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颜良轻嘘一口气，脸色苍白，“是大哥没护好你。”

方颜舒轻斥，“大哥说的什么见外的话。兄弟同根，当合力相助。这是你平日里说的，怎么你又要一人当起全部责任？”

方颜良身上的血流的止不住，为了护住他，他大哥的伤比他重的多。方颜舒一阵心酸。他母亲几年前病逝，他大哥自他幼时就对他百般关照，虽然没有好父亲，他却有个好大哥。

那些恶鬼难得意见一致，纷纷联手冲击符咒围成的圈。在他们的冲击下，符咒上一阵阵金光大盛。

方颜舒一阵叫苦不迭，这样下去，这些符咒灵力耗尽，便是他们命尽之时。

方颜良意识逐渐流走，他流的血太多了，若是常人，早已昏死过去，他靠着意志意志撑到现在。

方颜舒拍着他的脸，“大哥，不能睡。若是睡了，便醒不了了。”

方颜良勉强睁开眼睛，“三弟说的不错。大哥若是睡过去，便要醒不了。”说罢强行撑着坐起身来，仍是努力护在方颜舒的身前。

方颜舒眼中一涩。

符咒的金光越来越弱。方颜舒心中冰凉，今天怕是走不掉了。只是，他看着方颜良，方颜良已经满脸死灰色，他那温润的大哥，竟然会露出死相。他心中一番思量，强行拽过方颜良，自己咬开手腕。

方颜良早已无力抗拒，见他将流血的手腕伸来，却是转头拒绝的力气都没有。

“大哥，莫要倔强。你我二人已经走不脱了，能挨的一时是一时。你先喝一点，补点体力也是好的。”他现在无比庆幸他大哥是半鬼之身，不然更无一点希望。

带着鬼气的血流入喉咙，方颜良觉得虚弱的身体似乎又慢慢恢复了力气。

血气飘散到咒符圈外，那些恶鬼全部疯狂的盯着。

一只恶鬼狞笑，“手上血已经是上品，心头血就更不得了了。”

咒符越来越弱，方颜舒却忽然心有不甘，岂能便宜这些恶鬼？

他扒开胸膛，手指插入心口，胸口的血就流了出来，他用手捧着，颤巍巍的伸到方颜良嘴边，便是被吃，也不能丧命在这些恶鬼手下，好男儿岂能由他人决定死活。

方颜良满目震怒，便要抗拒，却被方颜舒一掌劈晕过去。

“大哥，以前是你说什么，我便做什么，只是这次，由不得你。我是早晚要死的人，大哥得好好活着才行，不然那些兄弟们，得多难过。”他喃喃的道，掰开他大哥的嘴角，将心头血一滴滴灌了进去。

外面的恶鬼更加疯狂。方颜硕焦急万分，却终于难以再支撑，心脏缓缓停下跳动。

方颜良醒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冷了。方颜良将他散开的领口掖好，满眼的血红。

今日害死他的亲弟，这些恶鬼，都要偿命。

咒符终于被冲破，恶鬼纷纷涌了上来。方颜良将方颜硕背在背上，苦苦支撑。护不住他的命，多少也要护住他的尸身，绝不能容这些恶鬼在他三弟死后还来糟践他。

方颜玉从梦中惊醒，他梦见他大哥满眼发红，眼神凄厉。他从未见他那样过。

屋外，陈子敬敲了门，“方二公子，快开门，有人找你。”

他慌忙开门，陈子敬带了一抹幽魂站在门口，却是多日不见的三弟方颜舒。

他个性冰冷，和他三弟相处不多。多日未见他，他今日竟然已经死于非命。

方颜玉大惊，“三弟，谁害了你？”

方颜舒重重拉住他，“二哥，快去救救大哥。他快撑不住了。”

陈子敬接嘴，“他在路边乱窜，说要找你，我便带他来了。你放心去吧，既然我接收了他，定不会叫张家害他变鬼。我亲自送他被阴间使者接走。”

方颜玉点头，身后季威荣早已穿戴整齐，跟着他一起走出来。

方颜良体力逐渐不支，他身上伤痕密布，鬼气冲天，身后方颜舒的尸身却仍是完好无缺，和他死时一般，未受半点伤害。

忽然，天上降下万千剑光，几只恶鬼躲避不及，被斩化青烟。

方颜良眼前一虚，昏了过去。

方颜玉顶住恶鬼，“阿荣，你送我大哥回去，这里我来。”

季威荣点头，背起方颜良，见他死死抓着方颜舒的尸身，又将方颜舒扛起来。通过方颜玉切开的包围圈，一路奔走。

方颜玉将昆仑玄玉诀运到最强，剑刃翻飞，所有意图追赶季威荣的恶鬼被他全数斩下。

季威荣一路狂奔，回到方府之时，却犹豫，若是从正门进去，该如何解释方颜舒的死？

他思量了一下，直接跳入围墙，带着方颜良进入他自己的院子中。

方颜棋还坐在院子里等着，见到一个丑面男人带着他大哥跳进来，狠狠吃了一惊。

尺素连忙抽剑，护在他身前。

季威荣沉声道，“七公子莫惊，在下送大公子回来。”

方颜棋和尺素急急将方颜良接下，见到已经死去的方颜舒失声痛哭，“三哥！”

方颜棋哭的悲切。

季威荣见他哭的伤心，安慰他道，“三公子乃是被恶鬼所杀。大公子受伤极重，还是先安顿好大公子吧。”

尺素擦干净眼泪，去端来干净的水，将方颜良伤口擦洗干净，上了药包起来。

方颜棋守着他三哥的尸体，看着尺素和季威荣忙上忙下。

他将他三哥尸身上衣服整理干净，起身说道，“这位大哥，多谢你了。还不知道如何称呼。”

季威荣帮尺素忙完，擦干净头上汗水，“在下季威荣，七公子不必客气。大公子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三公子放这里不合适，我送他回院子吧。等大公子醒了，再让他决断。”

方颜棋点头，“有劳季大哥。大哥这边我会看着。”又看了看死去的三哥，他眼泪又要下来，“还请季大哥送我三哥回房睡去。”他始终不舍说出那个死字，他不信他那乐观开朗的三哥就这样没了。

季威荣点点头，又将方颜硕背起，送到他自己的院子里，整整齐齐的放在床上，好似睡着了一般。

他将薄被替他盖上，轻声关上门，又急忙赶出去接应方颜玉。

他知道方颜玉能斩鬼，只是还是心中担忧。

方颜玉剑刃翻飞，全身运起神功，将那些恶鬼全数斩杀，仍难消心中愤恨。这些东西，敢伤他大哥，让他大哥难过，他一个也不饶。

正要收剑去查看他大哥情况，忽然全身剧痛，直直跪了下来。

啪，不知道是何处崩裂的声音，他脸色一变。全身的皮肤都炸了开来，鲜血迸裂。

这是怎么了？

面前一双小巧的绣鞋出现，他抬头看去，是绿乔。

绿乔脸带埋怨，“方颜玉，我早说过，让你袖手旁观，你为何不听我劝？”

方颜玉身上迸裂之声更响，痛楚一波强过一波。他强行忍耐，“绿乔，你到底瞒了我什么？”

绿乔见他满身是血跪在地上，痛的脸上表情都扭曲，却强行忍住不吭一声，“方颜玉，是不是很痛？从小，你就心性坚韧，有痛也从来不说一声。其实从传你这功夫开始，我就犹豫过很多次，也后悔过很多次。你本是恶鬼，又怎能修习这等功法，可是我没想到，你真的练成了。”

方颜玉咬牙切齿，“莫要废话，告诉我究竟怎么回事？”

绿乔继续道，“我倒是没骗你了，若是你修成之后，不要妄动武功，这功法确实可以保你不受鬼气侵袭。只是，若你每次将这功法催到最强，你的身体便要经受一次锻炼，便如现在这般。”

方颜玉身上痛苦更甚，所有的经络似乎都断掉，他瘫软在地上，浑身抽搐，“还有别的没有？”

绿乔眼中带上怜悯，“每锻体一次，你就会变得更强，你身上的鬼气就越少。”

方颜玉不信她会这么好心，压抑痛苦的呻吟，追问道，“若鬼气除尽呢？”

绿乔沉默半晌，“鬼气除尽之时，便是你命尽之日。”

方颜玉愣住，身上力气一空，昏死过去。

绿乔见他昏迷，喃喃道，“早劝你莫要多管。你们兄弟都是一样。你也是，幽切也是。方颜玉，我本来以为你会和方士谏一样灭绝人性，却没想到幽切竟然能改变你，让你变成这般的人。当真世事难料。”

身后传来焦急的脚步声，是季威荣来了。

绿乔见他过来，淡淡颔首。

季威荣见方颜玉伏倒在地，不知死活，心中大骇，连忙冲过来，将他抱入怀中，见他浑身软的似乎没有骨头一般，不由焦急万分。

绿乔淡淡道，“你不用紧张，他没有事，只是要痛苦一番。”

季威荣抬头看她，不知她卖的什么药。

绿乔见他担心方颜玉的表情，心下了然，叹了口气，“季威荣，我知道你心中有很多疑问。若是你想方颜玉留命在，便好好劝劝他不要管他大哥了，不然，他迟早都是死。”

61.恶言

季威荣听她这么说，还道她是在威胁他，沉声答道，“念常自己的事情他自己会决定。只是他为何现在会这样？”

绿乔冷冷道，“我便实话告诉你。方颜玉以后每用一次昆仑玄玉诀，便是透支他的命。他的鬼气会越来越淡，当然，他也会越来越强，当他鬼气除尽那天，便是他的死期。你若想他活着，便叫他以后都不要动武了吧。”

季威荣一愣，忽然想起武尊给他的那株仙草，于是从怀中掏出，绿乔见了，冷冷一笑，“季威荣，那株碧晴天确实可以救人性命，不过那对方颜玉没有用。”

季威荣大吃一惊，“什么”

绿乔道，“那株仙草只有治愈肉体效果。方颜玉伤的是魂，区区一株仙草，又怎能医魂？”

季威荣呆住，怀中的方颜玉已经悠悠转醒。绿乔见他醒了，不再多待，转身化为绿影飞走。

季威荣紧紧抱着方颜玉，看他苦痛的容颜，心中疼痛不已，为何，为何总是念常在受苦？他如此无能，为何不能为他分担少许？

方颜玉醒来，见他正抱着他，心中一暖，身上剧痛似乎都缓解许多，只是身上痛的说不出话来。忽然想起昏迷之前绿乔说的话，心中一片冰凉。

季威荣怜惜的拭去他脸上血污，柔声道，“念常，你大哥无碍了，我带你回家。”

他将方颜玉打横抱起，带他回到陈子敬的院子里。

方颜玉又沉沉睡去，好似回到当初和他初见时一般，软弱的毫无自保之力。

季威荣心中涩然，想到绿乔的那番话，心中恨极，念常刚以为他夙愿得偿，能有能力斩鬼，与赤虹和尊主一较高下，却当头给他一盆冷水，命运何其不公！

看到那张精美的却满是苦痛的脸，他心中疼的几乎揪起来。若是自己，若是自己，能帮上他一点的忙，能让他少些烦忧，能帮他分担少许，都好过现在只能束手无策的看他一人承受痛苦。

方颜玉满身是血，只是身上皮肉却用夸张惊人的速度在快速愈合。

天亮了，他身上的伤口也终于痊愈。季威荣在边上照顾他一整夜，心中痛的几乎滴出血来。

终于，方颜玉从浑浑噩噩中清醒，见季威荣满眼憔悴的坐在床边看着他，心中一乱。

自己已经命不久矣了吗？他呆呆的想着，自嘲的笑了一下，他还以为，一切都要结束了呢。只是一夜，老天就把他从天上打落到地狱。

季威荣握着他的手，第一次，主动亲吻上来，“念常，不管你去哪里，我都陪你，就算你厌倦了我，看不起我，我也不会走。你要做什么便去做，以后就算要地狱，我都和你一起。”说着，语中已带哽咽。

方颜玉心中百转千回，他知道了？绿乔告诉他了？看到这个忠厚的男人，他忽然心中大痛，自己如此的自私，若是早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自己绝不会，绝不会去招惹他。若他以后去了，这个男人要怎么办？

不久以前，两人还躺在床上畅想以后去游历天下，恍惚之间，竟已经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他挣开季威荣的手，别过了头。

季威荣怔然，却是不说话，去房外烧了水，将他抱进桶中洗的干净。

方颜玉一阵赧然，他现在浑身无力，却是无法抗拒。清洗干净，季威荣替他换上干净衣服，又放到床上。那些被血染透的衣服却是不能穿了。

季威荣小心翼翼的将那些血污的衣服叠整齐，找个箱子，工整的放进去。

又去煮了饭，端进来喂他吃下。

方颜玉恍惚之间好像又回到了鸡鸣山的那个山洞里，那个时候，也是这样，他无微不至的照顾他，看护他，那时候的自己是那样的丑陋，他也不曾有过一点点的嫌恶。

难道，自己竟是做了一场梦吗？自己现在，是不是还在那山洞里？就像庄周梦蝶一样的，不知不觉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眼前的这个男人，还是鬼奴，而他，还是方家的二少爷？

不知不觉，泪水滚了下来，他倔强的背过脸去，不让季威荣看到。

季威荣一阵心疼，将碗筷收拾干净，坐到床边，第一次主动的将他抱入怀中。

“念常，念常，我不会让你有事。我一定要找到可以救你的办法。”他喃喃自语。

方颜玉脸上冰冷，“季威荣，你为什么待我这么好？”

季威荣一愣，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方颜玉继续狠心道，“我以前想过很久了，我总是想不通，我只是救你一命而已，你又为何待我这么好，比待你自己还要好。现在我知道了，你是把我当成你自己了，是吗？”

季威荣大惊，“念常，你为何这样说？”他想强行掰过方颜玉的脸，却又不敢伤了他。

方颜玉继续冷着脸，“季威荣，我早该想到了，你遇到我的时候，我正和你一般，容颜被毁，被人唾弃，笑话。你看到我是不是像看到了自己一般？你对我就像是对以前懦弱无能的自己一般，希望将以前自己没得到的，都补偿在我身上？”

季威荣一愣，他竟无法反驳，不错，刚见到公子的时候，他确实是这样想的，这个公子如此可怜，正如当初的自己一般，所以自己对他尽可能的好，不想当初自己遭受的苦也让他遭受。只是后来，他就……

“季威荣，你真恶心，亏我还以为你是真心喜欢上了我。你明知道我最渴望的就是有个人能真心待我，你居然是这样看我的。害我差点对你陷了进去，幸好我昨夜想通了，不然以后我就要栽在你这个丑鬼的身上。”

方颜玉冰冷的话刺的季威荣心中剧痛，他看到他背过去的脸，若真是如此，你又何必不敢看着我说？念常，你向来都这样，有什么事情，宁愿伤到自己，也从来不想别人难过。你可知道，看你这样，我心中更痛？我宁愿你看着我，说我恶心，狠狠抽我几巴掌。

“念常，你不用多说了，我已经说了，以后你到哪里，我就到哪里，你若去了地狱，我就陪你。你不可能说动我的。”季威荣用从未有过的强硬语气道。

方颜玉身体震了一下，却是大怒，“滚，你这恶心的丑鬼。恶心我那么久，难道现在还要死皮赖脸的呆在这里吗？滚出去，别让我再见到你。”说罢满脸怒容的转过脸来。

季威荣沉痛的看着他，念常，你演戏根本就不像，若是真如你所说，为何不擦干泪水呢？

他伸出手，想接住他滚滚而下的泪珠，却被方颜玉偏头躲开。

他暗叹一声，转身离开。

方颜玉听他离开，面无表情。抬手狠狠抽了自己几巴掌，叫你口出恶言伤他，谁也不能伤他，哪怕是自己也不行。

走了好，长痛不如短痛，他现在陷的还不深。走吧，别回来了。不要看到自己，这样凄惨的模样。如果有下辈子，他再补偿他可好？只是，他这种恶鬼，也会有下辈子吗？恐怕他永远都要欠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