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秋思忖良久道,凝视的眼神却越来越迷惑。
银尘忽而笑得清浅甜美:“如果王爷一定要问答案,那你就把他变成你想要的那颗星。”他说完看了看殷羽庭:“我要走啦,后会有期了,殷六郎。”
李春秋问:“不知甚么时候还能相见?”
银尘道:“有缘自会相见。”又拿眼瞟向殷羽庭。
那殷羽庭两边脸都被扇红,刚才不显,现在可是脸颊高肿,模样甚是耐看,他对银尘满腹怨恨不提,见他要走,忙道:“再说一遍,我们是清白的。”
银尘哼哼唧唧的应了一声,转身投入西湖,化作一尾鲤鱼摇摇摆摆的就游向了湖心深处。投水之前,他转脸冷笑道:“那是现在……”
下回分解。
第46章
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
湖里的千叶莲都开了,红似娉婷,香远益清,一朵朵亭亭玉立。
去时以冬,归时已夏。
平疆大军大获全胜,背井离乡小一年了,军中上下都归心似箭。
主帅成王李春秋也于距长安京城三十里的官道上赶回军中,军师殷羽庭也回来了,只等驻扎一晚翌日进城。
这次大军归来本应圣驾亲迎,可远在边疆时就传来龙体抱恙的消息,因此站在长安城门上迎接李春秋的正是他的大皇兄平王李长平。
皇帝有疾,大皇子监国。
朗朗晴空,长安城楼上旌旗招展,一列列禁卫军整齐的排列在城门下,气势恢宏。平疆军的大部队已经回到城外军营,主帅李春秋的马车驶到长安城下。李长平华服珠履,玉带束发,宽额玉面,慢慢走下城楼。
李长平笑对从马车上下来的李春秋道:“成王为父皇开疆拓土,平定天下,一路辛劳,功劳卓绝。”他如今是天子之表,自然流露一派帝王之态。
李春秋从马车上接下殷羽庭,两人一起单膝跪地行礼。
李长平扫了一眼三弟身后的男子,双手将李春秋扶起来:“成王不必多礼。”李春秋唤他一声:“大皇兄。”
李长平笑道:“三弟,恭喜你凯旋归来。”
接风宴上,李长平代替皇帝居于主位,李春秋坐在侧位,军师殷羽庭在其身后,参加宴席的还有此次同去的所有和朝廷的高级将领,当朝五位宰相,以及李长平的舅舅郑国公。
宴会上舞娘漫歌艳舞,浅弹清唱,丝竹不绝,酒香四溢。君臣们推杯换盏,纷纷向平疆主帅李春秋敬酒道贺,李长平更是对三弟李春秋赞不绝口,李春秋问起父皇的病,李长平面露愁容。两人家事国事畅谈一番,俨然感情很好的光景。
殷羽庭这还是头次见到李长平,还记得去年道士银尘在殷府的院子里说起李长平,评价他‘凤颈龙首,天人之表’现在看来,这八个字他果然当得。只见这李长平身材适中,细面宽额,眉清如远山,目长如飞凤,额角高爽,下颌圆润,说话时神采飞扬,饮酒时潇洒风流,真真结合了他父皇的威仪和他母后的柔美。
殷羽庭眼望李长平心中感慨万千,若不是那银尘从中周旋自己或许就会投在他的门下。错眼又见李春秋正在看他,殷羽庭才垂眸敛目,拿起面前的薄玉酒杯饮了一口。
李长平早就注意到李春秋身后男子向自己频频注目,只见这男子恭美姿仪,丰神秀骨,瞳仁黑如浓夜,星子落目,璀璨生光。本气质清雅却偏眉心处却有一颗朱砂红痣,又平添上几分妖娆邪肆。李长平早有耳闻李春秋去年提拔了已故房州太守殷博泰的六子为成王府的典鉴,这次平疆李春秋也是带着他去,可见对这位殷六郎器重的很。李长平见殷羽庭又在看他,干脆大方一笑,向李春秋道:“三弟,你身后的人该是殷六郎罢?为何不引荐与我。”
李春秋笑道:“他乃是我的家臣,并没有官阶,不敢与皇兄引荐。”
李昌平听罢亲热的拍拍李春秋肩膀,“哎,三弟见外了,既是你的家臣也就是我的臣子,有何不能引荐的。”
李春秋眉毛一挑,烈酒沁红的唇似笑非笑,侧身将殷羽庭让了过去。
殷羽庭只得向李长平行礼道:“拜见大皇子殿下。”
“免礼,免礼,殷六郎快起身吧。”
殷羽庭行过礼,规矩的退回李春秋身后,不敢再看李长平一眼。却原来只在方才李春秋侧身的一瞬,殷羽庭抬眼正与那李长平目光交汇,看尽那双凤眼里竟是一种说不出妖异,顿时令殷羽庭心中一怔。
李长平向殷羽庭举杯道:“殷六郎此次同去平疆,辅佐主帅,功不可没,来来来,我敬你一杯。”言罢将手中酒杯一饮而尽。
殷羽庭道:“多谢王爷。”逐饮下杯中余酒。
李长平又说了些场面上话,殷羽庭以礼应答,也算相谈甚欢。
酒过三巡,那宁王李长平就借口公务缠身先行退席,成王李春秋带着殷羽庭接受百官恭贺,直喝到散席方归。
不是李春秋想喝酒,只因这是他的接风宴,不好推辞罢了。
成王府
管家刘子桓早带着王府的所有奴才候在门口。李春秋的马车一到,刘子桓第一个冲将上去,满脸的殷切的期盼。没想车帘撩开,却是殷羽庭从车轩中探出头来:“子桓,别来无恙。”
刘子桓一看是他,眼中的情谊迅速收了回去,淡淡的开口道:“殷六郎回来了,别来无恙罢,王爷呢?”
殷羽庭从腿上拉起个人:“刚在宫里接风宴,王爷醉的跟滩泥一样。”
“王爷,您终于回来了……”一见李春秋,刘子桓就眼笑眉飞,轻柔的唤了一声。可惜成王李春秋果真是烂醉如泥,刘管家见状赶紧挥手招来三四个家丁,几人合力将李春秋架下马车,往听雪阁送去。
前面王爷被架走,后面刘子桓就紧紧跟上,不想手腕却突然给人抓住。只见殷羽庭面色微红,眸光却是雪亮,他紧紧抓住刘子桓问道:“我走的时候交你之事办得如何?”
刘子桓心系李春秋,挣开手道:“殷六郎,王爷刚刚回来,这件事容我稍后详细告知与你。”
殷羽庭道:“好”
这厢打发了殷羽庭,刘子桓急忙赶往听雪阁。
穿过了水榭,一踏进阁中扑面就是浓郁酒香。丫鬟小厮穿梭如流,忙着给倒在床上的王爷清洗换衣。
“你们都出去吧。”刘子桓一声令下,忙碌的下人们纷纷退了出去,家丁阿平还特意关好房门。
刘子桓走到窗下,点燃了放在台前的金蟾香鼎。丝丝缕缕的龙涎香飘散开来,熏人欲醉。回头凝视着李春秋,不由得从心到眼染上笑意,那张含笑花般雪白的脸渐渐浮起春色。成王李春秋紧闭双眼,睫毛在眼睑上覆盖成浅淡的阴影,高挺的鼻梁,平缓的呼吸使鼻翼轻轻翕动,丰润的唇红艳欲滴。刘子桓道:“王爷,子桓……想你了。”他动手解下外衣,只穿薄纱的白色亵衣走到床边,掀起被子钻了进去。李春秋的外衣已经被丫鬟们换下,全身只穿一条亵裤。他的脸虽然美好,身材颀长精干,若不是脱去衣服,很难想象那清瘦的身材其实如此雄壮。
刘子桓蜷在李宇春的臂弯里,仰起脸轻吻他的下颌,贴着他的胸膛听见他有力的心跳。李春秋朦胧间只觉有人靠了过来,他张开眼就看见刘子桓那张笑眉笑眼的脸,“子桓……”
“王爷……你为什么……”刘子桓话只说一半。另一半在李春秋的手指压了回去。
“带走了殷六郎,却留下了我的子桓?”李春秋笑着反问。
刘子桓只是一瞬不瞬的望住面前的男人,眼神里有些委屈更多的却是慢慢的情意。
“因为你,更让我放心。明白么……”李春秋在刘子桓的额角印上一吻,:“我累了,子桓陪我睡吧。”刘子桓背过身去,李春秋就顺势从后面环住他的腰。刘子桓道:“这次殷六郎立下大功,王爷是不是更喜欢他了?”
李春秋用脸颊轻擦刘子桓的耳后,温热的气息喷在他的肌肤上:“子桓什么都好,就是还吃醋。原先吃沈冰君的醋,现在又吃起殷六郎的醋来了。”
刘子桓闷闷的道:“可我实在不放心王爷。”
李春秋道:“殷六郎与你不同。”
刘子桓翻身用额头抵住李春秋的额头,两人鼻尖相碰,“王爷……求王爷不要因为一个道士的话就把殷六郎放在心里。”
“子桓……”李春秋微蹙长眉,放开刘子桓仰面躺着,“今天你怎么了?你真的以为我在意他……”他侧过脸对刘子桓柔媚一笑:“殷六郎,永远都代替不了我的子桓。上来吧,我真的累了。”
刘子桓的脸红红的,额头鼻尖沁着汗,但他的脸上却笑得如娇花一般,扭动着腰肢仿佛浮水般上下动了起来。
李春秋扶着身上人,那桃花眼里双眸顾盼流光,隐隐的透着些柔情。淬白的面上晚霞一般,说不出的风情迷人心神。
刘子桓仿佛醉了,越来越疯狂的摇动,眼前一片模糊,那又是欢愉,又是疼痛,实在是承受不住却又欲罢不能,任凭他肆意索取。
第47章
琼临苑
殷羽庭独自坐在窗下弹琴。烛台上的蜡烛已经要燃烬了,那一曲摸鱼儿也将要弹到尾声,他要等的人却还没来。
风送荷香,凉凉的吹在他的脸上,他的眼睛是浓墨般的黑,目光淡淡的落在琴上。
嚓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上了楼。
殷羽庭弹完最后一个音节,浅笑着道:“子桓来了,请坐。”
刘子桓换了一身深蓝色的水纱凉衫,脸上带着醉人的笑容:“殷六郎此去平疆,一路辛苦,欢迎你平安回来。”说罢一撩下摆,坐在木凳上。
殷羽庭将早已准备好的酒具端了过来,斟满一盅递送到刘子桓手上,一手拿起自己的酒盅,两人碰杯对饮,殷羽庭叹道:“子桓留守王府,比我更辛苦啊。”说罢从袖中拿出那封信来。
刘子桓眸光熹微,垂目道:“见过平王了?”
殷羽庭点头:“接风宴上见过。”他把那封信摊开,细长葱白的指尖指着‘一切顺利’这几个字,问道:“听说宁王府已经给郑国公的长女正式下聘了,”他眉头紧锁,“不知子桓此言,该如何理解?”
刘子桓看着眼前那张聚雪的面容,犹想起刚才在床上李春秋的那句“殷六郎与你不同,”突然心中一动,伸手摸了下殷羽庭的脸:“殷六郎不放心我。”
殷六郎将那封信放在烛火上烧了,良久才道:“我放心的很,你尽快准备去郑府提亲。”
刘子桓又道:“如果提亲,王爷那边如何交代?”
殷羽庭道:“继续瞒着王爷。”
刘子桓惊道:“怎么可能?”
殷羽庭却默不作答,缓缓站起来坐到琴台前,小指撩拨起单调的音节。灯火阑珊,那美妙的人儿正在明灭之处。眼似秋水,默默如渊,脸是一贯的洁白匀停,眉心处妖冶的红痣,将他衬得犹如花妖:“子桓,要听琴吗?”素手轻抬,一个个玄妙的音节从他指下流出,清灵悦耳的乐曲熏陶着人的灵魂。
“问世间……”
“……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他一曲唱完,刘子桓从袖中拿出一条蚕丝罗帕,帕上绣着一对鸳鸯。
殷羽庭拿过罗帕送到鼻端一嗅,笑道:“香,是个佳人儿。”
刘子桓冷冷道:“确是个佳人儿。”
殷羽庭扶着刘子桓肩膀:“她会是我们的王妃,这一层关系,以后还要靠你来维持。”
刘子桓甩开肩上那只手,仰头问道:“我是听你的话才这么做的,你拿什么来补偿我?”
殷羽庭听了,那双眸子越发深沉幽暗,忽而扑朔迷离。他笑得犹如暗夜下盛开的莲花,清媚又邪肆,:“王爷刚才不是补偿你了吗?”
“你……”刘子桓惊讶的站起身来,眼睛紧紧盯着面前的男人:“你怎么知道的?”
殷羽庭坏笑道:“猜的而已,看来猜对了!”
刘子桓听罢,只气得血液逆流,按着胸口慢慢坐下。
殷羽庭拿起酒壶给两人的酒盅斟满,叹气般的问:“为什么呢,刘子桓?”
刘子桓喝了一口,愤然道:“你不会明白!”
殷羽庭道:“你不说我怎会明白,还是你不把我当朋友?”
听到‘朋友’二字,刘子桓抬起头,讶异的望住殷羽庭:“殷六郎,你觉得我们是朋友?呵呵……哈哈哈……”他大突然笑起来。
殷羽庭想了一想,又道:“不是朋友,但总是服侍同一个主子,也算是自己人吧。”
刘子桓许久才笑罢:“你虽然家道中落,到底也是世家子弟,你这种人怎会明白我……”他的话里满是苦涩,没有再说下去,殷羽庭也就没有追问。
刘子桓突然按住殷羽庭的手:“殷六郎,如果王爷要你,你愿意吗?”
殷羽庭目光深邃,摇了摇头。
刘子桓:“难道你还想着这种事要跟自己喜欢的?”
殷羽庭淡淡的说:“难道你不喜欢王爷。”
刘子桓一怔,无言以对。
殷羽庭站起来,做出送客的手势:“我累了,子桓自便。提亲之事,让我在想一想吧。”
刘子桓起身要走,走到楼梯口却又回过头来,依旧是那副杏眼含笑的模样:“殷六郎,王爷器重你,你不要令王爷失望。”
殷羽庭听了竟是悚然一惊。
……
唐恭帝十一年的夏天,皇长子李长平册立为太子,皇三子李春秋平疆有功晋封安国成王。
西京长安的第一场雨,水滴从天上掉下来落成了水帘,打得荷塘里的芙蓉花频频点头。
成王府的典鉴殷羽庭一经回府就忙得不见人影,原本是由他代王爷批阅的奏折也都推给了管家刘子桓,连裴青冈几次上琼临苑找人都是撞了个空门。
这日裴青冈又抽空上了琼临苑,还是没找到人,只好把带来的点心放在桌上走了。傍晚殷羽庭回来看到桌上的点心就知道谁来过了。他轻轻的叹一口气,刚好肚子有点饿就拿了几块充饥,却没想到这点心还真可口,不知不觉全给吃了。其实他这几日都是忙着清点平疆一路分几次送进王府的金银财宝,这些财宝都藏在了王府地下私牢里,除了王爷和他,也只有刘子桓知道这件事情。
吃完了点心,饥火稍抑,殷羽庭就坐在了窗下弹琴。从边疆回来的这些日子出了几件烦心的事儿,他只为纾解情绪便常常坐在窗下弹琴。清灵的琴声如玉珠落盘,指尖流过阳春雪,弦外弹开甘雨霖,想那李长平终于如愿以偿被册为太子,典礼后便是大婚。可听说郑家小姐却是恨嫁恨得厉害,闹得郑国公府上几日不得消停。听说皇帝陛下的身体健康却每况愈下,由染疾变成小症,由小症变成小病,终至卧床不起,由国师日夜守护,仍是不见起色。对他成王府来说,这些实在不是什么好消息。曲风由低转高,由缓转急,小弦切切如私语,大弦嘈嘈如急雨,千古情怀多少事,风流一韵赋瑶琴。铮的一声,曲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