛的厉害，衣服上粘了些泥土，还几个脚印，还好自行车没坏，来的及去接谢子逸。

实验小学门口有两颗粗大的榕树，据说有一百年多的历史，文革的时候还差点被砍掉。傅叶骑着自行车赶到时，小家伙坐在树下正在生闷气，小嘴撅的可以挂油瓶，半旧的书包就放在脚边。傅叶将自行车停好，叫他，“谢子逸，回家了。”小家伙看来气的不轻，装作听不到，别扭的把头扭到另一边，不搭理他。傅叶只好走过去叫他，胸口被踢了几脚，可能青了，疼的有些厉害。

“别生气了，我迟到了是我不对，我道歉。”傅叶蹲下身子拉他，胸口阵阵的疼痛。闹别扭的小人听到迟到的人道歉，才扭过头来，打算原谅不守时的大人。

“你的脸怎么了？”小家伙刚扭过头，就看到傅叶脸上的伤，急的一下子跳起来，“疼么？”小心翼翼的吹着傅叶脸上的伤口，小家伙一脸的心疼，似乎这样就能减少傅叶的疼痛。

傅叶心里暖暖的，“我没事，休息一会就没事了，来，肩膀借我靠一下。”轻轻将小人拥在怀里，下巴放在小人儿瘦弱细嫩的肩膀上，来的时候骑得太快，浑身难受的厉害。怀里的人来老实的呆着，小手环着傅叶的脖子，安静的任由傅叶抱着。

回家的路上，谢子逸不似以往那样活泼，只是安静搂着傅叶坐在车子上。回到阁楼那个属于他们的狭小的家，小家伙拉着傅叶的手一脸郑重，“我长大了，以后我会保护你。”

他的亲生父母粗制滥造的把他囫囵养大，又一个解释也没有的让他缀了学，早早的就开始体会艰苦的人生。这么多年，谢子逸是第一个说要保护他的人。

六岁的孩子说自己长大了，可以保护自己最重要的人了，十八岁的小大人此刻却脆弱的想像孩子一样放声大哭。

小小的人儿，连乳牙都还没换完，就那样郑重其事说要保护他。究竟，谁才是谁的依靠。

黄半仙栽在年轻人傅叶手里了，这个消息在很快就在小商贩中流传开来。傅叶抓着又来找麻烦的黄毛，直接甩到黄半仙面前，当着他的面砸断了他侄子的一条腿，温热的鲜血迸溅在黄半仙的脸上，吓得他当场就瘫倒在地。

小县城的治安不是一般的差，傅叶打断了黄毛的一条腿，主动上交了一万块钱，在看守所呆了三天就出来了，黄半仙没再找他麻烦，也没索要赔偿金。

在法律触不到的地方，谁够狠，谁才能更好的活下去。

转眼就是四年，傅叶的小生意做的风风火火，谢子逸以优异的成绩升入六年级，生活依旧平淡却温馨的进行着。

秋天将至的时候，一去七年的傅睿终于回国了，一同回来的还有他如花似玉的美娇娘沈琪，和傅睿一样，她也是留学生，他乡遇故人，最适合发生一场浪漫的爱情故事。

傅叶带了谢子逸回去，他妈大大吃惊了一番，却还是挺喜欢这个漂亮可爱的小少年，正在责备傅叶隐瞒谢子逸的事情的时候，傅睿带着儿媳妇就进门了，合家团圆的喜悦瞬间冲淡了一切，傅叶他妈在饭桌上给谢子逸夹了一些菜，只是谢子逸除了傅叶给他夹得，其他的一口没吃。

看得出来，他妈很喜欢沈琪，一顿饭笑的合不拢嘴。沈琪长得漂亮，和傅睿很般配，电视上的郎才女貌也不过如此。沈琪很有礼貌，礼貌到不像一家人，倒像是来做客的，随时准备拍屁股走人。

谢子逸从来都是和傅叶一起吃饭的，他习惯了安静的坐在傅叶身旁，这么多人边吃边聊天，小家伙显然不高兴，只吃了半碗饭就出去了。已经是六年级小学生的少年还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情绪，一脸不愉快的离开，成功引起留洋归来的傅睿的注意，饭后傅睿问起，傅叶简单的告诉傅睿一些情况，结果只换来轻描淡写的一句“送孤儿院吧。”

傅叶看了看留洋归来的大哥，“这孩子我自己养着，不会麻烦家里的。”不等他大哥回答，就直接离开。

傅叶心中有一把火在烧，刚才他差点控制不住，只想狠狠揍自己的亲大哥一拳。孤儿院？居然说出这样的话，他怎会舍得他的宝贝去那种地方！

傅叶在离家不远的小公园里的躺椅上找到了昏昏欲睡的谢子逸，平常七点就睡觉的小人儿不习惯晚睡，将心爱的宝贝小心抱在怀里，夜晚凉气重，容易感冒。

“你大哥可真难看！”小小人儿咕哝着抱怨，往傅叶怀里又缩了缩。

傅叶笑了笑，傅睿算的上是难得的美男子，斯文俊秀，只是怀里的小人儿似乎有自己独特的审美标准，只要是自己不喜欢的，都是难看的。

“我说的是真的，你比他好看一百倍！”小小少年得不到回答，明亮的大眼睛急切的看着傅叶，十岁的年纪正是急需得到认同的时候。

傅叶再次发笑，摸了摸少年柔软的发丝，低声‘嗯’了一声。少年这才满意的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忽闪，像极了飞入花丛嬉戏的蝴蝶。

“你弟弟好土啊，穿的像个农民工。”低低的笑声突然传过来，只隔了十几步远，沈琪的笑声很好听，清脆的像清晨林间的百灵，只是语气中充满了戏谑和不屑。

黑暗是最好的保护色。也是最真实的，人们喜欢并且习惯在黑暗里说出真话，到了白天就会习惯性的戴上伪善的面具。

傅睿的声音传来，“你别在意，他就那样。”

“我才不在意呢，我在意的是你，”沈琪的音调突然变了，原本好听的声音突然就让人无比的厌恶，“你没看到吗？你们家都指望着你呢，我不想再这儿呆了，一会我们就回去吧，在这里连洗澡都不方便。”

“好！”傅睿回答的没有丝毫犹豫，又低低的和沈琪说了一会话，才一起离开。

傅叶抱着谢子逸静静的坐在长椅上，他能想象的到他妈听到傅睿要连夜离开的时候的表情，只是那又怎样，他的儿子已经属于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