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走错。这也是伪装。”

“……真的假的？！”

克里斯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背，接着拉住一名在场中巡逻的保安，闻到：“修女（Sister）在哪儿？”

保安指了指赌场深处。

多米尼克心中纳闷，“修女”是什么意思？是绰号吗？就像那个什么螺丝起子一样？猎魔人的绰号还真是奇怪。不过也有可能是别的意思，说不定猎魔人之间互称兄弟姐妹。别的猎魔人见了克里斯，要喊他“克里斯弟兄”呢。

克里斯向他道了谢，拽着多米尼克（他迫不及待想脚底抹油）朝保安所指的方向走去。那边有两个人正在玩牌，一群人围着牌桌，筹码在他们手中来来去去，看来这群看客正为两人中谁能获胜而下注。

“修女！”

“在这儿！”

有人应了一声，接着，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拨开人群走了出来。多米尼克瞠目结舌地望着她，几乎是尖叫着说：“还真他妈是修女啊！”

那女子约莫四十来岁，身穿黑白两色的修女服，戴着长长的头巾，鼻梁上架着一副挂金链的眼镜，一条十字架项链垂在胸前。若是在别的地方遇见这位修女，多米尼克一定会赞叹“在她身上仿佛看见了天使的光辉！”，可在这里，这座地下赌场里，出现了这么一位修女，违和感不啻于斯巴达战士现身时代广场，只想让人扯着头发大吼“有没有搞错？！”。然而周围的人对这位修女的存在丝毫不觉得讶异，仿佛已司空见惯了。

“啊，好久不见，克里斯。”修女友善地拥抱了克里斯，亲吻了他的脸颊，“你好久没回来了。”

“我有很多事要忙活。”

“我猜也是。”

她放开克里斯，转向多米尼克，“这位是？”

“他就是多米尼克，我曾经在电话里跟你提过。”克里斯说。

“我记得。”修女用审度的眼神打量着他。多米尼克觉得浑身不自在。“如果我没记错，你是不是姓蒙塔莱？”

“呃，是的，修女。”

修女沉吟了片刻，似乎在思考什么，接着露出一个微笑：“很高兴认识你。我是吕蓓卡修女，这座庇护所的管理人。”

“也曾经是训练过我的导师。”克里斯补充道。

“呜呃，您好。您的庇护所真是……呃……让人印象深刻、过目难忘。”多米尼克努力找出几个恰如其分又比较褒义是词汇来形容庇护所。

“你觉得一般人能想到夜店下面有个秘密赌场吗？”

“想不到。不过知道之后也不太惊讶。”

“那你觉得一般人能想到表面是夜店、内里是地下赌场的建筑，其实是猎魔人的庇护所吗？”

“……绝对想不到。”

修女耸耸肩：“那不就行了。”

——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多米尼克心想。

“闲话少叙。你们千里迢迢跑到庇护所来，不会是探亲叙旧那么简单吧？有什么事有求于我吗？”

“这里说话方便吗？”

修女做了个手势，带他们来到赌场最里面的一间办公室，关上办公室的门，外头嘈杂的音乐、掷骰子的响声和人们此起彼伏的呐喊都被隔绝了。

“这里是安全的。”

克里斯开门见山：“我们发现了一个含有天启骑士力量的物品，可我们无法摧毁它，只能向您求助。”

“天启骑士？和你以前发现的那幅画一样？”修女所指的就是本杰明·崔斯坦的大作《冰海上的船》。

“比那幅画的力量更大。它可以算是那幅画的源头。”

“你是说……‘黑船’？”

“您知道？”

修女双手交握，垂在身前：“当初看见那幅画我就明白了，黑色的船，黑色的坐骑，那一定就是饥荒骑士的象征之物。不毁掉‘黑船’，就无法根除饥荒骑士的力量。可上哪儿找‘黑船’去呢？我们连它到底是什么都不清楚。”

“‘黑船’是19世纪富兰克林北极探险队的船，探险队在北极的冰海上全军覆没，船也不知所踪。”

“啊，那起事故我倒是略知一二。”

“我想，那起事故恐怕就是饥荒骑士引发的。探险队受名利欲望的驱使前往北极寻找西北航道，最终功败垂成，甚至出现了人吃人的惨案……这符合受到饥荒骑士力量影响之事件的特征。再加上‘黑船’的隐喻……”

“你们找到探险队失踪的船只了？”

“没有。”克里斯摇头，“但我们发现了一个船模型，据说是用探险队‘幽冥号’的残骸制成的，它具有饥荒骑士的力量，我们用了许多方法都摧毁不了它。所以只好来向修女你求助。”

“把那个船模型拿过来——不，还是我过去吧。说不定它会影响这里的人，造成无法预料的恶果。”

52.庇护所（2）

修女叫来一个看起来像是赌场经理的人物，简单吩咐他好好看店，便在克里斯的带领下离开赌场，沿着狭窄陡峭（而且明显消防设施不过关）的楼梯上了一楼。夜店中的人们忙着群魔乱舞，没什么人理会他们，就算有人看见一位身穿修女服的女士在人群中穿梭，也并未露出惊讶的表情。

“克里斯……你真的在这里接受过训练吗？”多米尼克小声问道。

“当然了。我上高中的时候每个假期都要过来受训。”

“什么？那会儿你还是未成年吧！他们怎么能让你进这种地方！”

“是啊，所以以前我从来不走正门。”

“原来从那个时候起你就喜欢‘走后门’啊？”多米尼克揶揄道。

克里斯用眼角余光快速瞟了修女一眼，确定从她的角度看不到自己之后，伸手拍了下多米尼克的屁股。

“正经点！”他说。

“不正经的明明是你！”

他们从夜店前门大大咧咧地走了出去，仍在门口排队的人们（尤其是男人）冲着修女吹口哨起哄。修女对他们送出一个飞吻：“主内平安，你们这群可爱的小羊羔。”人群起哄更盛。

多米尼克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什么可爱的小羊羔，明明是给夜店赌场送钱的大肥羊才对吧！修女还真是会睁着眼睛说瞎话！

“我们把黑船模型放在车上了，在那边。”克里斯指路道。

“车上有人看守吗？”修女问。

克里斯撇撇嘴，示意“没有”。修女责怪地瞪着他：“你们还真敢啊！被偷走了怎么办？”

“我们把它藏好了。而且那种庞然大物恐怕也没几个人会想去偷的。”

“那可不一定，它拥有饥荒骑士的力量，在那种力量的影响之下，或许任何人都愿意为它铤而走险。”

他们进入一条阴暗的小巷，远离了大道的此处显得肮脏破落。几个打扮艳俗暴露的女人靠在巷子里抽烟，看见克里斯走来，她们纷纷向前一步，抛来询问的眼神，但看到跟在克里斯背后的修女时，她们又一声不吭地退回了黑暗中。

多米尼克紧紧抓着克里斯的手臂，紧张地避开那些女人狐狸般的眼光。

“这地方可真危险！你竟然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受过训！”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好像不是这个道理吧！”

穿过小巷，从一处黑黢黢的洞口走下去，就到达了地下停车场。当初克里斯费了好大口舌，还付出了数张钞票，才说服停车场管理员让他们把卡车停在里头。他们的卡车在一排排沉睡的钢铁巨兽中显得非常显眼。车上堆的稻草使它显得不伦不类。按理说他们应该找个更隐蔽的地方，不过时间紧迫，来不及考虑那么多了，只好将就。

“船模型就在车上？”修女问。

“是的。”

他们向卡车走去，车旁的阴影里忽然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是一个人，他一直贴在卡车边上，似乎在窥探车上奇怪的货物。听见靠近的脚步声后，那人身形一矮，迅速消失在成排的汽车后头。

“谁在那儿？！”多米尼克追上去，却早已不见那人的踪影。

“要不要追上去？”克里斯向修女征询意见。

“刚刚那个人肯定在偷窥车上的货物！”多米尼克信誓旦旦，还掀起稻草瞅了瞅下面，以确定船模型安然无恙。

修女忧虑地望向停车场深处。借着这里众多车辆的遮蔽潜行出去相当容易，就算藏身此处恐怕也并非难事。“不必了。”她说，“既然货物没丢，那就随他去吧。黑船就像盛放的鲜花，总会招蜂引蝶，就算把它藏起来也是一样。”

“那应该怎么处理它？有办法将它摧毁吗？”

“模型中蕴含着‘饥荒’的力量，所以普通的物理手段无法将其摧毁，但我可以试试非物理的手段。”

“呃……请教一下什么是‘非物理手段’？”多米尼克像学生上课提问一般举起手。

“就是用法术。”克里斯替修女回答。

“有那种法术？！”

“总得试试嘛。我这儿刚好有一个法术，或许能生效。”修女说，“但是准备那个法术需要一段时间，在此期间不能让船模型就这么放着，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她对克里斯做了个手势，“车钥匙给我。”

“你要把它放到‘仓库’里？”克里斯交出钥匙。修女上了车，亲自驾车，克里斯坐在副驾驶席上，多米尼克只能可怜兮兮地挤在他们中间。（“你要是不愿意，也可以坐在后面的稻草堆上。”克里斯这么说。）

驶出停车场时，修女停下来缴纳停车费。停车场管理员用惊诧的目光扫过整辆车：“你有驾照吗修女？我从来不知道你会开车。”

“你以为我平时用什么东西代步？天使的翅膀吗？”修女将一张钞票窝成团，砸向管理员，“对了，刚才有没有人鬼鬼祟祟或者慌慌张张地从停车场出去？”

“有啊！鬼鬼祟祟地进来，慌慌张张地出去，和你说的分毫不差。”

修女转向身边挤作一团的克里斯与多米尼克：“看来他就是刚才窥探车上货物的那个人。他从另外一个出口逃走了。”

“我还认识那个家伙呢！”管理员邀功似的说，“他在附近的店里打工，有时候我会碰上，他叫……文斯还是什么来着？”

“文森特吧。”修女说，“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他还曾经到我店里应聘服务生，但是我没招他。我觉得他……有些不健康的怪癖。”

“要我说，你没招他真是太正确了！”管理员冲修女挤眉弄眼，“我听五金店的比尔说，那小子曾经因为盗窃而蹲过大牢，啧啧，瞧他那贼眉鼠眼的样，现在手脚大概也不干净。”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便互相道了别，驱车离开地下停车场，行了约有十几分钟的路程，来到一座仓库。修女介绍说，这座仓库专门用来堆放那些有可能会对周围造成伤害却暂时无法处理的魔法物品，仓库的墙壁有夹层，里面塞满了封印符咒，除非有人故意袭击，否则不必担心失窃。

多米尼克原以为仓库里一定堆满了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珍宝，没想到里头空空荡荡的，中央摆着一只看似十分沉重的金属箱子，墙角建有一座小小的祭坛，上面供着一尊圣母像。

修女吩咐多米尼克和克里斯将船模型从卡车上搬下来，放进金属箱子里。等他俩吭哧吭哧地完成任务，修女从仓库外边牵进来一根自来水管，往金属箱子里注满了水。然后她把圣母像从祭坛上取下来，念了一堆祈祷词，将圣母像丢进水中。多米尼克知道这是通过祝祷将普通的水变成圣水，但是直接丢圣母像进去还真是……闻所未闻。

克里斯把金属箱子盖好，这就算完工了。

“船模型的力量暂时不会影响到外界，不过天启骑士毕竟力量强大，这些防护措施大概撑不了多久。希望我所准备的法术能派上用场。”修女略带悲戚地说。

“准备法术要多久？”克里斯问。

“明天晚上吧，最迟后天。那个法术我施展过许多次，对它还算熟悉，只不过对天启骑士可能不起效罢了。”

“希望能起效。”

“就算那个法术失败了，也还有别的方法。实在不行，还可以向协会求助，总能找到出路的，不必担心。”

“那我们这活儿就算干完了吧？”多米尼克抓住克里斯的衣角扯了扯，“我们能撤退了吗？”

修女微笑：“当然，事情交给我就行了，你们接下来可以随意来去。”

克里斯摇摇头：“可是我想留下。黑船曾经蛊惑过艾比，不亲眼看着它毁灭，我放心不下。”

“你想观看法术仪式？”

“不行吗？”

修女迟疑了片刻：“那倒不是……你们两个都要留下来吗？”

克里斯质询地望着多米尼克。金发青年犹豫了一下。原本海桐镇事件结束后，他就应该回老家同家人团聚的，但他们发现了黑船，所以计划耽搁了。运送黑船到庇护所已经属于节外生枝，如果可以，他想马上离开，回枫树岭去。但是克里斯在这儿，他不太好意思一个人回去。倘若他一个人回了枫树岭，感觉就像把克里斯丢下了似的，他们曾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他心里过意不去。

“那我……我也留下好了。”

“你不必勉强自己。”

“追根究底，我和黑船也关系匪浅。我想留下来，亲眼看看它是如何毁灭的。”

克里斯露出欣喜的笑容。

“那么，你们可以住在‘庇护所’的安全屋，克里斯，你知道那个地方吧？很好。等法术准备妥当，我会通知你们的。”

53.庇护所（3）

“庇护所的安全屋”指的是夜店附近的一家快捷酒店，同时也是修女经营的产业。克里斯在前台出示了他的“白金VIP会员卡”，就被服务员恭敬地领到了一间商务套房中。这家快捷酒店同时还是约炮圣地，那些在夜店里看对眼的男男女女多半会跑到这里开房滚床，据说拿着夜店的会员卡还能享受折扣。多米尼克心想修女真会做生意，这是餐饮娱乐界的一条龙服务啊！

由于酒店本身的性质，他们总能听到隔壁传来嗯嗯啊啊的声音，吵人清梦不说，还相当令人春心萌动，最后他们不得不大战一场了事。其间克里斯不止一次抱怨酒店提供的安全套用起来很不舒服，问多米尼克能不能不戴套。多米尼克觉得这个提议很诱人，然而最终还是拒绝了。

第二天夜里，修女打电话给他们，说法术已经准备妥当，赌场地下有一间专门的房间用来施法，时间则定在第三天上午夜店关门歇业的时候，这样就算施法失败，也不会波及客人。又过了一天，克里斯和多米尼克到仓库运送船模型回庇护所。当他们打开装模型的箱子时，难以置信地发现箱子里所盛的圣水竟全部干涸了，那尊圣母像则变成了一堆发黑的碎片，仿佛被火焰烧过似的。天启骑士的力量真是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