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影术+番外——琰迟
琰迟  发于:2015年07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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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宴像是失了痛觉,对秦旻的狠状也像是看不见,他仍旧那么深情地望着秦旻,干涩的瞳仁里默默地蓄起了一汪清泪。险些盈眶的热泪就要承受不住掉落,公孙宴猛地仰面,硬生生憋回体内。他声音淡淡的,似从渺远处传来,

“那么多和你只有一面之缘的人,你偏偏印象深刻,想忘也忘不掉。我日日夜夜陪着你,你却问我我是谁。”公孙宴的手指顺着秦旻脸颊走了下来,走到秦旻心口处缓缓停下来,他低低地伏下身子,侧耳贴上秦旻的心口,听着蓬勃的心跳声,突然笑道:“你说我该是谁?”

“你莫非是——”

秦旻因他挑逗的动作而浑身紧绷,挺直了腰板僵硬地躺在床上。慎瑕的不知所踪,以及生死不明,让秦旻心中的愤怒一点就燃,他眼下虽然受制于人,脑中的算盘珠子却是拨得平生最快的一次。他右手不着痕迹地退回宽袖中,握住了故人赠予的一样东西。

公孙宴知道秦旻在做些不为人知的小动作,可他仿佛丝毫不在意,反凑到秦旻耳边,吹起问道:“莫非是什么?”

秦旻冷哼了一声,这怪人一身白衣,又暗指与自己纠缠不休,秦旻早已有了明确的答案。他寒声道:“还能是谁?你不就是那个阴魂不散的白衣吗!”

阴魂不散!

这四个字戳到了公孙宴的痛处,他蓦地阴测测一笑,又是一阵寒风肆虐,他散乱的头发洋洋洒洒于脑后,露出他整张青白的脸。

秦旻被这股突如其来的阴风迷得睁不开眼,可他偏偏在眯着的眼缝里看清了怪人清晰的五官。秦旻不禁看的胃里翻腾,毫无人气的脸本来就已是鬼气森然,现在这怪人的脸上竟又冒出了不知道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时而是一只萎缩的独眼,时而就是一撇灰白的长须。

公孙宴双目赤红,俨然被怒火与妒火操控,他唯一完好的左手上突然化出了一根削尖的人骨,人骨直抵秦旻脖颈,擦出一道殷红的血痕。

“我手上的这根骨头,是顾敏之的手骨。”公孙宴提着嘴角,眼中煞气恣意冲撞。

秦旻骤然一惊,不由得扯紧了公孙宴的手臂,“白衣,顾敏之之死难不成是你的所作所为?!”

“地痞流氓,根本就是死不足惜!”公孙宴手里力道又加了一分,眼看着秦旻脖子里的血不停地渗出来,他却不同于往日那般心急火燎,凉声笑道:

“秦旻,我们同归于尽。同归于尽,就能相守了。”

公孙宴说这话的时候,情难自已地掉了一行泪下来,连他自己都看的一怔,手里攒着的人骨不禁一松。整个人伏在秦旻身上,呆呆愣愣地望着他胸前被自己沾湿的一块。

秦旻感到钳制在脖子上的力道乍然一松,强忍着钻心蚀骨的疼痛,抽出自己掩藏了许久的桃木簪子,快准狠地直刺公孙宴的后背。

只听“噗”的一声,间或伴随着碎裂声,秦旻的放手一搏竟成功让桃木簪没进公孙宴体内,只留个木雕的簪花还留在他手上。他闻到了一股不容忽略的焦肉味,却也害怕自己因此而犯下罪不容诛的大罪,秦旻手指颤得像筛糠的筛子,却逼着自己狠狠拔出那柄簪子。就看见白衣痛得后背一弓,便又承了一记自己刺下去的桃木簪子。

“桃木避邪,我劝你不要和我拼的鱼死网破!我就算要死,也一定不会和你这个白衣同归于尽!”秦旻唇齿发抖,牙齿几次三番咬破了自己的舌头。他自问,从江郎中那里拿到过这柄桃木簪的时候,就没曾想过自己会用他伤害白衣,可哪知今日却要与白衣拼到个你死我活的境地。

公孙宴走投无路般地弓着身子,脊背上被烈火炙烤的痛感挥散不去,就像是、就像是那三个鬼差用白日罩罩住他时的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一般。左胸那颗腐烂坏死的心里像是钻出了一条蛆虫,在他本就血肉不清的心上又狠狠地咬下一口。

耳边秦旻的质问声不绝,“白衣,你把慎瑕藏到哪里去了!”

随后,公孙宴又是一阵抽搐,脊背上一块好肉又被戳烂。那些深可见骨的黑洞以奇怪的形状蜿蜒在公孙宴的后背上,看上去似被他本人那张教人吓破胆的脸还要可怖。

公孙宴握在手里的那根人骨,却再也伤不了秦旻。原以为自己受了白日罩之后,注定神形俱灭,还不如就此拉着秦旻同归于尽。自己痴傻了百年,也终于能换来个死后同穴的结局。

“一起死了,一起没了,一了百了。”公孙宴蓦地大哭起来,压制了许久的眼泪一串接一串地滚在秦旻胸前。

秦旻几次捅他也捅的大胆了起来,才在他腰间补了一簪,就被公孙宴这莫名其妙的大哭惊得按住深插肉中的木簪一动不动。

耳边贯穿着嚎啕大哭声,这哭声响彻云霄,却也盖不过公孙宴后背上“噗噗”地冒血声,好好一件白衣俨然成了腥气浓重的血衣。

“秦旻,这三世里,你没有一世不想杀我……”公孙宴昂起了脸,涕泗横流。那张青紫的脸上失了那堆令人作呕的突兀五官,露出一张端端正正、秀秀气气的书生脸。

秦旻被他这一哭也哭得心肝绞在一起,痛得快要裂开。他哆嗦着手,把横插在公孙宴后背上的桃木簪拔出,缓缓道:“顾敏之已经和你一样成了亡魂,我求求你放过慎瑕。”

“你要同归于尽,我就舍命陪你。白衣,我只求你能放过慎瑕。”

公孙宴双目红肿,纸片似的摇摇欲坠,他沾着黑血的手揪住了秦旻的衣襟,看似用尽全力也只是轻轻晃了晃床上的秦旻,“谁能放过我?谁能放过我?”

“但这一切与慎瑕无关!”秦旻又被激怒,方想拿起木簪,这回却手抖得怎么也握不住,不慎之下木簪滚落至床下。他痛失宝器,声音都没了底气,“白衣,放过他……我猜你是要找那个秦王爷报仇,我与他长得一模一样,只要你放了慎瑕,我、”

“我随你处置……”

公孙宴揪着秦旻前襟的手一松,他痴痴地一笑,只觉得自己疲累地想要大睡一场。他缓缓放低身子,伏在秦旻身上,在指尖聚起微弱的蓝光,而后抚过秦旻脖间的伤口。

“不要叫我白衣,我不叫白衣……”公孙宴半闭着眼,喃喃低语。

秦旻竟不受控制地跟着问道:“那叫什么?”

“叫我甲。”公孙宴似是想起了什么,淡淡一笑。月光照上他毫无血色的脸,这一回却出奇的不让人觉得阴森。脸色惨白,背后却殷红一片,看得人肝肠寸断。

他缓缓地,一如他最先和秦旻说话时那样平静如水,道:“叫我甲,甲是甲天下的甲。”

“也是路人甲的甲……”

番外:瞿有成此情可待成追忆(上)

在阴曹地府里当值也不知道有多少年头了,从黑白无常手里接过数不清的魂魄。往往看着他们才来时那副痛不欲生的模样,我就时常回忆起早些还在阳间的时候,曾经学过一个成语——白云苍狗。

说是这世事无常,就和这天上的云一样阴晴不定,一会儿依它心思,想变成条狗就变成条狗,想变成只虎就是只虎。

我现在手边正灌着阴间里的佳酿,名字叫“百忧解”,喝下去通体舒畅,就是我一喝多了上头,一上头就容易絮絮叨叨,就比如像现在这样。

我总是拿这个肚里仅有的墨水来规劝那些初来乍到的新鬼魂,好让他们割舍去人间的纷纷扰扰,早日投胎转世。

后来,我在地府少有的朋友瞿有成和我说啦,他说我这种苍白无力的安抚压根没用。我至今还记得他当时得意洋洋的模样。

且让我先喝一杯百忧解,一饮而尽百忧退散,我再和你们慢慢说。

瞿有成比我晚来阴曹,起先他做什么活计都是我这半个师父领着他做。

我那天接过黑白无常勾来的新魂儿,这魂魄在阳间的时候过得不太舒坦,本来是个相国府的独苗儿,结果被皇帝看上反弄得一家子家破人亡,这魂魄吃不消了,眼见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的因他而死,自己也割腕自尽了。

“你上一世里叫,叫余晖是吧。”我眼珠子直盯着他手腕上一道道红肿的血痕看,暗里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思,嘴上却劝他说,“你看看这日子不就是白云苍狗一般的,瞅瞅你在阳间里过不下去,黑白无常就按着簿子上把你勾来了。好好准备着,过了阎王殿就能再投胎了。”

那个余晖是个桀骜不驯的公子哥,听了鬼差大人我的好言相劝,竟然一点受用的表情都没有。他讷讷地盯着我看,突然说道:“不知道我爹我娘,还有阿布他转世了没有,我想去见见他们。”

我随手翻了翻簿子,道:“你们府上死了太多人,现在挨个等着过六道入轮回呢。你还算与他们前缘未尽,现在他们还没投胎呢,我重找个鬼差带你过去。”

那面无表情的余晖总算向我低头致意,会心一笑。

“记住啊,这前尘往事就是白云苍狗,你好好准备再入、”我话还没说尽,余晖就跟着青面獠牙走了,气得我原地跺脚。

瞿有成这鬼头鬼脑的小子就是这个时候来的。

他趁我气不打一处来的时候,偷偷站在我背后出声吓我。我极少会上他这种当,但这回却被吓个满怀。

我方想对他拳脚相加的时候,瞿有成就摸着脖子里那颗红得发亮的痣说了,“你知道方才的余晖做什么不理你吗?”

“本大人说的句句在理,他不听是他损失。”那颗红痣像是滴血一样,纵是看多了炼狱惨相的我,竟有些不忍再看。我匆忙别过脸,望着脚底下一片“扑腾扑腾”冒着鲜红泡泡的血池看。

“你瞧瞧这里,哪有什么白云苍狗给你看的。”瞿有成放下手,合宜地叹了口气,“这里,就是热锅上的溶洞,热得出奇又阴森恐怖。”

要不是瞿有成这么说,我还从没发现过阴曹是这般恐怖的存在。

这里确实没日没夜地回荡着惨叫声,还有血肉分离时血沫飞溅的声音,但我已经在这里度过了不知多少个百年,所有让人闻风丧胆的酷刑,我都已是见怪不怪。早前在阳间里的经历,如今就像是血沫一般飞离了我的脑子,仅仅留下个“白云苍狗”让我用以教诲。

我原以为瞿有成就算是比我晚来个百年,也该和我达成一样的共识。可没想到,他竟只有满腹的怨怼。

“我才来地府的时候,那天你押我去阎罗殿的时候,也是和我这么说的。说往事如烟,世事无非就像白云苍狗一样,要我好好准备着入轮回。”瞿有成翻了我一个白眼,像是笑话我这么几年都没能更新一番措辞,“我记得当时,我也是和余晖那样,对你爱答不理。”

瞿有成换了个姿势,双手枕在脑后,舒舒服服地打了个懒腰,“我当时就想着,这里这么阴森恐怖,鼻子里全被灌满了血腥臭,眼里看到的不是缺胳膊断腿的残魂,就是一锅又一锅的血汤。所以你嘴里说的那些美好图景,我一概都不信。”

我被他说的哑口无言,本来肚里就稀缺这类能言善道的墨水,就只能眼巴巴地盯着他看。我咂咂嘴,险些又要劝他,日子不就是白云苍狗吗。

瞿有成看出了我的尴尬,一把捞过我的肩,笑道:“正好余晖让青面接走了,你我就去喝坛百忧解吧。”

自那次和瞿有成一起喝过百忧解之后,我也是时隔几十年才愁到以一醉解忧。每每喝酒碰杯我必醉卧奈何桥,望着头顶的血水一滴接一滴地坠到我脑门上,我便总会在昏昏沉沉中想起我第一次遇见瞿有成的景象。

瞿有成在阳间的时候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三十多年的日子过下来竟大部分时候里他是衣穿不愁的。只是他一辈子终结的最后几年里,过得忒潦倒,末了更是重病无人问津,留下个十多岁的儿子就走了。

我从黑白无常手上提过他的时候,他还像个痨病缠身的药罐子一样,哆嗦着身子咳个不停。这一咳,掩嘴的手上就有一滩血。我见他横竖也再死不了了,任由他嘴里的血一汪一汪地咳出来。

瞿有成记的不错,那时我一见他红尘未了的模样就好言劝道:“往事如烟,世事无非就像白云苍狗一样。瞿有成你就好好准备着进阎王殿清算自己上一世的功过,然后就再上投胎路吧。”

瞿有成突然撤开他捂在嘴上的手,阴凄凄一笑。他一张痨鬼脸,白得和白绫布一样,这么含血一笑,竟比周围的血池都要骇人。

他就着自己染血的手扒上我的胳膊,对了几次才把他无神的眼睛对上我的眼睛。他似了疯似的抓着我的手不放,痴痴傻傻问道:“我儿子如何了?”

我算是鬼差里最通人情的一个,遇上我也是他的福分。我任由他拽着我的胳膊,自己空出另一只手翻起了簿子,“你儿子也是个短命鬼,不过你孙子曾幺就不一样了,长命百岁。”

“呵呵,都不是我老瞿家的姓氏了,算是我哪门子的子孙。”

瞿有成淡淡地瞥了我一眼,他欲言又止,却不再多说什么,拖着脚下叮当作响的镣铐,一路咳喘着往阎王殿方向走去。

不做凡人百年,我一个小小鬼差竟也看不太懂瞿有成的心思。

我只知道越是穷困潦倒的人,他们就越是明白我所说的“白云苍狗”的道理。

我所接触过的那些和瞿有成一样困厄的人,他们一来到阴曹地府里,所做的永远都是为前尘痛哭流涕,只盼望着自己这惨相能赢来下一世用之不竭的荣华富贵。

瞿有成进阎王殿里是不能由我等鬼差陪同的,于是我就独自走到阎王殿的侧门等着他出来。一出侧门,就能看到两边似裹挟着漫天黄沙的黄泉从无垠处滚滚而来。

我搓着手,心想着瞿有成虽然看上去萎靡不振了点,喜欢胡言乱语了点,不过也就只是赶着投胎的众魂魄里不起眼的一个罢了。待我送他走过黄泉路,送他再过奈何桥,喝过了孟婆汤之后,我这阴曹地府的领路人也就从此和他桥归桥、路归路了。

“桥归桥,路归路啊。”我拣起脚边一块碎脚骨,掂量掂量就投进去了黄泉之中。黄泉下像是藏匿了巨兽,我这一投一掷下去,泉中未起波澜,那块脚骨滚进去被吞得一干二净。

“咳咳。鬼差大人,走吧。”

瞿有成这痨病身子一咳,我就知道他在我身后了。

我拍去手头的灰,拽过他手上捆着的粗绳,打着接下来一路的头阵。

“前头就是奈何桥了,过了桥你就会碰见个老婆婆,她叫你喝什么就喝,喝完了前尘了去,你安安心心地投胎去吧。”

瞿有成走得过慢,我和他中间那根粗绳绷得笔直。

他受了黄泉路边的劲风,一时咳得有些急。可愈是刻得喘不上气来,他偏偏愈要说,“喝了就全忘了?”

瞿有成拖沓着步子不肯快步走过去,我只能咬牙扯过粗绳,强拉硬拽着他往前走,边走还边说道:“投胎不就是重新做人,你何必计较从前的事呢。”

我正考虑着要不要动些法术让瞿有成识相一点时,却听他道:

“我不走,我不要走。”

而后身后的粗绳应声断裂。

我不禁怔了一怔,百年来还没哪个鬼魂敢这么明目张胆地私断牵引绳的。我瞠目结舌地背过身去,就见他也握着一块磨尖的残骨抵在自己的脖子上。

残骨的尖端刺破了他的脖颈,血珠子噼里啪啦地直落下。

“我大仇未报,绝对不会过这桥的。”

他以为他这样逞英雄就能不过奈何桥了?我心里暗嗤一声,揽起袖子就想用法术收拾他一顿,要他哭爹喊娘,再不敢说不过奈何桥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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