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成连理+番外——司马拆迁
司马拆迁  发于:2015年07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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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夫其实擅长心血管、呼吸、胃肠方面的病症,然而他夫人是妇联的,三八红旗手们有问题都来找他看,一传十、十传百,耐心细致的张大夫在治疗月经不调、产后不适方面越来越有口碑。

张大夫一边把脉一边回他,“你不懂,山人这手,昨儿还给我哥把过呢。”

要说张家和魏家交情深,张国庆不着调,好在他哥张建军还算衬得起家门。

张家老大四十刚出头,少壮派,实打实的前途无量。张国庆是明白人,虽然有点家世,他哥又干得风生水起,但是像他这样无心钻营的,也没必要再想着往上挪。

张大夫给关陆把完脉,点头说,“还成,回去多吃俩梨,少喝咖啡哈。”看了看关陆,甚是关心,“悟空呀,你印堂发黑,此乃不祥之兆……”

关陆忙道,“够了,打住。根正苗红的党员家庭出来的怎么整天宣扬封建迷信。”顿了一下,又道,“你要想帮我消灾解难,别搞这些,跟我说说魏南他妈的事儿。”

张大夫愣了会儿,为难说,“你怎么问这个,不好说哇。”

关陆看他一眼,不好说不是不能说。他就说,你不说我也知道大概。

把那椅子一拉,交底道,“实话告诉你,他妈找上我了。”

魏南他妈姓楚,今时今日早不是魏家人,张国庆便称她作楚女士。

他们长辈里很有些人,拎出来经历够攒本风云四十年的。楚女士的往事不是讲不得,由一个女人做主角,比他们半大小子时偷偷摸摸借的翻译小说更旖旎。只不过听说过这些事的人都和魏家有牵连,魏南的父亲已过世,基于死者为大,为尊者讳的道理,有些事就无声息地沉匿了。

关陆起先以为是一出乱世佳人的戏码。

楚女士的名字是蔚深,很书卷气。她的父母都是读书人,只有一个女儿,爱若掌珠。后来被下放五七干校,女儿也成了下乡知青。说到这儿,张国庆叹了声气,说唉,一代人。

关陆没这种悲天悯人的情怀,他插话问,“魏南他妈真那么漂亮?”

张国庆有点不好意思,“其实你看魏南就知道,他妈真是……也不能说长得跟天仙似的,就是漂亮。不怕告诉你,我见完他妈,回头看我妈,这妈和妈还真有差距。就我妈还号称东野之花呢。”

比起绝大部分女知青,漂亮的楚蔚深走了运。魏大公子对她一见钟情,宁愿拼掉前途不管,明媒正娶聘她为妻。动荡岁月,他们的故事带有罗曼蒂克至极的色彩,震撼人心。偏偏世事弄人,痴情不长命,魏南的父亲走得太早,楚女士抛家弃子出了国,辗转再嫁,现随夫定居宣台。一折传奇狗尾续貂,曾有多令观者眼热,翻转过来就多令人齿冷。

关陆听着不对,问张国庆,“魏家那位,他祖父,那时候还在吧,他也让?”

张国庆说,“魏家老爷子怎么想的我是不知道,魏南是这么说的,‘随她去吧’。”

关陆心里一霎五味杂陈,问张国庆,他那时候也就十几岁?

张国庆试着回忆了下,“照我家老爷子说漏嘴的时间算,他说这话的时候顶多十一、二。嗐,他从小就那样,七情不上脸,自己有主见。所以当时包括我哥,这一辈几个人里最被看好的是他。你别看他现在混得好,居然跑去从商,在那些老头子眼里就不比我强多少,都是不肖子孙。”

关陆闻言就说,“那是,落我手里更有辱门楣了。”

他本以为,张国庆会说难得你有自知之明之类的话,谁知道张国庆呵呵笑起来,正经说,“我觉得你们,挺好的。虽然最开始吧,也吓了我一跳。”

魏南这个人,张国庆觉得他有种与生俱来的东西,好像只他一个人在云端,高高在上,该被翘首仰望。

张国庆是七五后,记事起,大街小巷都宣传只生一个好。他哥是他妈亲手带的,他是交给保姆带的,是多余而且不光荣的第二个。他打小就知道,他和他哥是两类人;而魏南表面上和张建军是一类人,其实不一定是一类人。

张家老二是个捏成什么样就什么样的软柿子,日子浑浑噩噩地过,他一觉醒来,发现他哥没大变,魏南不一样了。用张国庆他爸的话说,是人事历练跟上了。魏南磨掉那股碍眼的、让人一见就怕的劲儿,像是藏到云后头,越发的不可捉摸。离退休老红娘们要给他介绍对象都得试探着,拿不准他眼界多高呀,一个大院多少青梅竹马的千金都只是见面笑笑。张国庆知道他和关陆的事之后还想,这真是,幸好有几位已经看不到了。

周围人对关陆和魏南持悲观预测的多,但大家都是成年人,有分寸。关陆听张国庆这么说,有点动容,隔着一张桌子,不能和张国庆勾肩搭背,就大笑说,“借你吉言。过两天请你吃饭。”

张国庆腹诽,你的天那都是按月算的。想了想刚说的事,还是提醒他,“据我所知,魏南和他妈以前是一年见一两次,现在嘛只会更少。你最好别在他面前提。”

关陆把纸质的咖啡杯捏扁,说,“我已经提了,而且估计他现在正上火。”

张国庆因为落枕,脖子还歪着,不能扭头,就双眼一闭,一唱三叹,说悟空呀,你且在五指山下压着吧,山人救你不得。

关陆和魏南的事摊到张国庆眼前,刚好是同居满一年。

关陆于公是典型的强势作风,顶得住压力,护得住下属,只有他见天勾搭同行的份,别人敢勾搭他的人,翻脸就六亲不认。那天开完展销会,对家有意挖个人,本是你情我愿,犹抱琵琶地谈着跳槽,他得了消息,转进包厢,叫再开酒。

任良事不关己地看关陆明着敬酒,实际逼酒,出门才发觉不对,招来服务小姐一问,原来这小子让人拿四十度的瓶子灌五十三度酒,把别人整桌底下了,自己当晚就急性胃炎,胃出血。

任良三十年来没见识过第二个像关陆一样容易遭报应的人,他比较损,落井下石地拿关陆的手机打魏南电话,用病危通知的口气说关陆在某某医院急症,其余一概绝口不提。魏南刚在张建军的地盘和他谈完事,接了个电话,脸色就不对了。张建军为人义气,说这离景安不远,你要有事,坐我的车回去。

那天张国庆听同事说新来的病人特贫,去凑热闹,一眼看见楼下远远来辆车,挺眼熟,是他哥的车。再看人,更眼熟了,魏南!

关陆正跟张国庆侃大山,说搞销售和卖身都是吃青春饭,你查完胃再给我查查肝,扭头看魏南一身正装从车上走下来,就蔫了。张国庆看他一脸灰败,像是刚脱了裤子就被老婆抓女干,感同身受,先鼓励关陆认罪态度要积极,转头奔下楼做了带路党。

张国庆按他媳妇发飙的劲儿来估计魏南,以为魏南骂一顿,或者让关陆床头跪两天就雨过天晴。可惜事情没这么容易过去。

魏南平日里飘飘忽忽的,好似特别有气量,有风度,其实只在自己占便宜的时候讲风度。因为他在种种局面里一直占上风,所以多年如一日的有风度。

他对关陆并非没有要求,都是成年人,顾好自己是对自身和他人负责。胃出血是意外,更是任意而为,不计后果的后果。

魏南花了三个月才消气。他一贯公平,善于推己及人。做饭的阿姨按他交代,连做了三个月蔬菜鸡蛋粥。魏南陪着关陆吃,吃得关陆满脑子叶绿素。

那段时间,关陆每天看任良的眼神活像看蒲志高,江师姐怎么就嫁了你这种打小报告的叛徒?

任良回以冷笑,谁叫你就听他的,别人好心都当驴肝肺!

这也怪不得关陆,他脾气不算太好,却是好情人。不光是对魏南,喜欢谁都哄着宠着,不教人受半点委屈。他在感情上走一步算一步,从未想过和魏南在一起。既然在一起了,就愿打愿挨地,不过如此,又能如何?

魏南进门的时候隐隐听见音乐声,绕到书房,门里都是咖啡味。电脑正播放那首南国的玫瑰,关陆端着咖啡,单手码字回邮件,此时对魏南稍稍举杯,当是打过招呼。

魏南这边有赛风壶。关陆煮咖啡的水平好得出人意料,但嫌麻烦,还是喝三合一。

质问和辩解都是麻烦的事,所以这些事在他们之间,能免则免。

出行定在后天,魏南告诉过关陆,转身下楼前说,“咖啡太浓,少喝。”

关陆抬头回一句,多谢关怀,铭感五内。

之后互不打扰。房子大的好处正在于此,两人各占据一隅。关陆觉得他们像被架入一个牢笼的两只困兽,或者困兽只是他。魏南是下棋的手。马走日,象走田,关陆的处境像过河的卒子,他执意越界,拉着魏南陪他下这一局,到头来,进无可进,退不能退。那就纠缠到底。

屏幕上,一封署名楚的邮件静静搁置。关陆咖啡连着咖啡,越晚越精神,还开跑步机,七档跑了半小时。

十二点多饿了,去厨房吃宵夜。他扔掉薄锡纸,低头咬一口提拉米苏,往楼梯走的过程中恰好看见另一间书房的灯光。

门扉里透出的灯光像水,魏南的侧影有些模糊,雾煞煞的。袖口的晶石袖扣倒是闪闪发亮,一望就看得见。可可、奶油和酒香混合,稠腻中带一点苦涩,忽然形成舌间心上一瞬间盘旋的,难言难辨的滋味。关陆走过去敲了敲敞开的门,明知故问,“怎么,你也不睡?”

魏南手指抚了一下书案,说去宣台之前,总要做些工夫。

关陆靠着门,魏南又想起另一件事,并无喜气地说,“小徐那边,应该好事近了。”

关陆诧异地瞥了他一眼。

转念一想,小徐父亲入院这几天都由男友照顾,估计双方家庭已达成一致,施加压力。

再则小徐今年二十七,难找理由一拖再拖。她父亲这回差点中风,哪怕为冲喜,也得抓紧办。魏南说话一向准,关陆笑,“恭喜,当嫁女儿了。”

第二天下午,江念萍来约。她从蒋美愿处得知关陆那天晚上原本要去云生剧院,所以请客致谢。

关陆开车到亲子俱乐部,大堂里划出一大块儿童乐园,地用胶板拼成图案,围栏都棱角圆滑。往里看,五颜六色的塑料搭出童话城堡的轮廓。里面搭一座城堡,都是四、五岁小孩,还有两个混血。

江念萍穿着灰色的真丝套裙,雅气而凝重,已经比平常衬衫西裤的打扮柔和多了,在几个妈妈中仍显眼。关陆站围栏外,弯腰捞起她儿子,让小男孩坐他肩上。

一位太太认得任先生,见关陆抱着他儿子,小朋友还咯咯直笑,讶然地“啊哟”一声,向江念萍打听,“任太太你看看?”

江念萍就拎起包,冲她微笑,说,“我弟弟。”

晚餐在一家扒房,当然不是七十九楼。对于五岁的小男孩而言,二十来层的高度足够令他满足。小朋友趴在窗上往下望,临近傍晚,车流如织,车灯连成线条,又沿马路的弧度曲折,看着看着就呆了。

室内更亮,玻璃上映出成排的吊灯和装饰,餐具酒杯熠熠生辉。江念萍坐在灯下,被光晕晕染,鼻梁高挺,眼睛明亮,显得温文和蔼。儿子和她不亲,也转过身,鼓起勇气依偎到她身边,小声央求。

关陆还没点单,饶有兴趣地注视这一幕。不知江学姐俯身和任小宝讲了什么,小孩子黑白分明的眼睛落到他身上,非要关叔叔和他吃一模一样的套餐。

这家扒房圣诞前后搞活动,点两份同一特色套餐可以在一个陈列柜里选一样工艺品。

事实上,店主是江念萍的一位朋友。她要了一份午茶组合,对关陆解释,“我跟任源元说,我开口问李阿姨要望远镜,人家给,看的是我的面子。他要能让你答应陪他吃套餐来拿望远镜,才是他有面子。”

套餐还没上,任小宝先拿望远镜去玩。关陆喝着餐前酒,和江念萍聊天。等到餐包上来,江念萍才问他辞职以后有何打算。

关陆想了想近期处理掉的邮件,业内没秘密,就说,“有猎头公司找上我,好像是宣台一个老板要搞工程机械。 ”

江念萍举杯,说你从来有价值,又问他怎么回复。

关陆耸肩,“推了。你也知道,和建工有协议,高管离职要冷处理三年。就算没这条我也不想搞机械了,我回他们说我要寻找人生新方向。”

江念萍笑了,“新方向?”

关陆点头,说对,我要正式进军餐饮业。他见江念萍面露沉思之色,一摊手,说你这么理解吧,我发现卖羊肉串也不错。

江念萍露出笑容,说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样。她说,“你知不知道,大三你帮任良追我,最开始我对你更有好感。 ”

关陆吓了一跳,江念萍看他一眼,说你怕什么,任良知道。她问,“你记得我毕业前,玩真心话的时候你怎么说的吗?你说你要找的是能陪你一起冒险的人,今天说去西藏保护藏羚羊,明天就买火车票过去,走到半路变卦,也能乐呵呵的陪你去找尼斯湖水怪、神农架野人。我听你这么说,就清醒了,你就是要个人陪你玩儿,做夫妻,你不行,你不是甘于被束缚的人,有多少女人,不,不管男女,有几个人能陪你耗着,不要安逸,跟你这么折腾?”

她咽下了后面的话。就是魏南,也不会是那个陪你上天入地,乐此不疲的人。

关陆听她说完,向后一靠,笑说,“江师姐你不能学任良,请我吃饭怎么改黑社会了。”

这时侍者来送餐,放下例汤,江念萍招手让任小宝回来吃饭,对关陆轻笑道,“谁说我是请你吃饭,叫你陪我吃而已。你坐到这里就坐上被告席了。”

关陆投降,“是,江大状。”

既然上菜,双方不再交谈,只偶尔聊几句。小孩子不想多坐,江念萍难得由着他离席。到甜品收走,咖啡上来,才进入第二轮谈话。

隔着热气腾腾的咖啡,江念萍的脸看不真切。她向杯中加入淡奶油,缓缓搅匀,说,“我和任良是心病,去看了心理医生,医生建议我多和任源元相处。”

她看看窗边任小宝的背影,笑着问,“害你跑了一趟,听蒋姐说,你前天晚上和魏南约了,去云生?”

关陆喝清咖,味道太酸苦,又加糖,闻言道,“没关系,那天是牡丹亭,我不爱看。”

任良对江念萍说过,给关陆看什么表演都是糟蹋。江念萍来了兴趣,侧脸问,“那你爱看什么?只能选昆曲。”

关陆花费好一番思量,他说魏南没什么真喜欢的戏,自己又何尝不是。等他喝了半杯咖啡,说,“长生殿吧……”

江念萍摇头,故意说,“我没想到,你居然不嫌那结局恶俗。”

关陆乐了,“我现在特别俗,就喜欢大团圆。”他顿了顿,说我就知道,任良肯定到处冤枉我没艺术细胞,你别信他,长生殿我现在都记得几句,什么精诚不散,终成连理。

江念萍毕竟是景安大学出来的才女,想了想,放下咖啡杯,说给他听。那是一曲南吕引子·满江红,头两句是:今古情场,问谁个真心到底?但果有精诚不散,终成连理。

她笑笑说,“你选的这两句很好,要说煽情,还是古人厉害。后面有一句‘万里何愁南共北,两心那论生和死’,这种情怀,以前还好,现在我是没有了。怎么说呢,虽不可得,心向往之。”

关陆让人拿单来签,说这就看出师姐你是学文的,他随口说,我喜欢这句纯粹因为小时候专门问过“连理枝”的原理,就是两棵树的枝干的形成层长到一起了。换句话说,随便找两树枝,扒了树皮拿绳子绑上,过段日子也能弄出人工嫁接的连理。所以吧,说什么真心、精诚,太牵强。

晚八点半,关陆跟江念萍道了别,打算去趟必胜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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