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吗,还是不是他呢?木大先生转回了头,若无其事地跟着何夕回了他们扎营的地方。
君游下水抓了几条鱼,所以他们今天不必吃冷硬的干粮。
江允成看着在火上翻滚的烤鱼说:“真没想到,你还有如此技能。”
何夕往烤鱼上撒了一把香料,“你不了解我的地方,还多着呢。”
江允成压低声音说:“不知你愿不愿意给我一个重新了解你的机会呢?”
“吃鱼吧你。”何夕把串着烤鱼的木棍塞入江允成手中。
江允成咬了一口烤鱼,外焦里嫩,竟是十分美味,“你的手艺真好,便是太白楼里的大厨,也不过如此了。”
“一条鱼还塞不住你的嘴。”何夕往另一条烤鱼上涂了些油。
江允成笑笑,将一条鱼吃得干干净净。
龚岚一口气吃了三条鱼,当她冲第四条鱼伸出手时,何夕拍开了她的手。她无限委屈地看着何夕,“把奴家绑在马上就算了,连条鱼都不
让奴家吃。”
何夕只好将烤鱼递给龚岚,“撑死你。”
木大先生胃口不好,一条鱼勉强吃完。
君游则让何夕先吃,等何夕吃完,他才吃了两条烤鱼,边吃边赞道:“阿夕手艺不错。”
何夕冲君游腼腆地笑了,收拾好烤鱼的调料。
五人吃完烤鱼,便安歇了,只留下一人守夜。
第十八章:不夜宫中此情绝
阳光斜射进窗户,窗外蜂飞蝶舞,春意正浓。
木欲秋托着下巴看着窗外的景色,目中有愁色。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如今愁思满腹,竟是什么也说不出了。
一个黄衣人一瘸一拐的从窗前走过,他头上冒汗,样子很是吃力。
木欲秋不忍心的叫住他,“钰奴,你等等。”
金钰停下脚步,“木大夫,你找我有事么?”
木欲秋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此药外敷,抹在伤处即可。”
“多谢木大夫。”金钰接过药瓶,他看着药瓶,忽然笑了,笑容中满是苦楚,“这个不夜宫,也就木大夫把我们这样的人当人看。”
木欲秋想要安慰金钰,却又不知说什么好,他只能长长地叹息一声。
金钰问:“木大夫为何要来不夜宫呢?”
木欲秋想了很久,才道:“怎么说呢……一言难尽。”
金钰情绪有些低落,“木大夫是不愿告诉我么?”
“不是的。”木欲秋连忙道,他苦思冥想,“有一天,我遇到了宫主,宫主正好头风病发作,我为宫主缓解了病症,宫主于是邀请我来不
夜宫,我答应了,所以我就来了。”
“原来如此。”金钰若有所思地说。
木欲秋反问道:“那你呢,你是怎么来不夜宫的?”
“不夜宫每隔一段时间就要买一批奴隶,我就是被买进来的。”金钰说话的时候,眼神闪烁。
木欲秋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来不夜宫之前从没想到世上有金钰这样不幸的人,他的世界只有他的两个师父和他自己。
“木大夫告辞,若是耽搁太久,恐怕我要受殿主的责罚。”金钰微微躬身,然后步履蹒跚地离去。
木欲秋从窗中探出身子,怔怔地看着金钰的背影,直至金钰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木欲秋没想到自己很快就再一次见到了金钰。
晚上,木欲秋被敲门声惊醒,他披上衣服打开门,门外的情景吓了他一跳。
冬殿殿主岑如锋抱着金钰站在门外,哑声道:“救他。”
“他怎么了?”木欲秋忧心忡忡的问,顺带点燃了桌上的油灯。
岑如锋默然不语,把金钰放在了木欲秋的床上。
木欲秋走到床边,他的手碰到金钰的裤子,感觉到了湿意。他抬起手一看,自己的手指染上了鲜红。他低头,发现金钰的下身正在持续不
断的出血,鲜血顺着床沿滴落到地上。
“滴答,滴答,滴答……”那声音在静夜里显得十分刺耳。
木欲秋浑身都在发抖,“你为什么不杀了他,何苦留他一口气继续折磨他。”
岑如锋还是不说话,注视着金钰白纸一样的脸庞。
木欲秋手忙脚乱地脱下了金钰的裤子,他看着金钰血肉模糊的下身,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他吸了吸鼻子,说:“你去打一盆热水来。”说
完,他掰开金钰的嘴,将一枚药丸发在了金钰的舌下。
岑如锋施展轻功,来去如风,很快就打来了一盆热水。
木欲秋用葛巾沾了水,擦拭金钰的下身。
等到金钰下身狰狞的伤口露出来,一盆热水也被染红了。
木欲秋不敢细看,将药粉洒在了伤口上。这药粉名唤“回春散”,可使枯木逢春,制作极为耗费心力。便是雾谷,也只有两瓶,一瓶在木
欲秋身上,另一瓶在石二先生身上。
金钰止住了血,却并没有醒来。
岑如锋问:“他为什么不醒?”
木欲秋不想和岑如锋说话,自顾自的写下了一张药方,折好塞进了岑如锋怀中。
岑如锋隔着衣服抚摸着那张被塞入怀中的药方,“我控制不住自己,控制不住自己伤害他,可我也离不开他。他和不夜宫中其他奴隶不一
样,他让我觉得我是一个活着的人。”
这是自木欲秋进入不夜宫以来,听到冬殿殿主说的最长的一段话。
不夜宫已是江湖中人人谈之色变的魔窟,而不夜宫冬殿,却叫不夜宫中人都要畏惧。冬殿司掌刑罚,其他诸殿的人犯了宫规,就会被投入
冬殿寒狱,并且大多有去无回。据说有一任宫主因里通外人而被打入寒狱,身受一百零八种酷刑之后才死去,他死去之后,他的尸体已经
不能被称之为人了。
冬殿殿主,通常是灭绝人性之辈,岑如锋也不例外。当年他为了坐上冬殿殿主之位,不惜自毁容貌,生吞火炭,以证明自己绝情灭性。一
个对自己狠辣若斯的人,对别人也就更加心狠。可苍天捉弄,偏偏叫岑如锋遇上了金钰。
木欲秋仍然不想理岑如锋,他替金钰掖了掖被子。忙活了大半夜,他也倦了,于是他去了别的房间睡下。
岑如锋握着金钰纤细的手腕,在金钰床边坐了一夜。
第二天,是木欲秋为夜飞鹊施针的日子。
木欲秋醒来时,发现床边多了一个人。
“你醒了。”夜飞鹊摸了摸木欲秋的头发。
木欲秋露出灿烂的笑容,“嗯,你今天来得好早。”
“我昨夜一直头疼,所以没睡。”夜飞鹊平静的说,一点不像一个被头风症困扰的病人。
木欲秋捧住了夜飞鹊的头,“怎么不叫我呢?”
“我不叫你,只有我一个人睡不好;我叫了你,就是两个人睡不好了。”夜飞鹊这时注意到木欲秋眼下淡淡的青黑,他的拇指抚过木欲秋
的下眼睑,说:“怎么了?”
木欲秋替夜飞鹊按摩太阳穴,“昨夜冬殿殿主来找我,他殿里的钰奴受了很重的伤。”
“钰奴……”夜飞鹊面无表情地说。
木欲秋却于夜飞鹊没有表情的脸上察觉到了杀气,违心地说:“不过是个玩物罢了,冬殿殿主说不定过一阵子就不感兴趣,何必为个玩物
和冬殿殿主起冲突。”
夜飞鹊注视了一会木欲秋,才道:“也是。”
木欲秋下床穿衣洗漱,然后从柜子里取出了装有金针的布包。
夜飞鹊平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木欲秋边为夜飞鹊施针边说:“你吃了我开的那几剂药,头痛还像以前那么剧烈吗?”
“不似以前剧烈了。”夜飞鹊顿了顿,“多谢。”
木欲秋小声道:“能为你做点事,我很开心。”
夜飞鹊抓住了木欲秋的手,睁开了眼睛。他直起身,慢慢地凑过去……
窗户没有关上,有一个人站在距离窗户不远的地方,眼神阴郁。他忽然又笑了,说:“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此人容貌昳丽,色如
春花,笑时如百花盛开,不可方物。
经过木欲秋几个月的悉心治疗,夜飞鹊的头风症再也没有发作过。然而,夜飞鹊却感到了另一种头痛。
白道人士不知从何处得来了不夜宫的地图,竟然一举攻入了不夜宫。虽然最后夜飞鹊率众将白道人士击退,但不夜宫自建派以来,从未受
过如此奇耻大辱,身为现任宫主的夜飞鹊也受到了不少责难。
夜飞鹊因为白道攻入不夜宫怒火中烧,另一件事,则让他彻底失去了理智。
温庭芳死了,死在夜飞鹊的怀里。他替夜飞鹊挡了一剑,那一剑刺中了他的心脉。他死之前抓住夜飞鹊的袖子说:“小心……木……”
在温庭芳的葬礼上,甚少出现在不夜宫的秋殿殿主贾天华不仅带来了奠仪,还带来了一个白道俘虏。
贾天华发出粗糙难听的笑声,“老朽从这个家伙这里知道了一些有趣的事。”他踢了白道俘虏一脚,“把你先前说过的事,再说一遍。”
白道俘虏环顾四周,最后指着木欲秋说:“就是他,就是他把地图给了我们。”
木欲秋惊愕莫名,“什么地图?”
“真是好演技,难怪白道要将你派入不夜宫。”贾天华一章拍碎了白道俘虏的脑袋,好似拍碎了一个西瓜,“请宫主明鉴,否则春殿殿主
泉下不安啊。”
夜飞鹊的眼眸深沉如夜,“是你么?”他粗暴地抓住了木欲秋的头发,把木欲秋拖到了温庭芳的棺木前。他强迫木欲秋的脸贴着棺木,说
:“是你害死他了么?”
“我没有!”木欲秋的眼泪夺眶而出。
夜飞鹊松开了手,冷酷地说:“死的怎么不是你。”
木欲秋悲痛欲绝地质问道:“你为什么不信我!”他的眼泪落在棺盖上,仿佛断了线的珠子。
夜飞鹊笑了,那种没有温度的好似黑夜中的不夜莲一样的笑容,“我从来都不相信你。”
木欲秋取出一枚药丸服下,嘴角流出一丝鲜血,“我死了,你会有一丁点信我么?”
夜飞鹊说……
木大先生从睡梦中惊醒,满身都是冷汗。
第十九章:春殿殿主温庭芳
木大先生一点睡意也无,便起身找了一处背风的地方,脱下衣服擦拭身上的冷汗。他忽然听到一阵悉簌声,抬头一看,树丛中有一个模模
糊糊绯色的影子。
“温庭芳!”木大先生牙齿都在打颤,“你、你不是死了么……”说完,他定睛一看,树丛处空无一人。他揉了揉眼睛,嘀咕道:“是我
太累了么。”
木大先生穿上衣服,走到树丛中,发现一根树枝上挂着绯色的布条。他扯下树枝上的布条,布条上有一行血书——
还我命来。
木大先生手一抖,布条落在了地上。
因为木大先生久久不归,守夜的何夕前来寻找,他看到木大先生失魂落魄的样子,问:“怎么了?”
木大先生双眼无神地说“又不是我害死他的,他为什么来找我呢?”
何夕低头,看到了那一张布条,他捡了起来,在看过之后又随手扔掉,不屑的说:“装神弄鬼。”
木大先生抓住了何夕的手臂,“我亲眼看见他死的。”
“眼见难道就一定为实。”何夕取下背后长弓,环顾四周,射出一箭。他射完之后,施展轻功向着那支羽箭射出的方向追去。
木大先生虽然不解,但还是跟上了何夕。
何夕在一棵树前停下了脚步,这棵树的树干上插着一支羽箭,羽箭上钉着一块绯色的衣角。他取下羽箭,摸了摸那块衣角,说:“和刚才
的布条是一样的料子。”
木大先生脸色阴郁,“他究竟是人是鬼?”
“我一不信命,二不信鬼神,三不信江允成。”何夕将羽箭插回了箭囊,又将长弓背回了背上,“我倒要看看,这个家伙能玩出什么花样
。”他这句话说得煞气凛然,听在木大先生耳中只觉心安。
“你要听我说个故事么?”“木大先生”揭下了面具,面具下的少年眉似远山,眼如秋波,正是木欲秋。
“好。”何夕的面上没有丝毫惊讶。
两人去了湖边,在湖边的一块白石处相对坐下。
木欲秋将他和夜飞鹊之间的纠葛娓娓道来,边说边湿了眼眶,最后泣不成声。
何夕并没有插嘴,在木欲秋说完后,抱着木欲秋轻轻拍打木欲秋的后背,“哭吧,哭出来就好多了。”
木欲秋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眼泪,不好意思地说:“让你见笑了。”
“我并不觉得可笑,你是性情中人,叫我这样的俗人羡慕。”何夕看向广阔的湖面,目光复杂。
木欲秋奇怪地说:“我哪里有什么值得你羡慕的地方,我既然没有你聪明,又没有你武功好。”
何夕问:“你恨夜飞鹊么?”
“……不恨。”木欲秋摇头,“我应该要恨他,可是我一点都不恨他。”
“这便是你与我的不同。”何夕眸中闪过一丝冷光,“我若是你,定要叫不夜宫上下鸡犬不留。”
“不过是我情深,他情浅,何必如此呢?”木欲秋微笑,笑容却显得很悲伤。
何夕沉默了下来,他想到他和江允成之间,究竟是谁情深,谁情浅呢?是当年在悬崖之下喂血的江允成,还是承诺永不相负的自己;是当
年分裂武林盟的江允成,还是一心想要杀掉江允成的自己?
千头万绪,纠缠不清。
木欲秋低下头,抚上手中的罗刹面具,“我想见他一面,把事情和他说清楚,至于他听不听得进去,那就是他的事了。”他抬头一笑,眼
中又出现了泪光,“或许他会想亲手杀死我吧,这样我哪怕痛,也只会痛一下了。”
何夕又是一阵沉默,好半天才道:“我不会让他杀了你的。”
“不,请你不要插手我们之间的事。”木欲秋坚决地说,“我想自己解决,不论结果好坏,这都是我自作自受。”
何夕和木欲秋对视,他看见了木欲秋眼中的决心,于是说:“我不插手。”
“谢谢。”木欲秋戴上面具,站了起来,“我们回去吧。”
“嗯。”何夕走在木欲秋身后,和木欲秋一起回了他们扎营的地方。
营地空无一人,只有篝火熊熊燃烧。
何夕走近营地,发现地上有一行血字——
还我命来。
何夕嗤笑道:“又是他。”
木欲秋脸色煞白,“他又来了。”
何夕用脚抹去了地上的字迹,“刚才忘了问你,他到底是谁?”
“他是不夜宫春殿殿主温庭芳。”木欲秋小声道,仿佛怕惊动了什么,“当初白道攻入不夜宫,他替夜飞鹊挡了一剑,当场身亡。”
何夕取下了背上的“鹤雪”,拉了拉“鹤雪”的弓弦,“我看他是没死,这次便叫他死个彻彻底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