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疲惫地闭了闭眼。
歇了会儿,胖警官迟疑地再次按下播放键。画面里屠杀完毕,小张背对着摄像头站了会儿,突然转过身来,看着门口的方向,发出一个诡异的笑声,他说:“你来啦,可惜来迟了。”这声音不是小张的,小张平时说话少,声音比较低沉,但是这声音更清澈更年轻,是一个我从来没有听过的声音。
摄像头照着他的侧面,有些模糊不清,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让人心生寒意。
明明是熟稔的老朋友见面的语气,我却听得毛骨悚然。
而且,这声音有点熟悉。
“他在跟谁说话?”刘队疑惑地问。
胖警官摇头,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他继续看,但是小张再没说话。
小张说完以后,突然微微转头,脸准确地对准摄像头的方向,眼神扫过来。
屏幕前的胖警官、刘队以及我都是一个哆嗦,迅速退离几步,仿佛下一秒他就要从那里钻出来。
小张对着我们,平日普通的脸此时却带有嗜杀的感觉,他嘴角轻挑,张唇说了几个字,然后一抬手,咔擦一声,画面突然全黑。
我们静候几分钟,仍然没有任何画面出来,进度条早已跑完。
“操!”刘队将录像机一扔,暴躁如雷地踩了几脚:“就给我们看这个?看他杀人啊!一点线索都没有,白白看了部杀人记录片!”
“不,有线索的。”胖警官沉吟道,对着一个手下道:“去请口语专家来。”他顿了顿又提出一个问题,“它是知道这部车子里有监视器的,它知道它被拍了下来,还不躲不避,甚至想给我们留下信息,这是为什么?”
“我不知道它的目的是什么,但是毋庸置疑,知道它到底说了什么至关重要。”
第三十章
看完录像,很多事情都清楚了,我们原本以为六点到十一点之间有两个小张,其中一个是怪物变的,而走进地下停车场并被杀害的,是真正的小张。但是录像告诉我们,或许从头到尾,就只有一个小张,只是怪物借了他的皮。
还用了他的手,杀了那么多人。
那么脑死亡后还活着的那个,就是怪物了,后来怪物离开了他的身体,他自然就变成一具死尸了。
那么,难道那天与我接触的郝立,也是怪物?
我记得那天晚上,我躲在山洞里,听见了郝立的声音,当时他也是在和谁说话,这个录像里他也是在对一个人说话,这两个人是同一个人吗?
还有,录像里的“小张”说话的声音并不是真正的小张的,很有可能是怪物本来的声音,但是又和那晚郝立的声音不同,难道两个怪物不是同一只?
我整个人都不好了,仔细回想到底那天到底和郝立有过什么接触,但是我当时不大喜欢他,也没有特意留意他,所以现在一时半会儿什么都记不起来。
看过录像的人都是冷汗涔涔,刘队缓了半天,然后问道:“有一点我很不解,这怪物杀人后,为什么要跑到二楼去,还要脱掉警服?”
胖警官没说话,这一点我也很奇怪,但是从地下停车场到二楼厕所没有血脚印就说得通了,因为当时的小张是怪物,会个瞬间转移什么的也不是不可能的。
“可能这个怪物有洁癖。”胖警官沉默半晌道。
“有洁癖还往厕所钻?”
“可能是随机的,或者当时事态紧急……”胖警官分析分析着,自己先闭了嘴,他沉默了会儿,又说:“你看他将警服折叠得整整齐齐,还将小张的铭牌放在上面,简直像极了某种宗教信仰。”
刘队不可思议地哈哈大笑道:“他信仰警察?我勒个去,我都不信仰我自己!”
我迟疑道:“怪物混在人群中间,本身就会用某种普通人的身份来隐藏自己,会不会,这个怪物是警察?所以对警服有特殊的感情。”
我的话一出,在场的几个人都静了。
刘队嗤笑道:“你这话也说得出口,比胖子说的怪物信仰警察还脑洞大开。”
我尴尬地呵呵两声。
“还有一个问题。”刘队又说:“那怪物将警服脱下来,又是从哪儿找来衣服穿上的呢?难道它还事先在厕所放了一套便服,没这么奇葩的怪物吧!”
胖警官道:“很有可能他从厕所出来又回了小张的房间,穿上衣服后出去死在楼梯口。”
“为什么一定要让尸体在楼梯口被发现?”
“为了引人注意,楼梯口是必经之地,一旦有人从那里经过,就会尽快发现小张的尸体。”胖警官道。
“这我就不懂了。”刘队蹙眉道:“它难道很希望我们发现线索?”
“从录像里它留了句话来看,是的。”
“你倒是分析得头头是道,就像你就是那个怪物一样。”刘队哈哈笑道。
他这话一出,我们彻底静了,胖警官脸色很难看,刘队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们都想到我刚才说的怪物借警察的身份来掩藏自己的话了。
在酒店歇了半晌,我发怔地看着面前的玻璃茶几,酒店已经彻底被封锁了,一连发生了两次命案,死的大多都是酒店的员工,酒店已经没人了,剩下的员工保命要紧,纷纷辞职,整个酒店如今只剩下一脸要死不活的总经理和来来去去的警察。
发生这事也够倒霉的,要是凶手是人,死的人不多,被议论几句,这场风波也就过去了,但是死了这么多人,又传出去了凶手是怪物,这酒店恐怕再也不用开了,这块地,可能很多年后都被当成风水不好的禁地。连带着房产商也被坑了一把。
事到如今,这案子已经压不住了,胖警官已经向上头汇报了,马上就会有人被派下来,胖警官一脸苦逼地说自己的乌纱帽要保不住了,只能协助办案,戴罪立功。
而案子进展到现在,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丝毫进展,我完全猜不透这怪物杀人的目的,按照它一环套一环的进度来看,它杀了这么多人,还刻意留下线索,应该不是毫无原因的,更像是有计划有预谋的。
总不可能单纯是为了暴力美学吧!
我被牵扯其中,心里隐隐不安,总觉得我和这怪物有千丝百缕的联系。
因为,“郝立”没有杀了我。
如果说它杀掉小红的原因是小红知道了它的真面目,那么为什么它不杀了我?小红的死,是这一整个事件中最蹊跷、也最突兀的地方,我完全猜不出前因后果。
我盯着外面阴沉的天,似乎在下着些小雨,落地窗外蓝线封锁,水泥地缝隙里冒出些红色的泥,被来来去去的警察踩在脚底下。
远处苍青色的山在雨中若有若无,空气潮湿而带有血腥,让人压抑且烦躁。
我总觉得这事情不是一个怪物想不开从“动物园”跑出来杀人那么简单。
它的目的是什么?
手机铃声猝然响起,我吓一跳,接起电话,是易长山的。
他在那边大吼道:“我靠,你在哪里?!”
“……蓝天大酒店。”我顿了顿,刚准备告诉他陆九命的事情,他就沉声道:“不用说,我知道了。你们俩的事情你自己去解决吧,只不过,耽闯。”他声音很严肃,他说:“你要好好想想,他究竟是怎么对你的,人不能太自私了。”
随后啪嗒一声,电话就被挂了。
我呆愣在原地,还没想通他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又一个电话切进来,是高阳的。
我犹豫着要不要接,旁边的玻璃窗突然被轻敲几下。
高阳蹙眉站在玻璃窗外,指了指我手里的电话,用口型示意道:“接啊!”
我按了接通键。
“跟我来吧,耽闯,我带你去见陆九命。”高阳在那边说道。
这里是郊区,我也找不到车,于是就上了高阳的车去警察局。高阳告诉我胖警官已经下了指令让陆九命暂时出来了,有录像为证,凶手既然是“小张”,那么与陆九命就无关。但是他也作为目击证人被警方持有随时提审的权利。
“目击证人?”我诧异地问,“他看见凶手了?”
高阳摇头道:“没有。”他顿了顿,又说:“他说没有。”
陆九命衬衣上的血检结果是他自己的,他逃过凶手一击,但是并没有看见凶手。从市中心酒店到蓝天酒店的时间问题,只有高阳和我知道,毕竟在他身上放追踪器,这是不能摆到明面上来谈的。警局方面觉得他的话疑点重重,但是没有任何证据,于是只好放人。
高阳侧过头来看着我的眼睛,说:“只要你作证,他前脚从市中心酒店房间出去,后脚就到了蓝天大酒店,一定能重审。”
我心里沉了一下,道:“说不定是你的定位显示器出问题了呢,他怎么可能几分钟之内在两个距离这么远的地方移动,他又不会瞬间移动。”我口头上这么说,其实我心里是觉得高阳不可信,他会不会在显示器上做了手脚,目的是让我怀疑陆九命?
我一旦开始不信任高阳,就处处觉得他可疑。但是他好像又没有动机这样做。
不过不管怎样,去指证陆九命这种事情,我是坚决不会做的。
车子在高速上飞驰,雨开始大起来,雨刷有节奏地扫动,前方阴云密布,路看不到尽头。从这里到警局路途有点远,我一整晚没睡,现在已经到中午了,整个人累得不行,眼皮一直打颤,但是我强撑着没睡。
“你是不是看上他了?”高阳突然低声问。
“你好像管得太多了。”我面无表情道。
“不后悔?”
“你想推销后悔药?”
“不,你会后悔的。”高阳笃定道:“你一定会后悔的。”
我没理他。
高阳面无表情地按了车子上的某个键,车内开始放一首摇滚的歌。我有些心急道:“开快点。”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意味深长,似乎做了什么决定。
第三十一章
从车子上下来的时候,外面天色阴沉,正在下着大雨,我没有带伞,匆匆推开车门,看见陆九命低头靠在墙角。我走近后,闻到他身上一股血液干涸后的臭味。雨顺着他的发梢流下,滴在地上砸出一个个浅坑。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站过去没说话。
他抬头,淡淡道:“回家吧。”
我把带来的外套递给他,他却反手将外套披到我头上。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地砸在身上,高阳从车子里出来后远远地看着我们,陆九命看了他一眼,就将视线移开,道:“回家吧。”
我想了想,同意了,我到路边买了两把伞,将其中一把给陆九命,但是他没接,他将我手中的伞接过,对我招手道:“过来。”
我觉得有点尴尬,但是还是钻进了他的伞下面,我此时思绪有点混乱,有满肚子的话想问他,但是我知道他不会跟我说,这样一来我就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他没说什么,举着伞沿着路边走,我只得跟着,后边的高阳和车子逐渐消失成一个黑点。
我们俩撑着一把伞,靠得有点远,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雨地里前行,陆九命揽了揽我的肩,说:“过来点。”
我看了一眼他的脸,脸色有点有点苍白,我问:“你伤口怎么样了?”
“已经好了。”他戳了戳肚子,撩起一边衣襟,说:“喏,包扎过了。”
然后我们两又是一阵沉默。
我有点受不了这种氛围。
他突然开口道:“你是不是很害怕?”
“什么?”我惊讶地侧过头,不小心撞到他侧过来的鼻尖,我登时一下子脸就火烧云了,他奇怪地看着我,摸了下我的脸,说:“红了。”
我:“……”
我仓皇地移开视线,转移话题道:“你刚才说什么?”
“你怕我。”他注视我的眼睛。他平时总是说话很少,虽然言简但是总是戳不到重点,这次他一下子揭出我心中所想,我不知道如何回答。
也不是害怕,总之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总觉得我周围的人都不可信,尤其对陆九命的心情更复杂,他有些神秘,我提心吊胆之余竟然还多了另一种情感,这种情感是我以前没有过的,对方还是一个男人,我更加惶恐不安。
我保持沉默,他也没再问了。
我总觉得经过昨晚一夜后,陆九命哪里发生了变化,以前他是很黏我的,现在他像变了个人似的,整个人淡淡的,不管做什么都云淡风轻的。
我有点不安。
我们简单的在警察局外面的面馆里吃了点东西,陆九命吃得很少,一言不发地喝汤,我本来在来之前准备了几个搞笑的黄段子的,但是看他这样,估计黄段子也调解不了气氛,我就没拿出来丢人现眼了。我们坐上一辆大巴,车里里面有人吸烟,有人大声讲话十分嘈杂,我坐在靠车窗的位置,陆九命坐在靠走道的位置,他抱着臂侧头望向另一边的车窗,我四处打量,百无聊赖,把车子上一切可以看到的文字都看完了。
车子在高速上飞驰,外面暴雨倾盆,道路旁路灯昏暗,巨树枯秃,房屋唰唰后退。
我注视着窗外,突然从车窗里看见了他倒映的脸,他的眼睛注视着另一边车窗,却是在看着车窗里的我。我迎上他的视线,我们的目光在玻璃里交汇。
此时我的内心升腾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情。
我终于知道这一下午我莫名其妙的不自在感来自哪里了,平时我和陆九命相处,话也不多,那是因为肢体语言代替了话语,他总是莫名其妙地黏上来,我就一直处于推不推开他的挣扎中。但是今天他好像除了在伞下揽了我一下,全程都没有和我有什么亲密举动。
我真是作死,平时烦他烦得要死,这一下子他转性了我又浑身不自在。
我内心忐忑,开始想他是不是生气了,但是看他脸色又没什么怒色啊,而且我也没做错什么,昨晚让他被警察带走又不是我的错,谁叫他要半夜乱跑呢。
但是好烦啊。
烦死了。
我注视着玻璃,望进他的眼睛里,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周围的喧嚣都消失了,道路旁呼啸而过的房屋树木衬映着他的脸,好像是从过去中走来,闯进未知的命运里。我脑子里有点空白,恍惚间觉得这场景莫名熟悉,而他的脸是最熟悉的那一个部分。
我看得眼睛有点发酸,正准备找个姿势睡一下,就听见耳旁传来陆九命的声音。
“他让我再也不要出现在他的面前,再也不要喊他的名字,他叫我滚,说不会原谅我,也不再爱我。”他这么轻声说着,突然静了片刻。
我不知怎么的鼻子一酸,可能是太疲倦,眼睛几乎睁不开,我问:“你在说什么?”
他转过头来,眼圈是红的,说:“你说他说的是不是真心话?”
我满脸莫名其妙,推了推他:“你有病啊。”
他摇了摇头,有点疲惫地对我道:“你睡吧,我就在这里。”
大巴火力全开行驶了将近一夜,我们回到本市,我风尘仆仆地将行李放下,发现易长山已经回来了,他从厨房里探出半个头,问:“回来啦。”
他看了一眼我身后的陆九命,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先去阳台上看了下我的那些花花草草,这么久没回来,好几盆在暴雨下已经被淹死了,我十分心疼,然后将这几盆死了的花扔了。
继续给花除草的时候,我发现那盆小红送我的绿油油的植物居然还好好活着,花盆里面一点积水都没有。奇怪了,这究竟是什么植物?我上网都查不到,难道那几晚落下的暴雨都被它小小的根吸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