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殓师 上——潇潇沐雨寒
潇潇沐雨寒  发于:2015年07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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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鬼海

在场清醒的人,只有顾城越和濮阳涵。就连那只黑犬都俯首帖耳,一副听得沉醉的模样。

濮阳涵沉着脸色。海灵的歌声虽然美得不像人间所有,却没有任何法术或灵力在其中,海灵其人不论怎么观察也只是个人类女子。就算修为极高的妖物能逃过入殓师和濮阳门人的法眼,她的身体状况也绝对无法伪装。

这个女子的身体,正在以某种无法理解的方式崩坏。

因继承了山鬼的血液,濮阳涵虽然没达到能通百兽语的程度,却对活物的气息分外敏感。一株植物的状态是好还是坏,是否哪里不妥,濮阳涵从小就能感觉得出来。海灵的身体崩溃的气息非常明显,就像大树从树心开始被慢慢蛀空,而这趋势正在以肉眼可见的方式蔓延。

没有哪种病,能如此迅速地摧毁人的身体。

一曲终了。在场的宾客们沉默片刻之后爆发出惊雷般的掌声。几名外国来的投资者相互说着什么,不一会儿便有翻译走上台前对她说道:

“海灵小姐,董事长说,您就像哥本哈根的人鱼公主一样美丽动人。能否请您再献歌一首呢?”

海灵的脸上还是毫无表情,只有微微放大的瞳孔显示了她内心的恐惧。她迟迟没有回答,对方不禁有些面子挂不住,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濮阳涵正想上前说几句场面话。他能看出来,海灵的身体已经到达极限,无法负荷再次歌唱了。

不过,有人已经抢在濮阳涵前面。

“非常抱歉,我的未婚妻身体不适。请允许我代替她为您演奏曲目,可以吗?”

濮阳涵微微诧异地挑起眉毛,心说竟然会在这里看到他。

这名突然出现的青年,叫于向帆,是国内艺术圈里的新秀。听说他出身官宦世家,但从小就是音乐神童。家中就他一个独子,也不忍心埋没他的天才,在他很小的时候便把他送往意大利留学。回国之后,短短几年中就声名鹊起,现在已经是倍受赞誉的小提琴家。

本市的市长,正是姓于。濮阳涵的脑筋略略一转,心想这于向帆是市长公子并不奇怪,但他竟然和海灵订婚?她每况愈下的身体,难道他一无所知?

而顾城越却注意到,只有当于向帆出现的时候,海灵的目光才像个真正的人类,里面有浓重的幸福和悲伤。

耳中传来濮阳涵说话声:“顾城越,去请她跳舞。”

完全不顾对方射来死光一样的眼神,濮阳涵很淡定地走在顾城越前面,继续使用传音入密的法术,把说话声灌入顾城越耳中:

“海灵看上去没有什么异常,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贴近她身边观察。不过人家未婚夫在呢,还是市长公子。在人家的地头上,我出面会引起太多人注意,只好有劳您了。”

见顾城越没什么反应,濮阳涵微微一笑,“你等着。”

濮阳涵坐在墙边让人休息的沙发上,楚枫明立刻就卧在他腿边,看上去就像是在休息的样子。而当濮阳涵“站”起来的时候,他的身体还保留着原来的姿势坐在那里。

元神出窍。

楚枫明看到他的魂体,正想跟上,濮阳涵做了个手势制止,“二犬,乖乖呆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许多修道者都会用这一招,但多半都要借助法器或者阵图,像濮阳涵这样如脱衣服一样轻松,并且还能自如运用法力,只能用天赋异禀来形容。

濮阳涵的魂体轻松穿过人群,来到坐在椅子上的海灵身边,优雅地鞠了个躬,然后看着顾城越。

顾城越只得照做。

“海灵小姐,不知今晚我是否有荣幸邀您共舞。”

一字一字地重复濮阳涵的话,顾城越在心里纵使把濮阳涵砍成十万八千块,那张死人面瘫脸倒没有丝毫变化。海灵似乎迟疑了一下,却还是伸出手来,似乎要顾城越把她拉起。

顾城越略微弯下腰,抬起她纤巧的手,在手背上烙下轻轻一吻。

海灵珍珠般白皙的脸上顿时浮现淡淡的红晕,像一片羽毛般由顾城越牵着滑入舞池。

华尔兹如水温柔,黑色西装的冷峻男子,与月下精灵一般的人鱼公主共舞。在宾客们眼中看来这是何其唯美的景象。只不过,顾城越完全没有这种感觉。

因为濮阳涵的魂体就在他身边,虚举双手,给他做华尔兹舞步的示范,顾城越也只得亦步亦趋地学。这也就罢了,更令人无法忍受的是,濮阳涵一刻都没有停止发出噪音:

“顾先生,你把手放在那里,会被人误解为变态哦。”

“这个动作比杀妖怪简单多了,不要用那么大力!你想让她骨折吗?”

“顾先生,要看着淑女的眼睛和她说话,入殓师连这种基本礼仪都不会吗……真不专业……”

但濮阳涵似乎忘了,“专业”的入殓师所见到的淑女,都是不会睁开眼睛的。

海灵似乎很高兴,她的脸上甚至出现了浅浅的笑容。但顾城越透过手套,敏锐地感觉到她在微微颤抖。

“不舒服?”顾城越清冷的声音像一块冰凌,纯黑的眼睛深邃如夜空下的大海,看不见深处的暗潮汹涌。

海灵没有回答。她的身体在顾城越看来几乎没有重量,仿佛搂着的是一阵风,一朵云。

“不知为什么,您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她轻巧地转了个圈,“您也是来参加开幕式的吗?”

“开幕式?”顾城越微微皱起眉头。

海灵绽放出一个纯真的笑容,黑珍珠一样的眼眸流光溢彩,“这个晚宴,是为了庆祝成功引进外商,开发矿井和养殖珍珠。开幕式的当天,我也会在那里举办婚礼。”

“恭喜。”

淡淡的一声,却将濮阳涵从梦中惊醒。

濮阳涵这时简直恨不得有个地缝能钻进去。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间被中了她的魅惑术!那双眼睛,还有天籁般动人的声音,差一点就让自己迷失了心智。如果顾城越没有及时用声音将他唤醒,恐怕……

而他脸上依旧是淡漠的神情,魅惑术也好,救了他也好,似乎都不能在他心中泛起一点波澜。现在他大概是已经学会了华尔兹的舞步,跳起来潇洒自如,风度翩翩。

一切繁华身外物,仿佛都映不进他的眼中。

回到躯体的濮阳涵觉得阵阵发晕,喝了一大口威士忌才勉强镇定下来。

如果爹在的话一定又要把自己大骂一通。元神出窍容易,回归本位就难,何况还是在这种阴气重的地方。一发觉他回来,楚枫明立刻把毛绒绒的脑袋放在他的膝盖上舔了舔他的手。一靠近楚枫明,濮阳涵立刻觉得舒服了不少。

“她不是人类,但也不能算是妖。”濮阳涵抱着楚枫明摸了两把,对一曲结束来到他身边的顾城越说道,“我几乎可以断定,她……是世上绝无仅有的,最后一只鲛人。”

世人一般认为,鲛人是鱼类成精,其实不然。就如山鬼,鲛人并无所谓的“本体”,而是大海深处的精气凝聚而成。

他们的形态可以随着心意变化,在海中能长出腮和鳍,上岸之后亦与人类无异。鲛人的眼睛能迷惑凡人,传说中灵歌更是能够摄人魂魄。但这并不是他们的妖术,不过是他们与生俱来的本能。

但,即便如此,谜团还是没有解开:导致数十人神秘死亡的原因究竟是什么?鲛人离了水,其实并没有什么高强的法力,它们本性也不是凶残的物种,为何要杀死那些凡人?

还有一件令濮阳涵无法忽视的事,就是在海灵和顾城越跳舞的时候,他清晰地从她身上感受到剧烈的痛苦,这痛苦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她的手都在颤抖。

那不是来自身体的病痛,而是足尖。她轻盈的脚步,如同踩着看不见的刀刃,她每一次优美的旋转,足尖都传来钻心的疼痛。

她是大海的女儿,却为谁如步刀刃,为谁笑若繁花,为谁用灵魂歌唱,而她自己的生命,如泡沫般渐渐消融。

顾城越一人离开了宴会厅。濮阳涵身边有那只黑犬保护,阴气一时半会也伤不到他。

这个地方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阴气重的地方有很多,最后一般都会成为墓地或者庙宇等少有人居住的地方。而这里是市政大楼所在,带动周边发展一系列经济,可谓繁荣异常。从风水来说,是说不通的。商业和人气相关,人气旺,阳气也旺。在阴气重的地方唯一能兴盛的生意,恐怕只有卖棺材。

今晚的天气极好,大海将海面上的月光映成了幽蓝色。顾城越信步而行,足尖却不沾地,仿佛虚空中有一条青石小道,由他独往独行。

不知为何,竟忽然想起了两年之前遇见的那个方涧流。那个自己被女鬼吓得哇哇乱叫,却又忍不住帮她求情的凡人,现在不知道是不是还总是大惊小怪……

是谁!

顾城越只觉得一阵突如其来的阴森从背后袭来,手刀带过煞气就向背后斩去,回头一看却什么都没有。

心脏如雷鸣般在胸腔中鼓噪,即使面对多么强大的对手,顾城越从未感到过如此的紧张和……恐惧。

细密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上渗出来。

那东西,是活的。

闭上眼睛仿佛就能听到它的脉搏跳动的声音,却无迹可寻。似乎黑暗就是它的触手,已无声地伺伏在他周围。

顾城越心一横,脱下手套,便想催动煞气杀破四方,不论是什么妖邪都定将现形,但他的目光在看到一个纤细的身影时硬是生生地收住了蓄势的煞气。

那站在崖边的,不正是海灵!

第8章: 连理

虽然隔得远,但顾城越自信自己不会弄错。她身上那种清冽的气息是一般人所没有的。

她仍穿着晚宴上那件长裙,裙摆在夜风中飞舞,就像一只幽蓝色的蝶。

她走向崖边。顾城越见到她张开双臂,一瞬间有种不祥预感——那动作,就像死去的茵茵一样!微笑着张开双臂,仿佛要投入所爱之人的怀抱。

顾城越此时也顾不得其他,立刻使出御风之术。就在他腾空的那一瞬间,俯视海面的时候,仿佛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那里蠕动了一下!缓慢,而清晰的脉搏从四面八方……不,整个海面之下传来,那令人毛骨悚然的阴森感觉竟然向着海灵那个方向去了!

“猖狂!”顾城越怒从心起,凌空一抓,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一张杏黄符纸,被三昧真火点燃。顷刻间煞气化形为玄虎,呼啸一声便腾空向那邪气扑去。

这符纸本是濮阳涵随身携带用于聚气凝形的符咒,顾城越一招隔空取物便从他那里顺了来,又以煞气凝成至刚至猛的虎形。就算濮阳澈在此,也难有如此利落身手。

只听一声虎啸,硬将邪气逼退不少。趁此之机,顾城越救下海灵,却发现她的目光空洞毫无灵气,顿时心说一声不好:迷魂术!

迷魂术与普通的迷惑术完全不同,如不能在一时三刻内使魂归本位,魂魄就会迷失本性,无法回到肉身。要说普天之下最好的镇魂法器,当属鬼差手上的招魂铃,可这当下哪里去寻!

“顾城越,你去对付那东西,我来想办法救她!”

不等顾城越答话,濮阳涵竟然不知何时追了出来,见势便已坐定在海灵身边,对着楚枫明的后腿就是一刀。那犬也毫不反抗,任由他取了血,抹在海灵的人中和五窍。

只听到玄虎一声哀嚎,陡然化作无形,空留一张符纸飘落空中燃烧殆尽。

那东西似乎也被激怒,铺天盖地的阴寒之气霎时笼罩了整个海面。顾城越丢了个结界护住那两人,双手结印,从虚空之中,竟传来一股无可抵挡的锋锐之气。濮阳家神兵利器不少,却没有一件如眼前这剑一般,其中不知封了多少魂魄,仿佛望不见底的深渊。

此剑无鞘,通体纯黑,只在剑脊上有大篆“属镂”二字。

自属镂出世以来,易主不下百人,无不成了剑下之鬼。自忠臣文种用属镂自裁之后,它便失了踪影。没想到再度现世,居然在顾城越手上。

当年商无期无意中得到此剑,虽为至宝,只因无人驾驭的了这杀孽太重的利器,只能束之高阁。却没想到,这剑握在顾城越手中,不但没有邪念侵主,反倒被顾城越的煞气压制,威力之大,可破千军。

那邪气似乎感觉到了属镂强大的杀意,竟然生出退缩之意,与顾城越僵持不下。顾城越却心急如焚:如不将这东西打退,方圆百里都被阴气笼罩,上哪里去寻海灵的魂魄。

就在这时,一道天光照亮海面。

此时正是子时,何来的日光!顾城越简直难以置信,但眼见海平面上一轮红日喷薄欲出,顷刻间海面洒满金辉,就在不远之处,竟传来破晓鸡啼!

这……

濮阳门人的修为,难道已经达到偷天换日的境界?

鸡鸣一响,那邪气登时消散得无影无踪。就在此时,海灵发出一声呻吟,终于慢慢睁开了眼睛。

海灵一醒,濮阳涵强撑的一口气便松了,当即软了下来。

刚才出现的朝晖满天顷刻消散得无影无踪。眼前还是那一轮明月当空照,大浪淘沙千堆雪。

顾城越定了定神,还没有从刚才的奇观中反应过来。那只大犬立刻跑过去让濮阳涵靠着自己的身体,将还在淌血的伤口往他嘴边靠。

濮阳涵脸上带笑,心里却道这次真是透支了。奇经八脉三百六十个穴位没有一个地方不痛的。他没有逆转日月之能,刚才的日光确实不在此地,却也并非幻术。而是他以缩地之术和镜光之法,从万里之外的旭日初升之处借来三寸日光。若非如此,还有什么办法能催雄鸡司晨,以逐鬼物,唤游魂。

万幸,总算是把她从鬼门关拖了回来。

而法力透支的结果,就是濮阳涵现在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幸而就在此时,他们听到了有人正打着手电筒,一边叫他们的名字一边往此处找来。

领头的正是于向帆。想来是在宴会上见不到她便出来寻找。楚枫明不失时机地吠叫起来,他一见到刚刚苏醒的海灵,顿时变了脸色:

“灵,你怎么会在这里?梦游又犯了吗?”和他一起的人七手八脚地扶起濮阳涵和顾城越,于向帆将她抱起,脸上的焦急毫无作伪。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又犯了……我的病已经越来越严重了……”她的声音低了下去,转过头不去看那青年的脸。

“别想那么多,结婚之后,我会给你找更好的医生,肯定能把你治好。”他脱下自己的外套裹着她往回走去,一边顾城越和濮阳涵交换了个眼神:

梦游?也就是说……她这个样子,已经不是第一次?

濮阳涵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也许,下一次见到她失魂的时候,就是真相大白之时。

接下来的几天,却异常地平静。作为濮阳家的公子,当然是贵客,被安置在市里最好的酒店下榻。

得知消息的濮阳澈用玄光术在水镜中把濮阳涵大骂了一顿,丝毫不顾忌顾城越在场要给他留几分薄面。只不过在训话的时候,陆琴心还吊在他的脖子上,以至于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倒是楚枫明每日睡在他的床边,见他醒了就亲昵地过来蹭蹭,晚上见他踢被,总是醒来为他盖上。

沿海城市倒是海鲜颇多,濮阳涵和楚枫明每日吃得肚皮滚圆,丝毫也没看出落下什么后遗症来。听说濮阳涵在此,不少名流专程前来结交,每日和名媛淑女逛逛街,聊聊天,日子过得也很轻松如意。

只有那木头死人脸,好好的宴席不吃,豪华总统套房也不睡,每日动不动就失踪不见,不知在做些什么。

“涵少爷?您在想什么?”甜美女子见他走神,娇声问道。濮阳涵立刻回以一个温柔的微笑,心道那死人脸做什么关我屁事。

而顾城越此时,正在海灵房中,与于向帆一起,为她看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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