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经过这次,他倒是安心不少,至少他知道自己不是“没用”而是“没到时候”。于是秋恒在这天暗暗下了决心,之后无论君墨情要他帮什么忙,他都会竭力而为,以此报答他的恩情……想通了这一点,秋恒在庄园里的生活才算是正式安定下来。他不再以外者的身份看待一切,而是时常让茗青带着他四处走走,熟悉环境,尽力想要融入这个庄园,因为直觉告诉他,无论将来如何,他似乎都要在这个庄园里待上好久了。对于秋恒的改变,君墨情也没多说,依照尊随自己的计划行事,给秋恒最好的待遇,时不时会去亲自看他,偶尔还会带着他去附近的小城游玩,虽不能说无微不至,但也算是尽心尽责了。短短数月,秋恒学到看到的甚至比之前一年内得到的还要多,这个充满吸引力的花花世界一下子便锁住了他的心,他的好奇变盛、问题变多,就连笑容也日渐增长,于他而言,这样的生活是一直渴望却难以得到的,如今机遇难得,至少在有限的时间里,他想自由自在地活上一次。而事实也证明,那段日子是秋恒的一生中最为满足快乐的。……一切事情的开端在哪里,或许秋恒自己也不清楚,但是改变一切契机的那个夜晚,秋恒是无论如何也忘记不了的。那是夏末的一个夜晚,白天君墨情让人给秋恒送来了一些换季的衣物,还在他的屋里坐了一会儿,虽然只是看帐而已,但秋恒却不觉得讨厌。相处的时间久了,秋恒发现君墨情就是这样一个人,不只是对他,对待下人或者客人都是同一种表情,倒也不是说他冷漠,具体的秋恒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君墨情这个人的生活中好像少了某些重要的东西……这夜,秋恒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满脑都是君墨情的事。他想为他做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做什么,彷徨与迷茫交错一起,令秋恒陷入了深思。冥冥夜色,万籁俱寂,忽然,窗外传来一阵悠扬的琴曲,秋恒对乐声很敏感,听这琴曲优雅绵长,饱含丝丝情意,不觉为之吸引,他披上外衣,悄悄走了出去。这个时候茗青也已经退下休息,没人为他指路,秋恒只得靠着琴音来辨别方向。这条路他以前从来没有走过,因为路上满是林荫苍翠,他一直以为这只是个普通的花苑,却不想里头有人居住。在月光的笼罩下,随着前进的脚步,林荫渐渐散开,隐藏在其内的竟是一处幽雅的别院,院中种满了各式奇异的花朵,别有幽香,如今一名白衣女子正端坐在院里抚琴,琴声便是由此传出。是个姑娘……秋恒有些诧异地看着眼前一切,几乎是要以为这是夏日的梦境。白衣女子乌丝散开披于双肩两侧,肌肤胜雪却隐含着病态的苍白,樱唇一点朱如血,玲珑纤细宛若画中走出来的仙女一般飘然。“铛……”
一声过后,琴音戛然而止。秋恒吓了一跳,刚欲回走,却听那边传来了动人的女声:“是什么人?”
女子的声音如同她本身一般惹人爱怜,轻柔灵动,有着一股难言的魅力。仿佛着了魔似的,秋恒没有再离开的打算,反而慢慢朝着女子走了过去,越靠越近,就看得越发细致。月光下,那名女子娇柔美丽,见到秋恒上前,她没有害怕,而是露出了微笑。“你好,请问你是……?”
“我……我叫秋恒。”
面对女子,秋恒连声音都不由放轻,总觉得若太过大声,她便会破碎一般。
女子默念了他的名字,忽然想到:“秋恒……你就是表哥带回来的那个人?”
“表哥?”
女子闻言,脸颊有些泛红地解释道:“就是君墨情……不过我常年唤他表哥,所以一时改不了口。”
“啊……哦,原来是这样。”
这个人是君墨情的表妹啊……为什么没有听他说呢?
女子见秋恒满脸疑惑,知道他定是有许多疑问,同样的,她也有很多话要跟他说,于是她便开口邀请秋恒进屋一坐。
秋恒原有忌讳男女授受不清,但女子定要请他,令他难以拒绝,只能随她进了屋。
而正是这一夜的畅谈,改变了所有人命运的走向,也将秋恒推到了人生悬崖的边缘。
010
女子的寝室与秋恒大相径庭,但同样很适合她的感觉,这是秋恒的第一印象。
“请坐。”
女子彬彬有礼地请他入座,随后再倒上茶水。
“啊,不劳烦小姐。”
秋恒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自己接过水杯。
见他如此羞涩,女子倒是颇有几分兴趣,她掩面轻笑,可没笑多少中间便又加上了几声咳嗽。
她身子看上去便很弱,秋恒有些担心,不禁问道:“小姐,你的身子……”
“啊,没关系的,老毛病了。”
女子笑笑,“我已经习惯了。”
她的笑容令秋恒觉得心酸,他知道这女子只是在强装坚毅罢了,哪有人会习惯生病呢?那根本就是自欺欺人的一种,就像以前店里的那几个小倌……
“秋恒是吧……我名叫水流琴,你可以直唤我的名字,毕竟你是表哥带回来的人。”
女子介绍道,“我听说表哥很喜欢你呢,一直想见见你,可惜表哥不同意。”
不同意是怕她疾病复发吧——秋恒这么猜想。
“小姐身份尊贵……与我云泥之别,不用特意见我的……真的。”
秋恒不好意思地回道。
他毫不做作的谦逊赢得了水流琴满意地颔首,“秋恒你果然是个好人,不愧是表哥选上的……”
话到这里,她垂下眼,隐隐有些惋惜。
不过秋恒就不明白了,“小姐你也知道君少爷选了我?”
“嗯。”
“那小姐可曾知道少爷选我是来做什么的?”
面对他的好奇,水流琴低下了头问:“……他,没有告诉你吗?”
“没有。”
秋恒老实回答,“少爷只是说‘顺其自然就好’……可我不懂。”
“……”
水流琴没有接话,只听秋恒一个人继续道:“其实做什么都好,我吃他用他的,回报一些都是正常,可因为不太明白,所以偶然会有些心慌……”
听他的言辞,水流琴一直没有开口,直到他独自说完。
“不过我想不要紧的,君少爷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坏人。”
“表哥他不是坏人,可有时却比坏人还要……可怕。”
“咦?”
秋恒诧异地朝她望去,只见这女子又是无奈又是真诚,“表哥是个责任心大过一切的人,所以时常会做出一些异于常人的决断,我们……都无法违逆。”
“我们?”
水流琴没有应他的话,而是笑了笑说:“不过我想表哥对你应该还是有些喜欢的,不然也不会选你。”
“喜欢?我?”
秋恒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说君墨情喜欢他,明明喜欢不该是这样的……
“呃,我身子不好,所以以后表哥还是要拜托你照顾了……”
秋痕印象中,水流琴微笑的模样甜美动人,那是他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面,有些话他那时没能明白,这同时也为将来造成的误会伏下了隐患。
……
翌日清晨,一早醒来,昨夜的一切都宛如一场梦境般虚幻,秋恒穿戴整齐,也没有想过今日要去哪里,昨夜想了很多,却始终得不到答案。
为了让自己能静下心来,他准备了文房四宝,走到书案前双手提笔,开始以书法静心。
而当君墨情进屋,见到的便是一直听闻的情景——传言倚春楼的秋恒一字千金,双管齐书的绝技闻名青州。
秋恒专心于书写,没有察觉外人的到来,君墨情悄悄移到他的身后,看着那苍劲有力的字体,心中也不由生出了佩服,看他瘦弱的身子,没想到居然能写出这样有利的笔法。
双笔齐下,各书不同,同时起笔、同时落下,秋恒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放下双笔,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很好,没有退步。”
“是啊,写得不错。”
“……!”
背后的男声让秋恒吓了一跳,他急忙转身,见到君墨情站在那里,一下子就慌了。
“君……少爷?你、你什么时候……”
“刚来不久。”
君墨情回了他的话,随后走上前去,执起那两张书法,“好字,你很了不起。”
“不不,这是嬷嬷硬逼着学的,不是我想……”
“可这确实是你写出来的,不用那么谦虚。”
君墨情就事论事,也不吝啬夸奖,“这样一技之长,是他人学不来的。”
“……谢谢。”
“嗯……对了,昨夜你见到流琴了?”
虽然他是问句,可秋恒明显感到了这是肯定的语气。他知道隐瞒无用,也就大方地承认了,“是啊,昨夜我误闯小姐的院子,所以……”
“嗯,流琴身子不好,一直在这里修养,昨夜侍女们都去休息了,是她半夜惊醒所以抚琴一曲,没想到会吸引你。”
秋恒不=懂君墨情为何要向他说这些,不过既然人家说了,他也就仔细地听着。“大夫说她需要静养,所以往后要是有事也不用去打搅她。”
“好的。”
秋恒明白他的意思,也爽快地答应下来。
没想到,他的干脆换来了君墨情的抚触,一双大手覆到秋恒的头上,温暖的触感竟让他一瞬间有些浅醉。
“你真是完美,不愧是我选上的人,不过你要谨记一件事,那就是……”
后面那句话很重要,秋恒知道,但是他却没有听清,是什么呢?
011
秋恒其实是个很木讷的人,与他相处的时间长了,新鲜感一过就不会再感到有趣,君家所有的下人,包括茗青在内,都这么觉得——似乎只要干好本分的事,理不理会这个小主子都无所谓,久而久之,秋恒又被无形地孤立了起来。
不过这于秋恒而言并不陌生,他也早就习惯了这样和人的相处方式。自小时候起,鸨母就让秋恒独自生活在别院,每日他能见到的只有师傅和几个下奴,也就是说他根本不懂与人交际的窍门,长大后出了别院,看见陌生人,他总是会不由得紧张,也不会出言讨好,所以被楼里其他小倌排挤也是当然。但这样一来,别人不与他攀谈亲近,反而让秋恒松了口气,他宁愿自己被人忽略,宁愿自己被置之不理,这样总比看到那些鄙夷蔑视的眼神来得好。见到这样的情形,虽然没人向君墨情汇报,但他也隐约能感到问题所在,不过他没有多言,只是空出了许多时间常常往秋恒的屋子里跑。秋恒见君墨情到来也是有些意想不到,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应对,只好人尽其用,将自己所学所会的东西一并祭出。而琴棋书画中,君墨情最为中意的可能便是他的棋艺与书法。“君家自我祖父那一代起便从商为主,虽然我并不讨厌反而很擅长,但是若有孩子,我还是希望他能从文为主……”
这是君墨情第一次向秋恒说起自己的想法,秋恒那时没有明白他的暗示,总觉得这是十分微妙的话语。
“那孩子要是从文了,君家的家业要怎么办?”
秋恒天真地问道。
君墨情看了他一眼,中肯地回答:“无所谓,儿孙自有儿孙福,那不是我该担心的事。”
这话出人意料,秋恒诧异地沉默了半晌,在他眼里,有钱人最注重的只有两样——权和钱,而这君墨情绝对是个异类。
“嗯……不过也对,孩子从文,个性也会比较好一些吧。”
秋恒想了想,撇去继承家业这点不说,从文对于孩子也并没有什么不好,于是他笑了笑说:“如果是君少爷的小公子,那一定十分聪慧,能商能文,肯定没问题的。”
这话不是在讨好,而是他由衷地这么觉得。
君墨情闻言,为之一笑,伸手将秋恒拉到了自己怀里,不等他挣扎反抗,他凑近他的耳边,用极为轻细却饱含魅惑地口吻道:“那你愿不愿意为我生一个呢?”
“欸!?”
这……这……这……
这是什么意思!?
开玩笑……的吧!
后来,君墨情什么也没说,就是一笑带过,秋恒却是面红耳赤,愣在原地,以至于君墨情何时离开他都不知道。
应该是玩笑话——缓过神来的秋恒这么定论。说这生孩子的事自然该去找女人,以君墨情的家世,肯为他生孩子的女人一定是不计其数,而且秋恒不过是一名普通的男倌,没有这一异能不说,就算他是女人,君墨情也绝不会找上他。不错,所以,这话不用放在心上。但话是这么说,要实行起来却是困难重重,而其中最大的麻烦就是秋恒自己。原以为自己也能以平常心去面对,可谁知道,一见到君墨情的脸,秋恒便整个人紧张得不行,心惊胆战的,有时连腿都禁不住发软,因此庄园里以下画面就变得层出不穷。
午后的院子里芬芳四溢,让人不禁为之沉醉,秋恒闲来无事便在茗青的带领下闲游。走了好一阵,他忽然想起来问道:“茗青,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公子,现下未时过半,还能在院子里多逛些时候。”
“啊……好,我明白了。”
“公子,依我看……啊,是少爷,公子要不要……公子、公子?”
当君墨情走近他们所在的位置,茗青已经看不见秋恒逃跑的背影,他正纳闷为什么要逃,君墨情已经站在了他的身边。
“奇怪……少爷,秋恒公子他是不是得罪您了?”
君墨情望着他离去的方向笑而不答,心中却是明了——自己的计划已经逐渐走上了正规。
完全被蒙在鼓里的秋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极力是想以平常心去对待一切,可是心中越想却越不对劲,以至于只要一见到君墨情,他就有逃走的冲动。
“我真是……太没用了。”
一个人急匆匆地跑回了屋子,当房门关上,秋恒面对着空荡荡的屋子,他才慢慢冷静下来,为方才的举动懊悔不已。君墨情是他的恩人,把他从女支院那个地方救出来,并且供他吃穿,照理说来,无论他的任何要求,秋恒都该说一不二,但是刚才他分明就是退却了。“不该这样的……”
秋恒叹息着倒在床上,闭上眼睛,想尽快平复下过激的心跳。
他一边轻轻拍着胸口,一边心中默念:没事的,没事的,过去就好、过去就好……
就在秋恒慢慢心安之时,突然门口重重“砰”的一声,又吓得他慌忙从床上坐起。
“谁!?”
“公子、公子……没有少爷的命令,你不能进去啊……”
门口传来的侍女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