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珞尧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想提醒你一句不要想太多了，”他徒然加重语气，双眼炯炯有神地盯着你，“你那个小学同学会坠崖完全是意外，跟你半点关系都没有，你可不要趁我不在胡思乱想什么的。”

你心里一震，想起在听到夏梦莲死掉的那一刹那产生的错觉，顿时让你觉得心虚了。

“我知道了，我不会乱想的。”你一边保证似地说着，一边急忙推着他转身。韩珞尧几乎是顺从地转过身去，但嘴上的嘟囔却没停过。

“真是的，这时候就知道赶我走。”

你笑笑，然后目送他离开。

这一天在家，你几乎都躺在床上，半睡半醒之间又连做了好几个噩梦，直到后半夜才彻底睡过去。

第二天你一如往常般起床，上学，去了学校同学们对你的态度也一如往常，他们似乎并不知道你被绑架的事情。而事实上也的确没人对他们说起，就连老师也单纯以为你身体不舒服，因为韩珞尧给你请假就是以你身体不适为由。只有周炜在你到了教室后，询问你精神怎么样了，他应该是知道你没受什么外伤，所以才问你的精神状况。

很好。你很想这么回答他，然而你黑眼圈重的连你自己都骗不过去，怎么可能骗得到别人。

“看来不怎么好。”周炜替你做出了回答，“这周傍晚的学习就取消吧，至于这周末……”

“这周末我有事情，所以没法去，抱歉。”你充满歉意地笑了下，“对了，也帮我跟班长……嗯孟婵婵说一声。”

“哦，我知道了。”周炜应了声，正要转身回到座位上，刚从外面进来的韩珞尧一把勾住他的肩膀，然后低头看向你。

“周末有事？什么事？我可以知道吗？”

你想说可以，但看着旁边站着的周炜，你又犹豫了。

周炜看出你的顾忌，于是公式化地推了推眼镜，又极其冷淡地将韩珞尧的手从自己的肩膀上挪了下来。然后才扭头看向你，对你说了句“走了”就回自己位子上去了。

韩珞尧在周炜走后也跟着坐到位置上，但因着他就坐在你身后想说什么悄悄话简单极了。就见他才坐定，就凑到你耳边低声问道：“哎？不能让别人知道吗？”

你尽量压低了声音回道：“也不是，这周末我要去扫墓。”

“扫墓？”韩珞尧一惊，但他到底还记得他们在说悄悄话，所以也是特意压低了声音。

你只是点了点头，就没再说下去，而韩珞尧也配合地没问你。

上课的时候，韩珞尧又丢纸给你。你偷偷瞄了他一眼，又瞄了眼正在讲课的老师，确定他没往你这边看，才小心翼翼地摊开那一小团纸——

这周末是你父母的忌日？

25.忌日

十一月四日的确是你父母的忌日。

据说是十六年前那天凌晨，研究所突然发生原因不明的爆炸。当时你父母因为一项研究长时间住在研究所中，同住在研究所里的还有其他研究人员，及负责打理研究所的职工，结果他们都被爆炸波及。

死没死不清楚，但因为爆炸又引起大规模的火灾，似乎是因为研究所里有很多易燃物品，一经引燃立刻烧起了熊熊大火，即便之后消防队赶到也没能阻止这场火灾。大火烧了整整三天三夜，最后才被一场大雨浇熄。而经过这么一场大火洗礼，就算里面有人在爆炸中逃过一劫，也统统都被烧死了，而且是烧得连骨头都没剩下。

案发后负责该案的警察粗略统计了下，那一场爆炸死了近百人，就连当时难得去巡视一下的政府人员也不幸将命搭在了里面，这还是后来报失踪人口时经调查才被确定的。

当时那位警察还想调查爆炸的原因，奈何整个研究所都烧光了，就说那些平时用电钻都不一定能钻出个孔来的大型仪器都被打回原型了，更别说一些琐碎的小东西了。

然后在没有任何线索的情况下，这起案子最终被定义为普通的安全事故，之后就不了了之了。

这些你都是长大以后看当年的报纸知道的，因为你阿姨甚少跟你提起你父母的事情，只说他们是研究员，但研究什么却从来不跟你透露，又或者只是她也不知道罢了。

尽管如此，每年的十一月四日，她还是会带你去你父母的墓地扫墓。就算后来她失踪了，你也必定会在每年的十一月四日去市区的墓园给父母扫墓。

看到韩珞尧给你的纸条，你有些奇怪，你从未跟他提起你父母的事情不是吗？可为什么他却知道这周末是你父母的忌日？

你犹豫了下，最后还是在他的猜测下面写了个“是”。

你将纸条揉成一团丢了回去，没过多久，这纸团又被他丢还给你，只不过比起之前上面又多了一行字——

我可以一起去吗？

一起去？可以是可以，对你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太过无理的要求，甚至你还挺感激的。

往年都是独自一人，今年却可以带着朋友一起去见父母，没有比这个更让人感到愉快的事情了。再者若是父母在天有灵，也一定会为你终于交到好朋友而感到欣慰。

这么想着，你终于抛开心中那一抹奇怪，在下面回了两个字——

好啊。

这之后你们竟然没再说话，就连课间休息都只是干着自己的事情。

等到午休，韩珞尧突然拉起你就往外走。他走得匆匆忙忙的，你则被他带得跌跌撞撞的，你甚至看到周围的女生对你们两个指指点点的，脸上还挂着意味不明的笑。

你觉得你能想到明天又会有什么流言蜚语在校园里流传，因为之前周炜打破他高冷男的称号冲你一笑，第二天你和他之间有什么猫腻的流言就满天飞了，现在你和韩珞尧这样冲出教室又大大咧咧地走过走廊，估计不用到明天你们之间其实在交往什么的传言大概就众所周知了。

不过韩珞尧好像对此丝毫不在意，依旧拽着你的手冲出教学楼，直到来到一处僻静的幽径才停下急促的脚步。

他背对着你站了一会儿，就在你忍不住好奇准备张嘴询问，他却忽得松开你的手，转身面向你。

“其实我想对你说我不是故意看你的档案的。”韩珞尧原本看着你，但一开始说话他便迅速低下了头，与此同时他的语气就跟他此刻的态度一样，充满了歉意。

“啊？”老实说你没能理解他在说什么。

“就是我去老师那里帮忙整理电子档案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你的档案，然后知道你父母……”韩珞尧没说下去，而是暗含着小心翼翼地抬眸瞥了你一眼。

“你说这个啊。”知道了他知道的前因后果，你顿时觉得轻快了不少，随即摆摆手，“没什么，又不是什么不能看的东西。”

听你这么一说，韩珞尧的表情也明快了不少，下一秒就又搭住了你的肩膀，亲热地问你周末去墓园的事情。

你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沿袭往年，并没有因为多一个人而特意改变行程。

转眼就到了周末，你和韩珞尧约定在墓园门口见面。还是你先到的，你习惯性的就去了墓园边上的小摊买了束风信子。

据你阿姨说，风信子是你母亲生前最喜欢的花，所以年年都会买来放在你父母的坟头，你也一样。

你捧着束花往回走，才走了两步，身边就传来稍显陌生的声音。

“舜裕？”

你回头，就见身着一件白衬衫的向饶天站在你右手边，他似乎正打算入园，见你走过才突然喊出你的名字。你看了他一眼，他就和此刻的你一样，只不过他手里捧着的是鸢尾，就这么笔挺地站在那里。

“向饶天。”你几乎迟了两秒才和他打招呼，他倒也不介意，扫了一眼你手里的花束，似乎是要开口，你却抢先一步问道：“来扫墓？”

他似笑非笑地望着你，然后做出回答：“我想应该和你一样。”

也是，来墓园不扫墓难不成还来玩？你自己想想都觉得好笑，不过在这种氛围下你到底没能笑出来。

向饶天向你点头示意了下，而后绕过你就准备进园。

“对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站在墓园门口，向饶天突然回身向你提议。

你愣了下，问道：“我认识？”

他沉思了片刻，这才回道：“我小学时的同桌，还有印象吗？”

你没怎么细想，就将那人的名字脱口而出：“辛梓桐？”

听到你回答的向饶天苦笑了下：“看来还有印象，要不要一起来？”

你犹豫，你想若只是你一个人，倒是不会考虑就跟他走了，可现在还有个韩珞尧还没来。你们约好在这里见面，你却先一个人进去了，他万一找不到你的人，又急着去报警了怎么办？

你想得有点多，总觉得这也不好那也不对，接着你抬头去看向饶天，他仍等在原地，一对上你的视线，他随即添了一句：“我想有同学来看她，她也会高兴的。”

因为这一句话，你最终决定跟向饶天进去看看。

不过你到底也放心不下韩珞尧，于是就拜托了之前那小摊的老板。老板常年在这里卖东西，看惯了生离死别，对来这里的人也特别客气友好，一口答应了你的请托。

若是看到有个和你同年纪的男的到这里等人，就告诉他你进去了。

你也管不得老板会不会搞错人，急急忙忙就跟着向饶天进去了。

沿途路过你父母的坟墓，你先是将风信子放在墓碑前，接着就去了辛梓桐的墓地。

老实说你跟辛梓桐这人不熟，对她的印象也全停留在小学时她就跟向饶天走得非常近这一点上。而为什么会想去她的墓地看看？理由很多，或许是为了感谢同学会那天，所有人都在海长蓝的指控下沉默了，唯有他，向饶天站出来替你说了句公道话；又或者是为了看看据海长蓝说是被你害死的同学……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其实，你也只是想去看看而已。

26.是我杀死她的

你跟着向饶天走到西区的墓园，那里是近几年刚开发出来的，竖在那里的墓碑也是崭新一片，甚至还有很多都是没有刻字的。

说起来这里的墓碑其实长得都差不多，四四方方，除了大小能看出是一双还是单个，整体上来说根本没有区别。小时候你就常常走错，后来长大了，将这个位置记在了心里，才不至于每次到父母的墓地前还要一个个找过去。

你走在向饶天后面，他同样没有去看其他的墓碑，而是一个劲的往里面走去。等他停下脚步，你侧头一看，墓碑上赫然刻着“辛梓桐之墓”这几个字。

“我又来看你了。”向饶天轻声说着，随后蹲下身子将手中的鸢尾放到墓碑前。他没有收回手，拂尘似的拂过贴在墓碑上的照片，那上面的笑容依然灿烂，然而这个笑着的人却永远被埋藏在了这片土地下。

你站在向饶天的身后，是以看不到他的表情，你只能静静地看着照片，努力在那张笑脸上找寻记忆中的影子。但可惜你想了半响，却始终只能想到和她有关的一两件事情，至于她的模样却是真得记不清楚。

你记得最清楚的一件事情，还是四年级那时候了。

老师安排座位时竟然又将他们两个安排到了一块，这已经是他们第四次同桌了，一年级、两年级……没想到连续四年还是同桌，就这让当时那群初有男女意识的少男们狠狠调侃了一番。

小学生嘛，说话不知轻重，专挑难听的讲。当时向饶天看了他们一眼，却始终连一句反驳的话都没说，就像是听他们在说别人的事一样。

不过也是他没回应，男生的调侃只维持了两天便结束了。

结束以后，大伙儿依旧课上专递小纸条，课下结伴同行，好得简直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

但没多久就发生了一件事，辛梓桐的脚在上体育课的时候扭伤了。

照理来说应该通知辛梓桐的父母来接，小学生上下学让父母接送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只是你们都是离家近的孩子，距离一两条街的都是自己走回去的。而那个要强的姑娘似乎也没特别要求，坚称自己能走回去。而在她的再三保证下，老师也就讪讪地先回去了。

辛梓桐一直在教室里磨蹭了七八分钟也没有行动，最后还是她同桌向饶天看不过去，背着她走出校园。

当时他为了错开别的同学，故意晚点回去，那会儿就走在他们后面。结果没想到平时爱玩的几个那天也没回去，而是窝在路边的小公园里玩弹珠。看到向饶天背着辛梓桐走过公园，赶紧连弹珠都来不及收拾就追了上去，绕着他们说了好多。

你离得有点远，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但凭你对他们的了解也知他们压根不会有什么好话。

果然在被他们围堵了五分钟后，向饶天猛地松开了手，下一秒原本趴在他背上的辛梓桐就摔倒在了地上，重重的。就算你没听到声音，也能想象她跌坐到地上时所发出的响声。

看到向饶天松手，辛梓桐跌坐到地上，那几个同学顿时做鸟兽状散去。

少了那几个同学，四周安静了不少，但向饶天却再没弯腰背起辛梓桐，他甚至连看都没看她一眼，接着就低着头跑开了。

你站在后面看了一会儿，但向饶天始终没回来，而辛梓桐自己尝试站起来了几次，又走了几步，但最后却还是懊恼似地坐回到了地面上。

你后来是绕过辛梓桐离开的，不过在离开之前，你还是远远地瞥了她一眼。你以为她在哭，她却坚强地一声不吭。这便是辛梓桐，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似乎都不是个轻易落泪的人。

这之后发生了什么你并不知道，只隐约记得他们两个好像好几天都没交流，但没过多久便又和好如初了，甚至看起来比以前更要好了。

再在之后，你们去了不同的中学，便再没他们的消息了。但听海长蓝的意思，他们似乎成了男女朋友，更甚至于若辛梓桐没死的话，他们应该还在一起吧。

你下意识地看向墓碑上的日期，是一九九八年年底时候死的。

“她是出车祸离开的？”你无意间开口问道。

刚站起来的向饶天怔了下，但他并没有回头看你，双眸依旧胶着在墓碑上。他仅仅低声应了下，顿了一秒才说道：“对了，海长蓝那家伙多嘴说的。”

你低头“嗯”了声。向饶天还是背对着你，他似乎摇了摇头，沉默了片刻突然说道：

“那天我跟她在一起，原本我们好好的，后来不知怎么就吵起来了。她是个要强的人，性格又倔，从来不肯低头……她当时就转身跑走了，我追上去，最后也还是没能追上她……那辆面包车从转角冲出来，就这么把她给撞了。”

向饶天说得有些慢，你就这么听着，也是你不知道说什么才这么沉默。你不知道他为什么对你说这些，或许就跟你来这里的理由差不多——只是想这么做而已，对象是谁无所谓，他就是找个人说说这些事情罢了。

你看着他仰头望天，却无法获悉他的表情。他是在哭，亦或只是满脸怀念，你只能站在他背后，静静地听着他说话。

“后来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早点去追她，早点追上她，早点拉住她的话……”向饶天没再说下去，这次他停顿了好久好久，才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开口说道，“是我杀死她的。”

“……”你张了张嘴，但最后你还是闭上了。

向饶天对你说这些，并不是想从你嘴里得到些安慰或是劝导的话。所以你根本没必要插嘴说什么。

“虽然我跟别人说那是意外，但其实我一直知道，是我杀死她的。”他自嘲的笑了下，“我甚至不记得我们吵架的原因，好像是很小的事情，但我们却为此吵了起来，还、吵得那么凶……现在想起来根本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可就是因为这么微不足道的事，我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