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不会是他们已经盗走了尸体，但为了脱罪，故意说棺材是空的？”

莫里森先生摇摇头，“他们是被当场抓获的，根本来不及转移尸体。”

克里斯盯着弟弟的墓碑，表情变幻莫测。“既然他们是靠盗尸敲诈勒索，那么他们选择的死者一定是过世没多久、仍有家人可以被勒索的。埋葬在这个墓园里的人数量本身就不多，很多人已过世几十年，杰瑞德算是比较新的，再加上墓园管理不善，没有夜班管理员，所以杰瑞德才会被盯上。那么有没有可能存在着两个犯罪团伙，他们彼此之前没有联系，各自犯下案件，前一个团伙早已盗走了杰瑞德的遗体，后一个团伙姗姗来迟，结果被警方抓获？”

“我也考虑过这个，但是不大可能。据被抓获的人交代，他们掘墓前事先调查过，杰瑞德的墓没有被挖开的痕迹，四周的土都是旧的。即便有其他的犯罪团伙先一步盗走遗体，那肯定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可我们从来没有收到过敲诈信息。也就是说，就算杰瑞德的遗体很久之前就被盗走了，盗尸者的目的也不是勒索钱财。”

克里斯陷入沉默，多米尼克则打了个寒噤，皮肤好像恨不得从他身上剥离，落荒而逃似的。假如盗尸者的目的不是敲诈勒索，那又是为了什么呢？多米尼克知道几个有可能的答案，它们个个都让人胃里犯酸水，比如盗尸者有恋尸癖，或是需要一具尸体来完成某种犯罪活动，抑或是……需要尸体来进行某种不为人知的邪恶魔法仪式。他觉得最后的答案最有可能，毕竟被盗的遗体不是别人，恰好是克里斯的弟弟，克里斯家传承着猎魔人的血统，甚至还有一位现役猎魔人。遗体被盗和这个有关吗？

克里斯问：“警方有什么线索？”

莫里森先生摇摇头：“没有。他们认为尸体很久以前就被盗走了，但犯人是谁、目的为何，他们也没有头绪。”

“你因此来找我？”

“我有种直觉，这起案件属于你的领域。”

克里斯轻轻叹息一声，转向多米尼克：“你能不能进灵薄狱看看？”

“现在？”

“嗯。如果盗尸者想用杰瑞德的尸体进行什么魔法仪式，或许灵薄狱中会留下痕迹。”

29.苍白之女（3）

“你带我一起来就是为了这个？”多米尼克嘴上抱怨，却还是听话地潜入了灵薄狱。杰瑞德的坟墓看起来普普通通。他蹲在坟墓边，抓起一小撮泥土，用指尖捻开，没发现什么异常。就算盗尸者真的留下了蛛丝马迹，那一定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痕迹早就被灵薄狱强大的力量所抹去，现在什么也没剩下。

他返回现实世界，将自己的观察结果告诉克里斯和莫里森先生。

克里斯思考道：“换个角度想想，假如盗尸者真的要用杰瑞德的尸体进行什么魔法仪式，那么他也许是故意针对我们……家族的。家族有没有什么仇人？”

莫里森先生摇头：“我一时想不到。就算有，大概也是你祖父那一辈的事了。”

“可惜祖父已经过世了，不然或许会有线索。”

莫里森先生烦躁地望着墓碑：“真的没有办法了？你是猎魔人，连你都束手无策？”

“我是猎魔人，不是先知。”

“算了，我本来也没抱太大希望。麻烦你跑一趟了。”

“没关系。这都是为了杰瑞德。”

莫里森先生神色复杂地望着儿子。

“妈妈在家里吗？”克里斯问。

“你别去打扰她。”

克里斯耸耸肩，“我没想去打扰她，就是问问她好不好。”

“她的精神状况一直都不好。你哥哥，你，你们那个样子……连杰瑞德也走了。你以为这是谁的错？”

“肯定不是我的错。”克里斯冷硬地说，“我们只是选择了自己的生活方式。”

“因为你们，我们一家已经成了笑柄。以为杰瑞德为什么会在学校受欺负？”

“那是因为嘲笑你们、欺凌你们的人肤浅狭隘又愚蠢，你不去指责他们，反倒专程来找我吵架？”

莫里森先生压抑着怒气，克里斯也没好到哪去。

“滚出去！”父亲说。

克里斯头也不回地走向墓园外。

多米尼克想追上克里斯，却又折回到莫里森先生面前。

“莫里森先生，你可能不想听我说话，但我还是要说。”他说，“换做在平时，我一见到你这种人肯定会远远走开，留下你们在自己狭隘的小世界里自得其乐。但是今天不一样。我是说，今天我能和克里斯在一起，也有你的一份功劳，毕竟没有你就没有克里斯。从这方面来说，我还得感谢你。但是，即使你是克里斯的父亲，我还是要说，克里斯是个很好的人，失去他是你的损失。如果你们不要他，那好，我要，等你们以后意识到克里斯的好，可别来跟我抢他。”

说完，他转过身去追克里斯。

克里斯已经走到墓园外了，他小跑着才跟上。

“你跟我爸说了什么？”

“没什么。”

“多米尼克，我带你来并不是希望你能从灵薄狱中找到什么线索，而是想把你介绍给我父母。”

“哈？”多米尼克惊道，“你觉得他们能接受？”

“他们接不接受是一回事，我告不告诉他们又是另外一回事。”

“……我怎么觉得还是不说为妙。”

“有些人因为看不起我，就希望我过得不好。我反倒要告诉他们，我过得好极了，比他们所有人都好。”

他揉了揉多米尼克的头发，“谢谢你。”

多米尼克脸颊绯红。

“咳咳，那个，我说，我们要去哪儿？去机场吗？”

克里斯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现在好像有点晚了。我们可以搭明早的航班回湖滨市。”

“那我们晚上住哪儿？”

克里斯用手机地图搜索了附近的旅馆，“有一家汽车旅馆，大概步行二十分钟能到。”

他们依照地图导航找到了那家汽车旅馆。它看起来比他们上次住的那家闹鬼旅馆高档多了。

“上次的惨象现在还历历在目。”多米尼克郁闷地说，“希望这家旅馆别闹鬼。”

“应该……不至于吧……”由于上次的离奇经历，克里斯现在也不敢肯定了。

他们走进旅馆，前台服务员慵懒的问道：“住宿？”

多米尼克发出一声尖细的尖叫，扑到克里斯身上，又变成了考拉抱树状态。

“真的闹鬼了！再次闹鬼了！”他哭嚎着。

那名服务员不是别人，正是莫伊拉。

克里斯倒退数步：“是你？！”

“是我。”莫伊拉说。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你有什么阴谋？”

“没什么，只是我想见见你们，而且觉得你们大概也想见见我，所以就来了。”

“谁想见你！”多米尼克喊道。

“你们不是正在调查一起盗尸案吗？我可以提供一个线索。”

莫伊拉伸手一指，大厅的电视中正在播放一则新闻。女主持人对着镜头道：“……由于地震造成的泥石流和滑坡，海桐镇发生隧道塌方，小镇目前已与外界失去联络。抢险队正在紧急救援当中……因天气条件恶劣，救援直升机无法起飞。下面请看前方记者发回的报道……”

接着镜头切换到现场，前方记者开始报道灾情和救援情况，并采访了一名军官。军官说：“目前军队已开赴现场参与救援行动，由于天气和地质条件恶劣，何时能打通隧道尚不确定……”

克里斯望着电视：“这新闻和盗尸案有关吗？”

“大有关系。”莫伊拉说，“那座小镇里正在发生亵渎死亡之事。”

“什么？亵渎死亡之事？”

“死亡是神圣的原则，不论男女老幼、贫穷富贵，死亡是所有人类唯一平等享有的东西，亵渎死亡就等同于亵渎生命。那座小镇里，亵渎死亡之事正在发生。身为猎魔人，你们难道不应该去调查一下吗？”

克里斯问：“你究竟是谁？我怎么知道这不是一个陷阱？”

莫伊拉露出一个懒洋洋的微笑：“你们已经见过我的姐妹海伦了，还猜不出我是谁吗？”

克里斯一个寒噤。“莫伊拉”是希腊神话中决定生死命运的女神，她称呼战争骑士海伦为姐妹，这么说，她是……

“你是天启四骑士中的‘死亡’？”

话音刚落，莫伊拉便消失了，柜台后站着一名面容陌生的女服务员。“先生们，请问你们要住宿吗？”她问。

克里斯和多米尼克如梦初醒。

“不不，我们不住了！”

两人手忙脚乱地逃出旅馆。

“你也看见莫伊拉了对吧？”多米尼克害怕地问。

“看见了。”克里斯说，“她让我们去海桐镇。杰瑞德尸体被盗一事为什么会和海桐镇扯上关系？”

“莫伊拉说海桐镇正在发生亵渎死亡之事。盗尸算不算亵渎死亡呢？”

“你是说，盗走杰瑞德尸体的犯人有可能藏在海桐镇？”

“很有可能！而且这是目前唯一的线索了。”

克里斯下定决心。“那我们启程去海桐镇。”

30.苍白之女（4）

罗伯特·赫士列特少校讨厌记者，就如同讨厌皮皮虾、堵车和用钢笔写字时袖口不慎沾上的墨点。

一群记者群聚在军用帐篷外头，叽叽喳喳，像一群为了抢夺小米而啄来咬去的麻雀。他的副官把他们拦在外头，用教科书般的官方语言对付他们，什么“天气恶劣，无法行动”啦，“指挥官正密切关注此事”啦，“最新进展一定会第一时间公布”啦，诸如此类，不厌其烦。罗伯特·赫士列特少校觉得副官来日必成大器。更多的记者在军队营地外安营扎寨，时刻窥探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各式各样的相机、摄像机、针孔摄像机和能摄像的高科技眼镜早已饥渴难耐，罗伯特·赫士列特少校这辈子见过的炮口都没今天见过的摄影设备多。

都怪那座邪门的小镇。

几天前，他率领麾下的步兵营开赴海桐镇，表面上是为了参与救援行动，实际上却是为了封锁这一地区。但实际上，他根本用不着派士兵去封锁，那座小镇自己封锁了自己。

海桐镇位于一座险峻的山谷之中，人口约有一千五百，进出小镇只有一条公路，穿过两座穿山隧道，隧道分别位于山谷的两端。罗伯特·赫士列特少校的步兵营驻扎在东侧隧道，西侧则由另一支队伍把守。

东侧隧道并没有塌陷。事实上，根本就没有地震滑坡泥石流这类破事。

小镇被漫天大雾环绕，与外界失去了联络。不论是电话、网络还是卫星通讯，统统失灵。站在山谷外仰望群山，只能看见浓厚的雾气压下来，连山顶都见不着。地图卫星拍摄了一张小镇上空俯瞰图，在照片上，周围的景象都清晰可见，唯有小镇的位置是一团白色，让人怀疑卫星的镜头是不是脏了。

前天，一架直升机冒险进入雾中探查，结果在迷雾里，他们什么也看不见，导航全数失灵，幸好驾驶员经验丰富，立即返航，成功脱出。罗伯特·赫士列特少校惊恐地发现，当直升机进入雾中时，它在雷达上也消失了。

雾气从东侧隧道中延伸而出，仿佛某种有形之物，假如罗伯特·赫士列特少校还是孩童，一定会把它想象成一只苍白的大手。直升机探查任务失败后，少校派遣一支装备精良的小队，试图从隧道进入海桐镇。当然，那支小队平安返回了。然而邪门的是，队长报告说，虽然他们配备了红外夜视镜，但一进入迷雾，夜视镜就什么也看不见，他们摸着隧道墙壁前进，感觉上只走了几分钟，忽然之间，眼前豁然开朗，他们发现自己回到了原地，而时间已过去了一个小时。

罗伯特·赫士列特少校后来又派遣了三支队伍，他们的遭遇也是一样。他同驻守西侧隧道的同僚联络后，发现对方也遇到了同样的状况。

小镇仿佛自己封锁了自己，拒绝任何人出入。

他曾就此事请教普林公司的CEO，得到的却是“我们也不清楚”的回答。少校认为小镇会变成这个鬼样子，普林公司绝对功不可没。

帐篷外的喧闹声消失了，罗伯特·赫士列特少校猜测是副官赶走了那群食腐鸟一般的记者。他暗想，如果这次能顺利完成任务，回去一定要替副官好好邀功。

过了一会儿，副官掀开帐篷门帘，敬了一礼。

“报告长官！”

“什么事？”——肯定没什么好消息。罗伯特·赫士列特少校郁闷地想。

“在营地里抓到两个鬼鬼祟祟的家伙！”

“记者吗？是记者的话，教训一顿就放了吧，否则他们搞不好反告我们干涉新闻自由。”

“不是记者！”

“那是什么人？”

副官的表情一瞬间有些动摇。“他们自称是……猎魔人！”

两个自称猎魔人的家伙双手拷在背后，像被教师训话的小学生一样垂头丧气和不安分。两人都很年轻，二十出头，一高一矮。个子高的那个一头黑发，表情就像复活节岛石像一样冷硬。个子矮的那个一头金发——让罗伯特·赫士列特少校想起了自己上小学的儿子——就是那种小时候金灿灿，长大后会渐渐变深的金发。

少校在他俩面前踱来踱去。经验告诉他，这是个威吓他人的绝妙方法，大部分平民百姓都顶不住这种无声的压力。金发小子看起来吓得快尿裤子了，黑发小子却依旧不为所动。这家伙不简单。罗伯特·赫士列特少校心想。

他停止踱步。

“你们是什么人？”

黑发小子回答：“我叫克里斯，这位是多米尼克。我们是猎魔人。”

哈。猎魔人。罗伯特·赫士列特少校心想。他们把这里当成好莱坞片场吗？

“那我就是范·海辛少校了。”他干巴巴地说。

黑发小子皮笑肉不笑地笑了笑。

“好吧，猎魔人们。你们到这儿来干什么？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否则算你们擅闯军事禁区。”

“什么！”金发小子叫起来，“那群记者都能在军营里走来走去，我们为什么不行？”

“你们是记者吗？”

“……不是。”

少校和他无言地互瞪。

“我们听说这里发生了异常事件。”黑发小子说，“新闻上说隧道发生了坍方，军队是来救援的。但看起来似乎并非如此。”

“你看见的不一定是真的。我们的确很努力地进行救援工作。”

“那雾气。”黑发小子说，“不是普通的天气现象。”

“……废话这我也看出来了。”

“我是说，那并非自然形成的。某些异常之事正在发生，有种强大的力量将它与外界隔离了，普通人无法进入那片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