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修已经完全站在了梁殊身前,准备用身体替梁殊挡子弹了,何冠宇那边的五人分明的人高马大,却并未攻击,只是与他们保持僵持的姿态。
“卓少很快就到。”旗袍女人让另一个保镖继续用枪指着肖秋,顺便轻松地在肖秋腿上打了一枪,抬头恭敬地向梁殊说。肖秋只是捂着腿,没发出半点痛哼,目光直直地向着何冠宇,沉醉而痴迷,悲伤而执着。
赵修眼神一凛,仍旧戒备着。
似乎为了配合旗袍女人的话,一长串车子很突然地出现在了废墟边上,比之适才何冠宇的声势,大了太多倍。梁殊还没问出口的问题,在看到风尘仆仆快跑过来的俊逸男人之时,已完全忘记。他觉得自己脑袋空白了,失去了,破了,碎了,烂了,就像刚才看到这一片废墟时一样,无所适从的茫然,生无可恋的慌张,什么都想不到了,什么都记不起了,眼前只有那么一个人大跨步地迎着自己跑来,几如朝拜般虔诚而深刻地将他拥在怀中。
直到卓逸吻去他脸颊上浑然不觉的满脸泪水,梁殊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卓逸眼角红得可怕,手上的力道就快要将梁殊嵌入他身体中了;他的吻粗粝而冲动,不做片刻的告别,而是不断地流连。
一直一动不动的梁殊,忽的重重挣扎起来,手脚并用,慌乱、愤怒,身体不受控制,一边挣扎想伸手推开卓逸,一边声嘶力竭地骂:“卓逸你混蛋!你混蛋!混蛋!”他此时脑海还是一片的凌乱,堪堪这般苍白地吼着。青年人的嗓子本是明朗干净,此时却拼命地扯动声带,发出不可控制的嘶声,狠狠憋着忍着的眼泪,此刻便如泉涌,流到口中,咸涩,却是绝望之后莫大的欢欣。
卓逸狠狠地抱着梁殊,双眼望进他的眼中,声音很哑:“太好了……我混蛋……”
和梁殊的出游他早就打算好了,在发现肖秋和几个何冠宇打入他们当中的人有所联系的时候,卓逸索性将计就计。自己对付何冠宇的野心,让梁殊和赵修安安稳稳地回家——这是为了保护梁殊,让更少的人知道他,使他免于危险。为了计划顺利,行动的时候所有人都不可以使用手机,以至于他和凌雨把何冠宇在C城的人全部做干净了之后,才得到大哥那边传来的消息,梁殊居然在田园居。大哥的任务是处理掉何冠宇,不是保护梁殊。卓逸认知到自己曾经发出的这个命令时,第一次感到无可抑止的恐惧,他不确定大哥的手段,能不能保全,他最爱的人。
他不敢预设事情的后果,只能疯狂地加速行驶,带着一身地狱修罗般的血气,一路飞赶而来。他不知道,他不敢设想,在路的尽头,那个人,是否还能如那夜一般,安静而温暖地,如同恒久的鲜活的雕刻一般,亘古地等候着他。
幸好,幸好,幸好……不信鬼神的卓逸,在心里感谢了能感谢的一切神魔妖怪,抱着梁殊的手,指甲都掐进自己都肉里。
卓逸身边跟着的人,都被凌雨和赵修赶得远远的。卓逸俩人就这么站着,过了好一会儿,梁殊颤抖的身体才渐而平复,只是仍旧流泪,脸色很差,嘴唇已失了血色。卓逸将哭得脱力、眼睛已经肿得快成了一条缝的梁殊,向凌雨和旗袍女人大哥微微点头表示感谢,红着眼睛,小心翼翼地抱着梁殊上了车。
凌雨向大哥招呼道:“大哥,您辛苦。”
“分内之事,彼此彼此。”大哥的笑容依然苦涩温柔,这似乎只是她平常的神态罢了。
“这些人,都是您的?”凌雨看着本该是属于何冠宇的那几个人。
“我一个人做事的话,总是怕得很。”大哥拢了拢头发,清丽的脸庞就着这动作,反见得几分难以言喻的风情,“几个兄弟在,我胆子便大些。”
凌雨素来心高气傲,但对着这样一个看似柔弱美丽的女人,却不敢有半点不敬之心,莫说她是卓商鸣最得力的下属,在黑道上的地位不可动摇,单看她的手腕便知道她的外表是如何的欺骗人——她的这次任务是处理何冠宇,天知道她是怎么做到光明正大地以敌对者的身份跟在何冠宇身边,又是如何正大光明地在何冠宇身边安插全部属于她的下属?
凌雨和大哥又说了几句,那边善后现场的人也都弄好了,便都上车往回走。
大哥现下才有时间看看肖秋,一点淡淡的笑容,轻轻抚了抚肖秋的脸,又低下头来,用自己的脸蹭了蹭肖秋的脸,贴得很近,声音几近蛊惑:“多大的年纪,还相信爱情。”
大哥直起身,手腕稍稍一动,子弹轻轻巧巧地蹿出来,一枪透过了肖秋的头,血溅得开,像旧年新娘胸前头上妥帖戴着的大红色绒花。
夕阳最后的余光终将被黑暗吞噬,光影转换,仿若另一个世界的通道,收敛着世间人们随手撒播的罪恶与善良。废墟沉寂的宣告,也不过是一场掩埋在土下、永远不会被拨开的秘密。
第三十一章:不会
从离开田园居到回家的一路,梁殊都被卓逸抱在怀中。梁殊也不作声,窝在他肩颈上,眼泪还是默默地流,像一只受了伤的猫。
车停在家门口,卓逸还想抱着他走,梁殊擦了擦眼,有些无力地摆摆手,便摇摇晃晃自己走下车。卓逸的心情也复杂,此刻不敢忤逆他,便只紧跟在梁殊身后,随时护着他。
坐到大厅沙发上,梁殊慢慢喝了杯温水,僵硬冰冷、心脏一时骤停一时疯跳的感觉才渐而驱散。
卓逸看着他,心里是近乎失而复得的狂喜,目光深切,又是自责。
“卓逸。”梁殊不常唤他名字,“我们谈谈。”梁殊脸上稍有了些浅浅的红,才见得些许人气。
卓逸想伸手,去握住梁殊的手,梁殊却避开。
卓逸心中摹地一疼,却只是手上动作微微一顿,收了回来,道:“好。”
“今天的事情,你可以跟我说清楚。”梁殊又偏过头,“如果你觉得有必要说得话。”
卓逸本是执着地望着他,此时却有些害怕、忐忑。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无论说与不说,梁殊都不能离开的。哪怕是用链子锁着他,哪怕是折断他的一切,总归是不能离开的,他再如何害怕我,都是不能离开的。可是又有一个声音在说,他不会害怕你,他害怕的是,失去你。
卓逸只觉得那奇奇怪怪的声音折磨着他,他叹了一口气,目光直直地圈住梁殊,而后才慢慢开口,将如何早早计划带梁殊出去玩,如何发现叛徒,自己又如何从院子后门离开,并……并炸死了屋子里何冠宇的人。
“我不想让你知道这些。”卓逸说不清自己到底想表达些什么,只是近乎无措地开口,“我不想,你看到这些。”
这些你可以不明白的光鲜之下的龌龊手段,你的枕边人,如同罪恶的深渊。
“我知道。”梁殊沉默良久,终于说,“我不蠢。我知道……你得做些不好做的事情,不然,这里,也没有卓家的位置。”
“可是你不应该把我……什么都,都瞒着我。”梁殊说着,声音又有些哽咽。他喝了一大杯水,才平复了点,望着卓逸,眼睛似乎有些无力地微微眯着,说,“我当时在那里……看到那个,肖秋,想到是你,你桌上的照片……就想,总归你不在……我也是要死的,合该先弄死他们,也是……也是……”
卓逸听得眼皮一跳,握紧了拳头,定定地看着梁殊。
“你怎么能这样!我差点就要,就要……”梁殊突然开口吼了一声,腾得站了起来,由高而下地俯视着卓逸,只是堪堪坚持着不过几秒,眼中却全然是情意流转,他捂着脸,声音透过指缝,带着无可抑制的后怕,“卓逸,你怎么,这么狠心……”
卓逸心里如何波折,自己都理不清,只是猛然站起身来,将梁殊紧紧抱住,狠狠地制止自己想将梁殊嵌入灵魂的冲动,只是用手环护着他,爱恋着他。微微低头,将一个仿佛遗落良久的吻,深深地、轻柔地,覆在梁殊的眼角。
“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再也不会将我的生死,置之你的度外。
第三十二章:爱情
梁殊醒来的时候,屋子里还显得有些昏暗。厚重的窗帘将外面明亮的天光挡住。
“不再睡会儿?”卓逸慵懒的声音就在耳边。梁殊想起昨晚,有点苦不堪言。明明是自己教训卓逸,最后却演变成了颠鸾倒凤的闹剧。
梁殊想开口骂他,却只能哑着嗓子,声音很难发出——想是昨天被卓逸弄得哭喊厉害了。恨恨地把枕头一拿,丢他脸上,哼哼了几声,下床的时候却一个没站稳,腰腿有点软,恰好就倒在了卓逸怀里。卓逸在梁殊耳边,低声道:“一大早就这么热情。”
吃早餐之后,卓逸出门了,是去公司,本要叫着梁殊一起,梁殊不肯,说要去找路小园玩,你别挡着我跟路小园恋爱。
卓逸取笑了梁殊没眼光,便揉了揉他脑袋,走了。
梁殊是真累了。昨天的事情起起落落太大,今天要再跟着卓逸出去,想起那些黑的白的是是非非,忆起自己打出的子弹轨道,兴许他本就不堪重负的心脏会顷刻崩塌。
打电话问路小园在干嘛,路小园的笑声隔着遥远的距离通过手机穿来,依旧是很有力量:“我在拍MV哈哈哈好开心!”还不待梁殊委婉地问能不能去找他,他已经继续自说自话:“小殊快来看帅帅的我!在恒艺七楼的录音室等你哟!”
梁殊出门,叫了赵修来。说起来昨天赵修也是个不知情的,梁殊还挺同情这个被卓逸抛弃了的高手。
天气有些凉,空气有点干燥。到了恒艺,梁殊下了车,就叫赵修回家了,说要他接的时候再找他。
梁殊出门时,手里还拿着两杯西米露,自己喝了一杯,给路小园带一杯。七楼主要是录音部的地方,梁殊没到过,走得都有点忐忑,怕自己不小心迈步子大声了点,就影响别人录歌的心情了。
梁殊这般小心翼翼地走到路小园说的地方,却看到路小园睁着星星眼笑眯眯地对着走廊一边的人招手:“那我先走啦!”
路小园一回头差点撞到人,忙低着头嗷嗷嗷地叫:“啊啊啊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你叫我来就是看你跟别人演吻别吗?”
路小园听这声音,怎么这么像小殊呢?抬起头来,看到果然是梁殊,便笑哈哈地一把揽住梁殊的胳膊,说:“我正准备到楼下去接你呢!我刚好拍完了呢!”
梁殊当做没听见他的心虚——估摸着他是拍摄MV时太得瑟了,忘记时间,都快拍完了,可接到自己打给他的电话,他就还只记得继续得瑟,忘记等他亲爱的小殊来的时候,明明就该收工了。
路小园做出这样的事,梁殊不稀奇。把手里的西米露递给他,问:“吃饭没?”
路小园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没吃没吃你做饭不!”
梁殊说:“行。”
路小园一边喝西米露,一边跟梁殊说刚才拍摄的时候自己多帅多帅,穿着古装,拿着剑,那架势,太帅了。梁殊想着路小园的娃娃脸安在古装上,总觉得不和谐,便低头笑。
电梯门打开了,梁殊下意识抬头,目光恰好落到面前人的眼角。
不过是一个恍惚的瞬间,那一枚泪痣却深深地印在梁殊眼中。相书上说,眼角下方生痣,为泪痣;生泪痣者,命途坎坷,终究不过,一生流水,半世飘蓬。
真是这个风华无双的男人的命途吗?梁殊看着站在面前的沈安尘,些微的愣神。
沈安尘向梁殊和路小园微笑,路小园已先嚎道:“啊沉沉沈前辈!”
梁殊给沈安尘稍稍让开路:“沈哥。”
沈安尘同他俩人点点头,对路小园说:“MV拍摄顺利吗?”路小园笑眯了眼:“很顺利很顺利!”
几人在唐开的综艺节目里玩得挺熟,自是闲聊两句,各自分散。梁殊和路小园往电梯走,沈安尘向楼道里面走。
从恒艺走出来,俩人到超市买菜。路小园在超市里蹦跶得欢快,看到什么就指着想吃。梁殊第五次提醒他,此刻跟在他身边的不是顾安越,不要想着把整个超市的生鲜区都搬回家,路小园才蔫头蔫脑地回身跟在梁殊屁股后面。饶是如此,俩人还是左手右手满满当当地朝公寓走。
回公寓时要过马路,因为人来人往的多,所以有一条地下通道。平时地下通道里就有各色的人物,乞讨者、小贩,总归都是居无定所的流浪之人。
梁殊抱着一大包东西沿着地面楼梯往下走,尚未走到地下,已先听到笛子的声音,从空廖的地方,带着飘渺的回音,悠然传响。
通道里面往来的人并不多,此时立在流浪者惯常停留的位置的,也不过是两个人。
老人,一男,一女。男人鹤发银白,四六分的旧式发型,站得挺拔从容,双手握笛于唇边,正在吹着笛子。女人也头发半白,比之男人稍矮了些,微微侧身向男人站着,在他旁边,微笑着看他。
怎样的微笑?看着这样的笑容,会觉得,她是无所求的,她的眼中她的世界都是唯有他。像是浸染于红尘多少年后,那样浓烈的爱意,经历久远的时日的沉淀,终从心底、灵魂透出来,从天上以神祗的姿态降临,清透悠远。
梁殊相信,没有什么能将这样的笑容抹去。哪怕是青灯古佛,哪怕是万丈红尘。
老人的笛子是乌褐色,在这昏暗的地方,显出同他们年纪一般的痕迹。
梁殊无知无觉,就这么在他们旁边,站着,看着老人。或许从多少年的以前,以前的以前,他们就这样,在一棵柳下,一景晚暮里,在水边,在没有尘埃的世界里互相陪伴。过去是这样,现在是这样,将来也会是这样——一人安静的吹笛子,一人微笑着观望。无欲无求。
爱情。
梁殊脑海中闪现出这个词。
他突然很想卓逸。
第三十三章:佛珠
路小园发现,从在地下通道站了一会儿开始,梁殊变得有些恍惚,
一时切着菜低着头笑,一时又不知缘故地悄声叹气。路小园趁梁殊不注意的时候,打电话问顾安越怎么办,顾安越说,与其用你余额不足的智商去插手梁殊的事,不如多吃点猪脑子。
路小园求助场外观众失败,想着总得有个法子叫梁殊高兴点,便拿出在地下通道梁殊站着发呆的时候,去边上小摊子买的两串小佛珠。预备着吃了饭给梁殊看。
难为路小园少见地有点食不下咽,还给梁殊夹了很多菜,一路小心地看梁殊的脸色。
吃了饭,梁殊果然便直接要走了,路小园赶紧掏出两串小佛珠,说:“啊别急,看这个!”
梁殊被他掏佛珠的大幅度动作给逗得一笑,跟跳大神似的:“什么?”
“这个,给你!”路小园除了用嘴吃喝唱,其它真的不会,他也不能唱得比说得好听,因此言简意赅得很,“礼物!”
梁殊被他这举动弄得莫名其妙。路小园继续说:“不能嫌弃它丑啊!我看到阳夏有戴这个的!”
“陈阳夏?”梁殊没有告诉路小园他买的这个山寨货,是仿市面上十来万价格的一双古紫檀木佛珠手串做的。
路小园似乎在回想着陈阳夏的那串佛珠的模样,一脸的羡慕:“是啊是啊!今天他也在录歌,我看到他戴的,特别好看啊。在地下通道那里看到一对,就想要买来和安越戴。”话甫一出口,路小园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说漏了,赶紧捂着嘴撇过脸。
梁殊摸着手里的珠串,笑了笑,递回去给了路小园:“那你好好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