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推半就——江亭
江亭  发于:2015年07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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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事儿,不好和他说。”

“你还有什么私事儿?”

“借不借?不借拉倒。”

“借,借,”邱律拿着笔,“账号我记下来,等会儿转给你。”

沈越报了一串数字,“谢了啊。下个月我发工资了立刻还你。”转身又想起来什么,“对了今天和你说梁睿打架那事儿你别和他说,我答应了人家包庇一次的。”

等他走了,门关上,邱律才叹道,“啧啧,儿子都带上了,梁君秦你不是藏娇啊,你这是招妻呢吧。”回头一想,老夫少妻,谁受罪还不一定呢。

4、

梁君秦接到前妻电话说老丈人生病住院了要动刀子,想让他帮忙联系个熟悉的医生。于是他回来先去了趟医院看望。他和前妻的婚姻只维持了五年,分开的时候两人已经很冷静理智了。到底是一日夫妻百日恩,所以时常还联系一下。

“上次给你看的那个女的照片怎么样?行的话我联系出来一起吃个饭。”前妻说。

梁君秦笑笑,“算了算了,不麻烦你了。”

“我看挺好的,年轻漂亮,家庭条件也不错。”

“真不用。”

前妻可能从梁睿那里听到了一点什么,“因为美院那个学生?”

“啊?”梁君秦点了根烟。

“少装,我还不知道你?”前妻嗤笑,“学生就学生呗,这么大能耐管得着你了?”

梁君秦也有一个星期没见人了,想得抓耳挠腮,“不是他管我,我一男同志四十岁了找不找也无所谓,你少操这份心。”

“我才懒得管你这事儿。是人家爸爸看中你,搁我这儿搭线。我们两家好歹三四辈子交情,我才说试一试。你就给个面子,去吃个饭,不喜欢就算了,我好跟人家爸爸交代。”

梁君秦碾了烟,点点头,“行吧,你定地方时间,我随叫随到,行吧?”

“辛苦您了,领导。”

梁君秦看看病房里的老丈人,“那我走了,有什么事儿需要给我电话。”

“行,谢谢了。”

这段前戏搅得梁君秦累,他就没去公司,直接回家。到家的时候是傍晚,他以为沈越这个点还没有回来,没想到一开门就见到沈越盘腿坐在地毯上数冥纸。

梁君秦一下子仿佛回到三年前——也是快到中元节,他有一天回淞景园,看见沈越穿着浅色的家居服沐浴在日落的斜晖里,低着头安静地数冥纸。那个情境,还有那个沈越都像个画,有诗意,有灵韵,充满着一种尘世的美感。梁君秦站在玄关口都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回来了?”沈越收拾收拾东西,“抱歉,我以为您不回来吃饭……”

梁君秦走过去,看他手上的封包,“怎么就开始数这个了?”

“下个星期事情多,怕忘了。”

“那正好,”梁君秦边脱衣服边说,“今年中元我也没办法回去,你把我那一份一起包了吧,到时候一起烧。我把我们家那几位名字写给你。”

沈越低着头发愣,看着一地的冥纸也不说话。

他的样子有点遗落。梁君秦摸摸他的头发,“想什么呢?”

沈越摇头,展了展精神,“没什么,我去做饭。您晚上想吃什么?”他爬起来,往厨房走,梁君秦看着他家居服撑起来露出的一截小细腰,只想把那条裤子扒下来吃人,但想想,还是没忍心,看他去厨房捣弄冰箱。

“随便做点就好了。”

“飞机上的东西您从来都不吃的,从中午饿到现在……哎呀,家里没肉了。”

梁君秦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他,没忍住还是啃了啃嘴巴,“没肉,这不是有么?”

沈越环着他的脖子热情回吻,但护住腰带底线,“您帮我收拾收拾客厅,都扔那个黑色塑料袋儿里面就好了,桌子上写好没干的先放那儿。”

梁先生撩起袖子发现茶几上那几幅封包写得有模有样,正正规规的瘦金,“不是上次给你买了支钢笔吗?不好写?”

沈越系着围裙头也不回,水流哗啦哗啦的声音也不影响,“那支给我带到美食廊去用了,家里没找到其他的,没事儿,写好了就成。”

“字不错,今年过节家里春联归你了。”

“给您画张牡丹倒是可以,书法不行。”沈越轻笑。

梁君秦坐下来,翻着塑料袋里面厚厚的冥纸,一手灰,“这玩意儿怎么包?我给你包。”

沈越动作一停,转过头来了,“您放着吧,省得弄一手灰,明天阿姨过来打扫卫生一并扫了就行了。刚回来去洗个澡,一会儿就吃饭了。”

但梁先生下了决心要实践一回封建迷信,“你这孩子小看我,以前在老家我也弄过这玩意儿,不过可能和你们那儿风俗又有差别。”他一边手哗啦啦数着冥纸,跟数钞机似的,一包正好是七七四十九张,扯散了放到纸封里面。

沈越看着他那个样儿发笑。

“做你的饭去。”

沈越做饭马马虎虎,家常小菜还能吃。他那个拿画笔和拍卖槌的手颠不动锅子,姑且挥两下锅铲意思意思。梁先生也不挑剔,主要是吃个心意。

“下周末那个展您来吗?”沈越问。如果有梁君秦在场,意义会很不一样。

梁君秦想了想,“什么时候?”

“周六下午两点半开始。”

“去不了。”梁君秦摇头,“有个会。你帮我招待吧。”

“好。”

沈越记得当年梁君秦把拍卖行给他的时候,把沈越领到所有员工前面,就说,我事情多这些方面顾不过来,沈越虽然年轻但是经过我考察,他是个非常优秀的艺术从业人员。请各位多照顾,以后你们见了他就等于见我。当时在场有几位是鉴定组年纪很大的业内知名专家,挑剔的目光下沈越的迷茫不安无处可藏。

这两年沈越终于可以代表梁君秦。中元节那个展他站在门口,黑西装,风度翩翩,几十号人打起招呼来不费力。吴江带了小礼物过来,放在接待桌上,笑盈盈过来和他握手。

“沈老板,恭喜恭喜。”

沈越有点惊讶,“你怎么来了?”

吴江压低了点声音,“陈老教授今天早上走了,很匆忙,院长赶紧去医院慰问去了,所以换我过来。”又换上一副笑脸,“不会嫌弃我给你丢面子吧?”

“怎么会,”沈越给他拿了一杯酒,“欢迎。”

……

“我注意李景明很久了。没想到你能把他请来。”吴江刚才谈得很开心。

沈越和他碰了碰杯子,是个商人的样子,“徐老师帮我联系的。他很有前景,我收了他的那组赤崖,等明年你看看,保证翻一番。”

“我知道你会喜欢。”赤崖是给苏轼《江城子》画的组画,两幅水墨纵卷,很漂亮。吴江盯着那轮硕大的月亮,用手指比划,“但还是传统文人的那种孤芳自赏、怀才不遇的感觉,你看那个紫色,很强烈。我刚才和他聊,他说喜欢黄庭坚和苏轼,也难怪。”

沈越点头,“搞艺术的,难免。这年头纯艺术家多难啊,你看他这个和徐老师那组《消失之前》,他还收敛一些,徐老师的更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徐建生的细节很漂亮,染得特别好。”

沈越点头,“他是‘溯古派’,笔墨功底是十几年的功夫了,能不好吗?要有那个时间我也想把国画补起来,好久没画了。看着手痒。”

“你还会画国画?”不是油画系的吗?

“当年去国画系和孟老头学过几手积墨,画不好,基础不扎实,又懒得练,最后基本上是荒废了。”沈越笑笑,“就我们家每年过年要我去画那个花开富贵还能画两朵花儿。”

吴江朗笑,“能画花儿就可以了,外行反正也看不出好坏来。”

又喝了一口酒。

“香港这帮画画的就剩几个国画的还行了,这么多年还是吃老本,出不来什么新东西。”

“我们这儿不是也一样。几个老头子撑着,都是找不到接班的。你看看院里那帮‘国宝’,手底下全是会赚钱的,能拿作品出来的还有几个?”

吴江眼睛瞄到他身上,颇有深意。

沈越毫无羞耻加一句,“反正我不行。”

吴江觉得他太逗,“沈越,怎么以前没觉得你有做商人的潜质?”

沈越白他一眼,“你眼瞎。”

“吴江!”对面走过来李景明,这人五官长得特别好,立体感强,就是头发太蓬松,导致脸像是嵌在头发里一样,“沈先生,你们俩认识?”

沈越意思意思举了举杯子,“吴老师以前做过我的老师。”

李景明的普通话带一点香港腔,声调走势多变,“还要谢谢沈先生愿意买我的画。”他那个“画”和“胯”分不清,吴江在边上听得喜闻乐见。

沈越瞪了幸灾乐祸的某人一眼,“是谢谢李老师给我这个机会。”

“吴江刚才还说他可以教我普通话,那我以后见他也可以叫吴老师了。”李景明说。

沈越大笑,“我们吴老师是好为人师啊。”

李景明跟着笑。吴江调侃回去,“沈越你太不给我面子了。景明从香港那么大老远过来,我赶紧慕名攀点关系,你还要诋毁我。”

“不是不是,”李景明赶紧摆手,还有点窘迫,“什么攀关系,说得好像我变成什么大人物一样。我也没有比你年纪大很多。”

“我看也不是攀关系,”沈越点头,“他刚才还和我说他注意你很久,看来慕名是真的,拿现在小女生的话说,他是李老师你的粉丝。”

“噗嗤,”吴江一口酒差点没喷出来,“给你说的一点美感都没有了,还搞艺术的。”

“哦,粉丝,我知道。”李景明还傻乎乎一本正经,“香港那边也很多的。我没有什么粉丝,我也不是明星。明星才有粉丝的嘛。”

吴江觉得这人太逗,憋笑到快内伤。

沈越说,“听说李老师要在这边逗留一段时间,学普通话的时间也比较充裕吧?好不容易到内地一趟,有时间让吴江带你逛逛,吃点我们内地的美食。”

李景明眼睛都亮起来了,很期待地看着吴江。后者很配合,“当然没有问题。景明,我和你说,沈越现在是我老板,我要给他打工,他说要我陪谁我就一定要陪谁的。”吴江进多宝行鉴定组的事情已经确定下来了,他这么说也不算错。

“他是你老板?”

“对啊,我在他的拍卖行工作,他当然是我老板啦。”

李景明给说得一头雾水。沈越噙着笑,把最后一点酒喝完了,晃了晃空杯子,“李老师你放心,你在这边这段时间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找吴江,我是很大度的,既然来了,肯定要吃好玩好,不要让你觉得我们招待不周。”

“没没没,挺好的,已经很好了。”李景明很兴奋已经拉起吴江的手了,“那太好了,我觉得这样最好,我刚好想在这边取材,会呆几个月,有个熟人真的方便很多。”

……

沈越酒有点多,胃不舒服,回了家就吃胃药,窝在床上哼哼唧唧睡过去,到第二天中午起来发现手机好几个电话没接,梁君秦打来两个,家里打来两个,张尉还打了一个。他迷迷糊糊挪到厕所,裤子一脱,往马桶上一坐,开始打电话。

“喂,妈,啊对,是我。怎么了?”

沈妈问,“中秋节你回不回来啊?三天假呢。”

“不回了,有工作,走不开。”

“哦,工作怎么样?还在美术廊?我跟你说,上次回去听说你舅爷的儿子也是学美术的,从欧洲刚回来,在大艺术馆工作过的,现在在杂志社做主编,很有经验的,我跟他要了电话等一下发给你,你打电话过去多联系联系,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的机会。”

沈越舒舒服服靠在马桶背上,懒懒散散应了一声,“哦,好。”

“什么哦,好,每次跟你说这种事都不上心,多联系一下听到没有?你以后毕业了没工作怎么办?都是亲戚以后也许人家还能帮到你的。有时间拉出来吃个饭。”

“妈你放心,我不会没有工作的。我还想念博士呢。”

“你那个什么工作,有多少钱?打个杂卖两幅画你还想这么干一辈子,啊?我跟你说你到时候养老养不起,看病看不起,还要结婚生孩子……你有什么保障?还念博士,反正我出不起钱,你要念找你爸爸要钱去。”

沈越展了展眉,揉揉太阳穴,“不用您出钱,我自己有钱。”

“还有,你跟你爸爸打个电话,你奶奶要买个什么药。我这两天给学生补课没空,你去问问,要不然你帮他买,你那儿反正什么都买得到。”

“好,我知道了。”

“那没事了啊,中秋节不回来了是吧?”

“对,不回去了。”

“好,衣服多穿点,别着凉了。舅爷那个事情你别忘了啊。我挂了。”

5、

梁君秦早上上班,秘书给他拿了一份报纸,他翻了翻,副刊内页一个小角落登了画展的新闻,附带一张照片——港澳台过来交流的艺术家与沈越的合影。沈越穿个西装,人模人样站在最左边,个头稍微有一点矮,都快出镜框了。梁君秦看了笑,他给沈越打电话说,今天晚上出去吃,给你庆祝一下。沈越在另外一头说晚上有事,可能去不了。

梁君秦有点失望,把电话挂了。他想不到是梁睿请沈越吃饭。

梁睿到餐厅订了个小房间请沈越吃饭,谢谢沈越帮他交那一万六千块钱的事情。

“过年等我拿了压岁钱就还你钱。”

沈越不在意,“嗯。”

菜上来了。梁睿很八卦,“你和我爸住,是你做饭还是请阿姨做饭?”

“你爸很少在家吃,偶尔在就我做。”

“所以你一个人的时候就吃这个解决?”

沈越点头,“或者回学校饭堂吃。”

梁睿心里有点平衡,“那也没有比我好多少嘛,我也吃学校饭堂。”

饭吃得差不都,梁睿饱了,偷偷观察沈越吃东西的样子,沈越吃起东西来很有教养,端着饭碗,筷子不磕出声音,细嚼慢咽,也不浪费食物。梁睿觉得沈越这个人其实也不是很坏。

他有点好奇,“沈越,你喜欢我爸吗?”

沈越怔了一下,“怎么这么问。”

“我爸年纪比你大那么多,你不可能喜欢这种老男人吧?”

“你觉得呢?”

“因为我爸有钱呗,你跟着他又能开美术馆又有钱拿。”

“嗯,你这不是很清楚嘛。”

梁睿说,“为了能开美术馆你愿意和男人睡觉?”

沈越给他说烦了,“对,我愿意碍着你什么了?大人的事小孩子打听什么,吃你的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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