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司空旭,则完全是另外一幅模样。
将苏澈诓骗出郡王府的可是他,落井下石的也是他,现下苏澈不光一点事都没有,看模样竟然还要心甘情愿跟着慕容成回去,这便不好办了,若是苏澈记着仇,在此时将他咬出来,说都是因为他司空旭的勾引怂恿,自己才会出逃郡王府,他该如何为自己辩解?
司空旭脸上阴晴不定,脑子里也在飞速算计着该用何种借口来圆谎才好,没想到苏澈说完上面那番话,竟然就安安静静地跪着不动了,完全没有要将他咬出来的意思。
这让司空旭大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不禁惊疑起来。
他阴沉着目光望向宁渊,事情变为这步田地,想都不用想,必然是计划失败了,而苏澈会这样乖巧的在慕容成面前讨饶,十有八九也和宁渊脱不了关系。
他有些恼怒地捏紧了袖袍里的拳头。
“原来苏公子平安无事,哎呀当真是虚惊一场,我就说,以宁兄的为人,怎么可能做得出草菅人命的事情来!”万明当真是会演戏,一张脸变得奇快,方才还对宁渊咄咄逼人,现下立刻又换上了另一幅庆幸的表情,同时不自然地抹了抹额上的细汗。
好在慕容成压根就没理会他和司空旭的变化,只望着苏澈道:“哼,你的错,回府之后本王再慢慢处置。”说罢,他一拂袖,对司空玄抱了抱拳:“既然本王要找的人已然找到,那就不叨扰熙王殿下了,这便告辞。”
“郡王在走之前,可别忘了处理一件事情。”司空玄也抱拳回礼,却将目光斜道了那之前口口声声作证的下人身上,“此人满口胡言污蔑宁大人,我一个外来人却是不好处理,还得请郡王主持公道的好。”
“此事好办。”慕容成想也没想,便指着那下人道:“立刻将此人送去衙门,严刑拷打,竟然胆敢污蔑大周来使,胆子不小,没准还是受人指使,务必要让他吐出点真东西来!”
“是!”几名士兵领了名,立刻拖着那已经浑身吓软的下人走了。
此番事了,慕容成也不再多话,转而回了马车,苏澈则乖乖地跟在身后,只是在上车之前,他回头望了宁渊一眼,眼里若有所思,才嘴角一抿,身影消失在了车帘后。
“小的还另有事,便不陪郡王殿下同去了,恭送郡王。”司空旭却没有再跟上去,只原地行了一礼,万明立刻也跟着一礼,同样没有跟着离开的念头,马车里的慕容成没有出声,似乎并不在意他二人去留,在一阵轰隆声中,马车再度由那些骑兵护送着朝来时的路行去。
虽然司空旭二人留了下来,可司空玄与宁渊显然也没有要同他聊天的意思,转身干净利落地重新回了驿馆,一时间驿馆门前的大街上,除了远处的行人,变得干干净净。
“没有借着郡王的手让那宁渊吃吃苦头,当真可惜。”见人都走光了,万明才摇头叹息道:“若不是此人,我万学堂中的翘楚乔淼又怎会随着金玉郡主客死异乡,我与乔淼亲如兄弟,没能替他报仇,真是太可惜了。”
司空旭没有说话,只是眼神闪烁地看着驿馆的大门。
“对了,还有一事。”万明似乎想起了什么,有些紧张道:“那个被发落到衙门的下人,不会知道些什么吧,我看郡王之前好像十分恼怒的样子,那下人若是将你我供了出来,岂不是……”
“他供不出来。”司空旭打断他,“我早已留了个心眼,那下人根本不会知道此事是我二人指使的。”
“如此我就放心了。”万明舒了一口气。
“放心?”司空旭却一扬眉毛,却什么都没说,“也罢,这次是白跑一趟,我还要回宫向太后问安,万大人请自便吧。”
说完,头也不回地独自离开。
万明望着他的背影,却撇了撇嘴,用极为不屑的语气小声道:“一个男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给他点脸色居然还和我称兄道弟起来了,真是恶心。”说完,十分嫌恶地掸了掸衣袖,也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行去。
226、
是夜,夏太后正执着一根绣花针,细细地在一幅屏风上绣着海棠花。
殿堂内烛火通明,将大殿照得犹如白昼,一个老太监垂首立在一边,正小声禀报着什么,等老太监说完了,夏太后也刚好走完最后一针,用指甲掐断了线头,将那根针放在身旁侍女捧着的锦盒里。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她转过脸,一动不动地看着太监。
“回太后,就是今日早晨的事。”老太监低眉顺眼道:“不过最后郡王殿下也好端端将人领回去了,并没有与熙王他们起什么不快,只是此事奴才瞧着诡异,想要暗中查探一番,结果发现殴打勒索那个苏公子的字画行掌柜,已经连夜从城里消失了,奴才打听了才知道,原来那字画行掌柜好赌成性,欠了一大笔钱,而在其离去之前,所欠的银钱已经全部还清了,所以奴才觉得……”说到这里,老太监看了夏太后一眼,好像不敢再往下说。
“哀家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也没想错,哀家或许不会计较他们将那些周人怎么样,但是居然将金城郡王卷进去,实在是胆子不小,来人。”夏太后眯起眼睛,到一边的红木椅上坐下,随着她一声喝,立刻又有两名太监从外边走了进来。
“传哀家懿旨,将万学堂督学万明革职,受刑三十杖,举家赶出燕京。”
那两名太监立刻领命去了。
老太监神情一凛,好在他知道夏太后做事一向雷厉风行,也不觉得惊奇,万明不过一介督学,居然敢同司空旭一起算计金城郡王,也是活该。
处置完了万明,夏太后又重新望向老太监,“哀家也有个差事交给你去办,你去告诉司空旭,这一次哀家先放他一马,再有下次,哀家就留不得他了。”
“奴才遵旨。”老太监拱手一礼,立刻匆匆去了。
万明怎么都想不到,自己不过是配合司空旭一把,想踢好友乔淼报仇,结果却给自己招来了这样的祸事,他们的那点小伎俩或许可以蒙骗金城郡王,却瞒不过太后的燕京,天还未亮,整个万家就被以对郡王不敬唯由,给赶出了燕京,
其他官员得知这是太后亲口下的懿旨,虽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表面上异口同声,都是唾弃那万明罪有应得,然后奉承太后英明,竟然没有一个替万明说话的,而作为当事人之一的慕容成,听到这个消息后却落得云里雾里,还在想着那万明什么时候对自己不敬了,莫非是自己那个太后姐姐弄错了什么事吧?
这消息自然而然也传到了宁渊等人住着的驿馆,倒让宁渊惊讶了一会,这还不到一天的功夫,夏太后的消息怎的如此灵通,这就将万明料理了。
不过这样也好,他自问与那万明无冤无仇,对方却同司空旭串通一气要算计自己,原本这个梁子他是要找回来的,现在夏太后替他料理了,也省得他麻烦。
由此也看得出来,夏太后的确很看重自己的嫡亲弟弟,慕容成刚被人狐假虎威了一道,她就立刻出手替弟弟出气了,万明遭了秧,作为主谋的司空旭肯定也不好过。
但和自己比起来,现下还有另一个人更加看不得司空旭好,那便是苏澈。
司空旭或许怎么都想不到,他费尽心机想用苏澈来栽赃宁渊,最后却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让那个从前对他一直死心塌地的苏澈彻底看清了他的丑恶嘴脸,而由爱生恨起来。
那天晚上,宁渊佯装给苏澈灌毒,不过是心中疑虑在演戏,没想到还真让他引蛇出洞,而猜出了万明等人的真正计谋,在知晓苏澈是无辜的之后,他便又用药将人救醒,向他询问他为何会流落街头的真正来龙去脉。
领会到自己其实是司空旭用来陷害宁渊的一颗棋子,苏澈愤恨之下,对宁渊再无隐瞒,而降一切和盘托出。
原来当初,司空旭在华京出逃后,因为准备不足,还未出燕州就已经山穷水尽,险些饿死路边,也就在这时,他偶遇了苏澈,不过和之前苏澈所说的不同的是,当时养着苏澈的那名江州富商平安无事,也知兵祸将近,准备放弃燕州的产业,带着苏澈回江州,而苏澈却在司空旭的花言巧语下,相信了对方当初抛弃自己不过是因为华京险恶,不愿意连累于他,感动不说,以为自己仍是司空旭真爱的苏澈把心一横,悄悄卷走了富商的不少银钱,跟着司空旭一起跑了。
靠着苏澈这笔救济的银钱,司空旭顺利挺过了难关,也终于偷跑进大夏,来到这这座夏都燕京。
可他一个周人,又曾经是皇子,在燕京中一旦身份暴露,将会吃不了兜着走,于是他便起了将苏澈献给素来喜好美貌少年的金城郡王,借此投靠夏太后的心思。
他一向对自己的皮相很自负,觉得只要能得到夏太后的垂青,荣华富贵自不必说,没准还能靠着夏太后的手,夺回自己在大周应得的那份权势。
于是他继续蒙骗苏澈,称安排苏澈在金城郡王身边是一个保护他手段,如果有郡王的庇护,他就可高枕无虞,而自己则会想办法在燕京内闯一闯,一旦有所得,便会再来带他远走高飞,苏澈自然也答应了。
而这一次的事情,据苏澈所言,是司空旭忽然联系他,称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带他离开燕京,到一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长相厮守,并交给他一副字画,让他从郡王府里逃出去后,到城内某个字画行,用字画换取司空旭存在掌柜处的银两,苏澈不疑有他,还十分欣喜终于能够和司空旭双宿双飞,结果等他赶到那字画行,不光没有换到东西,还莫名其妙被人打了一顿。
刚好就是宁渊所撞上的那一幕。
初初见到宁渊,苏澈实在是吓了一跳,他还不知自己是受司空旭蒙骗,相反,他唯恐司空旭暴露,才会没有说实话。
宁渊一番提点,让苏澈恍然大悟,也算是彻底看清了司空旭此人的嘴脸,于是才会配合宁渊,在第二天司空旭领着慕容成上门要人的时候,演了一出让对方吃瘪的好戏,
回去金城郡王府,也是苏澈自己提出来的,宁渊曾言如果他愿意,可让司空玄派人将他平安无事地送回大周,但被苏澈拒绝了,宁渊没有问他缘由,但多少也能看出苏澈心里的一点想法。
迷途知返的苏澈,俨然对司空旭的多番利用与谋害愤恨至极,只要在慕容成枕头边吹吹耳旁风,想来司空旭往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了。
同时,苏澈还顺便告诉了宁渊一个十分重要的消息。
关于夏太后为何一张口就要大周割让燕州的隐秘。
“你是说,燕州境内居然有一处十分巨大的精铁矿?”同样隐秘的水榭阁楼中,夏帝与呼延元宸听了宁渊所言,双双露出惊讶的表情。
呼延元宸接到宁渊的传讯,说有要事要面见夏帝,便让夏帝再次以喝茶聊天为由将司空玄与宁渊请进了皇宫,对于这样的会面,夏太后纵使想要阻挠也没有理由,只能默许,可没想到,宁渊所说的竟然是这样重大的一件事。
庞大的精铁矿,对于一个国家来说意味着什么,实在是再清楚不过了。
“这件事应当是真的,不然实在想不通,夏太后为何会忽然要那贫瘠的燕州土地。”这一次说话的是司空玄,他沉声道:“据那苏澈所说,他也是听一次司空旭睡梦中之言,才知晓了这件事,原本还没有当真,只是后来隐约留意下,才发现是真的,此精铁矿是被司空旭手下的一群马匪无意间发现的,而后司空旭就将这个秘密藏了起来,对谁都没有说,看来原本司空旭是打算拿这处精铁矿当做给自己谋夺权位的底牌,可惜这底牌还没亮出来他便遭殃了,如今显然是他将这消息透露给了夏太后,以换取自己在大夏的利益。”
“那么一切便说得通了,这也是为什么太后要忽然南下动兵的原因。”夏帝皱眉道:“必然是司空旭将此事告诉了太后,太后又对那精铁矿起意,才引起了这场战事。”
“贵国夏太后这般心急,自然是不想让我大周能拥有精铁矿了。”宁渊道:“精铁矿十分稀少,大夏盛产矿藏,举国上下也不过只有一口矿井而已,而大周更是一口也无,一旦大周开始开采这处矿藏,那两者备间的差距,等于也就大幅缩短了,大夏一旦军备优势不在,以两国相差并不远的国力,吞并一事便无从谈起了。”
“太后此举,实在荒谬非常。”夏帝摇了摇头,一脸悲戚地叹息道:“且不说她能否将燕州夺到手,就算手握两口精铁矿又如何,我虽为夏帝,却也知大周国强,即便军备逊色,其他物资却一点不缺,而我朝物产贫瘠,此战非但不能建功,还会让无数百姓受战火所苦,也不知会有多少士兵客死异乡。”
227、
“这还只是其中之一,须知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夏太后看重如此那处精铁矿,兴许并不只是为了能让大夏在军备上稳稳压过大周,而是为了中饱私囊呢。”宁渊道。
“中饱私囊?”众人皆是一愣,片刻之后,夏帝才像明白了什么,阴沉着脸道:“宁大人的意思是,太后想要独吞那处矿藏?”
“此事不无可能。”呼延元宸思虑了一会,也附和道:“不然,精铁矿这样一种对大夏十分重要的东西,根本没必要藏着掖着,太后大可将此事公开,用以换取军队更高的士气,何须瞒得如此密不透风。”
“我就是这个意思。”宁渊点头道:“夏太后隐瞒此事不说,焉知不是起了独吞之心,如今陛下在朝中式微,若夏太后当真让慕容氏一族独吞一整座精铁矿,陛下觉得,这大夏第一世家的名头,还能安安稳稳地落在呼延氏一脉的头上吗。”
“若真如此,让慕容家独吞一整座矿脉,以慕容家现在的实力,要自足一支精锐军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加上如今太后依然把持朝政,他们如果内外沆瀣一起,一旦有逼宫那日……”夏帝越说,脸色越是难看,“太后莫非当真是想让慕容氏替代呼延氏成为皇族!”
“恐怕也只有这么想,才能解释清楚陛下如今的境遇。”宁渊道:“陛下是夏太后亲儿,俗话说母子应当连心,虎毒也尚不食子,而陛下身为一国之君,却被生母如此掣肘,皇位名不副实,就连身边皇亲也要被太后设计拔除。”说到这里,宁渊看了呼延元宸一眼,接着道:“太后这样孤立陛下,架空陛下,分明只有一个目的,却绝不是为了朝廷上下的稳固,而是为了有朝一日,彻底取代陛下坐上那张龙椅而铺路。”
宁渊语气不轻不重,说出来的话却恍若惊雷,让众人都沉默不已。
也不知过了多久,夏帝才一声长叹,“宁大人此言,我又如何不知,从前皇叔也这般同我说过,但太后到底也是我的生母,若非证据确凿,我也不想太过分地猜忌他。”
“陛下现在的境况,其实就是最好的证据了。”呼延元宸沉声道:“如今朝中以太后马首是瞻的武将虽然极多,但陛下也不算是孤立无援,臣这些日子暗中奔走,也联络了不少愿意支持陛下的皇室宗亲,只是同太后一党的势力比起来还是相形见绌了些,若想建功,还需静待时机,现在最重要的,只在于如何阻止那处精铁矿落进太后手里。”
“呼延大哥说的不错。”司空玄也附和道,“现在看来,这精铁矿与两朝如今开战之事联系紧密,若让夏太后自知得不到那处矿藏,那这场战事,也就迎刃而解了。”
“太后的个性我再清楚不过,但凡是她想要的东西,是断然不可能放弃的。”夏帝轻叹了一口气,“她若是对那口矿藏势在必得,除非大周军队能彻底将夏军驱离燕州境内,让她自知染指无望,才有可能断了这个念头,可以如今两军对峙的状况来看,此事却不容易达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