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他明白按现在这般迟疑，长痛还不如短痛。

但是即使他们的联系只剩下客套而疏离，也没有人先提起这些问题。

他觉得就好像是凌迟，他等的是一个结束，但是黎琛的情况怎么样呢，他不知道也没有问过。

也许黎琛只是工作很忙，然后忘记了这件事，也许他只是一直在想以怎样的方式分手才是最好的选择。

按照黎琛的性格，他一定会选择周全的方式来完美的分手。黎琛是个好恋人，他一直知道，但是郑襄和却并不是这样的人。

但是在此出乎郑襄和的预料，黎琛电话过来的时候，竟然不是为了分手，而是黎琛再一次到了郑襄和的住处。

因为前一次黎琛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向郑襄和讨了备用钥匙来。郑襄和想想即使给了他，他应该也没有用的机会，但是没想到竟然真的会派上用场。

黎琛说他现在已经到了郑襄和家，郑襄和心里忐忑地紧，今天是周三，黎琛事业繁忙，又处于上升期，怎么可能腾得出时间往这边跑。

这般郑重其事，郑襄和怀着七上八下的心情以不舒服的借口向主管告假，主管见他脸色发白关心了几句，但是郑襄和已经走出了门。

郑襄和打开门，入目的是黎琛正在卧室，手里拿着床头柜上他们的合照，其实他们的合照几乎没有，大学的时候因为避嫌，再加上郑襄和也不喜欢照相，于是在照毕业照的时候黎琛好说歹说才拉着郑襄和拍了几张。

黎琛把那些照片洗出来，留给郑襄和一部分，郑襄和从家里搬出来的时候就带了这一张出来，一直放在床头柜上。

照片上是，黎琛大大方方地搭着郑襄和的肩膀，笑容灿烂，微微侧着头看身旁的郑襄和，目光里似乎还有些宠溺，那个时候的郑襄和有些别扭，因此有些皱眉，微微不满地抬起头对上黎琛的目光，两个人目光对视这样拍下来效果也意外地好。

黎琛听见开门声抬起头来，笑了笑：“襄和，你回来了。”

郑襄和有些错愕，点了点头，走到他的身边：“怎么今天来了？”

“没什么，想你了。”黎琛有些心不在焉，目光移回手里的照片。

郑襄和看不见他的表情，有些尴尬地站在他身边沉默着。

“襄和，去年的你还很年轻了呢，我们已经在一起有五年了，时间过得真快。”黎琛突然唏嘘，手指抚上照片中郑襄和青涩的脸庞，“没想到都那么久了。大学时代的你和现在的你很不同呢。”

郑襄和听着心里咯噔一声，心沉下来。

黎琛回过头来，郑襄和猝不及防对上他漆黑的眼睛，情绪根本来不及收敛，立刻变得无所适从，好像自己的恐慌都被对方收入眼中了。

他瞪大了眼睛盯着黎琛，黎琛似乎是想从他的眼里只看到他心里的想法，端详了一会之后，突然笑了，黎琛单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低声道：“怎么了？”

郑襄和慌乱地移开视线：“没，没什么。”

黎琛沉沉地笑了一声，郑襄和总觉得他的笑声里似乎藏着某种沉重的东西，但是黎琛已经放下了那张照片。

“走吧，快到中午了。”

郑襄和惊讶：“去哪里？”

“去吃饭啊。”对方的语气很自然。

郑襄和没反应过来，他本来以为刚刚那种气氛，黎琛应该会顺理成章地提出分手的事情，但是并没有。

黎琛走在他的前面，郑襄和讪讪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们都已经冷淡成这个样子了，黎琛这一次来如果不是分手的话，难道他们还能继续下去么？

“黎琛，别出去了，我来做。”眼见着黎琛就要打开门出去，郑襄和才意识道黎琛刚下飞机的问题。

黎琛疑惑地回头看他，他解释：“你刚下飞机，很累了，我们就不出去了吧。”

黎琛迟疑地在门口站了一会，不知道为什么，郑襄和突然觉得紧张，好像只要一打开那道门，有什么东西就要碎裂了。

黎琛还是微微笑了，慢慢走回客厅，郑襄和这才发现他瘦了很多，比两个月前瘦得多，脸上很消瘦，因此五官也变得更深邃立体，眼睛底下也是一圈很明显的淤青，很明显是没有休息好，本来每天都收拾地妥妥帖帖意气风发的黎琛在今天看起来竟然微微颓丧。

郑襄和心里微讶，觉得心里突然很难受，对黎琛说：“你先睡一会吧，我先去做饭。”赶紧撇过头去不看黎琛，急急地进了厨房。

郑襄和洗着菜，觉得心里难受的感觉稍微平静了一些，才抬眼看了一眼客厅里的黎琛，脑袋枕在沙发扶手上，一动不动，看起来好像睡着了。

郑襄和把饭菜准备好，去客厅叫黎琛，郑襄和俯下身子，黎琛果然已经睡着了，但是眉头依旧是紧皱着的。他看着难受，下意识地就想伸手抚向黎琛的眉间。就在快要触摸到的时候，黎琛突然很快地动了下眉头，睁开了眼睛，然后下一秒郑襄和的手已经外力被拂开了。

郑襄和愣愣地，刚才，刚才是，黎琛甩开了他的手？

黎琛这个时候也已经清醒过来了，明白了刚才发生了什么之后，看了看发呆的郑襄和，突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两个人尴尬地沉默了一会，黎琛才掩饰地笑道：“饭做好了？吃饭罢。”

他刚想伸手去拉郑襄和的手，郑襄和突然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身子：“嗯，走吧。”

郑襄和不能让黎琛握自己的手，因为他的手已经变得冰凉了。

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没有人说话，只能听到碗筷碰撞和咀嚼的声音，偶尔两个人的筷子碰到一起，郑襄和立刻受惊了似的，收回筷子，心不在焉地一粒一粒地嚼着米饭。

这样的尴尬一直持续到下午，郑襄和一直逃避着黎琛，所以就先让黎琛回卧室睡觉了。他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心里发凉，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卧室里突然传来收拾东西的声音，他的心里一紧。

片刻后，黎琛和他的行李箱出现在房门口，他的头发乱糟糟的，衣衫也有些凌乱，看起来依旧是无精打采。

黎琛看见郑襄和沉默了一会，然后说：“襄和，公司突然有事，我必须先回去了。还有，一些事——”黎琛顿了一下。

很不好的预感在郑襄和心里生起。

“我们先分开吧。”

果然，郑襄和的脸霎时就白了。

“我们的这段感情里已经出现了太多的问题，当然不是你的问题，是我自己，所以我不确定是不是能够继续下去，所以我们都先冷静下来吧，请给我一点时间，我需要时间想清楚。”

郑襄和抿了抿嘴唇，一开口却发现嗓子干涩地厉害：“……你终于说出来了，我一直在等你。”

黎琛声音沉着：“我不是要跟你分手，我们先不要分手，只是我需要时间。”

郑襄和说：“我记得毕业的时候，我提分手那会儿，你说过我们先试试看，如果实在不行了就可以分开了。”

黎琛有些烦躁地截断他的话：“我们先不要分手，给我三个月的时间，我需要时间，我不知道怎么说，只是这样子，我只是觉得累了。”

“你说的没错，其实我也有些累了。你说的很对，我们是应该分开了。”郑襄和的声音很轻但是毫无起伏，平淡地像在陈述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黎琛突然恶狠狠地扶住他的肩膀，强迫郑襄和的眼睛看着他：“我说过了，我只是需要时间，等我想清楚了，我们才能走得下去。”

郑襄和空洞的双眼慢慢回过神来，他仿佛又看见了那天晚上的黎琛，对方的眼里的恳切、坚持和类似哀求的东西。他觉得疼得麻木的胸口又开始颤动。

他的脑子乱成一团，只是很累：“三个月吧，三个月如果你想清楚了，就来联系我，如果想不明白了就不要再联系我了，我们就没关系了。”

黎琛还想说什么，但是他看了看时间，起身说：“时间快来不及了。我必须走了，你等我三个月。”

不知道黎琛走了多久，郑襄和动了动自己麻木的身体，三个月，是给他们一个缓冲期么？是怕他接受不了么？黎琛还是太善良，这样跟情人分手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吧。

郑襄和很难受，可是眼睛却很干涩，挤不出一滴眼泪。

可笑的是，他明明知道这是黎琛的善意，可是还是忍不住期待，等着三个月一天一天过去，那些热度很快就随着夏天的离去挥之不见了。

第十一章

黎琛走后对的第二天，郑襄和就因为淋雨而感冒发烧了。

因为那一天是三个月之期的第一天，黎琛果然没有发短信过来告诉他今天会下雨。

郑襄和一个人躺在床上，眼神空洞，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病的原因而变得格外脆弱，他突然很想听到那个人的声音。但是他不能。

没有人来照顾他，他甚至没有告诉自己的父母。吃了药就睡过去了，醒来的时候嗓子干哑，想喝热水，只能昏昏沉沉地起来自己煮。然后继续睡，反反复复地发热发汗，做噩梦，十分难受，浑身无力，动弹不得。肚子饿，从床上踉跄爬起来，因为冰箱已经空了，只能找出一袋方便面就随便对付了。

那一天晚上，郑襄和无比想念黎琛，想到眼角突然落下泪水。

等郑襄和彻底好起来，他就把床头柜上的照片收起来了。

后来还是郑母打了电话来，才发现自己的儿子生了病，火急火燎地赶过来，好好地照顾了一天才好了起来。郑母知道他是因为淋雨才生病的狠狠责备了他一顿，还千叮咛万嘱咐以后要看天气预报好好照顾自己之类的。

郑襄和其实很想哭，但还是忍住了，答应了。

之后一连几天，郑母因为不放心都会打电话过来，告诉他天气之类的，郑襄和被母亲说得多了，慢慢地也就自己养成了习惯，自己看天气预报了。

郑襄和想，到这里的话，他和黎琛的故事就算结束了。第二天他把那一箱东西给寄了，整理自己过去的生活，准备开始自己全新的生活。

郑襄和活得很安静，生活没有波澜，部门的聚会有时候会去，但大多数都是推辞的，和父母的联系倒是多了很多。

郑父郑母知道之后也没说什么，浅浅地安慰了两句，难为的是郑襄和竟然可以微笑着说：“没关系，我知道，都过去了。”

天气放晴，但是气温并没有回升，空气变得凛冽起来，郑襄和知道这是冬天要到了。

他看着窗外的灿烂的阳光，开始收拾书架，突然在翻到某本书的时候，表情就凝滞了，那本书已经有些旧了，但是他还记得这本书是大学时期他和黎琛一起看过的，当时两个人还讨论得很热烈。在这本书的四十七页，还有黎琛写下的他的名字。

郑襄和摸着这熟悉的笔迹，突然就不舍得翻过页了。

接下来清理依旧是时断时续，因为他总会从这样那样的事物里找到和黎琛有关的蛛丝马迹。

郑襄和去超市，蔬菜区走了一圈，付钱的时候才发现里面竟然有洋葱，他一直不喜欢吃洋葱，但是黎琛却是喜欢的。

他提着一袋子东西回了家，才发现即使已经和那个人没关联，但是那个人的身影却还是有迹可循。

可是，这个时候那个人的身边会有谁呢？虽然已经没有关系。

郑襄和想，这是要花多长的时间才能渐渐把那个人的痕迹消除呢？

又过了两个月，这里已经开始下雪。纷纷扬扬的大雪总是让郑襄和想起去年的那个冬天，还有十指紧扣的温度。

他裹紧了身上的大衣，往住处的方向走。

大约是太入神了，郑襄和僵硬地掏出兜里的手机的时候，才发现上面有好几个未接来电，是从没见过的陌生号码，来电显示却是黎琛在的那座城市。

郑襄和一怔，也不知道该不该打回去。

“喂，是郑襄和么？”郑襄和这边电话刚打通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就传来类似噪音的高分贝叫喊。

“我是，请问你是谁？有什么事……”郑襄和皱了皱眉头。

“原来我没有打错电话啊，我是许牧啊，襄和，是你就好了，我有很紧急的事情告诉你，你……”本来咋咋呼呼的许牧突然停顿下来。

郑襄和下意识道：“怎么了？是不是黎琛的事？”

许牧有些为难：“襄和，就是黎哥的事。他出了车祸……”

“你说什么？！”脑袋轰地一声，郑襄和猛地站起来，语气也急促起来。

“诶，你别激动啊，他已经送到医院了，没生命危险，那个，本来我也不想通知你，你不是和黎哥，那个断了么？但是黎哥显然是没放下你，他昏迷的时候也是叫着你的名字，我就是觉得奇怪，你们感情那么好怎么会分手，听你刚才的反应，那么紧张黎哥，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郑襄和有些冷静了，确实，他和黎琛已经分手了。他咽了口唾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是手心却已经满是冷汗。

这已经不是他可以倾注那么多的心思可以管的事情了？他也没有任何立场去关心黎琛了。是他的反应也太过激了。

于是，他说：“我知道了，他出车祸了，你好好照顾他，祝他早日康复。”

许牧急了：“郑襄和，你这人怎么这样？黎哥都这样了，你怎么那么冷血？黎哥明明还对你念念不忘，你就不该有点表示么？亏他还为了你对我们说是他自己先提的分手，他这么爱你，我们这么多人都看在眼里，他怎么可能会提出分手？虽然你是没什么义务做什么，可是你好歹有点良心呀。”

郑襄和尽力稳住了自己紊乱的呼吸，一字一句说：“当时确实是他先提出分手的，当然这个已经不重要了，既然他出了意外，你赶紧去照顾他，再见。”说着就要挂电话。

“可是他在两个月前明明去找过你！”许牧音调拔高。

郑襄和一顿，两个月之前，那就是三个月之期那段时间？但是那个时候他根本没有见过黎琛，也就是说黎琛来找过他，但是却没有见他？这是为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时候黎琛来是想挽回么？但是为什么竟然不来见自己？

“他失魂落魄地回来了，才跟我们说，你们分手了的！”

郑襄和思绪纷乱，许牧的话还在继续：“他回来之后就拼命地工作，一直在加班，都没有好好休息过，就因为这样，今天才回由于太过疲累发生车祸的。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如果是他说的分手，是他说不爱你了，他怎么会是一副要死的样子？！你到底长没长心啊，明明黎哥那么拼命，你还这样说他。”

郑襄和觉得脑子嗡嗡作响，也没听清楚许牧后面说了什么，直接问：“他在哪家医院？我去找他。”

许牧明显一愣，然后飞快地报上。

郑襄和立即在网上查了下航班，确定有票之后，简单地收拾了衣物就走，有了上次的前车之鉴也没带什么厚衣服，然后在去机场的路上打了电话给主管请了假。

在飞机上，郑襄和一会想想黎琛的伤，一会想想许牧的话，于是心神不宁地下了飞机，酒店也没找，直接叫了出租车往医院跑。

这个时候已经是晚上了，这座城市果然依旧温暖，他透过玻璃看着街道上的来来往往的车流以及闪烁的灯光，突然想起那年冬天黎琛来找他的时候，虽然现在他们已经分手了。他担心黎琛，比他想象中的更加担心，但是更因为许牧那些话，又让他的心里掀起些波澜，他不知道自己来能改变些什么，他甚至不知道该怎样面对黎琛，但是他的内心却催促着他一定要来，他恍然觉得这次，好像是在这段感情里，如果还有的话，他唯一的一次主动。

从大学时代开始，虽然说不清是谁先喜欢谁的，但是黎琛却是一直以为是他先喜欢上郑襄和，然后缠上郑襄和，郑襄和才慢慢地也对他有了感觉，之后郑襄和的不主动大约也增加了黎琛这种感觉，所以黎琛也会很紧张和不安，但是郑襄和却是在享受着他的这份紧张和不安，郑襄和其实是个很卑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