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影术+番外——琰迟
琰迟  发于:2015年07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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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有成主动送上酒来,“我大仇已报,当日公孙宴不肯听,冯栏兄弟,不知你肯不肯听我说说我的故事。”

“看着昔日的仇敌在油锅里煎炸翻腾,怪不得你要喝百忧解,定是仇恨已了,百忧尽消。”我笑嘻嘻道。

“若真解忧,又何须灌酒。”说罢,瞿有成苦涩地饮下酒。

瞿有成随后懒洋洋地把身子靠在桥前,手枕在脑后,突地一言不发地望着头顶上的一片天。

我一时不解,依样画葫芦学着他恣意放松的模样,睁大了眼睛往上瞟。我与他头顶上皆只是黑魆魆的一片,像是蒙了块黑布怎么透不过一丝光亮,没有如梦似幻的冷月,更没有星河错落。

“你在看什么?”

“怪不得公孙宴不喜欢留在这里……”

瞿有成本还有后话,可我当时一听到这句话就如同被青面獠牙的长牙钉在了肉上一般。那种伤痛深可见骨,偏偏看不出一点血痕来。

“还是接着说我的故事吧。”瞿有成拿手在我眼前晃了晃,他不顾我回神了没有就继续下去。

总之等我收拾好心情之后,他这故事已经说到了跌宕起伏的段落。

“老萧和我在撕破脸之前,也算是幼年交好,加之本身我爹和他爹的交情就匪浅,我更是视他如知交一般。我家本来是做点点心生意的,从我父辈起就做的颇有起色,后来更是和老萧他们一家合伙开了家两层酒楼,我爹是大掌柜,老萧的爹便做了二掌柜。”

我听到这里,心里就能大概估摸出后事的发展了。故事还未引入到瞿有成和那老萧的恩恩怨怨就已是暗流涌动,我精神免不得一下子抖擞,亟亟抢白:“老萧定是这时就种下怨果的吧,酒楼是两家人的心血,偏偏是你爹做了大当家的,让他们平白矮了你们一截。”

“不错,可这也并非是平白无故的,我爹比起老萧他们一家在酒楼上更用心思,也是把一辈子的积蓄都花在里头的,而老萧他们家还做了些副业,只是没什么起色,后来只亏不赚也就干脆歇业大吉了。”瞿有成一连说不停,说得他口干舌燥。我察言观色,十分贴心地递了碗水酒过去。

“生意上的事情我就不多提了,后来我与老萧皆是子承父业,我在这上头更是煞费苦心,每天每夜都是想有什么别出心裁的菜式,老萧相比之下就略快活些,他更多的是酒楼里一些常客闲唠家常。”瞿有成紧紧攒起拳头往石子路上猛地捶了下去,顿时扬尘拂面,迷了我的双眼,只听他道:“谁知道他那时就是在给自己铺路了。我见酒楼生意愈发的好,大有把门槛踩破的架势,和老萧合计了一番就想要狠狠心做笔大的。”

尽管酒酣人醉,和瞿有成的交谈我都打着十二分的精神,一刻也没怠慢过,在他的铺垫下,我也想起了些零零碎碎的桥段,“我记得,我从黑白二人手里接过你的时候,好像听说你在阳间的时候才开始混的还不错,还有间九层楼高的酒楼呢。”

“就是这家酒楼,我供出所有资产来,自然老萧也出了不少。我给这新店起名为‘百尺高’,也是希望日后的生意也能如此红火下去。可我没想到,老萧的贪念就像是无底洞一般,百尺高的二当家根本无法满足他,他要的是这家酒楼跟着他姓萧!”

“老萧向来是狠辣角色,他家里除他这个长子之外,还有落下病根成了哑巴的次子。我对老萧一向不做什么防备,由于买下百尺高的地皮他也出了资,我便直截了当地告诉他地契被我锁在了我夫人的妆奁里。卖与我俩这块地的是个员外,从前也时常去我们原先的酒楼里打个尖什么的,老萧自打知道我有买地的心思之后,就频频与那个员外走近。”

见瞿有成说得额头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我有意让他喘喘,又一次打断道:“该不会是老萧他弟受老萧教唆,把你放好的地契给偷了出来吧。”

瞿有成心有不甘地点了点头。

“他偷了那张地契之后,立马找到了员外,唬那个员外说地契不小心丢了,且我就是个外强中干的人,买地这事儿我根本就没出大力。员外本来就是侠肝义胆的性子,当即拉了老萧上官府。那时百姓若是丢了地契,可是要上官府重办的。老萧早就铺好了路子,和官府是一个鼻孔出气,总之盖有他老萧一人的地契办的十分顺畅。”

“所以,就缺个理由把你撵出百尺高?”我偏头问道。

“不仅如此,还有他那个哑巴弟弟。老萧可不希望赶走了一个,又来一个和他分一杯羹。”

“他又一次挑唆他弟弟来我房里,这一回使了个大招,偷走了我房里所有值钱的东西不说,还欺负了我媳妇。我赶到屋里的时候,我媳妇已经是哭哭啼啼要寻死了,我小儿子吓得在一旁都溺溲了。这般大仇我岂不置之不顾,我与老萧有交情,可不代表我待他弟弟也当是爱屋及乌的,我当下拾了根长棍冲他家里,对着他弟弟一阵乱打,而老萧也不过是象征性地拦拦,任由怒火攻心的我把他弟弟生生打死……”

后话不消瞿有成说,我也都知道了。老萧本就串通好了官府,瞿有成的后半辈子也是在铜墙铁壁里潦倒过去的。

“可我那时,并没想到是老萧一手策划的。他在衙门里替我求情,说是自家弟弟有错在先,在他的千求万求之下,我算是保住了命,可百尺高是回不去了。他原先还说在城郊有间宅子供我带着我儿子住着,我那时竟还对他心存感激。后来,去了那间宅子还没住几日,就遇到几个杀手,我当时后背被拉开了个大口子,硬是咬住手背,不敢出声。我大儿子十岁了,懂事了,也随着我噤声。才三岁的小儿子吓破了胆,我怕他发出声音,就一直捂着他的嘴,等那群杀手走了,我才发现小儿子都断气了……”

瞿有成抱着酒坛,仰头喝下了最后几滴。他眼睛红红的,却没再哭出来。

“节哀……”想到这三岁小儿可能就是从我手上送去轮回的,我便觉得一阵揪心。

“不打紧,反正仇也报了,仇也报了……”

瞿有成抱着酒坛,反反复复就这一句话。

大仇得报,可他却并不快活。

一家四口,眼看着两位至亲离世,而自己走了的时候,大儿子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

这样的话题未免沉重,我赶忙跳出来活跃气氛,拍着瞿有成的肩膀道:“你也知道地府里的规矩,你请我喝酒听故事,就是把我当做了兄弟。那兄弟自然就要还这个酒水情的,等下次还空着,咱俩就接着在奈何桥前喝得不醉不归。”

“不必还什么情,你又不是第一个知道的。”

瞿有成似看出了我的错愕,强笑道:“公孙宴也知道。”

“他不是、不是没听你、”

“没听,不代表他不会自己去查明白。”

我蓦地觉得瞿有成找我喝酒好像没那么简单,正色问道:“贸贸然扯上公孙宴,你是想同我说什么。”

“我知道这十年里的命格簿在你这儿,我想请你帮个忙。”

我咬牙不语,硬是侧过了头。

瞿有成仍是不肯作罢,“不会叫你为难,算我去偷,而你没抓到这个偷簿子的贼。”

“你为了公孙宴敢做到这种地步,你是嫌在这里过的太滋润了吧!”我几乎咬牙切齿了,气得浑身发颤。

“公孙宴他看到了老萧,为了帮我报仇,他找来了几只小鬼,把老萧缠死的。他因此也错过和秦绰川一世相守的机会,还被当做了狐妖……”

我狠踹了桥头一脚,“放他的屁!他公孙宴和那个秦什么东西的生生世世不可能在一起!一人一鬼本就是殊途!”

“算我求你。冯栏,算我求你。”瞿有成撩开下摆,竟直直地跪了下去。

“我当你是兄弟,不想看你误入歧途。”

瞿有成大有要长跪不起的势头。我瞥了一眼,冷笑道:“命格簿我随身带着,要取你就先将我打成重伤。”

“冯栏,那我对不住了……”

那一回我重伤,养了许久的魂魄才养好。阎王老爷没少招我去问话,可我对于那个行凶者就是只字不提。

事情是如何败露的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公孙宴在人间害人的缘故,让阎王老爷起了疑心。他派了青面獠牙去查,盘问了几个含冤下地府的鬼魂发现,这事儿都和公孙宴有关。

于是,私用勾影术,私通瞿有成等等罪名齐齐压了下来。

当然,瞿有成也保不住了。

瞿有成被捉住的时候,才从奈何桥上下来,他当即束手就擒,没做过多反抗。

“瞿有成,我奉阎王的指令来捉你。”

他看着一板一眼的我,突地笑出了声,“冯栏兄弟,我还以为你是我邀我再在奈何桥前喝一盅的,却没想到你是来拿我的。”

“我瞿有成两回都是栽在兄弟手上。”

我剜了他一眼,寒声道:“你不是栽我手上,你是栽你自己手上。”

“若有机会,我还想和你喝酒,和你喝酒是我来了这里以后,最畅快的事情。”他任由我拿软绳捆着他,就算被勒的紧了,也不喊不闹。

“你这回是下十八层地狱,恐怕、”我竟说着说着凝噎起来,“你没机会出来了。”

“我听公孙宴说,那地方极其折磨人。”他轻飘飘地道。

公孙宴,公孙宴,这个脑子不清不楚的游魂给了他什么好处!

“害惨了你,你还忘不了他,到底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我狠狠地收紧绳子,就看到瞿有成的腰身被收作了一个铜钱孔大小。

“你帮我带句话给阎王老爷,说偷命格是我一个人干的,和公孙宴无关,勾影术也是我偷偷告诉他的。”他倒抽着冷气道。

“放你娘的屁!你想都别想!”我在他屁股上又补了一脚,“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瞿有成脸色发白,汗涔涔地落下,他想了很久才道:“你帮我问问公孙宴,问他他还知道我的本名是什么吗?还知道我和他是在什么地方遇见的吗?”

他一路走一路想,而后又亟亟否定了,“我记得那时秦旻和他说,有个书生来寻他。那个书生是我扮的,秦旻提醒他我脖子那儿有颗痣,我和他在石桥上相遇,他还是记不起来我这个人。方才的那两个问题太为难他啦……”

“你就帮我带句话给他,告诉他他那回给我烧的供奉是我头一次收到,还没来得及好生谢谢他……”

那个时候我好像眼泪都泛了上来,瞿有成走到了十八层地狱,面前是用言语描绘不出的可怕,可他却只想着公孙宴,那个还不知道在哪儿快活的混蛋。

“你别哭啊,冯栏。”

我忙揩着眼角,道:“没什么要说的,我就送你进去了。”

“我还有话和你说。”

“那天打你偷命格簿的事,对不住了。”

“日子不就像你说的和白云苍狗似的,你看我从前不听你的,现在就落得这个下场了。”

他冲我晃晃身子,示意我不必再跟,独自走进了阿鼻道里。

“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了啊——”

远远地,我好像听到瞿有成和我这么说道。

说到这里,百忧解我也恰巧喝完。一个人躺在奈何桥前,只觉得妖风肆虐,和掴我脸似的疼。

瞿有成不知再遭什么罪呢,可我酒醒之后还要干着老本行。

日子不就是白云苍狗一般,呵呵。

30、知君本是孤云客

他缓缓地,一如他最先和秦旻说话时那样平静如水,道:“叫我甲,甲是甲天下的甲。”

“也是路人甲的甲……”

秦旻被公孙宴压得无法动弹,可他颈项里那道被人骨剖开的口子,经公孙宴寒冰一般的手抚过之后就愈合了起来。

秦旻不禁瞥了一眼那只蓝光缭绕的手,只看清了一瞬,就教公孙宴又收了回去。

“你就是甲?”秦旻不适地动了动,皱眉问道。

公孙宴放缓着从秦旻身上爬起来,脊背上汩汩淌血的窟窿是秦旻还死握着的桃木簪一一捅出来的。轻微的挪动都会牵扯到后背骇人的伤势,他如八旬老汉一般的僵硬动作也没能缓和这种三魂七魄要被撕裂的剧痛。

公孙宴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发凉的双手触到滚烫的额头,他禁不住打了个激灵。

未曾想到过,自己所钟爱的桃花桃树,却是能叫他魂飞魄散的。

更未曾想到过的是,不论是哪一世,秦旻都恨不得自己死在他手下。

“秦旻,罢了。”

身上这股子伤春悲秋是挥之不去的了,公孙宴不由得自嘲,他怔怔地看着如他一般愣神的秦旻。公孙宴口中含血,只能逐字逐句道:“我从前不杀你,今日也不会杀你;今日杀不了你,往后也没那机会了。”

公孙宴垂着头看到身下的人突然短促地抽动了一下。

这一莫名地抽搐就连秦旻自己也甚是不解,他狐疑地蜷起自己方才蹬了一脚的腿,就听到瓮声瓮气的男音入耳:

“那就此别过吧。”

“等等!”秦旻立马清醒过来,摸着还微凉的脖子问道:“白衣、不对,甲你要走可以,不过你要告诉我慎瑕被你藏到哪里去了?”

公孙宴此时已经飘到了竹坞的木扉边,他侧过半张死人脸,猝然间憔悴一笑道:“你问的究竟是慎瑕,还是公孙宴?”

“这,这有何分别。”秦旻低声抱怨,他仍是硬着头皮答道:“自然问的是公孙宴,慎瑕是他的表字。”

“你是说公孙宴啊……”

公孙宴手抵着下巴,佯装出一副苦思冥想的样子。蓦地,他趁秦旻不备,左袖又卷起一阵怒号阴风,直往秦旻面门奔去。

那阵妖风里像是夹杂了无数金针银线,袭上秦旻的头脑如同万箭穿刺,一瞬一息而已,就叫秦旻几乎痛死过去。

秦旻在昏厥之前,亲眼见到纠缠不休的白衣隐隐退散,他昂着脑袋,手负在身后,样子像极了平日里无所事事时的慎瑕。

白衣在消失之前,他幽幽地说:

“公孙宴他早死了。”

秦旻在头痛欲裂中彻底晕厥过去,白衣临走前的这句话让他意识到蛰伏的无边黑暗伺机出动,朝他铺天盖地地涌来。

他在这广袤无垠的黑暗里,耳边追逐而来的仍旧是水声,却再不是如佩玉鸣鸾交错那般的悦耳琤琮声,而是热锅里泛上烫水泡的扑通声。

好不容易眼前出现了微光,秦旻赶紧定睛细瞧,这一瞧吓得他不由得顿在原地,脚下也像是被从地底下生出的无数双纤长的手死死拉住,挪不开一步。

那一锅锅热汤,是实实在在的血汤,而方才在耳边回环不去的,也正是一个个滚熟的血泡声。

秦旻捂着腹部,险些就要干呕了出来。

“麻利点,快走。”

秦旻顿时觉得手腕里一紧,他低头一看,竟不知自己何时被缠上了粗绳。

可自己心里似百般不情愿,身子却言听计从的很,顺着牵引自己的人一步一步走去。

“这儿是哪儿?”

一锅锅血汤总算被甩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呼啸而来的黄土水,水里混着沙砾土块,不由分说地砸到秦旻脸上,疼得他只能别扭地眯起眼睛,把脸埋进右衽里。

引他前行的那人并未因这场突来的风浪而回头,他对此像是身经百战了一般,只是淡淡地答道:“你看这里像是什么地方,那就是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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