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棋依然狐疑地看着。
“——你自己过去!进门顺着右边一直走,进屋走到底,就见到人了。”大汉说着发动了汽车。
原来大汉只是司机。
林棋看着汽车驶离,只好转身向大门里走去。
那是座公寓式酒店。
进门之后,是一座日式小庭院。
没有服务员,也没有客人。每个套间自己独拥一只小院子。
周围一片寂静。
院子里,两盏古色古香的仿燃气落地灯,悠悠的亮着。
林棋顺着右手的走廊往前,走过两三米,就进了室内。
墙壁和厚实的红松木板,顷刻间挡住了寒冷。
远处,客厅尽头亮着一盏橘红色的灯。旁边是走廊的开口。
林棋便往里走去。
林棋循着灯光往前走,快到走廊时,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
——林棋忽然觉得心被攫住了!
那香味从走廊后氤氲着飘出来,渐渐浓郁。
他紧张地注视着走廊的开口,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
林棋走过客厅,走过走廊,周围灯影闪烁,有古色古香的搁板。
每走一步,那香味就更加浓郁。
每走一步,就像要踏碎一个世界。
那香味,好熟悉。
终于,林棋转过了最后一道弯。
古色古香的卧室门边,林棋看见房间里,桔红色的落地灯边,一个男人站在那里,似乎在擦什么东西。
一个宽肩的背影。
林棋站在了门边。
那男人听见脚步声,转回了头。看见林棋时,似乎有过那么瞬间不易察觉的诧异。
“是你。”他说。
“是我。”林棋说。他看着对面的人,一瞬间,全身俱痛。
“哦。”可是对面的人说,“是你我就放心了。”
老胡放下了手里的东西,“他们跟我说换人了。我还有点担心。”老胡说着话走到了林棋面前,注视着林棋。
林棋看着他。
“我……”林棋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他或许该解释一句,可是却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可是老胡摆手拦住了他,“我明白。”
房间里,片刻一片静默。
“你怎么了?冷是吗?”老胡看着他说。
“没有。”林棋说,“没什么。”林棋看着老胡,无比悲伤。
空调的温度调高了。
“这个……”林棋低头看了看脚边的箱子。
“没事。”老胡接过来,随手放到了床边。
“你不看看吗?”林棋问。
“哦。”老胡笑了笑,“不用看了。”
林棋注视着老胡的背影。
老胡察觉到了,转回身,看见林棋站在原地。
老胡略有思忖,重新走到林棋面前。
“其实没什么分别。”老胡沉默了片刻说,“我曾经非常需要钱。”
老胡看着林棋:“这你应该能明白。”
橘红色的灯光,映红了老胡脸颊,也映在林棋眼睛里。
林棋看着胡老板,慢慢点点头。
“那次见到你,”老胡伸手摸了摸林棋脸颊边,小柯曾经打伤的位置,“我知道有事。”
老胡的手随后落在了林棋上臂上。
“我也想过,”老胡看着林棋。
“你不做了,还需要钱的时候,怎么办?”
林棋看着老胡。
灯光映出他们彼此瞳仁里的光泽。
林棋一直以为,橙红色里带着家的温暖,没有想过它竟也如此哀伤。
“不过既然是你就好很多。”老胡随即拍了拍他的上臂,转回了身。
“明天一早出货。”老胡到桌边泡茶。
“你晚上就别走了吧。”
林棋望着老胡的背影,点了点头。
林棋在床边坐了下来。
这时,他看见了进门时老胡擦拭的东西。
老胡正在林棋身边坐下。
他顺着林棋的目光看去。
桌子上,放着一把枪。
“哦。”老胡起身把枪收进了抽屉。
“别怕。”林棋面朝里躺了下来,老胡随后躺下,手搭在了他肩上。
他们什么都没做。
两人安静的睡了一个晚上,像是在专心等着明早去交易。
按照李队长的准备,供货商该问起他跟买家是怎么认识的。
可是也许老胡今天大意了,也许忘记了。老胡竟然什么都没问。
“胡总……那你现在,还需要很多钱吗?”许久,林棋问。
老胡微微叹了口气,像是料到林棋会问出来。
“几年前,我就有心收手。”老胡缓缓说。
“可是这一行,做了这么久,想撤出去,哪有那么容易。”他再次拍了拍林棋肩膀,“总要慢慢来啊。”
天亮了。
林棋洗漱干净,回到房间。
“要不然,一会儿出了货,”老胡看着他,说的有点小心,“你就别管老四那边了。”
林棋没听明白。
老四是原来和老胡交易的买家。这个林棋知道。可是胡老板的意思是?
“你的钱我给你。”老胡说。
林棋看着老胡。
“哦,我的意思是,”老胡看看他,低头看了看脚边的箱子,“以前,你不知道。现在你都知道了……”
老胡重新抬起头,看着林棋:“出完货,你以后跟我走吧。”
林棋心突然像被一把大锤子击中。
他一动不动的站着,没说是,也没说否。
林棋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老胡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伸手用力拍了拍他肩膀。
“没关系。我知道你要考虑考虑。你考虑考虑……”老胡去换衣服了。
老胡提起了一只大箱子,和林棋出了门。
汽车行驶。
宾士车的右前座,林棋头呆呆地看着玻璃窗外。
这座大都市里,荒凉的城乡结合部。
林棋和老胡一起下车。
随后又跟着他往前走去。
不远处,有一座小石桥。
那就是交易地点。
他们距离那儿还有一段空阔的空地。
他看到有人上了桥,向这边走来。
林棋随着老胡转过最后一个弯儿,踏上了空地。
突然之间,桥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猛得奔出了几个人。
林棋还不知道怎么回事,肩膀忽然被人用力推了一把,耳边响起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吼:“小棋,快跑——”
与此同时,空地周围四下传来惊心动魄的喊声,和,“别动!员警!”
几乎也在这一刻,枪声就响了起来。
林棋愣在了原地。
他没想到,老胡竟然拔枪反击。
硝烟散开。
然后,他看见了李云帆。
他看见李云帆在侧前方高处位置举起了枪——
李云帆说过,到了现场,听见“别动”立刻卧倒。保证他安全。
“没有死角,一切都在控制下。”李云帆说。
可是——
“小棋,快跑——”林棋没有预料过那一声喊。
他听出那声音里的急切,那声音里撕心裂肺的痛楚。
那喊声落在他心上。
林棋再次看了侧前方一眼:李云帆、枪。
他转过头。
老胡在他几步外。
林棋突然拔腿向老胡跑去。
老胡,放下枪,放下枪……
就在林棋往前跑去的那一刻,四围突然同时响起了枪声。
轰鸣震天。
林棋看见自己的手终于触到了老胡肩膀,可是在那一刹那,右腿猛然一弯,像一辆呼啸疾驰的列车突然砸在腿上。
林棋猛得跌倒了。
一颗子弹击穿了林棋右膝上方。
林棋倒下的时候,看着有一发子弹击中了老胡的额头,腾起一团红色的云雾。
第二发紧跟着打在了老胡胸口。
随后,他渐渐模糊了视线……
“啪,啪,啪,”可是耳边,还能依稀听见那震耳欲聋的枪声,一下紧跟一下,惊心动魄……
枪声中,他感到有人正像他跑来。
有人在喊着什么。
有人似乎赶到了他身边……
林棋随即完全失去了知觉。
Chapter5 04
后来在医院里,林棋醒来时,李云帆来看了他。
手术结束之后,迷迷糊糊中几次睁眼,林棋曾感觉到李云帆在床边注视着他。
“你为什么要挡那一下……”有一次他好像听见李云帆问。
可是林棋无力开口。
没什么。没有原因。
又后来,等到林棋真正醒转,李云帆已经离开了。
警方付了全部医药费。
可是李云帆很久没有再来。
倒是他的主治医生,好几次跑过来看他。
“给你这个。”那是个圆脸的年轻大夫,塞给他一样小东西。
林棋看看手里,是那枚子弹头。
“要这个干什么?”他自言自语的问。
“留作纪念呀!”大夫笑着说,眼睛闪闪发光,像个孩子。
“幸亏运气好,再往下一点,你膝盖就废了。”大夫拍拍他的腿。
子弹打在林棋右腿膝盖上方。
这位大夫多半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林棋想,或许还以为他也是员警吧。
医生离开了,林棋躺在床上看着手里的东西,很小,一角已经撞扁。
怎么扁的呢?只能是撞在骨头上了。
他不知道人的骨头竟会这么结实。
林棋看着,默默把它握进了手心。
老胡那天那一声喊,仍一遍一遍在林棋耳边回响:
小棋,快跑!
小棋,快跑——
小棋,快跑……
多少年了?没有人这么喊过他。他没有听见谁这么情真意切的呼唤过他。
林棋伸手,摸摸右肩,是老胡推了一把的位置。那重重的力道仿佛依稀还在。
林棋知道老胡该死。
老胡是本市最大的毒品供应商。
抓住也得判死刑。
更何况,现场拒捕开枪。
可是……
林棋久久握着那枚子弹。
那小小的金属体,遥远而陌生。
好像难测的命运,在尘世轮回之湖里,投下来一道神秘的影子。
老胡的一声呼和,在他生命里激起了些微的涟漪。
在林棋快要出院的时候,李云帆再次来了。
他们在露台上,聊了一会儿。
“你知道我费了多大力气,申请你的赔偿吗?!”李云帆胡子没刮,眼里充着血丝,疲惫而有些焦躁。
林棋说:“感谢,感谢!”
“——你那一下子,就是伤了无辜!”李云帆盯视着他吼出来。“你知道这个案子从头至尾我跟了多久?!付出了多少精力?!”
“对不起,对不起。”林棋说。
“因为你这一下,我的奖金,一等功,全没了!”李云帆说。
林棋呆住了。
露台上,阳光暖融融的,可是胸口却像被人划开一道裂隙,让他感到寒冷不安。
“我可能以后都升不了职了。”林云帆说。
“对不起。”林棋由衷的伤心,鞠了个躬。
李云帆红着眼睛愤怒地瞪着林棋,“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一阵酸楚顿时涌到眼前,“对不起。”林棋说。
李云帆离开了。
日光里,林棋独自一个人站在露台上,惶惑地看着周围空阔的世界。
李云帆说的没错。
因为自己,再次搞砸了事情。
可是……
那时,他的心里放不下啊……
林棋的电话突然响起来。他低头接起来。
好吧,也不能说全部很糟。
至少,因为这件事,小虹来看他了。
事实上,林棋躺在医院里的时候,李云帆刚刚被支队长熊了一鼻子灰。
“你这是糊涂!”
支队长看到收网行动后的书面汇报,立刻看出整个计划里有两个巨大的隐患。
在那间墙壁厚重、密不透风的办公室里,支队长把李云帆狠狠骂了一顿。
第一,林棋不属于争取立功的情况。
如果发生严重的意外,家属提起诉讼,“怎么赔?赔得起吗?!”支队长盯着李云帆连连喝问。
李云帆沉默无语。
“……不是,他答应的前一天,刚因为毒品的事儿进来。”那天办公室里的小伙子大起胆子插了一句嘴,“他真要找事,洗不干净。”
“住口!”李云帆和支队长两人同时瞪向小伙子。
支队长的脸色更难看了。
“你出去。”李云帆低声说。
小伙子低下头赶紧出去了。
支队长结实的胖脸,转向李云帆,许久没有开口。
两个人都知道,真到那一步,恐怕也只能那样做了。
可是现今的环境,万一查出来,出事的就不是他一个两个李云帆了。
第二,计划有失控的可能性。
“行,就算他是灰色。”支队长看着李云帆,继续问质问,“零失控呢?你能做到吗。”
此行动现场要零失控,
李云帆看看支队长,想说能,终究没说出口。因为现实是出了意外。
“——你敢说能!”
支队长对李云帆的鼻子用力一指!
李云帆说不出话了。
“你就没想过,那他要是和老胡一伙了呢?!”支队长大吼出来。
李云帆看着支队长,张了张嘴。
支队长的意思是,林棋看到供货商是老胡之后,万一反过水去怎么办,李云帆知道。
要是那样,到时候出事的就是李云帆了。
支队长久久瞪视着李云帆。
房间里长久一片沉默。
“……他们俩之间……只是个简单的买卖关系……”李云帆终究有气无力的解释了一句。
“——你说什么?!”支队长眼睛陡然瞪向李云帆,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气,“——买卖关系?!”
想什么呢?
李云帆不说话了。
“我问你,你怎么控制他?怎么控制?”支队长敲了敲桌子诘问。
李云帆低头不语。
支队长忽然大手一挥,“——他们俩睡过多少次?你呢!”
“他有多少钱,你有吗?”
支队长眼睛盯着李云帆。
李云帆无语。
“我再告诉你,他要是女的,你就必须拿下了,这话你听明白吗?”
我知道了。
李云帆说。
“就算他是女的,拿下了,然后呢?!”支队长继续骂。
“你想想,你们之间有点什么,你还能让他去吗?!你心里还过的去吗?”
“你是那人吗?”
李云帆不语。
不用支队长说,在咖啡馆和林棋单独见面时,他就突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这个案子,是走到山穷水尽时,李云帆赌了一把。
案子跟了近一年,最后,最牢靠的线索突然折了。
林棋不在争取的灰色人群之列。
不要说他和老胡没到那个关系,就算到了,人家凭什么去。
话真摊开说,不耍几个手段,林棋恐怕不会去。
可是真要来几个手段,也不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