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丫鬟道:“王爷爱喝竹叶青和花雕。不过最爱的还是这君留醉。”
殷羽庭点了点头,心道:原来他李春秋一向爱喝烈酒。
啜饮了一小口的君留醉,殷羽庭只觉口中烧火了一般,辣的眼泪直往眼里流。刚要放下那琼觞,背后却伸出一只手来接住。
殷羽庭知道是李春秋,也不回头,将那琼觞给了他。李春秋一手拿着琼觞一手环着殷羽庭,扬颈饮下杯中酒。
带着酒香的唇凑到耳际,他温柔又暧昧的说:“奴儿好兴致,不如今日我们一醉方休。”
殷羽庭对李春秋这搂搂抱抱的已经习以为常,此时又听他说这种话,不免失笑道:“你一回来就开始无聊了。怎么我没听见你进来的?”
李春秋亦轻声的笑,一撩后摆坐在殷羽庭旁边,一只手还不忘抓着人家胳膊不放,:“奴儿好看不起我。我自幼习武,轻功可是很厉害的。慢说走进自家屋宇,就是潜入甚么戒备森严的地方那也是如履平地。”
殷羽庭摆出一副佩服的神色,赶紧将给李春秋斟酒:“是啊。你轻功的确厉害,只怕这吹牛的功夫远胜于轻功。”
李春秋扬颈喝了杯中酒,突然捉住殷羽庭的下巴嘴对嘴喂给了他。殷羽庭粹不及防,被他灌了满口的烈酒,待松开了就捂着嘴大咳不止。李春秋拍着桌子笑得前仰后合。
殷羽庭红着眼睛恨声道:“我就说了你一句,干什么这样报复我?”
李春秋悠哉的转着杯中酒,桃花眼里含情脉脉:“这怎么叫报复?!我这是喜欢奴儿的表现啊!”
殷羽庭拿他没辙,这口气只好先咽下去。端正了姿态,方峻色道:“其实我不是有兴致才来找你。如今出征之日近在眼前,我想要入宫去见一见你的母妃薛娘娘。还请春秋为我安排一下。”
李春秋委实想不到殷羽庭提出这样的要求:“奴儿见我母妃做甚么?”他假意思索半晌,拍手笑道:“哦,我明白了。原来你是想见见你未来的婆婆。”
殷羽庭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不搭理他那胡搅蛮缠的话,正色道:“我有重要的话要禀告娘娘。请你务必准我见上娘娘一面。”
李春秋微微叹气,自斟自饮了一杯,苦笑着道:“看来我问你也是白问。纵然是我拿刀架到你脖子上你也不会告诉我的。”
殷羽庭斜他一眼:“你明知道。”
李春秋悲伤的道:“我对奴儿百般宠爱。奴儿对我呢,只怕连一点爱怜也吝啬与我。就连你要去见我的母妃,也不告诉我什么事情。”
殷羽庭听罢也饮了口酒:“王爷说的正好相反。”他话音未落,人就被李春秋抱个满怀。李春秋抱得他喘不过气来,那口酒卡在嗓子里,难受的他脸颊通红。李春秋一只手毫不费力将殷羽庭夹得纹丝不动,另一只手撩拨似的将他及腰的长发别到耳后。
醉人的酒香,柔软而甜蜜,一点一滴地沁入心底。李春秋温柔的唇浅吻着殷羽庭如珠的耳垂,然后在他的耳边轻声的说:“你现在是我的张子房。我完全信任你,但愿你不要令我失望。”
殷羽庭微垂了眼眸,浓墨色的眸子里霜雪纷落,只听他低声回道:“不会的。”下回分解。
第31章
一夜尽来却无雨,只是落叶坠成冢。
菊花开得满台。
秋风吹过,将那黄色的长瓣吹成一地离殇。
清晨,薄雾未散。成王李春秋就坐着一乘红顶轻轿往入宫的朱雀门而去。守门的城候官认得成王爷的轿子,令牌也不用看直接就放行了。其实今日成王的轿子里还坐着另一个人——成王府的典鉴殷羽庭殷六郎。
隔着厚厚的轿帘,皇宫中冷冽的空气还是透了进来。殷羽庭鼻子冻得发红,那双浓墨色的眼也似冰冻了一般,黑黑的没有一点儿光。
李春秋伸手给殷羽庭紧了紧身上的轻裘,埋怨他说:“奴儿穿的太少了。我说批那件狐狸毛的,你偏偏选这件兔毛的。”
殷羽庭说:“那件狐狸毛的穿起来简直像个老狐狸,难看的很。”
李春秋点着他的红鼻头,嗤笑道:“瞧你现在的样子,不像狐狸,倒像个乖乖兔。罢了罢了,丑媳妇早晚也要见公婆。”
殷羽庭没好气的打掉李春秋摸自己脸蛋的手:“王爷不要打趣臣了。”
他刚说完这句,那李春秋又揪起殷羽庭梳洗光滑的头发玩耍,非要给他做个宫廷贵妇的发髻。殷羽庭白了他几眼也是无用,两人在轿子里折腾的紧,倒是把四个抬轿的轿夫累得够呛。
终于进了通向后宫的凤凰门。宫娥渐多,一队队的遇见了成王爷的轿子都停驻行礼。粉面无须的小太监们脚步细碎快捷,擦擦的步子踏破了满地的落叶。
轿子停在了永福宫门口,薛妃的贴身宫娥迎将出来。那宫娥名叫金儿,是个伶俐的丫头。虽然李春秋是薛妃一手带大,但他成年以后就开始了军旅生涯,不久立下战功,是皇子之中最早册封为王的。封王以后,开府设院,自立门户,幼年居住皇宫的记忆逐渐稀薄,是以并不经常进宫看望他的母妃。
这次李春秋要带兵攻打三国的消息早已在后宫传开,薛妃思念儿子,原本就想差遣金儿去成王府一趟的,却没想成王已先一步来到这里。
金儿正欢喜薛娘娘愿望成真,兴冲冲出来迎接成王的车驾。等李春秋从轿中出来,一抬轿帘,又从里面钻出一位俊美无俦的青年公子。只见这位公子身披一件高领兔毛披风,身姿挺拔如竹,面色白若霜雪,深黑的瞳仁晶亮亮闪着暗光。他方出得轿来,见了金儿正惊诧疑惑的望住自己,抿着唇角温雅而礼貌的笑了一下。清秀的脸恬淡得就像早春二月的细雨,眉间的朱砂痣泛着红光,那脸上好似开了莲花般的静美。
那宫娥金儿见了,羞红了双颊赶紧低下头去,向李春秋小声问道:“请问王爷,是否向娘娘禀报这位公子?”
李春秋点了点头:“麻烦你禀报,本王携成王府典鉴求见。”
金儿领命进去,不会儿出来恭敬的给李春秋殷羽庭二人引路。
一扇扇宫门层层打开。正殿之上,薛妃身穿牡丹凤凰纹浣花锦衫,头梳流风髻,面上宫妆精致,端端正正坐在上位。
李春秋觐见薛妃,带着殷羽庭行了大礼。薛妃降座允了平身,又给他二人赐座赐茶。待这些繁文缛节完毕,金儿领着小宫娥们端上茶果。
那薛妃仔仔细细望住儿子李春秋端看面色,未语先掩面,声音哀痛凄然道:“皇儿又瘦了些。”
李春秋淡淡笑道:“儿臣很好,母妃不用担心。请问母妃近日是否安好?”
薛妃先点了点头,看着李春秋的眼眶有些湿润:“安好无恙。只是日夜思念皇儿。”
李春秋与薛妃毕竟母子连心,虽然早已搬出皇宫自立多年,平日里也极少进宫看望薛妃,可此时见母亲落泪李春秋亦不免感伤。
母子二人说了些体己的话,叙了些离愁别绪。那殷羽庭见时机差不多了,便向薛贵妃问了安好。
薛妃自见到殷羽庭,便觉他不同寻常。先不论他是李春秋多年来第一个带进后宫的人,只见他生的这般眉眼俊朗,丰神秀骨,恭美姿仪,晶亮的眸子间流转着一股清气,一双飞彩长眉,眉心处却有一颗朱砂红痣,为他平添上几分妖娆邪肆。刚才那金儿已禀报过这殷羽庭是李春秋府上的典鉴,又令薛妃对他另眼相看。
那殷羽庭开门见山的对薛妃道:“小臣有重要事情要禀报娘娘。”
听他口气凛然,薛妃正色道:“你到底有什么事情要禀报本宫?”
殷羽庭扫了李春秋一眼,对薛妃道:“此乃事关重大,小臣只能禀报给娘娘一人。”
“哦?”薛妃蹙起眉头,坐在旁边的李春秋同样一脸惊诧,薛贵妃问道:“你不是皇儿府上的典鉴么?难道你要禀报的事情连皇儿也不能听?”
殷羽庭面色如冰:“不能!”
薛妃疑惑的望向李春秋。
李春秋也只得苦笑一下,冲他的母妃轻轻点了点头。
薛妃见李春秋如此这般,只好对他说道:“既然如此,皇儿就先回避罢。”说罢唤来宫娥金儿将李春秋引到后殿去了。
有其他宫娥抬上来水晶幕帘,将薛贵妃与殷羽庭隔将开来。
一条条晶亮的珠串婆娑了帘后宫廷贵妇的身影,直到宫门再次彻底关上,薛妃略显冷淡的声音才幽幽传来:“你可以说了。到底有什么重要事情只能禀报给本宫一人?”
殷羽庭听到上位的问话,却并不着急回答,反而是气定神闲的仔细观察了宫殿的四角,确定没有多余的眼线才缓缓开口言道:“小臣,想与娘娘商议成王殿下婚姻大事。”
这一语实在惊人,要知皇子婚姻都是由皇帝指婚。慢说一个是小小的王府下臣,就是母后母妃也没有左右的余地。
薛妃听了这话,先是一惊,继而只当听了笑话,嘴角勾起一丝冷意,鄙夷的道:“你真是口出狂言啊。没想到,皇儿中意的人竟然是你这样不知好歹的黄口小儿。”
殷羽庭道:“娘娘,小臣并没有口出狂言。”他抬起眼来,那浓黑的瞳仁流光溢彩,雪白的脸上却没有一丝表情:“如果娘娘与成王殿下想有一条活路的话,就一定要让成王殿下成婚!”
“如今的局势对成王殿下十分不利,皇帝陛下要立大皇子李长平为太子是箭在弦上。皇后娘娘与郑国公的权势已经直冲云霄。如果再立大皇子为太子,那么这天下,有一半就是郑家的了!”
薛妃一听这话,眉目肃然,隔帘盯住殷羽庭厉声道:“什么?你说天下一半是郑家的?!”
殷羽庭道:“正是如此。”
薛妃冷笑道:“笑话。这天下永远都属于李家王朝属于皇上!郑家再怎么掌握权势,又如何能与李家平分天下!”
那殷羽庭也不急于反驳:“娘娘,您明知……”
“放肆。”薛妃低呵一声。
殷羽庭忙不迭的跪下叩首道:“请娘娘息怒。小臣相信,您明知小臣的意思。”
时间仿佛停住,宫殿里静得针落有声。突然水晶幕帘之后传来薛妃清脆的笑声,只听那薛妃止住笑声才道:“皇儿果然没看错人。你叫什么名字?”
殷羽庭暗暗舒了口气,抬起脸来:“小臣名叫殷羽庭。”
那薛妃眼底放光,柔声笑道:“你这个孩子,既有远见又有胆色。不错,皇儿的婚姻也是我思虑之事。只是皇儿一向无心此事,况且大皇子还未成婚,按照长幼有序,总该是兄长先成婚才是。”
“娘娘,”殷羽庭道:“成王殿下一定要先于大皇子殿下成婚才行!”
薛妃听罢一怔,露出惊讶的表情。
只听殷羽庭解释道:“与大皇子殿下有婚约的小姐乃是国舅的长女,他们姑表成婚,亲上加亲……”讲到这里,他故意压低声音道:“将来必定是成王殿下登位路上的一块难以撼动的顽石!”
那薛妃听到这里,惊疑的瞪圆了眼睛,亦压低声音问道:“你刚才说的是登位么?”
殷羽庭抬起眼来,那浓墨色的眼珠儿中深不见底:“正是如此。”水晶幕帘光影暗闪,将他眉间的朱砂痣映得发光。
薛妃很快收敛了惊讶的神情,只是狐疑的盯着殷羽庭那张纤尘不染的脸:“这两个字,岂能轻易出口。皇儿只是一个庶出的皇子,登位与他遥不可及。”
殷羽庭心知薛妃说的却也在理。按李春秋的资格与排位,确实与皇位相隔甚远。他静默半晌,一字一句的的回道:“如果成王殿下不能荣登大宝,娘娘,小臣,乃至所有依附成王的人,下场就会像秋风落叶一般凄惨了。”
那薛妃未料他说出这种话来,瞪起了眼睛,问道:“你这是何意?”
殷羽庭淡淡的道:“臣的意思是——娘娘眼前的荣华富贵只不过是清霜月影,一旦江山易主,娘娘觉得您还会剩下什么。”
薛妃屏息凝神,一阵冷风吹来,将那水晶幕帘吹得叮当作响。那殷羽庭面如冰雕,越发显得那双眼浓墨一般的黑,赫然是国手的妙笔丹青也难描绘。
“我会向陛下提起皇儿的婚事。也会尽力照你的意思去做,至于能不能成就此事,还要看陛下的决定。”薛妃良久才道。
殷羽庭听罢跪地叩首道:“娘娘圣明。”他起身正要告辞,只听薛妃低声喝道:“且慢!”
殷羽庭吓了一跳,刚抬起头又叩拜下去:“娘娘。”
薛妃道:“殷羽庭,我如何能够信任你呢?”
殷羽庭抬起头,双眸就像黑色的琉璃般暗光闪动。
薛妃复问道:“难保你不会背叛我和皇儿……你有什么理由证明你值得我信任?”
殷羽庭垂下眼眸,低声答道:“小臣为成王府幕僚,并不是为了服侍一个三皇子的。”
第32章
出征的日子终于到来。
前日刚过了立冬,气候一下子冷得滴水成冰。
都城楼上,为首的主帅英姿勃发。只见他一身滚金螭龙战袍,头戴天武垂璎冠,脚踏黑牛皮官靴,姣好的面容一改平日的玩世不恭,总含着情谊的桃花眼眸光如鹰隼般锐利。他就是成王李春秋。堂堂的三皇子捧印挂帅,沙场点兵。
主帅身后,站着军师。
只见殷羽庭,茶色长袍及地,腰系丝绦,发束脑后,额前勒着碧霞云纹金抹额,便将那眉心的红痣隐藏了去。远远的一看,也是个身如白杨,玉树临风的男子。
先头部队由成王李春秋的得力部下裴青冈率领,已于一日前启程北去。这边厢大军点罢,都城楼上的将军一展出征的战旗,人声鼎沸,战马拔蹄,大唐的将士浩浩荡荡的向北方行去。
行军三月,星夜兼程。唐朝大军终于抵达高丽边境。
唐朝军师殷羽庭写了篇檄文差使臣送往高丽朝廷。
黄昏将至,北风呼啸。
有人挑起帐帘一角,偷眼窥视远处的金滩戈壁。
不知回来的是一封降表还是一颗带血的人头。
“奴儿,过来喝杯酒罢。”李春秋笑吟吟的朝殷羽庭招了招手,斟满了两杯酒。
殷羽庭远远的斜了那人一眼,红艳的朱砂痣闪了一闪。他脸色明显有些惨淡:“我不想喝酒。”
李春秋哈哈一笑,仰头饮下一杯:“与其站在那里等,倒不如来与我对饮。”
殷羽庭听了,在往将军帐外望了一眼,只好叹了口气转身坐到李春秋身旁。李春秋将酒杯推到他的眼前,殷羽庭拿起来却又放下去。
李春秋酒瘾上来顾不得礼让殷羽庭,见给他的酒他不喝,便顺手拿起来灌进自己肠中。桃花眼里醉意渐染,带着酒香的红唇微微翘起嘴角。
殷羽庭将李春秋手中刚斟满酒的酒杯抢过来一口喝干:“据说高丽国在百年以前曾与女真人有过冲突,许多战败的女真人留在了高丽,以致如今的高丽人中有女真人的血统。可民风不可谓不彪悍。”
李春秋搂住殷羽庭肩膀:“高丽国近年来国力衰弱,政治萎靡,未必敢于我大唐兵戈相见。”
殷羽庭问:“如果高丽国敢出兵呢?”
李春秋勾起殷羽庭尖巧的下颌,不怀好意的望住那张唇红齿白的脸:“就叫他国破家亡。”
殷羽庭补充道:“灰飞烟灭。”
李春秋笑道:“奴儿跟我真是心有灵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