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秽，自己实在是太污秽了，而这肮脏下贱已经如烙印一般，深深地刻到了他的骨里，无法改变。

……

也同样是这天夜晚，倚春楼的孙嬷嬷被青州首富的周老爷给唤道了府中，声称是有一笔大买卖等着她。

对于生意，孙嬷嬷向来毫不含糊，一听这大买卖，自然是跑得勤快，而当她赶到府中，见得一名年轻俊朗正与周老爷就一本书册相谈甚欢，而一见她来，周老爷便笑着让位，给出地方让他们谈，不过临行前他也注意提醒孙嬷嬷——这位贵客得罪不起，好自为知。

孙嬷嬷不明所以，不过的确注意起了言行，也不敢太过放肆，只是很奇怪，她走到这名男子眼前，男子也不看她，只是盯着手中的书册，这倒令她有些尴尬。

“那……这位爷，请问，您找我来是……”

“要一个人。”

男子干脆道，“你店里的秋恒，价格随你。”

孙嬷嬷一听，顿时有些为难，这确实是大买卖不错，但他要的是秋恒，那就要考虑考虑了。

秋恒还是个清倌，将来会有无限的可能性，谁又知道这买卖到底划不划得来呢！？

“这……爷，秋恒他……哎，您也不是不知道，清清白白的，又有一身的才艺，不知多少客人候着，现在您，这……哎……”

她应也不是，拒也不是，一时也乱了阵脚。

而男子在听到她的答复后，终于抬起了头，那双眼眸里闪过的寒意令人不寒而栗。

“孙嬷嬷。”

“是。”

男人放下书册，重复道：“我说了，价格随你，但我一定要他。”

“……！”

男人半认真半胁迫的口吻让孙嬷嬷直挥冷汗，她咽了咽口水，想了片刻后，颤颤悠悠地比出了一个数：“三……三千两！”

三千两实在是个过分的数目，可男人眉头也不皱一下，听得这个数，立刻让人捧出了一个木盒放到桌上。

打开盒盖，里面厚厚的一叠银票让孙嬷嬷瞪直了双眼。

“这是三千两……请你现在就立下字据。”

“好、好。”

孙嬷嬷见钱眼开，伸过去拿钱的手都颤抖得不停。

男子速战速决，不过一刻时辰便将人给买了下来，当孙嬷嬷签下字据，他也拿出了自己随身的印章，在那份卖身契上印下了自己的名字——君墨情。

007

一切皆似戏剧化的进程一般令人匪夷所思。

秋恒不用接客，因此也没有固定的起床时间，昨夜他昏昏沉沉入睡，一觉睡到了晌午，殊不知在熟睡的同时，他的命运亦被定格向了另一个极端。

当他秋恒朦朦胧胧醒来，正欲看向外面天色，忽然坐在桌前的一个陌生人影落入他的视线，令他顿时浑身一怔，整个人彻底清醒了过来。

“……谁！？”

错愕伴随着惊恐，秋恒几乎本能地往床角缩去。

男人原本背对着他，听见问话便自然回头，两人视线交错的一瞬间，秋恒顿住了呼吸，周围的时间也仿佛停止。

人有很多种，秋恒见过的不算少数，卖身的娼女支、有钱的老爷、普通的百姓，每种人都有特属于他们的气息，但是眼前的人不同，他不属于秋恒所知道的任何一类人。

这个人外表英俊潇洒，却不如那种大少爷般纨！轻浮，反而眼中隐隐若现着霸气与威严，令人生畏，秋恒与他宛如生在两个世界一样，虽然不讨厌他，可那份气魄依然令他畏惧。

男人没有作声，而是慢慢站起靠近床边，缓缓将手伸向了秋恒……

他要做什么！？

秋恒不敢想象，急忙紧闭双眼，身子僵在那里，动弹不得。

可是男人没有如所想一般触摸上他，他的手停在了半空中，视线正细细打量着闭着眼睛的秋恒。

秋恒要比他之前所见更为精致，或许是夜晚的光线不够，如今仔细再看，秋恒更像是漂亮的人偶，整张脸蛋瞧不出一丝瑕疵，也难怪鸨母将他视作宝。

“你在怕我？”

君墨情冷冷地出声问道。

他的声音沉稳中略带沙哑，音速很慢，却让人听得很舒服。

秋恒心里一惊，怯懦地慢慢将眼睛睁开，而入目的是：面前的男人正带着一抹微笑审视他。

“……！”

不知是为什么，他分明在笑，可是秋恒感受不到一点轻松，反而整个人更加紧绷，犹如兔子遇上了老虎，猎物遇上了猎人。

“我、我……你是什么人？”

纠结一番后，虽然不敢大声，但秋恒还是问出了话，“这样随便……随便进来，嬷嬷会骂人。”

君墨情闻言，挑了挑眉，哼笑一声后便转过身去，将桌上的一张卖身契送到了秋恒手上。

“收拾一下东西，下午就和我走。”

他的这番话秋恒听得云里雾里，摊开那白纸黑字，清清楚楚一字一句细读，刹那间，仿佛一道霹雳打在自己身上，秋恒完全坠入了失神的状态。

他是有想过初夜被人赎身，也有希望过是个有模有样的主，可是……可是……这种好事怎么会、怎么会就这么轻易地……

就在秋恒陷入迷茫之际，君墨情也没有浪费时间，他之前就观察过这屋子，秋恒的东西本来就不多，除了衣裳外就剩文房四宝、一把古琴，还有几件不像样的首饰，因为从未接客，也不用刻意打扮，所以就算收拾也收不出个什么来。

君墨情向来我行我素，见得没什么好要的，便让自己带来的人给神情恍惚的秋恒换衣，然后什么也没拿，直接架人就走，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带秋恒离开了青州。

而当秋恒缓过神来，他已经坐在了马车内，君墨情就在他的对面，身边摆放着一堆账簿，显然是在对账。

“等……那、那个……”

他的声音让君墨情抬起头，“怎么了？”

“我、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事已成真，秋恒无法改变，可至少他该知道这个主人的名字。

“君墨情。”

说完，他又继续低下头去。

秋恒听到他的回答后松了口气，虽然对方的口吻不冷不热，但也没有敌意，让他稍微安下了心。

之后，秋恒也不再多问什么，就乖乖地在马车上坐得笔直，听话得不得了，而君墨情之后也没有多嘴半句，甚至连一眼都没有看秋恒。这样的举动让秋恒奇怪——这个人，似乎不是为了寻欢而买下他，那又是为什么呢？

疑问悄悄埋在心底，秋恒又不敢问话，可长途实在无聊，于是他就用眼睛的余光时不时地瞄向这位新主人。

起初见到君墨情的是震惊与害怕，可是现在再看他，又觉得有些新鲜，心里还有些痒痒的。就外表而言，秋恒没有见过比他更出色的男子，能被他买下，心中的庆幸与满足可想而知，倒不是奢望他只属于自己，只是相较于留在女支院被人糟蹋，这样的结局还是算好。当然，秋恒也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看君墨情的年纪也不算小，家中妻妾成群也是应该，他只要做一个小小的男宠，不，不宠也无所谓，他只是想要一块地方，让他平平静静地活下去就好……

008

现实的冲击永远都要比想象得更加严重——这是秋恒看到君墨情的住处后唯一的想法。

马车大约行了七日的路程，他们没有去任何一个城镇，而是越走越偏僻，秋恒还一度以为车夫走错了路，但是当到达目的地，下了马车，站在那从未见过的华丽庄园外，他才知道大错特错的原来是自己。

“怎么了？”

君墨情走进门，却不见秋恒跟随，于是便回头问道。

“啊，对、对不起。”

秋恒这时才回过神，慌忙跟了上去。

君墨情也不知有没有听见他的道歉，转过身去继续往前走。

秋恒乖乖地跟在他身后，不敢轻易走神，虽然这园里能让他惊讶诧异的东西实在是数不胜数，可凭他的身份也没有资格过问。

庄园里就如秋恒所想一般大得出奇，小桥流水、假山苍松一样不缺，更不用说那些亭台楼阁，玉宇琼楼了，这样的园子对秋恒而言根本就是另一个世界，这让他莫名地感到忐忑不安——君公子把他买来这里，真的正确吗？

然而君墨情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不安，只是尽责地将他带到一间院落的房里，然后停下脚步。

“这里就是你的屋子。”

说着，他打开门，顿时一股淡淡的幽香随风飘来，这优雅芬芳的香气与女支院的脂粉味不同，令人情不自禁地陶醉其中。

秋恒沉醉地闭上眼，深吸口气后才缓缓舒出气息，再次睁开眼睛，一间只有在梦里见过的雅室出现在他的面前。

宽敞的屋子、精细的刻工、齐全的摆设……

“这……这……”

秋恒受宠若惊。

屋内的东西一应俱全，而且这布置这装饰，完全就是合乎他的喜好，莫非是……

秋恒不解地望向君墨情，见他询问的眼神，君墨情也挺佩服他的敏锐，便直接回道：“我之前打听了你的喜好，而后书信回来让人布置打扫过，喜欢吗？”

“嗯！”

秋恒拼命点头，眼泪都有些忍不住湿了眼眶。

他向来不是奢侈之人，也明白自己身份不好，所以从来不曾向往什么幸福无忧的生活，可如今第一次有人为他做了事，不是顺便、不是随意，而是特别、特意为他准备的，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他感激一辈子。

见得他满足的模样，君墨情抬了抬嘴角，不过是一间屋子就能让他动容，还真是容易满足，他这次真的是选对了。

……

君墨情先让秋恒在屋子休息，说是之后会有下人前来伺候，然后他也退出了房间离开，虽然不知道他有什么打算，可秋恒还是老实地没有过问。

几日的行程确实让他累坏了，一个人躺在舒适的床榻上，很快他便进入了梦乡，熟睡之际，时间一晃而过，当他再次醒来，天色已然变暗。

“唔……什么时辰了？”

秋恒迷迷糊糊地自言自语。

但是出人意料的是，身边竟传来了一个声音给了他回答：“回公子，已经是戌时了。”

“……！”

听见人声，秋恒吓得一下子跳了起来。

那人见到秋恒如此过激的反应，连忙出声安抚道：“公子莫怕，小人是少爷派来服侍公子的小厮，公子唤小人茗青便是。”

他一口一个公子实在是令秋恒不习惯，他心虚地只摇手道：“不敢当、不敢当，我不是什么公子，只不过是一个小倌罢了，你不必这样的。”

“不，少爷把小人派给了公子，公子就是茗青的主子，不能越矩。”

秋恒被说得哑口无言，还没想到有什么好回的话，茗青就迅速转移了话题，将他带到桌前，而此时，桌上已经摆放了满满一桌的佳肴了。

“这是……”

“是少爷吩咐的，说是公子醒来一定很饿，干脆就让人准备了饭菜好让公子醒来随时享用。”

这一桌饭菜无疑又让秋恒感动了一把，不过没有太久，他就被茗青给送到了饭桌前开始用膳。

秋恒一个人吃这一桌菜觉得浪费，让茗青一起吃，却被婉拒，这样的情形还真是有些冷清，为了缓解这气氛，秋恒便不时询问一些关于这庄园的事，其中也包括了君墨情的身份。

“少爷是君家的独子，前些年老爷和夫人双双去世，家中的一切事物便交由少爷掌管。”

也就是说君墨情是君家真正的主人，所以也不会有人对他的行为有任何责难。

“君家……？”

秋恒默念，似乎以前在哪里听过。

茗青也没有忌讳，直接解释道：“君家祖上几代都曾是亓羿赫赫有名的武将，那时在朝为官，为圣上所重用……可少爷的祖父，也就是君家老太爷，他是独子却个性古怪，怎么也不肯入朝为官，反而辞了官举家迁徙，到外头去做生意，这老太爷就是天生的商人料子，生意越做越大，家中的钱甚至变得比之前当官还要多。”

他这么一说，秋恒算是明白了，他之前也略有耳闻，因为君家可谓是最为风光地退出朝堂的大家了。民间对于君家有很多传说，还有更多的敬畏，因为听说君家从前几代皇帝哪儿得了不少御赐的宝物与特权，所以无论是贵族或是平民，都没有这个胆儿去惹他们家的人。

可这样的大家族出身，君墨情为何又要找上他？

“少爷……他成亲了吗？儿女有几个了？”

秋恒试探着问。

茗青却被他问得愣了半天，随后才放声笑着回道：“少爷是个责任大于一切的人，他没有任何妻妾，又哪来的什么儿女可言？”

“欸？”

没有吗？“那我……”

“呵……下人们收到信说少爷要带公子回来时，大家也是吓了一跳呢，少爷从来不过问儿女私情，若真是要有个带公子回来的理由，嗯……那小人猜，可能是少爷挺喜欢公子你的吧！”

009

喜欢……

那是什么？

秋恒不知道，但是他明白，所谓喜欢，应该不是向君墨情那样的表现，所以茗青的猜想是错的。

这并非是秋恒妄自菲薄，而是之后君墨情待他处事上的种种都表明了这点。

虽然君墨情待他极好，但那也只是仅仅物质上的满足，除此以外，他们并无交流，甚至君墨情根本不曾碰他，秋恒一时都会有错觉，觉得自己是他买回来的玩偶，仅限于观赏罢了。

“君少爷，为何要买我回来？”

这样的日子过了半个多月，秋恒良心不安，实在忍不住问道。

君墨情看了他一眼，平淡无奇地反回道：“这样的日子你不喜欢？”

“不，只是我觉得被少爷买下，又在少爷家白吃白住……有些、有些……过分。”

秋恒的话让君墨情觉得很新鲜，深睇了一眼后，他走上前去，执起他耳边的发丝放在手里把玩，嘴角带着隐隐笑意，这样的表情让他更显魅力，宛如一头美丽的野兽，危险却充满了诱惑力。

靠得那么近，英俊的脸庞、惑人的气息，悉数被秋恒感受，此时，除了脸红外，秋恒还感到庆幸，庆幸自己不是姑娘，还不容易为他所俘获。

“近……太近了……少爷。”

不知所措的秋恒好不容易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君墨情闻言，哼笑了一声放开了他回到原位，“放心好了，你不是白吃白住，我确实需要你的帮忙。”

他的话让秋恒再次提起神来，“帮忙？我？”

这……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对，就是你，你是最理想的人选。”

君墨情肯定地道。

“那……是什么忙呢？”

秋恒有些好奇。

可是君墨情没有回答，而是选择了离开，“现在你还不能知道，只要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秋恒不懂他的意思，他与人的相处经验少得可怜，一些弦外之音根本就听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