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捕文书(包子)上——王老吉
王老吉  发于:2015年07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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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伙计闻言便知来着不善,因满脸赔笑道:“客官这是怎么说,小店做的正经生意,那窑子里的勾当却不在这条街上,两位少爷若要寻花……”问柳两个字尚且未成出唇,竟不知怎的眼前一花,原地转了三个圈儿,吐了一地满口的牙,因站住了,稳定身形缓了缓神儿,却见那名唤涟漪的少年十分厌恶地将手中冰蓝色的锦帕,在手背上狠命揩拭了几回,也不收起来,倒随手扔在地上,那店伙计思前想后了一回,方知自己叫人打了一个耳光,伸手在嘴上一摸,满嘴流血,门牙掉了几颗,连后槽牙都松动了,因不依不饶正欲闹起来,却见那对江澄朝他打个嘘声道:“你且别嚷,回头赏钱少不了你的。”因说着,自袖中摸出一块散碎银子,往那店伙计怀中一丢,那店伙得了钱,旁的也不理论,因自去柜台后面找手帕拾掇身上。

这边厢那对江澄将涟漪推了两把笑道:“好兄弟,何必跟这等样人生闲气呢,依我说,咱们何不回去回报姊姊,就说在此处地面儿上寻访了几回,不曾寻得的,姊姊最疼你,断然不肯在族中叫你我没脸的。”

那名唤涟漪的少年蹙眉道:“话虽如此,到底姊姊待我这般好,我怎能辜负她此番托付,这也罢了,只是那贱人若是肚子里有了货,姊姊可就要……”对江澄闻言不置可否,却伸手在涟漪肩头一按,涟漪知道兄长安慰自己,只得勉强笑笑。

两人正欲转出店房之际,但听得内间略有响动,原来姒飞天正在内间拣选衣物之际,却听得对江澄的声音,当下又不好出去的厮见的,只得躲在内间偷听两人的谈话,却听得一头雾水,论理若是钱九郎教了那对江澄前来乱坟岗子救下自己解开功体束缚,为何这个名唤涟漪的少年却如此急于寻觅自家芳踪,竟又不是关切之词,临了听闻他出言不逊,因自己有些恼了,意欲出去与他理论,行至门棂之处却又不愿见那对江澄,因止住了莲步,谁知粉颈之上那金锁一动,倒给弟兄二人听出了端倪。

那涟漪也顾不得对江澄,一个箭步来在内间门棂之处,一掀帘子,却见内间竟是个美貌无双的少年,见了他彼此都是一怔,那涟漪见了姒飞天,因心中暗暗赞个好字,原本心中对自家容貌颇为自负,一盟兄弟之中,只有对江澄比自己生得好,谁知见了这个少年,眉清目秀之中更有娇俏之意,倒似压下六哥一头,因回身看了对江澄一眼,使个眼色。

姒飞天见给人识破了行藏,因心中没奈何,只得出来厮见,谁知朱唇未启,那对江澄却率先笑道:“我兄弟二人前来此处寻访故人,原不知公子在内间,还请恕我二人惊驾之罪。”

姒飞天听闻此言心下却是惊疑,怎么时隔几日,这对江澄竟似不认得自己一般,又见他隐在那名唤涟漪的少年之后,似有若无地对自己使了个眼色,姒飞天见状,却又不甚明了他的意思,因犹豫开言道:“你……”

说到此处,只觉面前那个名唤涟漪的少年,眉目之中精光四射,飞天顿觉周身寒气逼人,面前这个少年,竟在不动声色之间蕴藏功体,莫非竟意欲对自己不利,姒飞天想到此处,因暗暗伸手在腰间摸索着自家的昭君玉骨,谁知电光火石之间,但见隐在涟漪身后的对江澄,竟双眼氤氲出两眶胭脂泪,眼看就要滴落尘凡,一面以警告的眼神看着自己。

第三十九回:相惜人乔装陌路,红白事偶得孝服

姒飞天原本是个聪明人,见了这两人架势,便知他们虽然称兄道弟,实则心下云诡波谲,彼此都留有余地。

看样子若是此番自己莽撞相认,那名唤涟漪的少年便要出手相杀,对江澄自是站在自己一边的,若是动起手来,自然要与那涟漪撕破脸,到时他兄弟二人阋墙,岂非自己的罪过。

飞天想到此处,因换做温文之相点头笑道,“不敢,原是我在内间拣选衣裳的,不知两位兄台在此,扰了驾,却是小弟的不是。”

那对江澄见姒飞天如此上道,因收敛了自家功体,将那涟漪推了两把悄声笑道:“只管盯着人家做什么,想是没见过这等天人之姿么?”

涟漪给他说破了心思,因脸上却是一红,收敛了功体却也不答言,只是有些警觉地盯着飞天。

对江澄见状连忙上前厮见道:“小生姓对,贱名江澄,表字如练,这是我兄弟阚涟漪,表字香檀,还未请教道下大号?”

飞天尚未答言,那阚涟漪蹙眉道:“萍水相逢何必厮见呢,六哥你也太蝎蝎螫螫的了,既然这里没有咱们要找的人,说不得回转族中罢了,这里气味腌臜得很,我待不惯。”

因说着,竟不与姒飞天见礼,兀自往门口处打起帘子出去了,那对江澄见了,摇头一笑,朝着姒飞天眨了眨眼睛笑道:“我兄弟排行小,都是给大哥和长姐宠坏了的,兄台不必放在心上。”

姒飞天闻言会意,因点点头道:“不敢。”那对江澄冲着他点了点头,亦将手中折扇挑起帘子出去了。

姒飞天见送走了这两位不速之客,又怕此番跟了出去再要遇上,那名唤阚涟漪的少年却是难缠的,倒不如假意在此间再选几件衣裳,左右也是要改换女妆的。

飞天想到此处,忽听得外面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之声,倒把自己唬了一跳,因见那招呼自己的店伙计方才给那阚涟漪打掉满口的牙,正把手帕包了头将息着,见了这阵仗,也来在门口隔着竹帘子瞧热闹,却是忍不住扑哧一笑。

但见那竹帘子外面,原是一户送殡的队伍,却不见棺材,想是已经抬出城外祖坟葬了的,只剩下几个孝子嫠妇哭嚎着来在故衣铺子处,那为首的一个节妇哭哭啼啼羞羞怯怯上得台阶来,手里还牵着一个三四岁的男孩儿,却做孝子模样的打扮。

飞天见了,便知这妇人是位苦主,只是不知她一个丧偶嫠妇为何抛头露面来在市井之间。那店伙计见了,倒也见怪不怪,因打起帘子将她母子二人迎了进来,一面上前赔笑着道恼:“这位孺人节哀顺变,一切还要为了小少爷的前程打算才是,今儿贵足踏贱地,不知小号可有什么孺人所需之物么。”

那妇人前脚进了铺子,却是换了一副嘴脸,因不耐烦在袖中取了锦帕在腮边扇起风来,一面蹙起眉头道:“什么腌臜地方,叫姑奶奶怎么待。”一面见那孩子兀自哭泣,十分嫌弃地推了他一个踉跄道:“拖油瓶,再哭就将你这小奴才给你那死鬼爹一并埋到地下去。”

那孩子分明是给娘打怕了的,因虽然十分伤心,到底抽抽搭搭的止住了啼哭,因一面有些局促不安地环视着四周,却见了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漂亮少年,见他有些悲悯神色看着自己,心中暖意顿生,因咋呼着小手蹒跚着朝飞天走去。

飞天见这孩子给母亲这样嫌弃,倒触动了自家尘凡,因蹲下身子对那孩子微微一笑道:“几岁了?”那孩子尚未答言,却见那妇人一把将他的小身子扯过去,伸手就是两巴掌道:“没见过世面的下流胚子,攀什么高枝儿去。”那孩子给母亲打了一个趔趄,却是不敢再看飞天,只规规矩矩在娘身后站好了。

飞天见了这般情境,心中却是将息不得,因蹙起眉的道:“这么小的孩子,不怕生也是难得的,夫人又何苦难为他。”那妇人正在数落自家孩儿,如今乍见这个漂亮少年路见不平,因冷笑一声道:“我自己肠子里爬出来的,我打不得他么?瞧你白白净净的一个小官人,想要孩子,自己养去啊。”因说着复又冷笑了两声。

飞天听闻此言,倒正触动了自家心事,因脸上一红,待要与她分辩几句,又自持身份不肯多说,只得转过身子避向一旁,却又不肯就走,唯恐再遇上对江澄兄弟二人。

那妇人见了,只道是飞天年纪小脸皮儿薄,当下也不理论,因爽爽快快的将一身重孝脱了,掼在地上啐了一口道:“晦气晦气,今儿原本称病忌讳三房的,到底叫那些不明事理的大伯子小叔子拉去哭了一场,冲了姑奶奶的喜气。”

那店伙计抬头细看时,却见那妇人内中竟是一套大红的喜服,又将头上白绒花摘了,另从袖中取了一朵大红的簪在鬓上,伸手在头面上整理几下道:“如今这身劳什子也用不上了,好歹给我几个钱,姑奶奶还等着上轿呢。”

那店伙见了这番大劈棺的光景,不由暗暗咋舌,因心中暗道世间妇人端的无情无义,当真是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只是可怜了那孩子,三四岁上的拖油瓶,到了继父家中,却不知要受怎样虐待,因心中便有些不平,嘴里也就不那么规矩起来道:

“大嫂子,你且别怨我话说得难听,如今你要当的这件东西端的晦气,故衣铺子原都是给些贫苦些的下等人拆兑几件应时对景的衣裳,如今这样东西却叫我卖给谁去,少不得开发你几个钱罢了。”

那当孝服的妇人听了不依道:“话也不是这么说的,左右这样的大镇店里还不是天天死人的,我不穿了自然还有别的寡妇孝子用得着,当日我这件也是从旁的故衣铺子里淘换出来的,都已经说好了原价卖还的,谁知道那间铺子不知怎的关了张,方才寻到你这里来的,少不得也要二百钱才便宜。”

那店伙听了,伸了伸舌头道:“我的大嫂子,说句不怕你恼的话,就是你这出身的,一件新衣裳也买不上二百钱去,我这里只有十几个钱,要就拿去,再多可是没有了。”

那妇人闻言不依不饶的,定要二百钱,又不肯走,闹到最后便抱着孩子坐在门槛之上大哭大闹起来,那店伙好说歹说皆劝不住,倒急得满头大汗起来。

姒飞天见了这闹剧原本不欲理会,忽然间那妇人怀中的孩子眼巴巴看着自己,因心中忽生出怜惜之情,对那店伙计道:“你也不用忙,这个钱我来出吧。”

因说着莲步轻移来在那妇人跟前,伸手递给她五百钱道:“夫人请起吧,这样闹,给外头的人瞧见了也不像话,这钱雇车回去吧,外头夜凉如水,别冻着孩子。”因说着,十分怜惜地在那男孩儿的头顶摩挲了几下。

那妇人见了钱,倒把方才嚣张神色收敛了,因满脸堆笑着接了道:“方才我就说这位公子面善,敢情竟是位菩萨哥儿呢,我替我们哥儿谢谢你了。”因说着起身福了一副,拉扯着那孩子推门去了,那孩子倒是很有些贪恋飞天的,真恨不得飞天就是他娘一般,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直回顾着他,直到给他娘拉扯出了铺子方才罢了。

那店伙见了,因叹息了一回道:“公子何苦理她,一个破落户,连亲生孩儿都恁般不待见的,没见过这样的贱人,早上送了殡,晚间就急着嫁人的,叫我瞧不上。”

姒飞天闻言无奈一笑道:“这也是人各有志勉强不得,只是苦了那孩子,却不知将来身世几何呢。”

那店伙计听了笑道:“小公子年纪轻轻,这样的容貌人品,又是一副悲天悯人的心肠,别是菩萨哥儿托生的吧。”飞天给他逗得噗嗤一笑,因自袖中取了五百钱道:“方才劳动了小哥,又在你店房中盘桓了一阵,倒耽搁了你做生意的,这钱拿去打酒吃。”

那店伙计原本给阚涟漪打了个满脸花,又给那泼妇闹了一场,正在怨天尤人之际,忽然给这天仙一样的少年温颜软语好言相劝一番,又得了赏钱,因喜得屁滚尿流道:“小人多谢公子的赏,敢是看上了哪件衣裳,您只管拿便罢了。”

姒飞天闻言笑道:“方才不是买下了么,就要这件。”因说着,自地上拣起那套新换下来的孝服,拿在手中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又在腰身之处比对了两下,因蹙眉道:“伙计可知此处哪有缝补浆洗的地方么。”

那店伙计见状,却不知飞天意欲何为,因赔笑道:“小人手艺不精,只是寻常缝补浆洗的活计也做得,就不知公子有何吩咐呢。”

姒飞天闻言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便一客不烦二主,还请伙计将这件孝服改小两个尺寸,浆洗干净要紧,我便在此处等候领取。”

第四十回:涉市井遭逢无赖,抱不平得遇高邻

那店伙计因飞天给了许多赏钱,也愿意巴结这样的主顾,因索性生意也不做了,上了板儿,进了内间台子上自去缝补浆洗,一时间东西都齐备了,姒飞天将那孝服延展手中一瞧,活计倒也不差,因又赏了那店伙计几个钱,拿了包袱回转了店房之中。

飞天回转店中,因将身上衣裳换下,换了那一身重孝的妆束,对镜顾影之时,却见镜中之人一袭白衣眉目如画,与平日鲜衣华服之时别有一番惹人之处,因方信了往日江湖上曾听人言说“要想俏,一身孝”的说法。

对镜端详了一会儿,见自己发髻不妥,便伸手解了丝绦垂髫,又不懂女子妆束,因想着往日所见节妇嫠女多是散发蓬头,借以导泻心中丧偶之痛,因只将一根雪白的丝绦将一头乌云长发随意束在脑后,越发显得清水芙蓉,女孩儿一样的人品。

飞天对镜妆束完毕,因觉得十分妥当了,便自包袱之中取了这几日的店饭账,连同换下来的一套少侠妆束一起留在自家店房之中,并不下楼去会了银子,因见外头夜凉如水行人渐渐稀少,便开了窗棂,纵身一跃在民居屋脊之上,施展上乘轻功飘然而去。

却说姒飞天既然打定主意养下腹中的孩儿,倒有些孟母三迁的见识,因走了几个大镇店,皆觉民风轻浮嫌贫爱富倒也罢了,走马观花看那几家私塾公学之中,坐馆的先生多是以功名利禄为要,每日里拘的学生们不得自由,念些诘屈聱牙的无用之物,飞天原在师门之中走了绿林一道,并不曾念书,不过受了首席师兄的指示教训,上过几年学,识得几本书、几个字在腹内也就罢了,因也不愿孩儿从功名上安身立命。

况且如今这孩子血统颇有来了,自己倒也不愿意教他扬名立万,只要苟全性命于乱世,并不求闻达于诸侯。因此上走了几个镇子皆不满意。

一路上无非饥餐渴饮晓行夜宿,却也无书可表,却说姒飞天非止一日来在一个镇店之中,看样子却是做卖做买,五行八作样样齐全的,只是不知风土人情如何,因行走市井之间闲逛,却给几个无赖混混的纠缠上了。

原来平日里飞天因是绿林习气,惯了走夜路,因此上往往白昼投店夜晚赶路,几个镇店走下来,却也没人瞧得清爽他的模样儿,偏生今儿早起了,因趁着凉快多走了一程,天光大亮时正巧路过一个镇子,见此处早市繁华,便知本地居民当得勤快二字,心中先有些欢喜了,意欲暗暗在市井之中明察暗访一番。

谁知正有几个夜聚赌博的半大小子,因早晨散了伙,出来买碗馄饨喝的,却见了飞天一身重孝带着包裹赶路,日头底下一瞧,竟是个绝色的,因动了性,几个人远远地缀着飞天下来。

行至偏僻窄巷之内,两个在前头抄近道拦住了飞天去路,为首一个泼皮上前笑道:“这小娘子好生面善,莫不是本镇聘出去的闺女么,怎么命就这样苦,年纪轻轻的就守了寡。”说罢故作伤感地长叹了一声。

旁边一个帮腔的笑道:“我也看着娘子面善,倒像是我的亲妹子一般,过来让哥哥瞧瞧。”那为首的一把将他推在一边啐了一口道:“扯你娘的臊,就你们家那黄鼠狼生耗子的种,还能养出这样金玉一般的女孩儿?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行。”

那从旁帮腔的给带头大哥呛了声,又不好分辩的,少不得嘻嘻一笑找补几句道:“大哥说的很是,只怕这位小娘子却是观音菩萨托生的呢。”因说着就要上前拉扯飞天。

姒飞天见那些人口中说些不干不净的话,若是往日自然不懂,只是如今与那钱九郎有过一回交情,床笫之间难免听他说过几句体己话,便知这些人没按着好心,因身子轻轻巧巧从旁一闪,躲过那人的禄山之爪,微微冷笑一声就要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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