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一只不大的小舟随水漂流。舟上挂满花灯,映照出那位站在船头的男子如风身姿。
男子杏眼微眯,清清冷冷的眸光,顾盼之间,漫湖灯光失色。嫣红的唇角一勾,云破月来花弄影。晚风扬起他宽大的衣袖,乌黑的长发在身后飞舞,衣袂飞扬,飘飘欲仙。
船尾有琴师为他弹琴,男子站在船头,悠扬的唱着一曲《摸鱼儿》: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他唱的那样动情,却没有一个动情的神态,也没有一个动情的眼神,一霎时迷惑了所有人的心。
郑兰蝶愣愣的凝视着舟上的男子,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这样的男子。
这时候突然刮起一阵无名夜风,将郑兰蝶手中的罗帕吹向河中。
“小姐,你的帕子!”
只见那罗帕被风卷着,飘着飘着竟飘到舟上男子的手中。那男子抬脸欲寻罗帕的主人。男子有一张端端正正的鹅蛋脸,额高肤白,口如红缨,那双杏眼里仿若落了星子般晶亮。
“那是我家小姐的帕子!”侍女巧儿喊了一声。
男子寻声望去,看到了一脸惊慌的郑兰蝶,嘴角悠悠开出一朵笑容。
郑兰蝶不是不知道自己已与表弟有婚姻之约,她还知道她的表弟大皇子李长平即将接任太子之位,到时候她就是太子妃,就是将来母仪天下的皇后。所以她在看到自家小侍女巧儿领着那拾得罗帕的男子走来的时候犹豫不决,最后还是转头走了。
“小姐!小姐!”巧儿快跑两步,还是没把郑兰蝶追上,转头对手持罗帕的男子道:“可能我家小姐害羞,不能见你。你就把罗帕交还给我吧。”
男子笑道:“所谓物归原主,在下一定要亲手将此物还给你家小姐。”
巧儿啐道:“好个怪人。”她回头望了望郑兰蝶跑走的方向,终是担心小姐的安危,只好对男子道:“罢了,你家在哪里改日我去你家取来。”
男子道:“成王府。”
巧儿听完嗯了声转头去追自家小姐了。
男子在后面挥着罗帕:“一定要你家小姐亲自来取。”
……
成王府的小厮阿财气喘吁吁的跑进镜临苑:“刘总管,刘总管,”
正在看账本的刘子桓蹙了蹙眉:“什么事?连门都没敲就跑进来。”
阿财站直了道:“刘总管,今日宁王府给郑国公的长女正式下聘了。”
“哦?”刘子桓侧过脸来:“消息准确吗?”
阿财肯定的道:“绝对准确。”
刘子桓邪肆一笑:“去把醉香楼的琴师请过来。”
却说上元节那日郑兰蝶的小侍女说要到成王府上取罗帕,至今半个多月也没来。想是那郑小姐家法甚严不许她来。刘子桓可等不下去,今晚上就要夜闯郑府。
这夜有星无月。初春的夜星子闪闪烁烁,星罗棋布的散落在整个苍穹。
郑兰蝶的香闺一灯如豆,云母窗上映着个娇弱人影。
香闺内,侍女巧儿正挽袖添香,郑兰蝶在看诗词。
巧儿笑道:“小姐,你看那篇已经看了好久,我都能背下来了。”
郑兰蝶轻叹一声,放下了手中书卷。只见这位郑小姐,端的是一位标志的小姐。她身穿淡绿绸衫,玉立亭亭,五官平静淡雅,唇色也是淡的,想是平日不爱铅华,淡淡的道:“那你背来我听听。”
巧儿清清嗓子:“小姐听了。问世间情是何物,直叫人死。天南地北双飞客,老了回来几回?欢乐趣,离别苦,还能生儿女,君子有语,谁的影子离去。”
郑兰蝶被她逗得噗嗤一笑:“浑丫头,背得是什么胡话。平日里就是太娇惯你,没大没小的。”
巧儿努起小嘴:“小姐平日哪里娇惯我了?我本想去成王府要回小姐的帕子,你也不让……”
郑兰蝶愠道:“咱们与那人根本不认识,怎能随便登门讨要。”
“小姐的帕子叫他拾了去,总不能不要回来啊。”巧儿争辩道。
郑兰蝶扶额道:“算了吧,一条帕子而已。”
巧儿痴道:“小姐,你绝不觉得他十分俊美?尤其是他笑起来的时候。”
郑兰蝶笑道:“你说的是宁王殿下?”
巧儿摇了摇头:“不是,是上元节,花船上唱歌的公子。”
郑兰蝶听罢,幽幽的叹了口气。
琴声悠然而起,一丝一缕升随风而来。这琴声清冷低婉,伴着晚风声盘旋在空寂的夜色之中,曼妙如三月的嘤咛花语。声慢慢,意迟迟,彷如带着湖水的气息,竟如此熟悉。
“是……”巧儿惊道。
郑兰蝶急忙站起来推开纱窗。
郑小姐推开窗,正看见上元节花船上唱歌的公子站在她的香闺下围墙外。那天给他弹琴的琴师依旧给他弹琴,他穿着月白色的长衫,月辉从暗色苍穹洒将下来,仿佛忽然全照在了他的面上。月华虽美,映在他似笑非笑的杏眼中,却仍顷刻间失了颜色。
“呀……”郑兰蝶脱口轻呼。
巧儿探出脑袋兴奋的道:“是他,上元节的公子,他来了!”
只听刘子桓唱道: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曲正悠扬,下一句还没唱,郑小姐就惊慌的打断道:“你别在这里唱歌,被人发现了可不得了。”
刘子桓笑道:“我一直等待小姐,小姐不来,我只好来了。”
郑兰蝶道:“那帕子我不要了,请公子不要再来这里唱歌。”
刘子桓顿了一顿,揶揄道:“小姐既然以罗帕相赠,在下怎能不还礼?!”说罢解下腰间戴着的双鱼玉佩向郑小姐投掷过去,不偏不倚的投到郑小姐怀中。
“这……”郑兰蝶蹙起长眉。
只听刘子桓朗声道:“我的心意小姐明白了么?如果小姐还不明白,我就要登门拜访郑国公了。”
“登徒子!”巧儿骂了一句,猛地关上了窗。
窗外传来男人爽朗的大笑声,声音越来越远,渐渐听不见了。
郑兰蝶手持双鱼玉佩,幽幽的叹了口气。
春心已动,再难收回。
第41章
西凉边境,原上苍茫。
唐军师回营的第二天,西凉国宣布投降唐军。
西凉的使臣叩拜在唐军主帅李春秋的脚下,双手奉上降表。
殷羽庭长出口气,这最后的一关,总算是过了。西凉投降,也就表示这次平疆战争即将结束,离回长安的日子不远了。但总是还心有余悸,总是惴惴不安。
半个月后,唐军拔营进入西凉境内。西凉国主携皇后皇子文武百官恭迎唐军主帅。
唐军军师殷羽庭刚下马车,一眼便看见了站在西凉王身后身着礼服的付千荀。聚雪面上笑意深沉——没猜错,他果然是西凉国的皇子!
签订盟约,共修旧好。没想到那老迈的西凉国主一改打仗时兵戎相见的嘴脸,力邀唐军主帅李春秋参加西凉国为迎接唐军而准备的宴会。而唐军这方,在西凉国贡献了一笔不小的赔款后也愿意共同演绎两国友好邦交的戏码。
于是几十桌贺宴依次排开,宴会开始先是放了数十响礼炮,烟花漫天金银灿烂,映红了半壁苍穹。烟花落尽,礼官们吹起开席的号角。新搭建的看台上舞娘艳歌曼舞,浅弹清唱,丝竹不绝。西凉国上至国主下到臣子纷纷向唐帅敬酒道贺,交杯换盏,好一派欢乐祥和的光景。
殷羽庭坐在李春秋左手边,一杯一杯的浅尝啜饮。他的目光透过纷乱的人影落到相隔数米的付千荀身上。原来那付千荀真正的名字叫安陵荀,他也是这西凉国的大皇子公子荀。他弟弟安陵美也就是二皇子公子美。
殷羽庭光洁的面上渐染醉意,浓墨色的眸子深的不见底,那眉心的红痣媚得人心动,殷红的唇笑起来带着几分邪佞。
公子荀垂下眼帘,不敢再跟殷羽庭对视。他以手扶额,俊眉长蹙,无奈的笑了。
……
两个士兵架着喝的酩酊大醉的李春秋一步一挪的往宫殿的内室走去。殷羽庭紧跟在后面数落:“将军你怎么能喝成这样?!明天就要班师回朝了,你这酒要是醒不过来,明天咱们怎么走???”
“奴儿……奴儿……”李春秋醉眼回眸,眼底晶晶亮亮的像洒了碎金子,娇艳的脸柔媚多情。
两个士兵听了王爷叫唤,均是一脸尴尬。其中一个试探的问:“王爷是不是需要个美人暖床?”
李春秋含糊不清的说:“不要……我要……奴儿……”
殷羽庭的脸都快掉地上了,被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好不容易把李春秋弄上了床,看他酣然入梦,殷羽庭才长出口气,打算去偏殿休息。
“殷大人。”一个年轻的小宦官等在去往偏殿的路上:“大殿下有请。”小宦官说的简单明了。
殷羽庭挑了挑眉,颔首答应:“有劳公公带路。”无须多问,他心中有数。
繁星闪烁,星光照路。
一路来到了东宫别院的开元宫。那东宫本是太子所住,西凉国太子之位悬空因此东宫至今尚无主人。
小宦官在开元宫朱红的宫门口站定,俯首躬身:“殷大人请。”
殷羽庭进得宫门,一路穿过前庭来至中庭。中庭有一处花苑,种的都是白梅。疏影横斜,暗香浮动。有一个红衣的身影,背对着来人,在梅林中若隐若现。
那红衣人高瘦清雅,素手攀花,这背影好像在哪里见过,彷如那花间月下凄然的影子。殷羽庭本是个不易动容的人,但是这一刻竟被那红衣人的背影折伤了。过了良久,不只是谁轻轻的一叹,红衣人缓缓侧过脸来:“殷公子,别来无恙。”
公子荀一身红衣,在这雪白的梅花间美丽得犹如仙子。星辉洒在他的脸上,他的脸仿佛也放着光彩。秀丽的双眉斜飞入鬓,黑沉的双眼闪着暗淡的光,眼角微红,淡淡的看人一眼,顾盼流芳,妩媚妖娆。
殷羽庭心中暗惊,这公子荀真的是付千荀吗?虽然样貌没变,但气质却大相径庭。眼前的公子荀简直可以用妖媚来形容,哪里会是那病弱憔悴的付千荀?!
“殷公子,难道不认识我了吗?”沙哑低沉的声音,淡然清冷的口吻,公子荀竟对着殷羽庭笑了起来。
“大殿下。”殷羽庭回过神来,顿觉失态,赶紧行了个礼。
公子荀笑道:“并非有意隐瞒身份,只因当时出宫在外不便言明,请殷公子见谅。”
殷羽庭道:“我明白,就是你不找我来,我也会来找你。”
公子荀微微一惊,慢慢的向殷羽庭走来。
殷羽庭浓墨色的眼流光暗转,晚风吹动梅花的香气,淡淡的飘荡在空气中若有似无。眉心朱红的痣越发妖艳,比任何时候都夺人心魄。
“在古纳城时,你怎么知道我的兵中的是‘七步催魂’?”
“你怎么知道袭击我的人是受西凉皇室指使所为?”
公子荀行至殷羽庭面前,但笑不语。
“你弟弟为什么要救我?”
“问完了吗?”
“最后一个问题……”殷羽庭面无表情,甚至连眼中也不在有一丝涟漪:“我既然落在你的手中,为什么不杀我?”
公子荀听完了他这些问题,长眉微蹙,笑意更深,良久才道:“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我没什么可说的。”他掬起殷羽庭鬓边的一缕长发送到鼻端轻嗅:“你这些问题当然应该有个答案,可惜这答案我也不知道。”
殷羽庭有些失望,垂着眼道:“明天我就要回长安了,”他顿了顿:“你会不会想我?”
公子荀一怔,瞪着眼看殷羽庭,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殷羽庭苦笑道:“相处虽短暂,却令人难忘。等到分离,你会不会想我?”
“会。”公子荀的声音无比清晰,他伸手捧起殷羽庭的脸深深的吻住了那枚蛊惑了心魂的朱砂痣,“我会想你。”
殷羽庭没有推开他,只将声音压得极低:“喜欢我吗?”
公子荀摇了摇头:“不知道。”
“你难道不觉得可笑?我是个男人。”殷羽庭别过脸去,长长的睫羽如扇般垂下。
公子荀点了点头:“我知道,那又怎样。”
殷羽庭听罢抬眼看他。这时候月亮出来了,月华如水一般落在他的脸上,晕染了他清俊的容颜。他清沉的眸子闪着悸动的光,脸颊一点一滴的红润起来。
红衣如此鲜烈,即使在这样安静深沉的夜色中也能撩人心波。殷羽庭知道这一生无论自己愿不愿意,都已然记住了公子荀的红衣,记住了公子荀这个人了。
“是我劝父王不必恋战,与唐军签订盟约。”公子荀说的轻描淡写:“我劝父王逐一满足唐军的要求,虽然不知道你们真正的目的,但这是你想要的不是吗?”
殷羽庭听完公子荀这番话,心中泛起一些哀伤。下回分解。
水一般清沉得眸子闪出悸动的光彩。脸颊一点一滴的红润起来,渐如秋日枫叶般火热得烫人。
血红衣裳旋舞如摄魂的残阳,乌黑的长发闪耀着妖艳的光泽
清丽的梅萼重重叠叠、深深浅浅得映在窗外。月影如纱,温柔地蒙在花间,染上了一层光晕。梅花的香气似乎凝固成形了,在月下袅娜地流动着。
第42章
开元宫一别已经半月有余。
至离开西凉国那日,西凉君臣恭送的队伍中根本不见公子荀的身影,倒是公子美走过来同殷羽庭说了几句离别的话。
坐在马车中,撩帘眺望渐行渐远的西凉皇城,殷羽庭怅然若失。对他来说,当初的计划完美施行,且收到了预期的效果。横扫三国的成王李春秋,不但在他的戎马生涯再添一笔辉煌战绩,更利用战争搜刮得盆满钵盈。这一切都是他殷羽庭的主谋,都在他的计划之。但人算不如天算,他到底也算不到那突然闯入他计划的人。
浓墨色的眸子目光悠远,仿佛又看到那些将要凋零的白色的梅花,闻到了幽幽的清香。满眼是鲜怒的红,眉间仿佛还残留着清冷的气息,是他冰冷的吻。
“奴儿,你走神了,在想什么?”自从西凉国启程,李春秋就由骑马改乘马车,而且还一定要和军师同乘一辆马车。
殷羽庭:“在想西凉皇子。”
李春秋脸上笑得春花绽放,秀美的长眉却不自禁的微微蹙起:“昨天晚上那个西凉国的皇子公子荀找你做什么?”
殷羽庭心中一惊,想不到自己昨天的行踪李春秋竟了如指掌。但他即刻便将神色收敛,低垂着眼眸,平静的道:“其实他就是救过我的那付氏兄弟中的兄长,付千荀。”
“那就是叙旧喽……”李春秋勾起殷羽庭的下巴,多情的桃花眼柔和得如清泉秋水:“那他有没有勾引你?”
“啊?”殷羽庭暗自大骇,双肩微微一抖,颔首垂目。
只听李春秋幽幽的叹了一声:“唉……我的奴儿这么可爱,被别人看上也是很有可能的,我应该高兴才是,怎么却这样伤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