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胖警官打断他,“你说死亡时间是?”
法医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昨天下午四点到六点之间,解剖了死者尸体后,根据胃容物来看,他昨晚应该是正常就餐,并且喝了酒,血液酒精指数超标。”
“时间会不会搞错了?”
法医轻挑嘴角,翻了个白眼不屑地道:“如果你质疑我的工作,你大可以自己来。”
胖警官转头看了我一眼,我明白这眼神的含义。我们看到录像里面大约是十一点的时候,小张警官还活生生地走进地下停车场,如果死亡时间没有错的话,那么,那个走进停车场的“小张”就已经不是小张了。
刘队长蹙眉问胖警官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把案子进展跟我报告下。”
胖警官跟刘队长两个人到旁边唧唧歪歪去了,白大褂法医十分高冷,潇洒地一手拂开桌子上死人的照片,跷着长腿坐上去。
我疲惫地站在一边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开始思考这一系列事情。郝立死的时候,高阳说他是脑死亡两天,却仍然还在我和小红眼皮底下活动,这和小张的情况一模一样。我当时打心底里不相信,哪儿有人死了还能照常活动的?又不是演聊斋志异。我和郝立打交道的时候,他明明活蹦乱跳的,还抢我的包来着……等等!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当时在车子上他坐在我旁边,身上是冷的还是热的?
我细思恐极,拼命去回想,脑子转了又转。但是事实证明,我和他似乎并没有什么肢体上的接触,除了我打了他后背一拳之外,感觉十分硬,我当时以为是他身为体育生经常锻炼多肌肉的原因,但现在一下想,难道真正原因是他已经尸僵了?不不,我越想越离谱了,他明明表现得就是个正常人,身上也没有尸斑之类的痕迹。
我打了个哆嗦,又想起他好像是主动要和我握手来着,但是当时我没握,也没办法确认他到底是死是活。
那么小红呢?她又和这一整个局有什么关系,她是哪一环?她死前种种反常的表现让我觉得,她和那些死在酒店里不知道姓氏名谁的人都不一样,她的死可能另有案情。
她的死和郝立有关系吗?郝立是她介绍给我认识的。说起来这一点有点怪,我和小红也不算特别熟,就是一个小区、并且选上同一节课的关系罢了,我们还不同系,交情说起来还算比较浅,认识时间也不长,她之前从来没有介绍什么人给我认识,对我也不算热情,为什么就突然约我去登山,还介绍一个不认识的师兄给我认识呢?
我开始回想,小红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反常的,是郝立死后吗?还是在提出登山前,就已经异于平常了呢?
擦。
这我根本想不起来啊,我都不知道小红是个什么性格的人,她有没有变,应该去问小绿啊。我决定回到本市后,就开始从郝立、小红的亲人朋友查起,想必高阳早就调查过了,但是一定有什么是我们忽略了的。
说起来郝立也是个怪人,出场方式怪得不得了。
……
我一想到这些,头都大了,总感觉我身边的人个个都可疑,我完全不知道该信任谁,经历了这些事情,有时候我会感觉自己是一个孤岛,疲于奔命却孤立无援。我平静的生活被这操蛋的一篓子事情全部打乱了。就是从那天光明顶山庄开始的!我遇见了和我一同卷入案件的陆九命,我本以为他可以信任,我也确实想去相信他,并且有点喜欢他,但是实在是太心累了,这段时间以来,陆续发生的这些事情,我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是每一次都像是从噩梦和地狱里逃生,一不小心就万劫不复,不断的怀疑和否定让我越来越多疑。
我靠着桌子,有些疲惫地吁了口气。
目前死了的这些人,包括三次酒店的大血洗,和郝立、小红、小张三个人,这些死去的人有什么联系,为什么刚好就是他们死了?
凶手似乎毫无逻辑,看不出他的目的是什么,我现在彻底明白高阳和胖警官都来找我的原因了,的确,警察捉拿凶手要从凶手的作案动机开始,但是到目前为止,死了这么多人,警察却毫无头绪,如果是连环杀人案的话,每一个案件之间必定有什么联系,这个联系是我,也是陆九命,因为每次发生案子的时候我和他都是在一起的。
到目前为止,案子可以分为两种类型,一种是死亡面目十分恐怖而残忍的,标志是黑猫的毛出现。一种便是郝立、小红、小张这种离奇死亡的,其中郝立和小张还是脑死亡后活蹦乱跳了一段时间的,简称诈尸。
不知道凶手究竟是个什么非人类的东西,姑且叫做“它”,那么,有没有可能这两种类型的案件,凶手是两个不同的“它”?
我正绞尽脑汁地分析着。
“啊啊啊!”屋子里骤然爆发出一声尖叫。
我吓一跳,条件反射地往后一退,手虚空挥去,把坐在桌子上正在抖腿的白大褂法医推下去了。
我:“……”
白大褂:“……”
他恶狠狠地瞪我一眼,拍掉我伸过去扶他的手,捂着腰高冷地站了起来。
“你叫什么叫?”胖警官不耐烦地问。
众人同时把视线移到发出大叫的年轻警察身上,他正苍白着脸看着胖警官。
“喂,说话。”法医伸腿踢了年轻警察一脚。
年轻警官登时膝盖一软,扶着桌子角爬起来,抖着声音道:“那昨晚十一点录像里面的那个小张是谁啊?!”
这个小警察反射弧有点长,但是被他这么一挑明,屋子里面的六个人一阵沉默。
那个站在屋子外面和刘队一起等我们的年轻实习法医小心翼翼地开口道:“脑死亡后会不会仍有存活的可能?我知道医学上这是没有先例的,但是高阳警官那边的案子和这次小张警官的案子都是一个情况,脑死亡后仍然被证明能够自由活动,这用目前的知识实在解释不通……”
白大褂法医瞥了他一眼,冷冷打断道:“你以为脑死亡是植物人呢?你硕士是买来的吗?脑干丧失功能心脏就不跳了也不能呼吸了人还能活吗?”
他的声音落下,屋子里再次恢复死寂,这事情的确一开始就不能用科学解释,这一点在场的人心知肚明。
刘队长沉吟道:“昨晚小张死后,也就是六点以后,有没有人接触过他?”
胖警官做了个手势,转到墙角去打了个电话,回来说:“九点钟交班的时候还有人见过他,我手下的一个警察还和他去吃了大排档,我跟他一说尸检情况,他就吓尿了,等会儿我过去传唤他。”
刘队长点起根烟,痞子状点点烟,嘿然笑道:“那可不得吓尿,谁知道和他一起吃晚饭的是个什么东西呀。”
胖警官也笑了,说:“妖怪还吃大排档呢?不知道能不能用海底捞诱他出来。”
我:“……”
众人:“……”
胖警官莫名其妙道:“你们都是什么眼神?我说个冷笑话缓解一下,不好笑吗?”
我木着脸道:“好笑啊,哈哈。”
众人:“……”
低沉的气氛总算好了一点。胖警官刚要开口说什么,又被一阵尖叫打断。
这次,是我发出的叫声。
我不经意地回头重新扫了一眼小张的尸体照片后,脑子里突然回放起小张的录像,照片和录像对应,然后我整个人血液都僵住了。
我惊恐地道:“他……他的衣服……”
胖警官和刘队一个箭步冲过来,重新拿起照片端详。在场的人只有我、胖警官、年轻警官看过录像,我们看过的都知道,当时小张走进地下停车场的时候是穿着警服的,但是这张死尸照上,他是穿着便服的!
谁给他换了衣服?
他是死前换的衣服还是死后换的?
自己换的吗?
为什么要换衣服?衣服上有什么?
一连串让我毛骨悚然的念头蹦出脑海,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时,突然有一个警察闯进来,冲胖警官道:“地下停车场里有一辆车,里面安了一个车内视频监视器,头儿,有新发现。”他顿了顿,又说:“还有,在二楼厕所,发现了一套警服。”
第二十九章
我们重新回到酒店,据那个警察报告的,一套染血了的警服被丢在二楼厕所。一个警察在厕所门口守着,脸色十分不好,见到胖警官叫了声头儿。
胖警官点了点头,进了厕所,我后脚跟着要进去,却被守厕所的警察拦下,胖警官探出头打了声招呼,他就让我进去了。
胖警官和刘队一脸凝重地打量着厕所,警服被丢在最后一个隔间,这个隔间冲水马桶坏了,平时都是锁起来的,但是仍然有清洁工来打扫,所以算是整个厕所最干净的隔间。一套警服整整齐齐地叠起来,上面还有小张的铭牌,放在关上的马桶盖上,藏青色已经被染成深红色,顺着马桶边沿流下来的血滴已经干涸,一双染血的鞋子整齐放置在马桶旁边,整个隔间除了马桶这一块儿,其他地方都是非常干净的。
甚至没有沾到血。
刘队一手撑着门框,一手扶下巴,若有所思道:“小张的尸体是在哪里被发现的?”
胖警官答道:“二楼楼梯。”
“距离这里多远?”
“一条长二十米的走廊。”
“地下停车场到这里有没有特殊通道?”
胖警官叫来酒店服务人员仔细问了一番,确认道:“没有。”
刘队和胖警官沉默了会儿,叫人把警服和鞋子包起来取证,然后到走廊上抽起烟来。过了一会儿,刘队喊来酒店的经理,问他今天是谁最早发现小张的尸体的,酒店经理一直叫苦不迭,刘队也没工夫听他唠叨,直接把那个最早发现尸体的清洁工叫了过来。
这清洁大叔早就已经吓得快死了,一直摇头说什么都不知道。
刘队安抚一番,然后问道:“你今早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清洁工道:“就是一大群警察突然闯进酒店地下室的时候,那个时候这位警察。”他指了指胖警官,说:“我看到他领着几个人上了顶楼,从那边楼梯上的,我每天五点都负责打扫这边楼梯,扫到二楼的时候就看到了。”
胖警官沉思道:“你看到尸体的时候在附近有没有看到其他可疑的东西?”
“什么东西可疑?”清洁工迟疑道:“今天垃圾多了好多,二楼附近有一只垃圾袋一直被风吹着跑。”
胖警官:“……”
胖警官又问:“尸体周围有没有血迹?”
“没有。”清洁大叔笃定道,“我还以为那个小同志是睡着了,还推了推他,谁知道他直接就从楼梯上滚下去了,把我那个吓得哟!!”
“这就是你为什么发现了尸体却不报告,直到匆匆忙忙下楼被人撞到才说出你看见的?胆小到没原则?”刘队嘲道。
清洁工瑟缩了下,没说什么。
清洁大叔被问完后,由一个警察送走,刘队和胖警官又去地下停车场看那个被发现的车内监视器,两人一边走一边讨论,我跟在后头,默默地觉得十分没有安全感。现在陆九命八成是在警局里被盘问,我掏出手机看了看,早上八点,他已经进去八个小时了。
“那么就是小张死后被人换了衣服,然后凶手将干净的尸体丢在二楼楼梯。”刘队长腿飞快地迈,一边击了下掌,笃定道。
胖警官皱眉不语。
“为什么?”我问。
刘队分析道:“单从他是死前换衣服,还是死后换衣服这个问题来看,一定是死后换的。”他顿了顿,指着楼梯道:“他穿着警服进入地下停车场,根据时间来看,一定是目睹了整个杀人事件,所以被杀人灭口,逃到二楼厕所,但是凶手追来了。”
跟在我们后头的小警官默默道:“为什么要扒他衣服?小张身材又不好……”
刘队:“……”
刘队伸手敲了下他的头,骂道:“你满脑子都是些什么破东西?”他说:“我估计凶手是在厕所杀了他,然后为了混淆我们的视线,将警服丢在厕所,将他的尸体穿上干净衣服,移到楼梯间。”
胖警官不耐烦道:“刘队长,你侦查科毕业了吗?”
刘队暴怒道:“有本事你来分析啊!”
我默默道:“恼羞成怒……”
刘队长:“……”
胖警官道:“你这样分析,又直接把我们确认的线索否定了,我们现在一致认定凶手是非人类,那么就不能用人类的思维去看待,你觉得他要移动尸体来混淆视线做什么?显然他并不担心被抓到,他知道我们对付不了他。”
“那你觉得是什么?啊?要是小张自己换衣服,完全没理由啊,他不是应该逃命么?逃命过程中还有空脱衣服,还把警服摆得整整齐齐的?难不成一边狂奔一边脱衣服不成?”
我忍不住一下子笑了起来。
刘队长回头瞪了我一眼,骂道:“严肃点,有点专业素质!”
我:“……”
卧槽。
我琢磨着是不是和这些警察混久了,他还以为我也是他们中的一份子了!
我朋友还被关在警察局盘问呢,谁跟他们一伙儿!
胖警官反驳道:“那你怎么解释从地下停车场到二楼完全没有任何血迹,厕所里面警服和鞋子上那么多血,要是从地下停车场逃到二楼,地上一定有血痕。”
“如果是被凶手擦掉了呢?”
“我说了凶手根本没必要掩盖这些!你又——”胖警官大声争执道,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警察颤抖着的声音打断:“头儿,你过来看!”
那个警察肩上杠杠比较多,正趴在一辆车前端着一个监视器看录像,他一脸苍白,仿佛看到了什么最恐怖的事情。
胖警官一个旋身过去,和刘队一起将录像倒回去看,原先捧着录像的警察将录像交给他们,一个人虚弱地走到一边,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胖警官和刘队脸色越来越难看,我奇怪地凑到他们后面,往录像看了一眼。
只看了一眼,我就后悔了。
这是凶杀现场,全部录了下来。
视频里的小张浑身浴血,眼神平静得可怖,他仿佛一个没有人性的收割机,徒手划开一个男人的肚子,脂肪破裂发出牛皮纸摩擦的响声,血水迸出来,肠子迅速钻出来一截,在那个男人惊恐的目光中,他一脚将他踢飞,男人撞在天花板上,重重砸落在地,肠子全部掉了出来,小张踩着他的尸体,一手捏断角落里的少妇的脖颈,将她手里的婴儿向墙上掷去,女人绝望地尖叫起来,婴儿的哭声在砸在墙上那一瞬间戛然而止,这仿佛是地狱,每一帧画面,都是一种对人的眼球和心理的摧残。
我已经没办法看完视频了,从头到脚都出了冷汗。
刘队和胖警官抹了把汗,按了暂停键,打算歇歇再看,他们俩对视一眼,眼神中都透露着惊惧。
看到死后现场和凶杀过程,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没人能想象那种无处可逃的绝望和亲眼看见血腥屠杀时的恐惧。
这是真真实实地发生在身边的事情,就在昨天晚上,十一点半左右,这些有亲人有朋友的人,莫名其妙就丧命在这里,此刻,他们的亲人朋友还在酒店外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