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不想的，就是被柴谨之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

柴谨之仔细端详了一下现在的顾羽，男艺人本身就比一般人体重要轻，而这段时间，顾羽又瘦了，眉宇的轮廓又长开了一些，已经从少年变成了青年。如果说之前的顾羽是像太阳一样的明朗少年，那么眼前的青年，就像是如今灰蒙蒙的天，颓废中透着一抹凛然。

柴谨之还记得过去对方看自己的眼神，是那么炽热而浓烈，然而现在，里面却复杂无比，只剩下一种防备的冷意。

「你别这样折腾自己。跟那些小混混打架只会再被媒体乱写。」如果不是今天他开车路过那里，觉得被打趴在地上的那个身影是那样熟悉的话，后果可能不堪设想。

顾羽先开始还在看自己身上的包扎。

他跟柴谨之这两年来，还是第一次「享受」到这种待遇，然而，柴谨之这番话，立刻让他有种自己被看低的感觉。

他折腾自己？

难道柴谨之觉得自己已经沦落到主动跑去跟那些小混混打架的地步吗？

「是，我就是喜欢这样折腾自己怎样！」顾羽「嗖」地一下站起来，俯视着柴谨之说道，琥珀色眼眸里又是愤怒又是伤心。

他从没想到，自己在对方眼中竟然是这样的形象！

柴谨之到底有没有用心去了解过他，柴谨之到底有没有真正想过他的感受……

顾羽深吸了一口气，一贯飞扬的神采此刻已被连日的嘲讽和打击打磨得失去了光彩，他神情隐忍，嘴角自嘲地翘起。

「我就是故意去找他们打架的！让那些记者写啊，觉得没写够就继续写，反正吸毒也写了，滥交也写了，还有什么不能写！」

吸毒，滥交……

若不是柴谨之，他怎么会有这些事情，若不是柴谨之，他怎么会去接近容文绮……

「顾羽，你够了，你不要这样自毁前途。」柴谨之也站了起来，正色道。

「你错了，我的前途，不是我毁的，」顾羽绽开一个轻佻的冷笑，眼底却流露出一抹悲伤，他看着柴谨之，一字一句的说道，「——是、你、毁、的。」

柴谨之定定地看着顾羽。

他承认，他从没真正看好过这个少年，从一开始，对方就是他计划中的棋子，对方就是他用来打击容文绮和方子瑄的工具。

顾羽身上从没有方子瑄那种令自己一见钟情的东西，更没有那种能够吸引自己的与生俱来的高贵，就连当初含糊地默许对方，也不过是一时寂寞无聊后的产物，可是，可是……

可是，当他看到对方夺得金柏奖时那种喜悦的神情，那种全身心信赖自己的目光。当时的他，真的觉得原来这么漫长的人生，除了方子瑄外，还有其他的事情会让他生出一种自豪。

那个少年，是那样努力着去证明他的价值。

仅仅是因为自己。

柴谨之沉默了良久，整个气氛沉重得连呼吸都觉得压抑。

昔日两人分享荣耀，昔日两人相互拥抱，昔日顾羽用着那样倾慕的眼神追随着柴谨之的点点滴滴，如今在这对峙的神态中砰然龟裂！

然后——

柴谨之看着顾羽的眼神，忽然一变，眼角露出一抹讥讽的笑意。

「原来，你一直在怨恨我？」

这样的语气让顾羽心一惊，脸上顿时闪现一抹错愕之色。

柴谨之固然散漫慵懒，固然玩世不恭，但是在顾羽的印象中，柴谨之对谁都是一副无所谓却也不会讥讽的语气。他从没见过柴谨之用这样的语气对人说话。

但是，柴谨之现在的语气的确刻薄而傲慢。

柴谨之轻笑一声，韵致的双眼透亮而充满恶意，他一步一步挨近顾羽，然后——猛地拉过顾羽黑色细长的领带。顾羽踉跄了一步，差点跌倒在柴谨之脚边，然而柴谨之只是用眼角的余光轻蔑地扫了一眼，接着以一种情人呢喃的声音，在顾羽耳边说道——

「呵呵，你有什么好怨恨我的！是我——柴谨之，把你捧红的；是我，把你捧上小天王的位置。你的代言是我谈的，你的剧本也是我谈的——没有我，你只是个一直透明到死的三流艺人！」

他态度暧昧，然而话语却恶劣到了极点。

「柴、谨、之！」这样鲜明的反差，让顾羽先是一愣，紧接着是被羞辱之后的愤怒。他实在没有想到柴谨之竟然会这样说！

「叫我名字也没用。」柴谨之眼中的轻蔑更加鲜明，微微扬起下巴，一副倨傲鄙视的模样，「现在事实不是很清楚吗？没有我，你一个节目都上不成；没有我，你只能沦落到跟街头混混打架的地步；没有我，你根本当不上什么人气小天王！」

顾羽手握成拳，有些耻辱地咬着唇，胸口起伏着，他完完全全没有想到，柴谨之竟然会这样说，这样看低他！他可以接受其他人的看不起、其他人的诋毁和嘲讽，但是他从没想过，会从柴谨之嘴里听到这番话！

怒意和羞耻一点点蔓延……

然而，柴谨之却视而不见。

他嘴角带笑，眼睛高傲地眯起，不屑地看着顾羽，「所以，你还是别在我面前耍什么大牌吧！乖乖回来，我给你接几个通告。你不是一直都生气，我利用你的人气去激怒方子瑄？你不是一直都生气，我害得你人气下跌？就当是我补偿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真是可怜，哪里像什么昔日的人气小天王！」

「没有你我也可以做得到！！」

顾羽彻底被激怒，大声打断柴谨之的话。

他生平第一次如此生气，如此大怒，当初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当初方子瑄打电话炫耀柴谨之是怎么爱他，又是怎么利用自己时，他也愤怒，可是更难过的是自己的感情从没真正得到回应，更难受的是柴谨之如此对待自己的感情！然而现在——他满腔都是滔天怒火，都是被柴谨之这种轻蔑语气所激发的怒意！

「柴谨之，我重申一遍，我看中的从来不是我的人气和名声！」

顾羽琥珀色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柴谨之，语气愤怒而严肃，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个字一个字地用力说出来。他说得如此用力，以至于有种即将要跟以前人生彻底隔断的错觉！

柴谨之眼前一时有些恍惚。

仿佛回到了宋微那件事的时候，那时，这个年轻而帅气的少年，以一种又委屈又伤心的眼神看着他，大声说道，你明不明白，我在乎的，从来不是我的人气和名声，我在乎的是你——是你啊！

当年的声音犹在耳边。当年的情景犹在眼前。

而现在，面前的这个人，琥珀色的眼珠里依旧有水光闪烁，但是里面迸发出来的，却是一种被羞辱后的怒气，一种自尊心被踩碎过后的——仇恨！

他懂。

他懂这种感觉，所以他也懂，这样的情绪会成为一种什么样的动力，让一个人做出他以前做不到的事情！

所以，面对曾经用充满爱意目光看着自己，如今却只剩下寒心与怒气的顾羽，柴谨之的眼睛里只迸发出一道怀疑又鄙视的寒光，然后轻哼出两个字：「是吗？！」

他咄咄逼人地看着顾羽的眼睛，看到对方因为打击而产生的不甘心，看着对方气愤得手指都轻轻颤抖起来用，以那样吃惊难受以及决裂的目光看着自己，柴谨之终于露出最后一记残忍而杀伤力十足的笑容。

「——那我、赌、你、不可能成功！你就永远当你的烂咖吧！哈哈。」

恶意嘲讽的话语和讥笑一同回响在整个房间，最后在顾羽用力扯下他给他包扎的纱布愤然离去的背影中渐渐模糊……

从前，都是顾羽去送他，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而如今，却是他看着对方一点也不留恋甚至只剩下一片恨意的背影，决绝地离去。

柴谨之从没想过。

这种滋味竟然也是如此让他难受，甚至比这么多年来方子瑄跟他的纠葛更令他……

柴谨之就那样，静静地站了半天，一直看着顾羽离去的方向，他知道，对方是再也不会回头了，他也知道，他的人生从此失去了一个非常重要非常重要的人……

他真的非常清楚，踩碎一个人的自尊心是种什么样的伤害。

但是现在，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第三十四章

「从现在起，我就是你的新经纪人。」

面前的女人看上去端庄而得体，笑容恬静，不同于柴谨之的慵懒、柳章的冷静、封景的张扬，这个名叫Rebecca的女人却同样一手捧出了亚洲小天王裘洛这样的大牌艺人。

顾羽从没想过，自己的新经纪人竟然会是她。

他突然间觉得非常讽刺。很久以前，当他对柴谨之说我要红我想红的时候，柴谨之总是只扔给他一句话「他不带那种」，「要想红就找Rebecca」或是那句打趣的「出门向左第三间」。

而如今，他再次见到这个只带当红明星的Rebecca。

却是在这种情况。

他还记得，当年最开始的时候，他的前前任经纪人跳槽，他四处求人，希望对方能带自己时，Rebecca只是温婉一笑，却连他的简历都没看一眼，就直接从他面前走开。好像跟他说话都是对时间的一种浪费。娱乐圈跟红顶白是常有的事，他也只觉得是自己实力不够，没有人要他，有的甚至让他直接退出这个圈子，后来还是柴谨之……

一想到柴谨之，顾羽眼神一黯。

只是如今，这个同样是皇冠荣耀一流的经纪人怎么会找上他。

「我不太明白。」顾羽摇摇头，琥珀色的眼眸闪过一点嘲讽。他已经不是两年前那个愣头愣脑的傻小子了，见过了圈里这么多事，见过了风风雨雨，如今在他最落魄的时候，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金牌经纪人愿意带他？

「该不会，是柴谨之叫你来的吧。」想来想去，他只觉得这个最有可能，「如果是他的话，抱歉……」

「你的确应该抱歉。」Rebecca口吻温和，然而语气却坚定，「从刚才到现在，你已经浪费了我很多时间。我想，有一点你应该明白，就算裘洛，也必须遵守我的时间。」

顾羽愣了一愣。

Rebecca却只是回给他一个礼貌性的微笑，「你听清楚了，我不管你跟柴谨之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是It's none of my business（关我什么事）。你做我手下的艺人，就要有——我才是你经纪人的觉悟。」

Rebecca当他的经纪人，这当然非常诱人。

不是每个艺人都能碰到一流的经纪人，一流的经纪人就等于更多的人脉、更多的机会，只是，这真的跟柴谨之无关吗？顾羽看了看面前Rebecca，对方依旧是一脸娴静却沉着的表情。

能够当上金牌经纪人，能够捧出大牌艺人的，手段自然不会差，是啊，既然都是金牌经纪人，又怎么可能会听其他人的调遣……

顾羽低下头，嘴角扯出一抹惨淡的笑意。

顾羽啊，顾羽啊。

难道你到现在还一厢情愿地认为柴谨之会在暗中帮你吗？

不，不会的。

那个人心里从来就只有方子瑄，你只是被他利用的工具，引起方子瑄注意的工具。顾羽回想起柴谨之那时说的话，那些刻薄而轻蔑的话语无时无刻不在打击着他的自尊，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一定要重返娱乐圈的最高处，一定让这个小瞧自己、利用自己的男人看看！

「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愿意在这个时候来当我的经纪人？」

回想起那天柴谨之说的话，顾羽琥珀色的眼睛里再次燃起一种战意，他特地加重「这个时候」四个字——在他人气跌到谷底，在他声名狼藉的时候。

Rebecca微微一笑，眼神却带着独有的女性自信。

「我跟其他经纪人不一样。如果你了解裘洛的话，你就应该明白，我只对那些可能会咸鱼大翻身的艺人感兴趣。因为这样……会更增加我的成就感。」

顾羽立即就明白了。

的确，曾经红极一时的裘洛，在最初组合解散之后，人气也是一度跌到了谷底。

「顾羽，把水递给我一下。」

「顾羽，你把那个椅子搬过来。」

「顾羽，我跟你换个位置吧……」

Rebecca帮顾羽联系了一些节目，只是跟以前大不一样。从前每期嘉宾只有他一个人，他一来就是重量级的地位、主持人专访的级别，并且还配有专门的休息室。但是现在，他只能上上什么「最倒霉的男艺人」「你和同性之间的传闻是真的吗？」这类靠着标题劲爆吸引观众的节目。

跟他一起上节目，都是一些熬了很久也不过二线三线的综艺咖而已。

而现在这些人，瞅准了顾羽名气一落千丈，不是摆着前辈的资历，让顾羽端茶送水，就让顾羽把中间最能引起注意的位置让给她。

「没想到人家人气小天顾羽会跟我们一起上节目啊？」

「他现在还有人气吗？哈哈，我以为早就被吸毒吸光了。听说这个通告，还是他经纪人死求活求才辛苦求到的。」

「真可怜，顾羽啊，我认识一位严总，你长得这么帅，可以去认识认识他，说不定以后你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几个人说说笑笑，完全不把顾羽放在眼里。

昔日顾羽大红大紫，他们连替顾羽提鞋都不配，现在却虎落平阳被犬欺，几次下来，Rebecca也有点看不过去。她很明白那种感受，那种曾经被万人追捧、万众瞩目的偶像，突然沦落到要替别人斟茶送水，甚至还要忍受其他人的讥讽，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她们太过分的话就让我来处理。」

当顾羽再一次被夹枪带棍地嘲笑了之后，Rebecca忍不住对顾羽说道。就算他此刻事业陷入了谷底，也轮不到这些小咖（无名气的小艺人）在他面前作威作福，但是令Rebecca没有想到的是，逐渐变得内敛的顾羽却只是微微一笑，眉宇之间划过一抹隐忍和坚毅，仅仅说了两个字：「没事。」

没事。

他早已过了那个急性子的年纪，他如今也不是能锋芒毕露的那个地位。

现在这些讥讽算什么。

当初他在夜店被抓，当初被无数冰冷的镁光照到眼前一片白茫的时候，当初被最信赖的柴谨之利用，当初被最爱的柴谨之当面讥讽嘲笑，那时的感受比现在难受一百倍一千倍！

柴谨之。

这三个字，以前念起来，觉得是那样的幸福，而今，一想到这三个字，就只剩下痛彻心扉。其他人的冷言冷语，其他人的讥笑嘲讽，跟柴谨之那天对他说的话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

「有节目上已经很好了。」

顾羽淡淡说道，琥珀色的眼睛眯了眯。化妆镜里的自己，又熟悉又陌生，因为——先前那个阳光到近乎天真的少年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有一个轮廓越来越深刻，仿佛偶尔闪过冰芒般的俊美青年，看似开朗洒脱，但是实则非常清楚，自己到底要什么。

——他一定要成功！

他一定要重新站回娱乐圈的最高处！

柴谨之，你等着。

「顾羽，被叫做毒王是什么感觉？听说你还因此被人围殴？」

「娱乐圈就是这样咯，上位快自然跌得也惨！不过他比我大胆，吸毒，和同性闹绯闻这种事，我是做不出来的。」

「封景、云修那个圈子很难打入，你是花费了不少苦心吧……」

三个月前，那些主持人还开着很过分的玩笑，其他嘉宾当面刻薄顾羽，那时Rebecca暗示顾羽可以反击，但是顾羽只是挑眉，「我现在只能接接通告而已。他们现在让我上节目，不就是为了这个效果吗？看昔日人气偶像和现在的反差，越是这样才越会请我。」

这样的顾羽仿佛脱胎换骨一般。

以前顾羽如日中天的时候，Rebecca也观察过对方，那时顾羽不过是听从柴谨之指示的人偶。柴谨之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永远没有自己的主意。但是如今的他却能将这一切看得如此透彻。

透彻到让她心惊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