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廷昊看着阿呆远去的潇洒背影，霎那间气成了鼻孔喷气的大犀牛。

几个地勤人员凑起来叽里呱啦一顿热烈的讨论，最后总算是有了定夺。找来了最大号的航空托运笼，像托运大型宠物一样地把尊贵的望远镜请进了笼子，而后在缝隙中塞满了抗震泡沫，再用胶带狠狠地封上两层。邓廷昊看着那些热情的欧洲人欢快地拆抗震泡沫，一包一包又一包，只感觉这辈子的家财可能就散在这次托运上了。

果然，一共用了人家五十包航空抗震泡沫，再加上武装之后的大家伙一过秤，托运小姐最后微笑着算出了一个史无前例的数字来给邓廷昊。邓廷昊看都没敢看，直接掏了信用卡，而后阴着脸去VIP餐厅里找罪魁祸首。

哦，他的小男友太懂生活了，已经叫好了五人份的牛排和红酒。邓廷昊进去的时候，阿呆正吃的满嘴油光，红酒什么的，直接对瓶喝。

邓廷昊掩面，快步走过去拿起桌上的手帕伸到阿呆嘴边：“快把嘴擦了。”

阿呆嗯了一声，凑过来就着邓老大的手蹭了蹭，然后推了一下身边的小碟子：“留给你的。”

邓廷昊定睛一看，是从大牛排上挖出来的一小块还没手心大的牛肉。心型的。

“这个给你吃啦。”阿呆大方地把心型迷你牛排往对方面前一推，立刻收服了面冷心软的邓老大。邓廷昊盯着那颗心左看看右看看，几乎不忍心吃了。想着：多不容易啊，冰块一样的外星人，愣是被他温暖成了一个会刻心的好零号！简直是！太甜蜜了！

只有一小时的航程比之前的舒服太多。阿呆特别喜欢看空乘人员示意机舱内的逃生路径，这一点和很多男屌丝一样，不过男屌丝是喜欢看人家空姐弯腰扩臂时的C杯，阿呆是喜欢观察空乘人员的动作与广播里的介绍录音是否完全契合，哪怕只找到相差0.1秒的不吻合，阿呆也会感到非常愉快。

邓廷昊从一上飞机就戴上了工作时的眼镜，神情严肃。他打开随身带着的平板，开始看一段十分钟的视频。阿呆有点好奇，分了一只耳机凑上去跟着一起看。

其实耳机有点鸡肋，这段视频里几乎没什么声音，只有厨师偶尔的几句讲解。视频里是一块烹饪好的菲力牛排，而整整五分钟里，摄像机就是对着这块牛排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近距离环绕，让人甚至能看清牛肉细细的纹路，和每一点凹凸起伏。说实在的，牛排卖相很好，不过毕竟是一道菜，卖相再好，人们也就是看两眼，最多再拍一张照片PO到社交网页上去，谁还能这么仔细地凑上去看？阿呆看了一会就觉得索然无味，默默地摘了耳机。

邓廷昊神情专注，在MEMO上沙沙地做着笔记。阿呆偷眼瞟过去，只见是一排排注释。

5’23’’：对比度选择失误，高亮不能体现菲力牛排选择精瘦牛里脊的特点，应去掉高光，增强对比度。

5’39’’：此处盘中有酱汁，应稍微拉远镜头，做出完整的作品侧投影。

6’12’’：牛排左上角三十分处酱汁花纹有偏差，瑕疵。

7’29’’：牛排弹到案板上的角度略欠缺，侧转和扭度都应该更大一些，建议添加汁水效果。

……

阿呆看呆了，默默地替邓廷昊感到心累：不就一块肉，几口就进肚了，挑那么多茬干嘛？

十分钟的视频，邓廷昊做了目测足足有一千字的记录。随便翻一翻，记录内容主要就是两个字——挑茬。从角度挑到灯光，再从灯光挑到对焦，挑完对焦挑镜头，一直挑到了牛排成品本身的摆盘瑕疵和酱汁色泽的调和。

邓廷昊摘下耳机满足地叹了口气，对着满满一页的注释自言自语道：“看来还真是个刚会走路的小菜鸟啊。”

阿呆默默地撇了撇嘴：“这就是你的美食摄影工作吗？”

“对。都灵即将新开一家五星级法餐厅，老板买下了下一期《L&FASHION》里的整整三幅彩页，要拍三道主推菜品上去。”

“所以他们就千里迢迢地请了你？”

“不，他们接连请了几位摄影师，都不满意，最后就把买卖移交到了我这里。”

“可是Z国离意大利很远啊。”

邓老大神秘地一笑：“你要考虑货币的汇率。即使加上来回的机票酒店钱，请我也是划算的。”

“哦……”阿呆点头，若有所思。

“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给他们拍照，那我能不能免费试吃。”

“……应该能吧。”邓廷昊再一次默默地囧了。

正值都灵气候最宜人的时节，当地气温宜人，穿着T恤和休闲裤就足以应付。到了都灵之后，一切开销由私转公，财大气粗的餐厅老板派了专车在机场接，直接把两人送到了一家五星级酒店下榻。

邓廷昊看着跟过来的两个欧洲人满脸纠结地搬着阿呆的天文望远镜，只觉得神清气爽，一身轻松。

对方没有想到邓廷昊会拖着一位主过来，好在事先准备的就是贵宾大床房，就邓廷昊和阿呆目前的关系来看，再合适也不过了。酒店房间采光很好，还有邓老大最钟情的落地窗，邓廷昊将自己的工作计划和跟来的小秘书简单商量了一下，然后送走客人，开开心心地往大床上一倒，简直美得很。

“明天工作开始前我们还有半天的休息时间。”邓老大挤着眼睛对阿呆说：“怎么样？要不要去看汽车博物馆？都灵可是全意大利最棒的汽车生产基地……”

邓廷昊正眉飞色舞地说着，裤兜里的手机忽然震了起来，他停下话拿出手机，屏幕上的保密号码让他整个人瞬间凝重了起来。

李明凯出任务前，说至少要五天。这是怎么个情况？提前出差回来了？那为什么不用私人电话？

邓廷昊抿了抿唇，冷静地接起电话，却没有先说话。

电话那头传来李明凯的声音。多年的默契，邓廷昊只听对方说一个字就能听出语气与平日的微妙差异。很明显，这又是一通免提电话，电话另一头可能有一整队的特工，也可能只有李明凯的BOSS一个人。

“最近人在哪里？”李明凯明知故问道。

“都灵，我在工作。怎么了？”邓廷昊用一种比较轻松的口吻回答。

“也就是说，你在意大利。”李明凯继续装作好像之前根本就不知道邓廷昊在意大利一样，他在电话另一头和别人小声讨论了几句，而后清了清嗓子，问邓廷昊：“我们的原则是尽量不打扰你的其他工作，但现在事态严重，如果你不介意，可否告诉我你的工作要几天？”

“快的话，一两天就行。”邓廷昊迟疑了一下：“又有案子了？”

“是一天，还是两天？”

邓廷昊抿了抿唇：“都灵时间明晚十二点前可以结束。”

“好，特工组会在你收工前赶去与你会合。这次是连锁案件。详细情况，我们碰面再做解释。”

“没问题。”邓廷昊一口答应，然后干脆地挂了电话。

房间里陷入沉默，阿呆坐在旁边，小声问：“怎么了？”

邓廷昊微微皱起眉，嘘声示意他先别说话。阿呆只好闭了嘴，陪邓廷昊一起瞪着手机屏幕。三分钟后，手机再次震起来了，这次，显示的是李明凯的私人号码。

邓廷昊松了口气，毫不犹豫地接起来：“明凯，到底怎么了？”

“记得我上次在车上拜托你帮忙分析的那个案件吗？”

“记得，怎么了？”

李明凯在电话另一头长叹口气：“我们已经查明了那个人的身份。这个人不是一个普通的变态杀人狂……总之一言难尽。他前一阵周转于非洲各个国家，现在又到了欧洲，上一次的落脚点就在罗马。我们的人调到了机场的监控录像，他昨天晚上乘坐意大利航空的航班到了都灵……”

“都灵？”邓廷昊讶异：“也就是说，我和那货距离已经非常近了？”

“没错。老实说，这与平时让你参与的轮廓测绘不同，这是一次抓捕行动。我们在监控里看到了他最新瞄上的猎物。”

“嗯。”邓廷昊说着拽过来笔和本：“人质身份概述。”

“不用身份概述……”李明凯又叹口气，隔着电话叹出无限的愁：“这个人质你认识。段阳。”

41.

所谓祸不单行，李明凯在电话里与邓廷昊大概地确定了一下段阳的人格分析和家庭背景后，语气沉重地告诉邓廷昊，他前一阵托他带段阳母亲去医院，其实段阳的母亲得的并不是普通感冒，而是肺炎。通常来说，老年人总是很关注自己的每一点身体异常，已经很少能发展成肺炎了。肺炎虽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病，但也不容易痊愈，尤其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谁也不敢对老人说段阳的消息。

邓廷昊脑袋中浮现起出行前段阳那通欢快的电话，不由得感到一个头两个大。

撂下电话后邓廷昊对着墙壁发呆了有足足五分钟，阿呆坐在床那头看着他，心里盘算着要不要过去安慰一下啥的。要是不安慰的话，连他自己也觉得有点过意不去。但是他又该安慰邓廷昊点什么呢？

阿呆的脑海里浮现出一起看的电视剧里，男二号拉着女主角的手：“我要你知道，无论你和他的结局怎样，你永远都有我。”

“呃呕……”他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泛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邓廷昊听到声音回过头来，看着阿呆，目光有一丝可疑的内疚。他叹口气走过来：“阿呆，你会介意吗？”

“嗯？介意？”

“段阳出事了，于公于私，我都得加入到这次的抓捕救人行动中。本想工作完后带你逛逛都灵，再去威尼斯，现在看来很可能要泡汤了……”

“哦……”阿呆恍然大悟，非常大方地连连摆手：“没关系，我可以陪你一起参加行动。旅游这件事，什么时候做都来得及。”

邓廷昊闻言有点感动，不得不说，他更深层的担忧是害怕阿呆因为段阳是前任这件事和他过不去。虽然这也是人之常情，但这个节骨眼，邓廷昊实在无法再料理自己新男友的情绪问题了。好在，阿呆似乎根本就没有任何多心的意思。

邓廷昊站起身摸摸阿呆的脑袋，轻出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18个小时里，阿呆亲眼见证了时尚潮人邓廷昊向超级工作狂的华丽大转身。临时借来的打印机吭哧吭哧工作了一宿，邓老大也戴着工作眼镜，伏在桌前看了整整一夜的材料。

犯罪者的家庭分析、人格构成、之前的犯罪现场测绘、受害者资料……一沓又一沓的材料哗哗地翻过，飞快地阅读，标注，思考。凌晨的时候，床上裹着被子的阿呆平静地睁开眼，看着昏黄的灯光下邓廷昊的背影，默默地看着，一句话也没说。

阿呆不记得自己是几点的时候睡着的，甚至不太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睡着。凌晨六点的时候，他听见有人敲门，BOSS派人来接邓廷昊去餐厅。阿呆从床上爬起来，发现火力全开的邓廷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洗了澡，换好了一身类似导演服一样的衣服，裤腿上的每一个小口袋都塞的鼓鼓囊塞。

邓廷昊正往自己的大旅行包里装各种单反和镜头。回过头来看着睡眼惺忪的阿呆，叹口气，大步走到床边捧起阿呆的脸落下一吻在额头。

“委屈你了阿呆。”邓廷昊叹气：“被我搅得一夜没睡好，等我走了就补补觉吧。酒店的菜单我给你放在床头了，你睡醒了就自己叫吃的。”

“等一下。”阿呆抓住已经转身要走的邓廷昊的胳膊，严肃地看着他：“我和你一起去。”

“呃……”邓廷昊语塞了一秒，这种善解人意的提议难以拒绝，但是他实在赶时间。从现在到晚上十二点前，要赶出三幅保质保量的彩页，真的要非常高效才能完成。

阿呆扫了一眼门口帮着背包的助手，小声说：“你先让他出去一下。”

“啊？哦……”邓廷昊恍然大悟，有点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走到门口礼貌地请助手先去车上稍等一下。

门一关，邓廷昊还没来得及回头，身后就嗖的一阵风刮过，紧接着，那阵风嗖嗖嗖嗖在他背后运动了无数个来回。邓廷昊在心里数了三个数，提起一口气，回头，阿呆已经清爽整洁地站在他背后，背着满满一双肩包的零食，淡定地说：“可以出发了。”

整个一活版闪电侠。

邓廷昊工作了一夜，头本就有点晕乎乎的，此时更是觉得两脚轻飘飘，生活真玄幻。他百感交集地叹口气，揉揉阿呆的一头黑毛，开了门。

BOSS财大气粗，派了一辆加长奔驰来接。助手是热情开朗会来事的意大利青年摄影师，只能说是小有名气，但是性格却非常好。邓廷昊昨晚和他电邮说了一堆，他没太搞懂这个亚洲男人到底是为什么突然火燎了屁股，但是能缩减工时毕竟是一件好事。有眼色的他清晨六点就来接邓廷昊，而后备好了咖啡和松软的羊角面包等高贵的亚洲大师享用早茶。

六分Espresso，一分浓缩可可，两分鲜奶，一分朗姆，是邓廷昊最钟爱的意式口味，小助手把功课做的很足。

邓廷昊上车后安静地捧着纸杯喝咖啡，小助手把图片资料摊满了一整条真皮座椅，用流畅的英语和邓廷昊讨论。邓廷昊面无表情地听着，偶尔会点下头或者辩驳一下，但大多数时候，静默无语。

没有人知道，他现在脑子里想的根本就不是那些镜头和光度。刚才在小闪电侠在背后嗖嗖嗖忙活的时候，他的脑子里忽然涌现了一个念头：子弹的时速是多少？阿呆的速度又是多少？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的阿呆，可以与普通的手枪比上一比？

小助手之前收到了邓廷昊在飞机上做好的MEMO照片，本来已经做足准备接受亚洲大师的专业批判，却没料到这位大师鲜少开口，甚至还会点头表示认同，是以内心大受鼓舞，讲解起来更加滔滔不绝。邓廷昊一边应付着点头，一边掏出手机，在微博上@了几个军迷小伙伴：谁知道黑市上容易入手的枪支弹速？正事，急。

五秒钟后，手机震了一下，邓廷昊滑开一看——

最爱那枚八角帽：普通手枪子弹的枪口速度大概在250m/s左右，不会超过300。咋了？

邓廷昊飞快地回了一个谢谢，而后点开短信，选择收信人“我最亲爱的小呆瓜”：阿呆，你的速度最快能达到250米每秒吗？

阿呆就坐在后排，安静地侧头想了一下，然后简短回复：嗯，吃饱就能。

邓廷昊看着屏幕上那几个字，忽然感到内心大定。

是啊，他管不了那么多了，无论抓捕行动能不能成功，至少他可以保证阿呆可以在生死那一瞬间将段阳救出来，这就够了。

邓廷昊感到压在身上的大山仿佛忽然被移开了，小助手在耳边轻声问他什么，他却只是忽然扯开嘴角对着屏幕微笑，然后回复道：“最爱你，小闪电侠。”

“嗯。”阿呆的回复一如既往的淡定和木讷，却让邓廷昊感到非常治愈。他深吸一口气，揉揉鼻梁，然后转身拿过小助手刚刚已经自认为通过的一沓材料，撸起袖子，开始狂风骤雨般地挑剔和反驳，小助手直接就蒙了，整张脸惨白透青，在邓老大不留情面的攻势下就差两眼泪汪汪，就连阿呆都能解读出他的内心独白——

大哥，你咋能这样？你不按套路出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