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前跟老关老板关系不错,锦绣园的上一代家主是个很和善的人,做生意也很温和,只是没想到,他一手建立起来的锦绣园,如今被儿子这样经营,也不知他在那边能不能瞑目。
那小二见他似乎十分难过,犹豫片刻,却安慰他道:“赵掌柜……衢州那么多酒楼食肆,说不得有许多比我家强,您……”
他虽然不想在锦绣园做了,但做人还是要有良心,身在其位必谋其政,有些话,他现在是不好讲的。
赵掌柜也知他不过是个帮工的孩子,在这样的老板掌柜手下干过想必十分辛苦,听了只是笑笑,摆手让他离开。
等那小二身影消失在街角,他才又叹了口气。
锦绣阁用不了,现在就算是豁出脸皮去找鼎膳斋,也肯定是一间雅间都没了,他不好叫人家难做,自己却是在拿不出主意来。
就算衢州大大小小的酒楼食肆百十来间,上得了台面的不过那几家,可这几家最好的雅间都要提前订,晚了肯定是没有的。
赵掌柜已经想着实在不行带人回自己家里吃,转身却听到一把不太熟悉的嗓音叫他:“赵掌柜,您是急着订雅间吗?”
赵掌柜回头,见是隔壁新开食楼的两位年轻小老板,便笑着同他们打招呼:“可不是,原本定的那家说有事做不了,我这着急得很呐。”
虽说不太熟悉,可他们毕竟是隔壁,旁边的这间食楼到底怎么样,他自己也是亲自尝过的。两个小老板很有手段,菜色好,用料足,小二也十分热络,开张至今生意是一日好过一日,这些赵掌柜都看在眼中。
但他也知道就算是新开张的食楼,福满楼的雅间肯定也早就订完了,他惯不喜欢麻烦晚辈帮忙,所以并没有直接来找他们。
杨中元同程维哲对视一眼,脸上笑容更甚:“赵掌柜,咱们是邻居,以后我们这食楼要一直开下去,少不得多麻烦您。我们家虽然不太出名,可雅间却还真有一间,可否请您过去看看,如果您满意,那今日这一顿,就当我跟阿哲请的,多谢您开张这些日子以来的照顾。”
他这话说的太客气了,赵掌柜听了一愣,随即便说:“小杨,你可别为了我把别的客人赶走,我知道你好心,却也不能坏了你家口碑不是。”
在衢州,做生意开铺子的人家多了去了,掌柜也满大街都是,但能做到赵掌柜这样的还真不多。褚氏布庄是响当当的皇商,做了百年的金字招牌,不是人人都能当的了褚氏布庄的掌柜的。
就算再着急,他想的也都是福满楼,这样高德,实在令人敬仰。
程维哲忙道:“不,您抬头看看,我家其实还有一个阁楼,当时就装好了,预备给要谈大生意大买卖,或者家里有重要事的客人们用。不过这不刚开张吗,风声是放出去了,也没人来定,只好一直空着。今个可算能迎进您这位贵客,也给我们茗雅开个张吧。”
赵掌柜也不是个墨迹人,这事也等不得,当下便跟着他们进了铺子。
门口的钱掌柜看到他,忙过来打招呼:“哎呦老前辈,今个新到的海参,我记得您爱吃这口,给您预备一份?”
都是在这条街上做掌柜,他们之间的关系可比杨中元他们亲近多了,说话也就没那么多顾忌。
钱掌柜就是这点厉害,他虽然手腕不如赵掌柜,但是记性可是顶好的,常来他家的客人,他都记得人家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从来没说错过。
程维哲也笑,冲钱掌柜点点头,回头小心扶着赵掌柜上楼:“我们家老钱可崇拜您了,早起还说要给您送了葱爆海参过去,待会儿您要是定了,准保有这道菜。”
场面话谁都会说,但说得好听,说得大家都满意,那才叫难。
往阁楼去的木质楼梯略微有些窄,杨中元跟程维哲特地拓宽了一下,还加了扶手,走起来也还成。
赵掌柜虽然岁数大了,但腿脚可利索着,不比年轻人差。
等上了三楼,抬眼便能看到阁楼门口挂着个牌子,写着“茗雅”两个大字。
自然的,这俩字还是韩世谦写的,端庄大气,飘逸出尘,相当了得。
这字是最近才挂上去的,总叫阁楼也不是个事,总得有个好听上口的名,才能让别人记住他们家这最高级的雅间不是。
赵掌柜倒是没说什么,只跟着他们进去,这屋子到底好不好,想着顾寒亭第一次来的夸奖就知道。赵掌柜当即便满意地笑笑,回头瞅了他们一眼:“年轻人,还是挺有心思的。你你家这里,就凭一个雅字,便比锦绣阁要强。”
锦绣阁是精致华丽,可也有些过了,不如福满楼这间茗雅,多宝阁上虽然摆的都是真品,却大多跟琴棋书画这样的雅事有关,并不显得俗气。
能布置出这间阁楼的,想必是个眼界很高的大家。
赵掌柜一时之间心里百转千回,当即便把这间茗雅定了下来:“我今日就定你们家的茗雅了,待会儿午时之前客人会到,我直接带他过来吃饭,也不用你们破费,我既然定了,自当我褚氏花钱。”
杨中元跟程维哲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欣喜与愉悦。
“赵掌柜,这……”程维哲还想再说什么。
赵掌柜笑着看他,脸上满满都是慈祥:“你们这两个孩子,我说不用就不用了,我可都要点最好的菜来上,怕你们请不起哩。”
杨中元被他逗笑,拉了拉程维哲的手,终于不再坚持。
等到赵掌柜走了,杨中元便把小山叫来,递给他一份相当精致的洒金折页:“小山,阁楼今个有单,你去一趟褚氏布庄,直接找他们赵掌柜,说让他定下菜单我们好准备。等到客人来了,也由你全程招待,一定要恭恭敬敬的,听到了吗?”
小山算是二楼的小管事了,早先杨中元就给他说过,以后茗雅有客,也叫他专门伺候。茗雅只有一间,这就说明老板是多看重他。
小山听了,使劲点点头,满脸都是认真:“老板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办。”
这一日的茗雅算是头一次开张,就迎来了大客户。福满楼自然全力招待,几个最难的菜都是杨中元亲自炒的。小山这一日得了足足一钱的赏银,他没跟别人讲,却跟老板把数目都说得清清楚楚。
做成了第一单大买卖,杨中元自然很高兴,他不仅让小山自己把钱存下来,还夸了他几句。
赵掌柜在衢州人脉相当之广,有他开了头,后面自然接二连三开始有人定茗雅,一时之间,福满楼风头更胜。
而就在这个时候,两位老板却离开了衢州,往衢沐县而去。
临近中旬,日头一日比一日大,两个人连李义都没带,让他在铺子里看着事情。
程维哲坐在外面驾车,杨中元则坐在车里,陪着他说话。
两个人成亲至今,这还是第一次单独外出,机会难得,也都很愉快。
衢州富裕,官道修得相当宽敞平坦,尤其是道衢沐县与衢泽县的两条官道,因为走得人多,所以月月都有衙役过来修缮。
虽然马车有些颠簸,杨中元略微有些不太舒服,但这都影响不了他的好心情。
外面天很蓝,他坐着程维哲架的马车,奔向了下一段事业的开始。
他们中午出来,临近申时才到衢沐县的县口,老远便看到一个少年人站在那里冲他们挥手,杨中元眯起眼睛看去,却笑道:“二毛倒是长高了。”
程维哲笑道:“待会儿可别叫他二毛,否则又要跳脚。”
来了衢州之后,二毛跟着跑完了铺子的事情,就又被程维哲打发到城郊来了。他对茶虽然不如程维哲精通,可也被他拎着学了不少时日,打听一下这边的情况刚好够用。
岑志清已经在衢沐县最好的客栈定了两间房,等马车停在跟前,他立马跳上来:“老爷,怎么来这么晚。”
程维哲依然满面笑容,却没讲话。
反而杨中元掀开车帘,唬他:“真是多嘴,该打。”
今个早上杨中元便起来迟了,不知道怎么就是睡不醒,程维哲不忍心叫他,又想着反正天黑之前能到,就放任他睡到中午才起来。
岑志清根本不怕他,依旧没皮没脸地笑:“我知道我知道,肯定是正君偷懒不愿意来。”
外人都叫杨中元杨老板,家里的下人叫他元老爷,只有这个跟着程维哲一路来到衢州的二毛,却叫他一声正君。
杨中元听了,倒从来不反驳。
岑志清从小就伺候程维哲,在他眼里,自然自己便是正君,实际上他也确实是。
到了客栈,岑志清便把东西都卸下来,送了两位主子上楼,等安顿好了,他才说:“小的已经订好了晚膳,老爷们是休息完吃还是现在便吃?”
说实话,杨中元这一路走来,确实有点饿了。可他坐了大半天的马车,胃里不知道怎么地还有些翻腾,精神也不太好。听了只道:“我有些累了,你们两个先吃,给我温一碗粥便是了。”
程维哲知道他最近一段时间确实累到了,见他这样不由蹙起眉头,温言道:“先吃些东西再睡吧?好不好?”
杨中元听到他说吃这个字,就满心不舒服,脸色也白了起来,捂着胃摇头:“不了不了,你别管我,你们去吃吧。”
他说完,根本不听程维哲的,径直进了客房睡觉去了。
程维哲只得叹了口气,叫小二打来热水,给他仔细擦干净手脸,又帮他脱下外衫,盖好被子,这才退了出来。
他刚一出来,打眼就看岑志清一双眼睛亮晶晶看着他,好像看到了肉骨头的土狗。
程维哲哭笑不得,伸手拍他脑袋:“你这小子,看什么看?”
岑志清一脸贼贼的表情,见他面色如常,终于凑过去小声问:“老爷,正君是不是有了?”
程维哲根本没懂他说的是什么意思,等到渐渐领悟过来,顿时脸上风云骤变。
确实……这段时间杨中元嗜睡,总是显得很疲惫,而且胃口也不如以前好。他们两个刚刚成亲,因为铺子里事情多,所以程维哲也并未往那地方想。
叫岑志清这样一提醒,他竟有些恍然大悟和欣喜若狂。
说不定,小元跟他真的有了孩子。
程维哲想到这一路奔波,杨中元刚刚眉宇之间的纠结与难受,顿时越发心疼。
“不知道是不是,但……无论怎么样,在这里的几日我们都要更仔细些,他这段时间,也确实是累着了。”
程维哲想着赶紧定下衢沐县这边的茶园,回去以后无论怎么样,都要带杨中元去医馆看一下。
就算不是有了孩子,总这样他也着实有些担心。
但如果真的有了孩子……程维哲突然开始傻笑起来,岑志清在旁边看了直摇头。
这个主子哦,碰到正君的事情,就没正常过。
第132章:茶园
这个人最近有点奇怪,杨中元看着正在给他热水的程维哲,突然产生了这个念头。
虽然程维哲对他一直都很好,他们两个在一起也都是相互体贴,可自从来到衢沐县之后,程维哲照顾他几乎跟照顾新生儿差不了多少。
洗脸擦手洗脚沐浴全部都亲力亲为,就连一起出去办正事,他也都小心翼翼,不仅带足了果饼点心,甚至连水都是温好的。
茶园子里路不好走,他就非要跟他牵着手才肯罢休,杨中元拧不过他,只好随他去了。
再说,两个人这样相处下来,倒是有些别的趣味。
“阿哲……最近……有什么事吗?”杨中元低着头,看程维哲认真帮他脱下鞋袜,“你怎么伺候我伺候得跟祖宗似得,说吧,你是不是偷偷干了什么坏事?”
程维哲一僵,很快便回过神来,把他的脚放进热水盆里。
这是他们到了衢沐县的第三日,正巧赶上下雨,程维哲坚持不让杨中元出门,非要在客栈待着。
“能有什么事?咱们好不容易两个人出来一趟,虽然是有正经事,不过这边风景倒是不错,我们也算是放松放松,权当来玩吧。”程维哲洗净手,直接踢掉鞋子同他一起泡脚。
“你这样我不太适应啊,咱们认识多少年了,差不多就行了啊。”杨中元笑笑,拍了拍他环在腰上的手。
最近程维哲老爱搂着他的腰,一双热乎乎的手贴在小腹上,虽然是大夏天的,可也让杨中元觉得舒服安心。
“乱摸什么,如你所愿,我最近真的胖了。”杨中元又笑,耍赖般地去踩跟他一个盆泡脚的程维哲。
两个人个子差不多高矮,脚也大小一样,程维哲老老实实让他踩着,手里却很轻柔。
心底里,他很期盼二毛说的事情是真的。眼看小元生辰在即,而他自己也已经二十有五,过了这几年,就算小元想要生个孩子出来,他都不会肯。
他们年纪都不小了,如果这次真的有了孩子,那说不定就是唯一的血脉。让小元遭一次罪他都心疼,更不用说过了最好的年纪再生,对他的身体也不好。
“胖了好,等回去让长青多做些温补的饭食,要把你喂成小猪。”程维哲温言道。
两个人就这样靠在一起,脚踩着脚,手贴着手,谁都不嫌热。
第二日是个大晴天,因为想着赶紧把茶园的事情办妥,所以杨中元难得早早便醒来,吃过饭后跟程维哲一起驾车去了县南,沐泽湖位于衢沐县与衢泽县南部,而这边最好的茶园,也大多都在沐泽湖沿岸。
马车一路慢悠悠行驶在官道上,官道两侧都是一望无际的碧绿,高矮不一的各种茶树一垄一垄纵横交错,形成衢沐县最独特的风景。再往南望去,沐泽湖水晶莹透亮,成片的粉白荷花花开正艳,昭示着一年之中最灿烂的美丽。
间或能看到一些单薄的土房立在茶园边上,那便是茶农守园时歇脚的地方。
程维哲跟杨中元一起坐在马车外面,为了怕他热着,程维哲特地买了圆帽给他,让他戴在头上遮阳。
“这边真的很美。”杨中元感叹道。
“可不是,你看这边大一些的茶园都挂了各家的名号,那就是说已经被买走了。”程维哲这一提醒,杨中元才发现每家茶园的门口都挂着不同的布帆,上面有写茶楼名子的,也有只单挂了一个姓氏的。
就比如刚路过的这一家,硕大的顾字飘扬在门口,杨中元按着程维哲的肩膀往那边看去,只见顾家茶园占地极广,比旁边的好几家加起来都要多。
茶园里的屋子也是实打实的泥瓦房,并列一排修了好几间,显然看园子的茶农不少。
“还是顾老板家的气派,你看他家的茶农都还在地里干活。”杨中元道。
程维哲一门心思驾着马车,并没有往那边看去,听罢只说:“将来总有一天,我们也能如此。好了,你快坐好。”
杨中元拍拍他的肩膀,老老实实坐回位置上,没再说什么。
越往西走,茶园的面积越小,打着明显名号的越来越少,
岑志清比他们出来的早多了,客栈正好有人来县南拉茶叶,他便跟着一起过来了。
此时看到自家主子的马车由远及近,他这次倒没有跟昨日一样,反而规规矩矩站在茶园门口等待。
程维哲在他跟前停下车,打了个眼色让岑志清赶紧过来扶杨中元,他自己则麻利地跳下马车:“怎么样,园主在吗?”
岑志清点点头:“我同他讲好了,说待会儿我们老板过来,再跟他谈。”
程维哲等杨中元走到他身边,才牵起他的手往茶园里面走。
这一家的位置有些偏,但水土却不错,看他们家的茶树便知道,个个都很精神,绿油油的看得人心里满心舒服。茶园里面也干干净净,虽然是土地,可似乎早就洒了水,走在上面半干不湿的,一点灰尘都无。
杨中元冲程维哲点点头,那意思便是很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