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端的,下回分解。
第51章
“殷公子,我劝你和你的王爷不要跟唐太子作对。他的势力,远不止在朝廷。他是真龙,你们斗不过他。”
殷羽庭惊抬头,想不到公子荀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却见那公子荀目光深邃温柔,正静静看着自己。
“大殿下何出此言?”
公子荀从怀中拿出一只锦囊:“这是救命的丹药。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殷羽庭看到锦囊,猛然想起刘子桓建议暗杀太子的话,以及李春秋的那句:杀太子也没什么不好……再看公子荀时,神色颇为复杂。
“你这次来,只是看我一眼?”
公子荀:“殷公子,我要带你回西凉。我会一心一意对你,此生只有你一人。”
殷羽庭摇头讪笑:“你说什么?你是让我离开长安,跟你回西凉?”
公子荀清光冷眸,一瞬不瞬的望住殷羽庭:“我知道你现在不愿跟我走,我等你,等到你愿意的那一天。”
殷羽庭眸光熹微,暗夜中只见他额间朱砂艳若渥丹熠熠生辉:“你明明知道——我绝不会离开长安!”
公子荀似笑非笑,扶着殷羽庭的肩膀站起来:“所以我才说,我只是来看你一眼。后会有期。”突然他一个旋身,从桌子借力跳到窗台,开窗而走。人影一晃,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殷羽庭回头时,只看见那人青郁郁的眼睫上下忽闪。
他跌坐回去,心中思虑万千——这西凉的公子荀,恐怕来者不善。
……
殷羽庭一夜失眠,天将明的时候才稍有睡意。谁知刚闭上眼,就被翠竹园的小厮阿财悄悄叫醒。殷羽庭睡眼惺忪的问了一句什么事,阿财一句话就把他吓醒。阿财说:王爷让我来告诉您,裴公子受了重伤,恐怕活不过今夜。
急忙赶到裴青冈居住的花临苑,本以为这里早有医官和下人出出进进,却是连个人影也没见到。走进内室,扑面就是浓重血气。李春秋站在床边,刘子桓坐在旁边。从两人的缝隙中隐约只见榻下的床单都已染红。
“阿冈!”殷羽庭冲到床前,只见裴青冈浑身是血,一只眼被砍得血肉模糊,另一只眼半张着,看见殷羽庭才微微动了下眼珠。
见此情景,殷羽庭转脸对坐在一旁的刘子桓逼问道:“是你命令他刺杀太子?!”
刘子桓杏眼一挑:“阿冈是王爷的侍卫,我有什么权利命令他。”
殷羽庭斜睨了眼抱臂静观的李春秋,心知事已至此,再追究刘子桓也没有用处,眼下最重要是保住裴青冈的命。这时裴青冈手指动了动,似乎往殷羽庭的方向伸了过去。殷羽庭触目伤怀,握住那只伸向自己的手。
“别太难过。”李春秋叹了口气。
“王爷为何不找医官?”殷羽庭问道。
刘子桓冷笑:“东宫出了刺客,成王府却连夜找医官。你这是要不打自招吗?”
殷羽庭瞪了刘子桓一眼,问李春秋:“太子如何?”
李春秋摇了摇头:“东宫除了寻常戒备,竟然还布有阵法。阿冈的致命伤并非是一般兵器所致。”他余光望住刘子桓,桃花眼中一片幽暗:“我们实在是太轻敌了。”
李春秋这话显然是说东宫太子安然无恙,公子荀的话言犹在耳,殷羽庭暗下决心。眼前裴青冈的单目却已瞳孔涣散,刘子桓对李春秋道:“王爷,阿冈他真的要死了。”李春秋满眼悲伤,静静望着这对自己忠心耿耿部下。
殷羽庭拿出公子荀给的锦囊,里面是一颗金黄色的丹丸。此时裴青冈真如刘子桓所说,他虽然并非完全信任公子荀,也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一医了。
“且慢。”就在殷羽庭要将丹丸喂给裴青冈时,刘子桓阻止道:“这是什么东西,殷六郎从哪里弄来的?”
殷羽庭拂开刘子桓的手,将丹丸放进裴青冈嘴里。
刘子桓对李春秋急道:“王爷,殷六郎不知给阿冈吃了什么?”
只见那裴青冈服下丹丸不过片刻,涣散的眼神渐有收敛,缓缓合上了眼。
李春秋微微一笑:“救命的丹药。”
刘子桓一怔。
李春秋看了一眼裴青冈,拉起殷羽庭与刘子桓:“阿冈睡着了,我们出去吧。”
三人出了花临苑,此时东方已朝霞漫天,早起的鸟儿已啾啾而鸣。
李春秋掐了掐眉峰。他也是半夜里被刘子桓叫了起来,虽然早已料到裴青冈不能得手,却也没想到以他的武功会丢了性命。刚才的情况也是他始料不及的,更想不到殷羽庭会救了裴青冈。
刘子桓关切的道:“王爷如此疲惫,还是快回听雪阁休息一下。”
李春秋却拉过殷羽庭的手:“今天还要去见我母妃?”
殷羽庭点头:“是。”
李春秋苦笑了声:“那就去准备吧,清早进宫。”
殷羽庭道:“是,王爷。”
李春秋捏了捏殷羽庭的手,转身走了。
眼见李春秋人走远了,刘子桓突然变了颜色,方才脸上关切的表情荡然无存,褐色杏眼怨念深藏,冷笑着对殷羽庭道:“你给阿冈吃了什么?”
殷羽庭颔首浅笑:“王爷刚才不是说了。”
刘子桓道:“就算王爷知道是我指使阿冈刺杀太子也不会把我怎么样。”
殷羽庭道:“我知道,这本就是王爷默许。”
刘子桓道:“你别以为救了阿冈就能在王爷面前邀功。”
殷羽庭所有所思的看着刘子桓,淡然道:“我跟王爷进宫之后,你要尽快去郑府。”
刘子桓冷笑:“不用你说。”他本拂袖而去,走了一步,回头又道:“等王爷知道这件事,雷霆震怒,有你承担。”
殷羽庭自信也没有十足把握承担得起,经他一说,不禁心中一颤。
……
薄雾未散,成王李春秋就领着自己的典鉴进了宫,经过后宫的凤凰门,直奔薛妃的永福宫。宫女金儿一见来人,欣喜非常,俯下身做了个福。
又见到那位俊美无俦的青年公子,金儿双颊微红,轻轻点头算是见礼。那青年公子也向她微微一笑,依旧是身姿挺拔,面色若雪,眸子却深沉如夜仿佛心事重重。
宫门重开,宫帘重启,薛妃娘娘已经等在正殿。行过繁礼,两厢坐定,那薛妃还没跟儿子说上两句,典鉴殷羽庭就等不及插话进来,让李春秋回避,要与薛妃单独面谈。直待李春秋随金儿去了后殿,薛妃面色不悦的道:“何事如此着急,竟容不得我与皇儿几句闲言。”
殷羽庭微微颔首,沉声道:“迫在眉睫。”
薛妃明知他指的是何事,只是没看够儿子心有愤懑,假咳一声才道:“皇儿的婚事我已经向陛下提起,可陛下的意思须长幼有序,待等太子成婚后其他皇子才能成婚。”
殷羽庭眨了眨眼,良久才说了一句:“等不得。”
薛妃一怔,瞪起了眼:“圣意如此,天命难违。我又有什么办法!”
殷羽庭:“成王殿下一定要与郑国公长女成婚,如此才能为太子掣肘,此乃关键步骤,不容有失。”他语音轻慢:“臣已设计令郑府千金拖延婚期,只要我成王府去郑府提亲,那郑大小姐一定会应允。”
薛妃一听这话,心下也几分明白,压低声音道:“听说太子府已向郑府下聘,只因郑小姐不答应婚事,因此郑国公才没有请陛下赐婚,难道是你的手段?”
殷羽庭笑道:“娘娘抬举小臣了。只是计策,谈何手段。”
薛妃面露赞许,心中却是大惊,她委实想不到这殷羽庭能做到如此。只听殷羽庭又道:“今日我成王府就会向郑府提亲,到时郑国公一定顿感惊讶,陛下也会犹疑不决。只望娘娘能在旁相劝,一定要成就这门婚事!”
薛妃听罢这话,愁思聚眉,啜饮香茗,静默不语。
殷羽庭黑眸一闪,额中的朱砂痣欲隐欲现:“娘娘?”
薛妃偏过头去,依旧不语。
不祥预感涌上心头,殷羽庭又唤了一声娘娘。
薛妃长叹一声:“殷羽庭,你迟了一步,据说陛下今日就要下旨赐婚了!”
殷羽庭手中茶杯当的一声掉到地上,双眼圆瞪,那眸中渐凝起急剧的焦急与愤恨。
薛妃见他如此,赶紧劝道:“你也莫要这般,圣旨一下,万难更改。”
殷羽庭收敛神色,弯腰拾起茶杯,蹙眉凝思,不再理会薛妃。
殿中一时万籁俱静,落针可闻。
窗外遥远处忽然想起内监高呼御驾之声,想必是皇帝下了早朝途经此处。
殷羽庭眉目一动,也不顾礼数,站起来转身就跑。
第52章
且说那殷羽庭正在薛妃宫中品茗,忽听窗外圣驾经过,突然转身跑了出去。
薛妃急唤金儿,李春秋也跟着进来,听说殷羽庭就这般跑走大感惊疑。薛妃吩咐道:“金儿,快去把他追回来啊,快去!”
李春秋看着金儿匆忙奔出殿阁的背影,问薛妃:“母妃,到底出了什么事?”
薛妃也不明白殷羽庭所为,这时又一声内监高呼圣驾的声音传来,薛妃灵光一闪,叫道:“不好了,他竟然要去拦圣驾!”
那殷羽庭追着内监高呼的声音奔来,一路跑到太极宫跟前。只见八抬十六人的龙驹御撵迟缓前行,天子坐在御撵上昏昏欲睡,左右是随行的宫女内监二十余人。龙颜其实不老,或许因为保养得当,六十岁的皇帝看上去也就四十上下,只是那萎靡的状态到与久病不愈的传闻颇为相似。
殷羽庭突然闯来,尚隔很远就被侍卫拦住。两个侍卫上前夹住他,另其他侍卫冰刃相向,内监高喊一声:“何人敢惊了圣驾!”
殷羽庭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叩首道:“小臣有重要的事要禀告陛下!”
内监横眉倒竖:“大胆!”
殷羽庭呼道:“小臣有重要的……”他未说完,夹住他的两个侍卫依已然将人往宫门外拖去。
“慢着。”出声的竟是御撵上的皇帝,他正微微张开一丝眼缝,居高临下睨着殷羽庭,声音弱而苍老:“你是何人?”
殷羽庭被拖了一段,闻听皇帝发话,拖他的侍卫又把他拖了回来,一撒手摔在御撵前的石地上。殷羽庭踉踉跄跄爬起,屈身正跪在皇帝面前:“小臣是成王府典鉴殷羽庭,拜见吾皇,万寿无疆。”
“三郎……”皇帝微感诧异,声音愈加弱了:“拦圣驾是死罪,你可知道?”
殷羽庭道:“只要陛下能听小臣禀告之事,小臣愿领死罪。”
皇帝蹙了蹙眉,内监问道:“陛下,是否将此人交予刑部候审?”
良久无回答之音,殷羽庭愕然抬头,谁想皇帝见到他的脸竟是面色一凝,旋即看向那内监道:“福海,起驾。”
那名叫福海的内监,年纪不过二十上下,是皇帝的亲信内监,揣测圣意的能力非同寻常。只听他高喊一声起驾,那十六人抬起御撵继续迟缓前行。侍卫压着殷羽庭还跪在当下,福海内缀在大部队的最后,不紧不慢对殷羽庭道:“你好本事,陛下允你到太极宫见驾。”
一听这话,殷羽庭悬着的一颗心才算落地。
太极宫静心殿
殷羽庭自被带到这里就一直跪着快一个时辰了,膝盖都跪疆了,但他仍保持笔直跪姿,丝毫不见动摇。
不知过了多久,福海内监从后殿出来,吩咐宫娥准备茶果香茗等诸事,说完又回到后殿。不消一会儿,身穿明黄色轻袍缓带的皇帝被四个宫娥搀扶而出,看样子下朝回来就去沐浴更衣。宫娥扶着皇帝倚在软榻上,另有之前受命的宫娥捧来各色点心数十样,青花瓷的茶具精致秀美,素手斟茶递送到皇帝唇边。
皇帝就着宫娥的手饮了口茶,才轻缓缓的问道:“你现在可以向朕禀告了,不过你要记住,说错一个字就是死罪。”
殷羽庭缓缓抬起头,黑眸如夜,朱砂如血,平静的回答:“小臣明白。”他微一挑眉,轻声言道:“听闻陛下于早朝时赐婚太子府,小臣认为此乃陛下失察,错点了鸳鸯谱。”这头一句竟是大胆指责皇帝,连久经世面的福海内监都大吃一惊,正要代皇帝动怒时习惯性的察言观色,却见皇帝老儿正闭目静听,眉宇间丝毫不见一丝愠意。那福海狠狠斜了殷羽庭一眼。
殷羽庭道:“据小臣所知,郑府千金与成王殿下早已鸾交凤俦,私定终身。今日里我成王府人就要向郑府提亲,谁想阴差阳错陛下圣旨先行,生生拆散了他们。小人直代成王殿下惋惜不已,恳请陛下收回赐婚圣旨,施恩有情之人。”一席话毕,那皇帝却是眼也没张,福海内监抱臂冷笑。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才开口:“殷羽庭?”
殷羽庭:“陛下。”
皇帝慢慢的张开眼睛,殷羽庭这才发现皇帝眼窝里的瞳仁都浑浊了。面皮年轻的无一丝皱纹,两只眼却已老眼昏花,两相搭配,极不自然。只听皇帝用那弱而苍老的声音说:“三郎平疆之战携你做的军师,太子也在朕这里提起过你……”
殷羽庭悚然一惊,想不到皇帝竟知道自己。
皇帝道:“殷羽庭,抬起头来。”
缓缓抬眼,皇帝定睛望去,只见一张须眉如画的脸呈现在眼前。最美的莫过于那双墨色的眼瞳,深敛如海,又纯净似泉,嵌在他那张雪白的脸上,顾盼间横波流转。一双飞彩长眉,眉心处却有一颗朱砂红痣,为他平添上几分妖娆邪肆。
皇帝笑了,:“圣旨既下岂可收回,你回去吧。”
“陛下!”殷羽庭的眼瞬间红了,趴跪在地上哀求着。
可不管他再怎么求,皇帝只是摆了摆手。福海内监拉起跪在地上的人:“殷公子,还不快谢陛下的不杀之恩。”
无法挽回,殷羽庭也知道,于是依福海之言低头谢恩。两个侍卫进来将他带出静心殿。走出宫殿时他回头眺望,恢宏的琼楼玉宇,雕梁画栋,脊兽斜飞,千里江山尽在其中。却是万万想不到,再见此殿,竟是如此之快。
……
一夜之间,殷羽庭的名字传遍前朝后殿。
一个小小的王府典鉴竟然拦圣驾却不罪,不仅不罪还于静心殿见驾,实在是天子少有的恩典。
然而在人们唏嘘的同时,成王府中却是翻江倒海。
郑府提亲之事真相大白,殷羽庭主谋,刘子桓从犯。若说李春秋一星半点也不知是不可能的,可他虽然知道却不说破,如今说破了倒也没有撕破脸。
听雪阁里,典鉴和管家纷纷跪在成王脚下。
李春秋正襟危坐,桃花眼里眼波依旧,转的却是寒冷的光。唇也依旧红润,却红得发紫,脸也依旧白,却白得泛青。
刘子桓:“王爷,我们有罪,但是……”
李春秋冷声道:“你的心意我都明白。”他将视线调到一直低头的殷羽庭身上,声音比之前更冷:“你的心意到底是什么呢?”
殷羽庭浑身一颤,未置一语。
李春秋:“原来你与我母妃所谈之事就是我的婚事,甚至还为此去拦父皇的圣驾,现在你在皇宫里很出名。”他眸光一凝,突然厉声低喝:“我同你说话你竟然低着头,抬起头来!”
殷羽庭的头却抬得很慢,眉心那一点红痣,亮的出奇:“王爷,我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