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忘。”强忍住几乎夺眶而出的眼泪，雅尼克近乎贪婪的看着身边的男人。

“傻孩子。”

男人叹息着，望向高空，雅尼克的视线不由自主的抬起，然后，他看到了她——棕绿色的m133变成了新希望星的月亮，高悬在天空，散发着温柔恬静的辉光。

“真漂亮，这就是你现在所在的星球？”

雅尼克的脸上满溢着自豪的笑，骄傲的向父亲宣誓主权：“是，她现在是我的了。”

但他等来的不是父亲的夸赞，而是沉重的叹息。

雅尼克犹豫了一瞬，还是放不下心中的疑问：“父亲为什么叹息？”

“你拥有她，却不知珍惜，路遇良驹，却不懂引导，我很担忧。”

父亲的训诫无异当头棒喝，将沉浸在得意中的雅尼克打懵了。

过了一会儿，他才不甘的问：“父亲说的良驹，是指李赫吗？我看过当日他驾驶复翼鸟号斩杀‘雷诺’的影像了，的确出色，可天底下优秀的机甲驾驶员多了去了，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何况我几次三番诚心相邀，他无一例外的拒绝了，最后还污蔑我是乱兵军匪……如此目中无人冥顽不灵，父亲不替我委屈，竟还为他怪罪我？”

身边的男人似乎被雅尼克的说辞逗笑了，就连那道模糊不清的视线也因此软化了不少。

“你只从自己的角度看，觉得他处处不合心意，可你为什么不从他的角度看看，或许真正失礼的，是你才对。”

雅尼克终于不吭声了。

男人感慨般的叹道：“拥有信念的人难以被收服，可一但被收服，就绝对不会背叛，从此与你祸福相依，生死与共。他两次救你于危难，你却只想以金钱、荣誉、权势、地位来换他为你赌上自己的一生，这本身就是一个极度不对等的交易。你从一开始就不明白他想要的是什么。”

“荣耀、名利、金钱——就算他是个再优秀的军人，所求也不过是这些。”少年闷闷的反驳。

“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会屡屡碰壁呢？”

轻飘飘的一句反问，雅尼克竟忽然觉得自己无言以对。

“让我猜猜你又想出什么鬼点子了？使坏让他上不了飞船离不开m133，然后慢慢找机会强行拉进复翼军里为你做事？亏你想得出来……你这么做不是要留下他，而是要赶走他。你的谋算不应该屡屡用在下属身上，那不叫‘用心’，那叫‘用计’，重活一次，还是这么不长进，好好反省吧。”

脑后忽然狠狠挨了父亲一掌，雅尼克猛地惊醒，这才发现是摞在一旁的文件倒塌将他埋了起来，刚一抬头，文件便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揉了揉被砸痛的脑袋，喊了候在门外的警卫员进来收拾桌案，雅尼克走到窗边眺望城市远景，脑中却在一遍遍回想着梦中父亲的教导。

“拥有信念的人难以收服，可一但被收服，就绝对不会背叛，从此与你祸福相依，生死与共。”

“他两次救你于危难，你却只想以金钱、荣誉、权势、地位来换他为你堵上自己的一生……”

“你的谋算不应该屡屡用在下属身上，那不叫‘用心’，那叫‘用计’……”

他静静的思考着，忽然再次想到了临死前敌军将领怜悯的劝告。

“……况且，你最信任的将军们也都纷纷与联盟达成了协议不是吗？”

信任？

在经历了如此惨痛的背叛之后，无论是对凯特，对博瑞，对鲍尔甚至对李赫，信任于他，只是一场没有后路的豪赌而已。

但是“祸福相依，生死与共”这种虚妄的谎言听起来又为何令他如此心驰神往？

重生之后一路顺风顺水的雅尼克第一次迟疑了。

大肆操办仪式虽然消耗了复翼军在m133星上的原始财富，但带来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大量军用物资订单令濒临破产的本地企业开始重新华发生机，工人们昼夜忙碌连连叫苦，脸上却挂着截然相反的满足笑意。

原本如雨后春笋般的城市大小势力被复翼军浩大的声势震慑，消散的消散，归顺的归顺，复翼军借此机会再次扩编，第三团正式筹建。

“报告！”

“请进。”

得到召见的士兵一进门就发现了正在沙发上翻阅文件的凯特和勃瑞两位团长，意识到自己不小心闯进了军中高层干部临时会议当中，他连忙反身关了房门退到一旁静候。

这次凯特再次换了个的发型，她将长发窝在后脑处用黑色的发带系着，看上去颇为保守，却更契合她女军人的身份。

“啊~啊~可怜的第三团，师长大人还没为你选好团长的人选，这可怎么办才好呢？”

她将文件重新合上，伸手拢了拢很久没有被放出来透气的波浪卷。

“可如果不尽快建团的话，时间久了，那群人怕是要闹出事来，这可真令人为难。”

面容齐整的勃瑞则比起前段时间看上去精神很多，大约男人有了奋斗目标，总会变得更加精力旺盛。

“实际上，我有一个合适人选，不过可能是我的力度和方法有些没有掌握好，那人有些不乐意加入复翼军。”

雅尼克无奈的将刚刚批改好的文件放置一旁：“先不说这个，勃瑞团长，把你们团第一营营长埃里克借我用用，第三团人员混杂，非得有个从军多年的老油条才镇得住。怎么样？舍得吗？”

勃瑞哈哈一笑：“有什么舍不得的，大家都是兄弟团，埃里克虽说是我的手下，可现在也是复翼军中的一员，工作上的事，只需你一纸调令，我立刻照办。”

“那就好，你放心，这次去卡喀亚星只是为了补充弹药军械，顺便考察一下恢复商路和购置机甲的事，不出意外的话不会耽搁太久，等回来之后如果那人还是不愿意接受任命，我会亲自接手第三团，耽误不了你们第二团的正常训练。”

又对一旁因为换上军装而显得英姿飒爽的凯特道：“你先把手头的事情交代好，明天随我同去，勃瑞的手下很有些管理方面的人才，处理市政要方面的工作要顺手的多，而你们第一团的优势是太空战，从m133到卡喀亚星的路途虽然太平，但也难保不出意外，要注意警惕。”

“明白，我这就去办。”两人各自记下了他的话，收起文件离开了办公室。

雅尼克这才把视线放在了那个等候了有一阵子的年轻士兵身上。

“打听出来了吗？”关于李赫家族的具体情况。

“没有特别的发现。”士兵惭愧的低下头：“档案馆服务器在联邦公务人员撤离期间遭到损坏，属于李赫警官一家的那一部分的资料不幸正在此列。而他父母的同事朋友们又大多跟随联邦撤走了，我们没有任何收获。”

失望的轻叹一声，雅尼克挥退了那名因为未能完成长官交代任务而闷闷不乐的士兵。

“难道没有任何挽留的法子了吗？”

无意识的踱着步子，雅尼克无论如何也下不了决心。

李赫当日刺耳的质疑言犹在耳，而父亲的教导又时时刻刻回响在耳畔提醒他切勿急躁冒进。

拨号手停在了通讯器界面上，想起此前对方借用网络技能的“不请自来”，雅尼克决定小小的报复回去。

讯号即时接通，军服加身的雅尼克忽然出现在光脑屏幕上，正在清点行李的李赫明显一怔，然后慌里慌张的开始收拾衣物，雅尼克敏锐的从床铺上一大堆乱糟糟的物品中发现了复翼军的军服，一张崭新的属于飞船船员的身份识别码正端端正正的别再军服前胸处。

他绞尽脑汁想要留下的人竟正费尽心机打算离开！

得出这个结论，雅尼克的心情变得更为复杂。

强行压下那丝若有若无的受伤，脸上依旧挂着公式化的温和淡笑：“怕什么，我又不是老虎，吃不了你。”

“咳，没有，我只是整理下屋子。”似乎明白自己的行为令对方有些下不来台，李赫尴尬的编了个理由。

“‘慕斯’号和‘提拉米苏’号飞船明日8点，我已经通知慕斯号给你预留了房间，别晚了。”

不等对方回话，雅尼克动作僵硬的挂断通讯。

光脑退回主页面，一个醒目的名为“m133-r”的文件夹下，李赫所住的单间已经不知何时由m133-01-a再度升级为了最高级别的m133-01-s。

雅尼克神情恍惚的盯着光幕看了一会，终于还是深深叹息着，将这个困扰了他无数个日夜的文件夹扔进了回收站里。

“请进。”做出了决定的雅尼克烦躁的打开合金门遥控锁。

门外徘徊了有一阵子的红三角技术组组长——现在已经是复翼军少尉级技术军官的肖黎被吓了一跳，他根本都还没有敲门好不好？

“什么事，说罢。”雅尼克疲惫的揉揉眼眶。

“我……那个……”他犹犹豫豫的，似乎是有些畏惧这个比自己还小上几岁的少年人。

一向行事果断的雅尼克被他犹豫不定的态度搞得更加烦躁了。

“我是来退还军功章的！”肖黎终于鼓起勇气，恋恋不舍的将已经捂得发烫的军功章放在他面前：“反舰导弹的开启公式不是我破解的，有人一直在暗中帮我，这几天我一直试图破解该加密信号，得出的结论是，当时此人的地理位置是在森林深处，一处已经废弃多年的前哨站内！”

第30章：星际初航

因为不确定雅尼克是否真的愿意放他离开，李赫起的非常早，推门走出宿舍楼时，那些新入住的效忠于雅尼克政府的警员们还没睡醒，整个楼道极为安静，令他恍惚间觉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联邦执政时期，一个很普通的早晨。

m133的秩序在雅尼克等人的主持下恢复状况良好，由军队领导的新政府已经开始迈入正轨，时间虽然还早，但是路上已经可以看见上班族在车站处等待列车，除了那座永远消失掉的娜拉维拉星际酒店，稀山市仿佛与联邦执政时期并没有什么不同之处。

此时的星际港上停泊着剿灭星盗夺来全部四艘飞船，“卡布奇诺”号和“芝士”号周围，大量工人正在进行更加细致的内部清理、翻新工作，还有一些人正在搭建平台，准备进行外壳喷漆作业。

“慕斯”号和“提拉米苏”号在半个月前就得到了进行星际航行任务的命令，工人们于是抢先完成了这两艘飞船的外观整改，船身被打上了复翼军的标识，那是李赫并不陌生的图案——复翼鸟号驾驶舱开启钥匙的背部镂刻与之相差无几。

悬浮车将李赫放在了星际港入口处，身穿联邦时期警服的李赫很快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一个瘦高个子的士兵注意到这边的情况，连忙放下手头的工作赶了过来。

“请问，是李赫中队长吗？鲍尔队长命我在此接引一名名为李赫的联邦警察登船。”那名士兵先是敬了个军礼，然后解释道。

“是我。”李赫的心中有些忐忑，生怕不能顺利登船离开m133，上次他在星际港附近被雅尼克打晕而错过飞船的事令他记忆犹新，这种倒霉事一生遇到一回也就够了，再来一回他一定会疯的！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自己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高密合金构成的坚固外壳，舒适耐磨材质搭建的船舱走廊，以及狭窄却温馨的甲板布局，这一切都比前哨站内型号老旧的vi模拟系统演示要真实得多。

“啊，我这就算上船了？”他恍恍惚惚的问带路的士兵。

“当然。”对方被他梦幻般的神情弄得很想发笑。

“本次星际航行任务预计将会花费一星期时间，餐厅在每层的后舱处，房间内的饮水机每日定量供水，如果觉得旅途无聊，可以到三层的娱乐室，只是注意不要随意进入飞船引擎室和舰桥，还有，跃迁开始时一定注意防护，跃迁初期的几分钟里，飞船会产生剧烈颠簸。”

可能是因为李赫是长官亲自交代要接引的人，那名士兵对他的态度非常客气，直到确定对方没有任何问题之后才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

急促的“咄咄”声打断了李赫观察飞船舱结构的动作，他连忙打开行李箱，放出了刚刚睡醒的呆呆。复翼鸟发现自己已经换了个新地方，兴奋的拍着翅膀在他头顶上画圈。

“别高兴太早，这次上船前我特意买了，开船之后我们正式开始上课，要认真听讲，以后拎钥匙、戴帽子这类简单任务就交给你了。”

复翼鸟呆呆“咚”的一声栽倒在床上开始装死。

这并不是李赫第一次登上飞船，但却是他出生以来的第一次星际旅行。

飞船内的房间大都低矮狭小，一室一卫的简单布局仅仅能保证个人最基本的生活所需，不过李赫知道，这待遇相较船舱内住通铺的普通船员们来说已经算得上奢侈。

十分钟后，地面塔台终于发来起飞命令，“慕斯”号引擎开启，动力系统全力运行以对抗行星引力，这是一个极度耗能的缓慢的过程——尤其是对于质量超过100万公吨的“慕斯”号而言。

雅尼克为李赫预留的房间窗口面向南部，无法看到稀山市的景象，倒是来路上的船员休息区有块巨大的了望窗，窗口的位置向北，刚好可以在升空后看到稀山市全景。

从飞船广播中听到飞船即将离岸的消息后，李赫走出自己舱室准备去休息区观景，然而不巧的是，雅尼克刚好从这里经过。

“太空环境跟陆地上到底还是有些差别，你还适应吗？”雅尼克问道，既不显得亲热，也不显得冷淡，而是完完全全的，公式化般的问候。

“还好。”他低下头，看着比他矮出一个头的少年，不知是不是因为建军仪式上那些话的原因，面对他的时候竟然有些不自在。

“那就好。”

就在他以为话题即将打住的时候，雅尼克的声音再度响起：“李赫，有件事情我想向你求证。”

“什么事？”他问。

“身为一名机甲驾驶员，你真的肯放弃唾手可得的天空吗？”

他与他擦肩而过，狭窄的通道令他甚至能顾感受到那一瞬间因少年的走动而带起的气流。

不知过了多久，当窗外只剩下一片不可触摸的星幕，整个世界终于重归寒冷与安宁，那是属于宇宙的最原始的神秘和包容。

第31章：联邦—卡喀亚星

大宇宙时代，由于种种原因，星区与星区之间、行星与行星之间的科技发展程度并不均衡，而速度作为星际探索中极为重要的一环，逐渐成为区分宇宙文明科技发展程度的标尺。

按照其社会可产出的速度上限，仙女座星系的生物文明大致可划分为原始文明、音速文明、光速文明和极少量的曲速文明。

卡喀亚星和m133星一样是一颗音速文明行星，该行星的整体开发程度在仙女座星系宜居星中属于较高水平。

这颗拥有二十余座大小城市、人口规模超过一个亿的小型宜居星拥有较为完整的军工产业链，虽然科技程度比起联邦几个繁华的星区要低了数个档次，但好在目前的复翼军只需要对付“四叶草”之流的普通星盗，而不是像那个拥有重型伽玛粒子炮的名为“白纪”之类的超级海盗，卡喀亚星能够提供的武器倒也还算够用。

当飞船抵达卡喀亚星星际港的时候，李赫觉得自己终于得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