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地的血。

终于，他看到了他，往日总是充满着颓废味的眼神，第一次因为见到对方而这样的明亮了起来，他抓住对方的手，说，我们快走！

对方懒懒地笑。

一如当初当他还小时那样，一边懒洋洋地笑着，一边摸了摸他的头。

那一次，小小的他，又留恋，又不安，最后反咬了对方一口。

这一次，他没有这样了。

再也不会这样了。

枪声响起，他应声而倒，雨水血水晕湿了他的衣服。

那个笑得慵懒的人，那个为了他身挡两刀的人，原来枪法是这样的快，这样的好。

雨丝纷然。

最后摇晃摇晃的镜头下，是对方慵懒的、日益泛着冷意的笑……是他不敢置信的眼神，是他幡然明白自己被算计的眼神，是他幡然明白自己被利用、被背叛的眼神……

那个琥珀色的眼眸，没有了往日的颓废，没有了先前的明亮，只剩下一片蒙蒙的黑。

和惨笑。

血洗黑街。

整个长街一片黑色死静。

林裔，冷的是他的笑，冷的是他的眼。

然而在黑色长街之中，白色灯笼之下，每个看到太子临死前表情的人，都会明白——

他冷的，是他的心……

第三十七章

《黑街》上映。

在影评人先前一直认为，这部电影可以期待的，唯有林裔的演技时，没有想到等他们看到电影后，所有人都被顾羽的表演给打动了。

那样的一个走偶像派路线的开朗少年，要么男扮女装，全靠脸来吸引人气，要么本色演出的小艺人，竟然可以把颓废消沉、心狠手辣的样子演得如此逼真！

尤其是最后一幕，有影评人说。

「林裔的眼神，是电影最大的亮点，从慵懒的暧昧，到最后仿佛黑街一样的冷意。让人感到一种无处可逃的绝望。但顾羽的眼神，却是整个电影的画龙点睛之笔——他从头到尾没有对林裔表明过一句心迹，无论是最初的最初，还是最后的最后，但是所有人都清楚的听到，在那场瓢泼大雨之中，林裔灭掉的，不仅是他的人，更是他的心。」

「他的心，被林裔踩碎在这个黑街之下。」

「最后，黑街依旧是那条黑街，而他的尸身淹没在黑暗的大雨之中。」

「这一幕，跟电影一开始顾羽的旁白首尾相应。那时，他还是太子，那时他背靠着墙，看了看懒懒笑着的林裔，然后抬起头，那双颓废之下满是深深孤寂的眼睛，看了看犹如牢笼般黑街之上的灰暗天空，说，这里是黑街。这里，无情无义。」

这样一个小成本的电影，就在所有人一半质疑一半等着看好戏的情况下，口碑慢慢传遍整个网络，造成了轰动，然后在网络的推动下，刺激了整个电影票房！

《黑街》就这样以丝毫不起眼的宣传，以这样尴尬的角色演员，一点一点顺着票房排行榜往上攀爬，不同于《神机》上映时铺天盖地的宣传，众多大牌明星的效益；也不同于《当年明月在》那时，有了封景、云修坐镇，再大的话题性和爆炸性绯闻都不怕。

《黑街》就是在这样一个并不是最红的老戏骨，和一个丑闻缠身、过气的人气小天王表演之下，一路扶摇直上，一路票房高涨！

所有不看好这个电影的人，傻了眼。

所有只看好林裔的观众影评人，傻了眼。

所有不相信顾羽演技精湛，能够咸鱼翻身的人，傻了眼。

区区几百万的制作经费，票房却突破了五千万，八千万，一亿！两亿——是的，这跟《当年明月在》七八亿的票房当然不能比，但是这样的投资和回报，几乎让所有的投资人睡着做梦都要笑醒！

新秀导演无论走到哪里都风光无比，底气十足，连资金雄厚的ESE都诚邀他去拍他们投资的电影！

林裔再一次被称赞演技出神入化，所有人都觉得他今年一定会拿奖！

而顾羽……

一夜成名的顾羽，跟封景传过绯闻的顾羽，跟容文绮「热恋」的顾羽，跟容文绮双双吸毒被抓、卷进无数丑闻的顾羽——这一次，终于被一家报纸正式肯定。

「一夜成名、过气封杀，丑闻漫天，种种词汇放在他身上一点都不为过。他好像根本就没有付出什么努力，就轻轻松松地得到了一切，他在丑闻缠身之后，一些三流的小艺人都会嘲笑讥讽他。但是——总有一种人，在他们身上就是可以发生奇迹！」

「第一部电影，就跟影帝一起合作，票房超高；第二部电影，仍然跟影帝影后合作，票房除了超高还是超高，就连主演的电视剧都创下了超高的收视率。所有人等着看他的失败，等着看他被命运抛弃，然而——他再一次证明了自己！用他的票房，更用他的演技！」

娱乐圈最喜欢能抓人眼球的事物，从国民偶像，再到惊天丑闻，最后到如今的咸鱼翻身。

电影引起的狂热，再一次为他聚集起新的人气，连当初的丑闻都被一些偏执的粉丝神化。久违的电视剧、电影剧本再次像雪花一样飞来，当顾羽再次抚摸着这些剧本封面时，眼眶禁不住微微发酸。

柴谨之，你看到了吗？柴谨之，我成功了。

不顾Rebecca的劝告，他简直是拼了命地去拍戏，几个剧组连轴转。

他已经错过了太多时间，太多机会，现在只想迎头赶上。

曾经陪伴在他身边的是柴谨之，如今Rebecca手上还有别的当红艺人，陪伴他的只有小助理和保姆。有时坐在黑色保姆车里，顾羽望着外面的夜色，仿佛还能在车窗上看到柴谨之照顾着自己的倒影，他微笑着，伸出修长的手指，抚上那个男人的侧脸，只是指尖触碰的时候，却什么也没有了。

我们已经越走越远。

谁也无法再看到对方的背影，可是，你的样子却从不曾离开过我的心底。

在一片繁忙之中，金柏奖再次来临。

这是他拍摄电影之后的第四次。第一次，第二次，他连续两年获得了金柏奖最佳男配角，然而第三年，却没有一个剧组找他拍摄电影。

而今，是他第四年，第三次踏上这个象征著名利、象征着荣耀、象征着艺术的红毯。

他终于以金柏奖最佳男主角——影帝提名的身份来到这里，但是他当年最想与之一起分享这份骄傲的人，却不在他的身边。

两边的记者媒体高呼「顾羽，看过来」「顾羽，看这边」「顾羽，这里这里」，粉丝们举着写有他的牌大声兴奋的尖叫「顾羽，顾羽，我喜欢你」「顾羽，我们永远支持你」「啊——他真的好帅」「顾羽，我爱你」。

黑压压的人群。

唯有他走在这红毯之中，他光鲜亮丽，他人气超高，他镇定自若地露出顾式招牌笑容，一如从前那般开朗而清爽，帅气洒脱地向粉丝们招手。

然而，只有一直在跑顾羽新闻的老记者，才真实的知道他的变化——如今的顾羽，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对这个圈子有着好奇、期待和新鲜感的小菜鸟了。

他从容地微笑，从容地回答问题，从容地跟她们打理好关系——他已经是真正的「艺人」了。

金柏奖依旧如火如荼，精彩纷呈。

没有柴谨之坐在一旁的顾羽，礼貌地笑，礼貌地鼓掌，再也没有以前的兴奋和激动。

其实，当初只要是跟那个人在一起，无论做什么，他的心里都是满满的开心。

金柏奖的奖项一项一项颁布，高朝迭起，有人春风满面，众望所归；有人失之交臂，暗地伤心。终于，急促的鼓点响起——最大的悬念，今年的影帝之位到底花落谁家！

顾羽看着大屏幕中的自己。

那里放映的是《黑街》的最后一幕。

细长的雨丝落在他的脸上，他的眼睛里。

他的视线其实已经模糊了，他只看得到在最初的时候，那个懒懒笑着摸着他的头的对方；那个懒懒笑着，以身护他为他挡了两刀的对方；那个懒懒笑着，一室春光的对方……

可是逐渐感到冰冷的自己，被雨水浇醒了那些自欺欺人。

那样摸过自己头的、那个人……策划了这一切，然后杀了他。

就像那日，漆黑的夜晚被无数闪光灯照得近乎失明的自己；就像那日，方子瑄在电话中说——柴谨之爱的从来不是你，他只是利用你，利用你！

无情，无义。

——这里是黑街，这里无情无义。

其他看过这部电影的人，只是看到这个片段重播，眼眶就已经湿润了，那是一种寒心寒到骨子里的冷。

除了心碎，已无其他词语可以描述。

「顾羽！」

「顾羽！」

「顾羽——」

所有粉丝在电视、视频前大声呼唤，不管他的资历，不管他的丑闻，拥有这样演技的顾羽，难道不应该夺得最佳男主角、影帝的称号吗？！

还有一个人，也在角落里，以极其虔诚的态度，默念。

顾羽。

一定要是顾羽。

他愿意倾其所有，只为换回他的事业和人气。

「今年的最佳男主角就是……」颁奖嘉宾激动的大声宣布，「——顾羽！」

欢呼声和掌声瞬间爆发，大家齐齐朝着顾羽看过来，顾羽先是一愣，然后在Rebecca的提醒下走上了台。

柴谨之拼命地鼓掌，鼓掌，他不知道除了鼓掌，他还能做什么。

他从不知道，原来光是鼓掌，都可以让人泪流满面。

那个已经成为了一名俊美的青年，在台上大方得体地发表着感谢词，聚光灯照在他身上，真的帅气无比，气场十足。

他看着顾羽举着金柏奖，眼眶似乎有泪水微闪。

「曾经有个人，我很信赖他，只是……他放弃了我。」

顾羽挤出一个笑容，低了低头。

周围的观众席有人骂道，「靠，是谁啊」「放弃你是他的损失」「让他后悔去吧」。

青年冲她们摇了摇头，好像已经可以克制住自己的心情了：「真的很想成为他的骄傲。想让他有天能以我为豪的心情，从没有变过。总觉得，如果我能够很优秀，能够被肯定，或许在他眼中的意义就能有小小的不同。」

虽然恐怕，即使得到了评委们的认同，得到了这座金柏奖，也无法得到你的肯定和认同。

而在你的心里，也永远有比我更重要的人。

你的目光，也永远只会看到他。

「但是，不管怎么样，是因为那个人，我才想要奋进。虽然或许，那个人永远不会懂这种心情。但是，因为他给我开启了一个不同世界的大门，所以我还能在这里奔跑。」顾羽琥珀色的眼睛对着镜头，晃了晃手里的金柏奖，露出一抹又熟悉又悲伤的笑容，「还得到了这个！这个奖杯，真的很漂亮！我想应该可以弥补我曾经受伤的心吧。」

台下众人一片大笑，掌声雷动。

站在黑暗角落的柴谨之，也跟着低笑了两声，将眼底快要淌落的泪水逼回去。

他懂。

他怎么会不懂。

「是的，我看到了。恭喜你。」柴谨之轻声说着。

虽然只有他一个人听得到。

第三十八章

票房、人气、影帝。

所有人羡慕的这三样，顾羽全部得到了。

所有人重新对顾羽侧目以望，皇冠荣耀旗下的艺人再次惊叹他的人气、他的票房，Rebecca再次立威——她，就是能够「化腐朽为神奇」的金牌经纪人！

在其他人眼中，顾羽就是个奇迹！

他就是被上天眷顾的艺人！生来就是要成为大明星的。

被加冕为影帝的顾羽，走在皇冠荣耀里，像是最耀眼的偶像走在自家庭院。皇冠荣耀上层除了器重他，还是器重他，其他女艺人抢着要跟他搭戏，就连颜真真的经纪人也旁敲侧击，暗示合作炒一些什么绯闻的。

「SandiagoFML准备跟你谈代言人的事，他们也算是准一线品牌，代言费不菲。

「电影的剧本送来了一些，你抽空看看吧。你偏向古代的，还是现代的？

「帝堡国际的地产开盘，问你有没有时间过去参加他们的开幕仪式……」

一身职业装的Rebecca跟在顾羽身后，一边不停地接着电话，一边优雅得体地走在他身后，其他人脸上莫不是羡慕、莫不是嫉妒的表情。

「我知道了。」顾羽随意地点点头，和Rebecca上了电梯。

但是没有想到，柴谨之和秦永也在电梯里。

柴谨之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有些懒骨头般地搭在秦永肩上，两人有一下没一下地聊着。秦永是如今最红的节目主持人，跟Rebecca手下另一大将——亚洲小天王裘洛，曾经是一个组合的。

顾羽吃了一惊。虽然他以前在封景的Party上听说过对方，但是不曾想过，除了方子瑄，除了自己，柴谨之竟还会对其他人这样亲密。他如今已经渐渐学会去克制对这个人的思念，对这个人的心情。

然而一旦意识到，自己连唯一的例外都算不上，柴谨之甚至马上就能找到其他人代替他的位置，这种认知让顾羽心里的怒气和嫉妒一下子飙了起来。

自己在对方心底到底算什么？

自己对柴谨之而言，真的就这样没有意义吗？

怒火、悲愤在顾羽心底逐渐燃烧，他想反击，想要这个男人因为自己露出别的什么神色，而不是万事波澜不惊，一切胸有充足的样子。

顾羽脑袋飞快地转动着，最后眯了眯眼，咬着牙开口。

「呵呵，是你呀。看来日子过得挺不错的。」顾羽故意插到柴谨之身旁，眼神含着敌意，冷冷地扫了秦永一眼，而对方只是好脾气地、礼貌地朝着自己笑笑。

他不得不承认，柴谨之的眼光的确很好。

容貌清秀，举止得体，怎么看都是一个聪明体贴的人，而不像自己这样莽莽撞撞。

顾羽心里一涩。

「你当初不是不要我演《黑街》吗？」顾羽故作冷淡，盯着柴谨之，在他耳边用着一种刁蛮、微微嘲讽的口气说着，虽然他心底根本不是这样的，「幸好我没有听你的。不然我怎么可能拿到这个影帝，不是吗？！」这句话的挑衅意味太浓，饶是Rebecca和秦永听了脸色也微微一变。

他其实只是想要对方懊悔，想向对方证明，想得到对方肯定而已，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的嫉妒和怒火让他将此番话说得完全变味了。

不知道柴谨之有没有看到他拿到金柏奖的样子？

也许，根本没有吧。

他没有收到他的祝贺，没有收到他的只言片语。什么都没有。

是啊，这个男人，怎么可能会关注他的动向，在意他的成绩？他的重心，从来只在另外一个人身上，自己得不到金柏奖，其实都跟他关系不大吧。所以也自然不会替他高兴，为他自豪……

他，到底还在期待什么呢？

连自己这样想想，都觉得这样的他很可笑。

顾羽忍住心中的苦涩，故作骄傲地扬起一个笑意，他现在是影帝，他有票房保证，他咸鱼大翻身，可是，谁也没有看见，他的眼底却含着一丝悲凉。

柴谨之垂了垂眼眸，过了几秒，才懒懒一笑，「嗯，你比我有眼光。」

顾羽一滞，几乎无法呼吸。

没有想到柴谨之竟然是这样的反应？从脱口而出的那些话开始，他就想看看柴谨之的反应，想看到对方是否懊悔，想看对方是否含有一点点歉意……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没想到柴谨之竟只是这样的反应。

胸口又酸又涩。

当初跌入低谷，忍受着众人嘲笑、污蔑、讥讽，再度爬起来。

让他牺牲形象也好，让他被各种刻薄挖苦也好，让他各种打杂看脸色也好，甚至在《黑街》拍摄中，因为演动作戏，到处是伤，一个用酒瓶子砸自己脑袋的戏，砸到头破血流，道具的残渣甚至嵌到额头里，也无所谓。

付出一切，就是为了重返娱乐圈的最高处。就是希望柴谨之能再真正看清楚一点自己。他的作用并不是做棋子，他会一直努力，证明自己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