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乎掏出手机准备预约计程车的邓老大再次被鄙视了，阿呆满目神采，执意要倒地铁。

邓廷昊一个大白眼差点没翻过去，首都的地铁不倒，大老远跑巴黎来倒地铁了？有病吧！

事实证明，巴黎的地铁并没有比首都的地铁浪漫到哪去，同样的人山人海，并且气味不佳，实在难以再让人同巴黎出名的香水联想起来。欧洲人本就比亚洲人高壮很多，邓廷昊和阿呆往地铁里一站，几乎要被淹没了。

邓老大幽幽地叹气：“全世界的地铁果然都这德行。”

阿呆眨眨眼，充满好奇地看着周围，丝毫没有受到困扰的样子。

看一个城市普通阶层的生活图景，只要坐一次这个城市最繁忙路线的地铁就好了。地铁上拥满了年轻的小白领，打扮考究的中年妇女，和听着音乐穿着板鞋的学生党，乍一看去其实和首都的地铁没什么区别。

地铁速度很快，几乎一两分钟一停，在这样拥挤的地铁上几乎不用把着扶手，因为根本就没有空地用来摔倒。邓廷昊自然而然地环着阿呆，一个停车的功夫，他感到身后的人推了他一把，几乎是电光石火间，他忽然直觉到不好，他下意识地摸了一把裤兜——本来放在里面的手机、钱包，都没有了。

他立刻回头，地铁刚刚停稳，门打开，一个三十来岁的戴着棒球帽的男人拼命地拨开人群往外跑，邓廷昊立刻惊呼：“抓贼！”一边叫着一边紧跟着跑了出去。

出了地铁，车站里的人流就更加恐怖了，邓廷昊恍惚间觉得很有违和感，紧接着他忽然恍悟，九月末的法国刚刚告别了法定打折季，并且每个人都将上缴一大笔税款，正是这个城市兵荒马乱的时节，像地铁站这种地方，自然人多到恐怖。

他原地转了一个圈，茫茫的人海，哪里还能找到那个偷了钱包和手机的小贼呢？

手机倒是无所谓，出任务前他已经清空了上面的全部重要信息，还没来得及备份回去。现金、信用卡……这些都不是最严重的，最严重的其实是邓廷昊的各种证件和NSG的一张综合信息卡。

这张综合信息卡插入电脑硬盘，可以清晰地查找到全Z国各地NSG的网点和负责联络人。可以说，是最普通但也最不能落到别人手里的东西。而缺少了那些重要证件，他连回国都是个问题。

一瞬间，人海茫茫，他的心凉了半截。下一秒，剩下的半截也彻底凉了下来。

阿呆，不见了。

天啊，他急着下车追人，竟然把阿呆忘在了地铁上！现在的情况是，他坐不起地铁，自己不认路，没有联系电话，连酒店都回不去。而阿呆……同样身无分文的阿呆……

邓廷昊气得恨不得立刻去死，即便是他年轻时又穷又傻逼的年代，他也从来没面临过如此的情境，狼狈得简直可笑。

然而正当他颓然地走向工作人员休息室准备寻求帮助时，身边忽然一阵风刮过，他抬头一看，阿呆淡定地出现在他面前，手里拿着他的手机和钱包。

“给你。”阿呆将东西递过来，面无异色：“慢了点，一开始跟错人了，把人家扳过来一看才知道不是。”

“靠……”邓廷昊目瞪口呆：“这么多人，你是怎么定位到贼的？”

“换位思考呀。”阿呆眨眨眼，理所应当的样子：“如果我是小贼，偷了东西肯定会以最快速度冲进旁边正要开走的地铁里，换了乘随便找一站下车，谁也跟不上。我们下车的时候对面的地铁刚好要启动。”

“……”

“诶？这不是最基本的犯罪心理分析案例吗？”阿呆的神情有点困惑：“你给我的那一大本你自己写的书里，第一个案例就是这个啊。”

“……”

邓廷昊此时已经无法用语言形容自己的窘迫了，这确实是最基本的犯罪心理解析，是他写书时信手拈来的一个小例子，加在了第一章第一节的后面。堂堂心理大师，NSG的特聘专家，当真的遇到这么点小事时，竟然大脑一片空白，表现和普通人没啥两样。

他也是很想去死一死。

作为掩饰，他随手翻开钱包装作清点现金的样子，然而下一秒，邓廷昊的动作僵住了。

八个卡槽里右上角的卡槽空了。NSG的综合信息卡，不翼而飞。

59.

事态的严重性顿时升了级，邓廷昊和阿呆面面相觑，一时间脑子里闪过千百种可能性，思路一片混乱。

这到底是在欧洲的一个不起眼的地铁站里，竟然会凭空出现一个直接针对NSG而来的人，这不仅惊悚，而且荒谬。

游玩的心情一扫而空，邓廷昊立刻联系了李明凯的私人手机，然后焦急地坐在地铁站外的咖啡厅里等消息。一小时后，从NSG分局指挥中心直接传送了两张电子身份ID到邓廷昊的手机里，竟然是法国警署大楼的通行证。

邓廷昊无语地看了阿呆一眼，叹气起身：“走一趟吧。”

九月末是法国所有纳税人清缴账单的时节，在这个时间段里，向来友善有风度的法国人也难免会有牢骚，法定打折季刚刚逝去，物价拔高，政府又从口袋里拿走一大笔钱，所有人都处在不爽中，是以发生在中下层的法国民众中的暴力事件数目急涨。即便是素日里高大上的警署总局，在这几天里也忙碌得像是Z国新年前的民政局。

李明凯神通广大，搞到手的身份ID是外籍专家，这不仅免去了邓廷昊和阿呆的乔装烦恼，还使得邓廷昊可以避免绕口的法语，理直气壮地和那些法国警官说英语。

恢宏的警署大楼下，来往出入着清一色干练西装的警官，邓廷昊和阿呆神情淡定地来到通行岗，手机屏幕放在扫描屏上方，滴、滴两声，闸口友好地向他们张开了怀抱。他们默契地相视一眼，而后从容地加入到直线上升的电梯里。

根据李明凯实时传送到手机里的警署结构图，摄像监控厅在八楼，幸运的是，这电梯里的其他人都要去十楼及以上，极大地减少了邓廷昊和阿呆困在电梯里的时间。电梯上升得很快，十来秒的工夫，就到了八楼。

两人下了电梯才知道，这一整层，所有的所谓办公室基本都是空的。摄像监控厅涉及了与交警关联的交叉权限，百分之八十的岗位持有者都是平时不需要来警署总局出勤的幸运人士。

高大上的摄像监控厅里，只有两个寻常当值的小警官。邓廷昊表明了自己的“外籍专家”身份，而后懊恼地表示刚才在地铁里让人家偷了Z国证件，想要查一查设摄像。所谓自家人好办事，更何况还是自家的国际友人，小警官麻利地帮忙调出了当时地铁站里的高清无死角录像。

“能记住长什么样吗？”邓廷昊低声问身边的阿呆。阿呆摇了摇头：“我一来一去太快了，以为是寻常小贼，视线光锁定在他放在身前的双手了。”

“哦……”邓廷昊微微蹙起眉：“没关系，至少知道了他冲进了对向的地铁里，还是能锁定的……”他一边说着，放在触控板上的手指一边推拉着镜头，终于，屏幕上出现了那个可疑的身影。

邓廷昊迅速将画面放大，可恨的是，无论他怎么推拉，那个人的脸始终被前后左右拥挤的人挡着，即便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监控，却也只能看到一个无可辨认的后脑。

“该死，我们必须弄到一张正面清晰的人像，这样才能传回去与数据库里的恐怖分子做对比。”邓廷昊的鼻尖上微微泛起细密的汗珠，他撸起袖子来，和一边的小警官用英语叽里呱啦协商了一通，然后成功地启用了模糊追踪程序。

对象捕捉框框住一分钟之内最完整的一张背影图，而后屏幕上的录像开始自动追踪那个神秘的男人，终于，在大约十五分钟之后，出现了令邓廷昊和阿呆都目瞪口呆的一幕。

那个男人在街角摄像头里出现的最后一幕，竟然是邓廷昊和阿呆不久前等待的那家咖啡厅。

这已经不仅仅是他们想象中的NSG信息窥测者了，他在跟踪他们。

甚至这整件事情与NSG是没有太大关系的，他拿了那张卡，是否只为了搞清邓廷昊的身份，抑或是，为了给邓廷昊和阿呆传送一个讯息。

如果是后者，那就是最可怕的问题——他怎么知道阿呆一定能够抢回钱包和手机，从而发现他拿走了最敏感的一件东西？这个人，一定知道一些阿呆的事情。

毛骨悚然的感觉如此清晰，邓廷昊以最快的速度传输了实时画面到手机上，然后发回了NSG指挥中心。两人心事沉重地走出警署总局大楼，又一次窝在了附近的咖啡屋里等消息。

邓老大再一次陷入焦躁中，甚至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焦躁中。相较于那次他的职业危机，这次的不明跟踪者更让他心乱。他一直自认为将阿呆保护得很好，甚至将阿呆得未来都规划得井井有条，无论是朋友还是爱人，他都绝对是满分的。然而现实却给了他迎头一棍，甚至还没来得及正式入职NSG，真正的可预见的威胁还没有发生，竟然就有了跟踪者？

是什么时候暴露的？哪次？是罗马街头小酒馆里那装作日本忍者的一跳，还是洲际酒店里追赶客房小姐的时候，抑或难道是他们执行任务的时候不小心，没有让毒枭头子发觉，反而入了路人的眼？

正如那天在宾馆里等待女杀手送上门一样，邓廷昊讨厌等待，尤其是这样抓心挠肝的时候，他简直恨透了这漫长而充满变数的等待！

“没关系，阿昊……”阿呆忽然低声说着，伸手握住了邓廷昊因为紧张而爬满了冷汗的手。阿呆轻叹口气，另一只手捂着盛了热腾腾的拿铁的马克杯，低声道：“即便真的是有心人，我也不害怕。黑道的，我们挖出来直接解决了他。白道的……其实我也没有那么介意被曝光在媒体前面，最多就是多了些恼人的采访和电话，我躲在家里不出门，过了一年，两年，总会安静下来……”

“如果不仅仅这么简单呢？如果是官方的人呢？职业侦探呢？”邓廷昊越想越觉得后背冒冷汗，他十指伸进自己的头发里，绝望地闭上眼：“在Z国，不要太相信官方。有些人的变态和惨无人道，你永远都想象不出。”

“没关系的。”阿呆轻叹口气，几近强硬地将崩溃的邓老大的爪子从脑袋上掰下来：“我相信你，你总有办法可以保护住我，你们不是经常说的一句话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邓廷昊看着阿呆，那双黑眼睛一如往日的平静，却又多了一丝难以言说的深情。这是第一次，那双黑眸里如此清晰地显现出这个情商一直不高的外星人的情绪，一点点恐惧，却有更多的信任和深情。

“好。”邓廷昊忽然哽咽了，他紧紧地抓着阿呆的手：“无论混黑的混白的，总有办法。”

“嗯。”

几乎就在阿呆点头的同时，邓廷昊的手机响了起来，来自李明凯的私人手机。

“阿昊，系统识别了照片上的非活体组织结构。”李明凯开门见山，非常肯定地传达了又一个惊人的消息：“这人是有面部乔装的，刚才我们用系统进行了伪装剥离，跟踪者的真实样貌与数据库的任何一个恐怖分子都不符合。”

“怎么会这样……”邓廷昊愣住了：“那……除了NSG外的其他特工机构呢？会不会是其他组织派出的外勤特工？”

“不可能。”李明凯一口否决：“你打消这个念头吧，绝不可能。你的外星人小男友，即便是总有一天会暴露，现在也为时太早了些。我将跟踪者本尊的真实面目给你传送过去，你看一下，会不会是你的什么仇家。”

“好……”邓廷昊说着，脑袋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他为NSG做事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事实会与他的推断项背。可是怎么可能？这个人怎么可能不是冲着阿呆来的？他又哪里冒出来的什么仇家？

清晰的画面很快就传输到了邓廷昊和阿呆两人的手机上。邓廷昊挂断电话的工夫，阿呆已经点开了自己手机收到的照片，画面弹出的一瞬间，阿呆发出了一声惊呼。

“怎么了？”邓廷昊连忙凑过去看，照片上是一个面色冷峻的陌生男子，眼眶很深，目光清澈且犀利，鼻梁高挺，嘴唇紧抿，乍一看去，如果不说这是一个恐怖的追踪者，邓廷昊其实还蛮欣赏这样的貌相。看到清晰的照片后，他可以肯定地说，这个人他也不认识。

然而身边的阿呆却在看到照片那一瞬间真的彻头彻尾地愣住了，他久久没有说话，无论邓廷昊怎么去问，甚至，邓廷昊几乎可以感受到阿呆微微的颤栗，这是第一次，这个高能的小超人展现了自己的恐惧。

足足过了十秒钟，阿呆才仿佛恍过了神，他看着邓廷昊，一字一字地低声说：“这个人我认识，他来自阿尔法一号，我从前见过他。”

60.

“什么意思？”邓廷昊大惊失色。

“就是字面的意思。”阿呆轻轻出了口气，微微蹙起眉，仔细回忆着：“我从前绝对见过这个人，但是一时又想不起来他是谁……不是守卫军、不是通缉犯、也不是住在我隔壁胶囊里的……是谁呢……”

邓廷昊一时间噎住了，他想提醒一下，但又着实不知道如何提醒。搞笑的是，小超人在阿尔法一号上的人际关系可不就是这么简单？一起工作的守卫军，追捕过的通缉犯，还有挨着住的“邻居”。这货也没有朋友，没有恋人，没有血亲，要从何提点呢？

邓廷昊忽然想起了什么：“你们都是由政府集中抚养的，有没有同学之类的？”

“啊……”阿呆恍然：“你这样说，他好像真是和我一批的……哦对，我见过他！从前，在守卫军集训营地上！他好像后来被刷了，所以就没什么交集了……”

“嗯……”尽管是危急时刻，邓廷昊还是分了个心摸摸阿呆的脑袋，亲昵地嘀咕：“我家阿呆就是比别人强。”

阿呆囧了一下：“这不是关键好不好……”

邓廷昊抓了抓头发，言归正传：“所以，这个人和你有过什么过节吗？”

“没有。”阿呆坚定地摇头：“我从来没和别人结过仇。”他想了想，又说：“虽然守卫军同事之间也没什么感情，但是大家应该还都蛮喜欢我。”

于是邓老大忍不住又有点小骄傲，揉了揉阿呆的脑袋：“我媳妇就是会做人。”

阿呆：“……”

既然是阿尔法一号星人，又无冤无仇，那么至少对阿呆的安全威胁上就减少了很多。邓廷昊琢磨着，阿呆来到地球是一个偶然事件，但是却未必只有他自己穿越了过来。换句话说，时空好不容易出了一次Bug，怎么可能受影响的只有一个个体？也许，就在阿呆从阿尔法一号上砸下来的同时，那个星球上也有若干个点上的其他人伴随着一起穿越了过来。

这种想法是很靠谱的，邓廷昊恍然大悟，开始用全新的开放的思路看待起这起外星人穿越事件。

“我觉得，他应该没有恶意，他只是想引起我们注意，顺便确定我的身份。”阿呆喃喃地说道，他目光空落落地看着桌面：“也许，他没有我那么幸运，没有在这个星球上遇见一个可以交付信任的人。我这个同类，是他唯一的寄托。”

“如果是这样就好办了。”邓廷昊叹口气，揽住阿呆在怀里：“我们不妨静静地等，等他自己找上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